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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襄陽戰襄陽
吳蔚

第一章 踏雪尋梅

院子中的梅花靜靜怒放著,香韻不絕於縷。南枝又覺芳心動,愁我相思情味重。隴頭何處寄將書,香發有時疑似夢。誰家橫笛成三弄,吹倒幽香和夢送。覺來知不是梅花,落寞歲寒誰與共?身處紛繁紅塵中,他卻是一無所依,心頭空蕩蕩的,恰如傳說中神女解佩、交甫不遇的悵然與落寞。

露驛星程,又還控、西風征轡。

原自有、孔璋書檄,元龍豪氣。

蜀道尚驚鼙鼓後,神州正在幹戈裏。

佐元戎、一柱穩擎天,襄之水。

功名事,山林計。人易老,時難值。

看新絲一發,甚吾衰矣。

轉首從遊十五載,關心契闊三千裏。

便秋空、邊雁落江南,書來未。

——南宋·吳潛[1]《滿江紅·送陳方伯上襄州幕府》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詩經》中的這首《漢廣》不僅是一曲失戀之人的悲傷歎歌,更涉及一個優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傳說春秋時期,鄭國大夫鄭交甫出使楚國,遊於萬山,在漢水邊遇到兩名欣麗女子,“眉疑低而複伸,唇欲啟而羞回。瑳巧笑以回瞬,目盈盈而流盼”,腰間佩珠大如荊雞之卵。鄭交甫為對方光輝容止所傾倒,上前挑逗道:“願請子之佩。”遊女含笑不語,欣然解佩珠相贈。然伸手之刹那,遊女及佩珠均消失不見。鄭交甫悄立漢水邊上,悵惘良久。此即為流傳千古的“神女解佩”,亦為《詩經》名句“漢有遊女,不可求思”之注解。

“神女解佩”是中國文化史上最早且最具文化意義的傳說,意境情懷優美,從古至今,無數文人雅士爭相吟詠,綿延不絕。東漢張衡有《南都賦》:“耕父揚光於清冷之淵,遊女弄珠於漢皋之曲。”三國曹植有《洛神賦》:“願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此後,“遊女弄珠”“交甫解佩”便成了著名典故。建安十三年(208年),荊州劉表之子劉琮舉州投降,曹操不戰而得襄陽[2],其幕僚陳琳作賦道:“讚皇師以南假,濟漢水之清流。感詩人之攸歎,想神女之所遊。”魏晉名士阮籍則有《詠懷詩》:“二妃遊江濱,逍遙順風翔。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唐代張子容有《春江花月夜》:“交甫憐瑤佩,仙妃難重期。沉沉綠江晚,惆悵碧雲姿。”土生土長的襄陽大詩人孟浩然有《登安養城樓》雲:“向夕波搖明月動,更疑神女弄珠遊。”王適有《江濱梅》:“忽見寒梅樹,開花漢水濱。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因其在末句巧妙植入了神女解佩傳說,被譽為詠梅之絕唱。宋代歐陽修《漢水行》:“滄波蕩漾浴明月,疑是弄珠遊美人。”蘇軾《漢水詩》:“文王化南國,遊女儼如卿。洲中浣紗子,環佩鏘鏘鳴。”就連襄陽府接官廳的楹聯也與漢水神女有關:“江漢被淳風,靜一端莊,那有仙人還解佩;樓台開勝景,往來迎送,最宜此地暫停驂。”

既有遊女飄飄、解佩欲與的神話故事,引墨客騷人遐思了千餘年,位於萬山東麵山下曲隈處的解佩渚理所當然成為最令人神往的場所。傳說這裏便是鄭交甫初遇神女的地方——山水俱備,景色宜人,山因水而有靈性,水因山而多姿——後人還特意在此修建了一座弄珠亭,是戀人們的聖地。每年正月二十一日穿天節[3]之時,這裏更是人山人海。襄、樊兩城民眾傾城而出,趕來解佩渚石灘上拾取漢水特有的帶有孔竅的小白石,再用彩色絲線穿起來,戴在身上,或是佩在身上,象征神女贈送的佩珠,以此求子或是求福。未婚的青年男女也借此機會戀愛交往,對著漢江山盟海誓。宋人葛勝仲有《驀山溪》詞雲:

望雲門外,油壁如流水。

空巷逐朱旛,步春風、香河七裏。

冶容炫服,摸石道宜男,穿翠藹,度飛橋,影在清漪裏。

秦頭楚尾,千古風流地。

試問漢江邊,有解佩、行雲舊事。

主人是客,一笑強頒春,燒燈後,賞花前,遙憶年年醉。

足見漢江邊上的穿天節熱鬧非凡,整個節日充滿風流浪漫的氣息,頗有當年楚國雲夢之會[4]的風情。

遺憾的是,自北宋滅亡、宋室南渡以來,襄陽由於地處邊防前線,戰事每起,這裏便成為了敵我雙方誓死必爭的戰場,不但絞殺了對戰雙方大批士兵的生命,更有無數無辜百姓遭殃受難。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口銳減,田園荒蕪,襄陽明顯地衰落了,穿天節勝景已遠遠不及和平時期,這亦是時代風雲的體現。葛勝仲生活於北宋末、南宋初,他那闕風情濃鬱的《驀山溪》,顯然是作於靖康之變前了。

開慶之役[5]後,趙宋政權轉危為安,南宋又有承平之象。最典型的表現是理宗皇帝一改蒙哥大舉入侵時的勤政體國,又開始嗜欲怠政,將朝政全盤托付給小舅子賈似道,自己則大興土木,追求享樂。由於數年無戰事,生產得到恢複,襄陽逐漸現出蓬勃生機,再度成為南北商貿集中地。蒙古皇帝忽必烈更是請大商人潘韌作中間人,到鄂州[6]遊說京湖製置司最高長官呂文德,要求在襄陽增開一處榷場[7]。

之前宋蒙已經在潁州、漣水軍、光化軍[8]三地建立了榷場,允許南北商人於榷場互市,以通有無。後因為山東李璮叛亂,宋廷趁機出兵,奪取了不少原為蒙古占據的城池,忽必烈惱怒之下,下令“罷南邊互市”。然停止榷場,就經濟和生活而言,北方所受影響要遠遠大於南方。蒙古官員胡祗遹指出:“貨既流通,轉相貿易,舟車流行,店鋪和煦,居者行者有智有力者,皆得養生之利。自罷榷場以來,坐賈無所往,舟車留停,道路蕭條。以我所有易得致富之貨,廢棄而為無用;我之所無必用之物,湧貴而無所致。得計失計,於此灼然。”忽必烈認為有理,遂重開貿易,並特別要求在襄陽府樊城外增開一處榷場。京湖製置使呂文德認為這是蒙古一方有意示好,是欲友好相處的表現,遂主動上報朝廷,稱“榷場成,我之利也,且可因以通和好”,請於襄陽增開榷場。宰相賈似道正忙著賣官受賄,收集古玩寶物,樂得與蒙古人講和,況且對方所求不過增開一處榷場而已,欣然同意。呂文德遂在樊城外漢江邊交通便利處設置了榷場,並在榷場附近的鹿門山劃了一片地,專供北方商人囤積運轉貨物用。

由於襄陽交通南北、連貫東西的獨特地理位置,榷場的設立極大地方便了宋蒙貿易,也帶動了襄陽地區的經濟繁榮。相應的,穿天節也再度繁盛起來。每每節日之時,不獨本地人傾城出動,更有無數外地商旅遊客冒著正月的嚴寒風雪,長途跋涉,慕名而至,隻為一睹楚地遺風,領略神女解佩風情。

隻是今年的穿天節,天公卻有些不作美,空中飄飄揚揚地飄起了雪花。雖則是小雪,然昏昏雪意,慘淡雲容,還是令許許多多怕冷怕路滑的人留在了家裏。江上船少,灘上人稀,不再見往年船車絡繹而至、往來如織的景象,堪稱是近年來最蕭條的一次穿天節。

其實說到底,人們真正害怕的還是驟然而至的蒙古騎兵。蒙古人似乎並不如宋人所想的那般有和平相處的誠意——就在幾月前,蒙軍征南都元帥阿術率五萬大軍南下,雖未攻打襄陽城,卻深入襄陽以南州縣抄掠,擄走五萬民口。京西一路,處處聞哭聲。這是忽必烈即位以來,蒙古人第一次大舉侵入京湖地區,不少人認為這是“狼煙將起”的有力信號。若不是大商人潘韌反複勸說,怕是京湖製置使呂文德早已一怒之下關閉鹿門山榷場。

與解佩渚的清清冷冷相比,老龍堤上的酒樓倒是家家熱火朝天,本地人居多,操外地口音的也不少。雪天正是圍爐飲酒的最好日子,況且襄陽宜城[9]黃酒是天下名酒,再配上一大碗熱騰騰的窩子麵,堪稱無數襄陽人心中的絕佳美味。

襄陽全府[10]最熱鬧的地方,並不是府城襄陽縣,而是城外漢江南麵的老龍堤。老龍堤古名橫塘,曆史悠久,始築於漢代,是漢江最古老的堤防。初為土堤,唐代襄陽人張柬之[11]在荊州為官時,見夏季漢水暴漲,襄陽城麵臨被淹,便帶領民眾用巨石加固老龍堤,此為老龍堤石堤之始。曆代均有加固。

這條寬八丈[12]、長十裏的石堤起自襄陽城西北角,沿漢江往西延伸,直抵萬山腳下,因蜿蜒曲折、宛似長龍伏地而得名。原先石堤隻為捍水,因襄陽為天下咽喉,交通便利,老龍堤亦成為南北貨物的集散地,既是碼頭,又是市集。南來北往的商旅多在這裏換乘交通工具,或下馬登舟南行,或棄船換馬北上,襄陽“南船北馬”的別稱亦由此而來。唐代大詩人杜甫有“便下襄陽向洛陽”之句,可謂準確道出了襄陽“南北孔道”的位置。

大堤上有各色商鋪、客棧、茶樓、酒肆等,樓閣林立,即所謂“長堤繚繞水徘徊,酒舍旗亭次第開”,因而又名“排樓巷”。商賈雲集,遊人如織,熱鬧非凡。唐詩人劉禹錫有《堤上行》道:

酒旗相望大堤頭,堤下連檣堤上樓。

日暮行人爭渡急,槳聲幽軋滿中流。

足見大堤上房屋鱗次櫛比、人煙浩穰,堤下則是帆檣相連,船隻往來如梭,一派繁華景象。而宋代經濟更為發達,老龍堤之商業繁茂,已遠過唐代。

更難得的是,老龍堤不僅是商業活動中心,亦是遊覽勝地。大堤上種著楊、柳、桃、李、梅等各種樹木及奇花異草,四季花開不斷,風景十分美麗——近有漢江,綠波浩蕩,東流不息;西有萬山,江碧峰青,清幽飄逸;大江對麵則是與襄陽唇齒相依的樊城,雉堞環峙,崢嶸瑰麗,掩映若圖畫。澄波澹澹,綠岸參參,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為大堤內外風光所陶醉,寫下優美的詩篇。南朝劉誕[13]有《襄陽樂》雲:

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

大堤諸女兒,花豔驚郎目。

傳聞劉誕在襄陽任上時,夜聞女子唱歌,歌中有“襄陽來夜樂”之語,因而作《襄陽樂》,並將其譜為清商西曲歌[14],收入樂府。因情致優美,音節和諧,仿作者不計其數,在樂府擬作中僅次於《采蓮曲》。

比《襄陽樂》影響更大的是《大堤曲》,專門吟誦與老龍堤有關的男女愛情。唐代大詩人李白有《大堤曲》雲: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

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

春風複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另一位唐詩人李賀的《大堤曲》則被譽為樂府詩之上乘之作。

妾家住橫塘,紅紗滿桂香。

青雲教綰頭上髻,明月與作耳邊璫。

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鯉魚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眾多詩人佳作無異於錦上添花,令老龍堤更加聲名遠揚。來襄陽者,乘船也好,騎馬也好,通常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登上老龍堤,盡情收覽漢江風景。更愜意者,便是尋一家酒樓,往窗邊坐了,一邊吃酒,一邊觀光。本來時逢正月,年還沒有過完,一般人習慣待在家裏不遠遊,但許多遊客既特意奔“穿天節”的名頭而來,大堤酒樓、酒肆人滿為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梅香樓是老龍堤上最有名的酒樓,倒不是因為其最豪華氣派,也不是菜肴最有特色,而是它學北宋故都汴京樊樓之經營,用婦人酒保負責換湯斟酒,稱為“焌糟”。焌糟們打扮亦仿舊製,個個腰係青花手巾,綰著高髻。名字均帶有一個“梅”字,此即為梅香樓得名之來曆,可謂一語雙關[15]。

老龍堤寬八丈,商鋪占地不能超過四丈,唯有大堤中部往南延伸,多出了一塊半圓形的壩子,半徑是另一個老龍堤寬度——八丈。梅香酒樓剛好位於這塊壩子上。由於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酒樓亦設計得別具匠心,除了遍植梅花外,還將坐南朝北的酒樓用厚牆隔斷成南、北兩邊,北院位於堤壩上,南院建在壩子上,互不幹擾。喜歡清靜的,盡可以選坐北首閣子,對大江東流水,發思古之幽情,吟傷今之離恨。喜歡熱鬧的,則可以坐在南麵圍欄中,觀看娛樂節目。酒樓在南麵庭院中設了一處勾欄,聘請民間藝人表演,內容多種多樣,有戲劇,有雜耍。許多襄陽本地人大雪天趕來梅香樓,其實不是為了飲酒,而是為了觀賞勾欄的節目。

正在台上表演的是一名三十歲出頭的婦人,模樣端莊,月白衫子,短短羅桂[16],一手拿著牙板,一手拿著鞀鼓。她輕晃了幾下小鼓,高下疾徐,極有節奏,隨即唱道:“當年二女出江濱,容止光輝非世人。明璫戲解贈行客,意比驂鸞天漢津。恍如夢覺空江暮,雲雨無蹤佩何處。君非玉斧望歸來,流水桃花定相誤。”

宋代說話[17]十分發達,又分講史、小說、說三分、五代史四大名目:講史即為講述曆史故事;小說又稱“銀字兒”,以煙粉、靈怪、傳奇為主;三分即三國故事;五代為五代時故事。雖則說三分和五代史都應屬於講史,然因說這兩類的藝人格外多,便幹脆特立名目。《都城紀勝》[18]曾評論說話諸家雲:“說公案,皆是搏刀趕捧及發跡變泰之事。說鐵騎兒,謂士馬金鼓之事。說經,謂演說佛書。說參情,謂賓主參禪悟道等事。講史書,講說前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最畏小說人,益小說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頃刻間提破。”為避免單調,說書人往往手持木板或金屬板,且說且敲,聲調鏗鏘,相得益彰。

台上說話婦人名叫高秀英,是江湖上有名的馭說——馭說其實與說話人相近,大都以曆史故事為題材,但不純粹是說書,中間加了唱段,兼有說書及唱曲兩種特色。高秀英向來隻以說史為主,尤其擅長講三國故事,今日唱這《解佩》曲子,純粹是為了應本地“穿天節”的時景。她雖新來襄陽不久,卻因為書說得生動有趣,曲子唱得沉鬱蒼涼,別有一番風情,已吸引了一幫固定看客,當即有人大聲鼓掌叫好。十餘歲的青衣小廝朱冬子便托了木盤出來,往席間來回穿梭,笑嘻嘻地討取賞錢。

高秀英欠身答謝後,又“咚咚”地打了幾聲鼓板,又唱道:“相誤,空凝佇。鄭子江頭逢二女,霞衣曳玉非塵土,笑解明璫輕付。月從雲墮勞相慕,自有驂鸞仙侶。”

一名酒客方便完畢,正穿過院子欲回去北麵閣子,無意中聽到“相誤,空凝佇”一句,心有所感,再也邁不動腳步,轉過頭去,隻瞪著台上的高秀英發呆。忽有人輕輕撞了撞他,卻是收取賞錢的小廝朱冬子。

那落拓酒客二十來歲,姓張名先行,勉強回過神來,往懷中摸索一番,卻未能掏出錢物,隻得尷尬一笑。

朱冬子自小隨班子雲遊四方,見過不少這種場麵,倒是挺機靈懂事,隻笑道:“不礙事,不礙事。俺也就是討個喜慶。”

張先行忙拉住他問道:“台上唱曲的是什麼人?”朱冬子道:“是俺嬸嬸,姓高。”

張先行道:“我聽你口音,應該是山東人氏。你們……是從北方來的嗎?”彼時“北方”指蒙古人占領的淮河以北,其實就是敵占區的隱諱說法。

朱冬子笑道:“俺們走江湖的,風裏來,雨裏去,四海為家,不分什麼北方南方。”回答得甚為巧妙,又是脫口而出,顯然這個問題已然有許多人問過了。

張先行卻還是疑惑未解,問道:“你們既然是江湖人,你嬸嬸如何會唱這支《解佩》的曲子?”朱冬子先愣了一愣,隨即道:“是俺嬸嬸來襄陽後現學的。”

他雖對答如流,但因不明張先行用意,臉上卻還是起了一絲驚疑之色,不願意再繼續與對方糾纏,勉強笑道:“小的該去那邊討賞錢了。外頭冷,天還下著雪,官人不如到圍欄裏找個座位。”

張先行卻隻站在原地未動。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高秀英,心思卻在別處。一座青山,一潭綠水,一庭梅花,一窗剪影,是他心目中最美好的生活。曾經的憧憬,曾經的幻想,曾經的期待,早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人生如此無常,生命卻仍自顧自地走著。奈何,奈何。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得陌生空洞,自己都不再認識自己。數年而已,已恍如隔世。

院子中的梅花靜靜怒放著,香韻不絕如縷。南枝又覺芳心動,愁我相思情味重。隴頭何處寄將書,香發有時疑似夢。誰家橫笛成三弄,吹倒幽香和夢送。覺來知不是梅花,落寞歲寒誰與共?身處紛繁紅塵中,他卻是一無所依,心頭空蕩蕩的,恰如傳說中神女解佩、交甫不遇的悵然與落寞。

一直等到掌聲、叫好聲暴起,張先行才回過神來。原來看台上高秀英在講最拿手的三國話本,正說到關羽趁漢水暴漲大破曹操大將於禁一段——刻畫細膩,微入毫發,輕重緩急,搖曳低昂。說至筋節處,叱吒叫喊,洶洶崩屋。而為高秀英風采吸引、趕來聽書者越來越多,不獨圍欄中已人滿為患,就連勾欄兩側的庭院中也站了不少人。甚至有許多北邊閣子的酒客也聞聲而至,冒雪擠在簷下聽書。

一名年輕男子讚道:“如丸走阪,如水建瓴,當真不錯!兄台以為如何?”

張先行這才留意到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不禁一愣,問道:“什麼?”那男子道:“我是說台上的說書娘子當真說得不錯,不知道兄台以為如何?”張先行道:“嗯,這個……”他為一句“相誤,空凝佇”觸發回憶,神思惘惘,目光雖虛定在高秀英身上,對其說書內容卻全然沒有聽進去半句。

那男子接口詠道:“話興亡千古,試聽取,是和非。愛海風江雨,嬌鶯雛燕,相和相催。泠泠一聲徐起,墜梁塵,不放彩雲飛。按止玉纖牙拍,細傾萬斛珠璣。又如辯士遇秦儀,六國等兒嬉。看捭闔縱橫,東強西弱,一轉危機。千人洗心傾耳,向花梢,不覺日陰移。日日新聲妙語,人間何事顰眉?”

這是讚歎高秀英說唱技巧高超,聲音如鶯語風鳴,繞梁不絕,且繪聲繪色,令人聽之不倦,與古人同悲喜。用的是《木蘭花慢》的詞牌。最末一句“日日新聲妙語,人間何事顰眉”,則於張先行頗為應景——台上新聲妙語,他卻顰眉傷懷,心思完全不在這裏。

張先行“咦”了一聲,脫口讚道:“好詞!”這才仔細打量身側的男子,見其人三十歲出頭,長身玉立,英氣勃勃,外穿一身黑色絲質長袍,領口及袖口繡著金絲線,極是講究,愈發襯得其人氣度不凡。張先行生平最愛交友,尤好結交江湖豪傑,然人事滄桑,他已不是數年前意氣風發、號令群豪的少年英雄,雖見對方人物出眾,微有心動,還是沒有主動出聲通報姓名,隻點了點頭,便轉身去了。

張先行回來二樓閣子時,卻發現裏麵多了一男一女,均是四十餘歲模樣,看樣子是對夫婦,正在賞玩一隻梅瓶[19]。梅香樓用梅瓶裝酒,且大小樣式不一,直口瓶稱“無香”,盤口瓶名“添水活”,還有“醉鄉”“清沽”“白地黑花”等各種名目,風雅有趣,足見酒樓經營極用心思。

那中年男子一見有陌生人進來,便放下手中的“薦紅”,露出警覺之色來,很不友好地問道:“閣下是誰?想要做什麼?”張先行聽對方語氣不善,亦是相當不悅,道:“這明明是我的座位,我的酒還沒有吃完,如何被二位強占了?”

中年男子立即搶白道:“什麼你的座位,什麼強占,這上麵貼了你的名字嗎?”張先行道:“桌上那隻梅瓶名薦紅,酒樓獨此一隻,是我特別請梅娘留下的。”梅香酒樓焌糟的名字均帶有“梅”字,梅娘在這裏便成了酒保的代稱。

中年男子一愣,又強辯道:“明明是梅娘引我們夫妻進來的。”那中年婦人卻甚為和善,脾性與丈夫迥異,忙起身道:“相公,許是梅娘弄錯了,她剛剛收走的酒菜,應該就是這位公子的。論起來,確是我們占了這位公子的位置。我們還是走吧,再去找找別的位子。”

中年男子道:“今日是穿天節,酒樓爆滿,閣子都早早被占了,哪裏還有空座?”又強詞奪理道:“就算是梅娘誤收了酒菜,那也是梅娘的錯。公子,你還是去找那位梅娘理論吧。”

正好焌糟梅秋端了幹淨碗筷酒具進來,張先行便上前質問究竟,又問道:“梅燕呢?”

梅燕是與他相熟的焌糟,家就住在不遠處的老龍堤下。他曾為其解圍,擺脫酒客的糾纏,梅燕深為感激,見張先行無處安身,曾幾次提出願意將家中柴房借給他暫時棲身。

梅秋笑道:“梅燕怕是攀上高枝了,酒樓主人剛到了襄陽,牛掌櫃指名讓她去船上侍奉了。”她渾號“泥鰍”,人最機靈不過,又忙賠禮道:“收走酒菜確實是奴家的不是。不過張公子在閣子裏已經坐了一兩個時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奴家不知道您老人家還會再回來。”又賠笑問道:“掐算起來,張公子也欠了我們酒樓不少酒錢。牛掌櫃今日還問過奴家,問張公子何時能結清酒賬呢。”

中年男子一旁聽見,笑道:“原來是個沒錢吃白……”中年婦人忙插口道:“相公!”

中年男子遂改口道:“君不見,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這是唐人張籍《行路難》中的詩句,謂身邊錢財耗盡,陷於貧困境地。雖亦是指出張先行是個沒錢的“壯士”,卻比他適才想要說的“沒錢吃白食”好聽多了。

中年婦人忙笑道:“今日能在這裏與張公子相遇,也算有緣。是我們夫婦冒失在先,張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坐下來再喝幾杯,就由我們夫婦做東,喝幾杯水酒,也好暖暖身子。”

中年男子雖然尖酸刻薄,卻對妻子極為敬重,見她發了話,便也留張先行坐下來一道飲酒。

張先行卻賭氣道:“不必了,多謝。”掀了簾子出去,片刻又退回閣子,道:“多謝娘子出言相邀,那麼張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中年婦人笑道:“本就是我夫婦的不是,就當給張公子賠禮。”

梅秋“嘖嘖”讚道:“白娘子當真是個大善人,人好,醫術也好。”一邊說著,一邊擺好酒具,往桌旁木桶中添了熱水,再將黃酒燙上[20],極是嫻熟。

白娘子道:“麻煩梅娘再添一副碗筷。”梅秋道:“好咧,奴家這就去取碗筷,再為幾位準備酒菜。”忙不迭地去了。

中年男子遂自我介紹道:“我姓白,人稱白秀才,這是我妻子冰娘。”

宋代世俗,丈夫習稱配偶為“老婆”“渾家”或“老伴”,官宦則多稱“夫人”“娘子”。這白秀才卻偏偏與眾不同,獨稱“妻子”。張先行也不多寒暄,隻簡單點了點頭,道:“在下張先行。”

冰娘道:“我瞧張公子走路姿勢,似是腳上有傷。我湊巧懂些醫術,可否讓我瞧瞧?”張先行急忙推辭道:“老毛病了,不敢有勞娘子。”

白秀才當即罵道:“後生小子不識好歹!你肯定是外地來的,不知道我妻子是襄陽名醫,多少人請她都請不到呢!”張先行道:“嗯,還是要多謝二位。”

世人有傷有病,無不延請名醫,盡快醫治,諱疾忌醫之人著實少見。白秀才見張先行寒酸落魄,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質,尤其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與他的年紀格外不相符,不禁好奇之心大起。

張先行倒未留意到白秀才審視揣度的目光。自去而複返以來,他一直心神不寧,不斷側耳傾聽外麵廊中動靜。聽到腳步聲似已遠去,正欲起身告辭,門外忽有女子聲音問道:“白先生、白夫人,二位可在裏麵?”

白秀才應了一聲,不及起身,便見張先行連連搖手,神色大是緊張。白秀才滿臉狐疑之色,問道:“你做什麼?”

門外女子聽不到動靜,又道:“我是鐘清啊。適才遇到管事,說是賢伉儷來了梅香樓飲酒。鐘清湊巧也在這裏,特意趕來拜見。”

白氏夫婦還未反應,張先行愈發焦急起來。他料想避無可避,居然立即起身站到門後,預備等鐘清進來時便舉袖掩麵而出。

白秀才原為朝廷暗探,自有一番閱人之能,登時會意過來,問道:“張公子認識鐘提刑的女兒嗎?”

張先行隻是悶不作聲。冰娘也猜到他多半認識鐘清,且不願意與對方相見,便做了個手勢,主動開門招呼,卻不讓鐘清進來,隻自己出去,又回身掩了門。張先行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回來坐下。

白秀才追問道:“張公子如何會認得鐘提刑的女兒?”張先行道:“不,不認得。”

白秀才道:“那麼張公子這般緊張做什麼?汗都冒出來了。難不成你適才已賭氣離開,轉瞬又重新進來,也是因為在走廊看到了鐘清?”張先行幹脆地否認道:“沒有這回事。”聞見火爐上有酒香溢出,料想黃酒已燙好,便伸手往湯桶中取了酒壺,自行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白秀才目光犀利,一眼看到張先行手腕上的烙印,頗為驚訝,問道:“你是贖歸的南奴嗎?”張先行隻顧飲酒,也不回答。

最初蒙古馳入中原,多采取屠光殺光漢民政策,往往隻有僧人道士能幸免於難。後名臣耶律楚材[21]主管漢地民事,推行賦役製,蒙古執政者得了甜頭,才逐步意識到民是國之根本,遂在日後南侵中大肆擄掠戶口北上,稱為“驅口”,多被烙上印記,淪為官奴,從事各種苦工雜役,或是賞賜給有功將士做奴婢。因蒙古稱宋朝為“南家思國”,這些驅口又被統稱為“南奴”。蒙古法律規定,私宰馬牛杖一百,毆死驅口比常人減死一等,杖一百七,顯然視驅口與馬牛無異。不過蒙古人也允準以金錢贖回驅口,數目不菲。然被擄者多已家破人亡,又哪裏來財力為己贖身呢?

白秀才見張先行衣衫單薄,又還欠著梅香酒樓的酒賬,料想他或許是因為贖身而耗盡家產,身無分文。但襄陽成為“三邊”重鎮已有一百四十年,宋蒙開戰也已有三十年,生活在邊區的人們早已對苦難麻木。比張先行更值得同情者有的是,他好歹算回到漢地了,還不知道有多少南奴被蒙古人驅使若牛馬,至死方休呢。因而白秀才並不如何關心張先行現下的處境,隻探問道:“你是早就識得鐘家三娘子,還是因為在洛陽蒙古軍營見過她?”

張先行雖然有些焦躁,但還算鎮定,聽了這句問話,這才驚然色變,細細審視著對方,反問道:“白先生是什麼人?如何會知道清娘被北人擄走之事?”

五個月前,蒙軍征南都元帥阿術引軍南下,深入荊襄地區,卻未攻打城池,隻四處擄掠宋民,總共抓走了五萬餘人。傳聞阿術此舉意在親自了解京湖山川地形,好為來日大舉攻宋做準備。至於擄民,則是一舉兩得之事——既可以削弱南宋民力,不令其為對手利用,又可以充實己方人口。

阿術祖父速不台原是成吉思汗的那可兒[22],因勇猛善戰,由百戶長升千戶長。蒙古建國後,跟隨成吉思汗征戰四方,因戰功被封為“四狗”之一。阿術與父親兀良哈台曾跟隨忽必烈征伐大理。在此戰中,不到二十歲的阿術初露頭角,表現出超凡的才幹,臨陣勇決,所向摧陷,氣蓋萬人,由此得到忽必烈的賞識,召為宿衛將軍。平定李璮叛亂後,忽必烈不再完全信任漢人大將,遂任命阿術為征南都元帥,總領漢地軍隊。彼時忽必烈沿用宋、金舊製,設樞密院專管軍務,樞密院長官院使由皇太子兼領,為虛銜,實際長官為副使,由漢人世侯史天澤和蒙古大將忽剌出擔任,但二人若統軍出戰,仍受阿術節製。因而阿術雖則年輕,卻已是漢地蒙古最高統軍主帥。

京西安撫副使兼知襄陽府呂文煥聞警,急忙派水軍扼守襄陽之西的安陽灘,截斷蒙古軍歸路口,以奪回被掠人口。蒙古軍一向瞧不起宋軍羸弱,大大方方地列陣邀戰,阿術甚至親自到陣前叫板。宋都統鐘楊率騎兵挺長槍直衝敵陣。這隊騎兵為宋軍精銳,個個槍法精湛,奮勇出擊。蒙古軍輕敵在先,驀遇強敵,登時陣腳大亂。都元帥阿術本人亦中槍墜馬,全靠手下將士拚死保護,才奪船由水路逃走。

安陽灘一戰雖然宋軍得勝,然襄陽全府鄉野民眾卻遭受巨大損失,宋軍救回了大部分被掠之民,但仍有一小部分被蒙古軍帶往洛陽。這其中,恰好就有宋都統鐘楊的妹妹鐘清。

鐘清為現任京西路提刑司長官鐘蜚英第三女,嫁給了兵部侍郎黎尚之孫黎毅。鐘清長姊鐘淑嫁呂師巡,次姊鐘漣嫁呂師憲[23],二位姊姊均是現任京湖製置使呂文德的侄媳。兄長鐘楊則任襄陽都統,以槍法精湛、驍勇善戰而聞名,奉命在安陽灘阻截蒙古軍,將蒙古元帥阿術一槍挑下座騎的正是其人。阿術率蒙古軍南侵時,鐘清剛好有事外出,不及回城,與奶娘一行不幸被擄。

彼時黎尚受朝廷派遣,以兵部侍郎身份在襄陽督軍,已一年有餘,得知孫媳婦被擄後,急忙派人去江陵找親家鐘蜚英商議。鐘蜚英猜想蒙古軍未必知道鐘清的真實身份,便請大商人潘韌出麵,欲用金錢贖回女兒。不想蒙古軍不知如何知道了鐘清來曆,立即扣其為人質,監押在軍營中。經潘韌反複勸說,蒙古一方才勉強同意放人,但還是開出了頗為苛刻的條款。鐘蜚英官任提刑,雖也是封疆大吏身份,卻隻掌管京西路司法,蒙古人對他並不感興趣。而黎尚官任兵部侍郎,是朝廷派在京湖地區的監軍,主管軍事,大權在握。蒙古人所開出的條件,自然是針對他了。黎尚卻有忠義之心,認為贖歸鐘清為私人之事,金錢可談,國事軍事萬萬不可涉及,斷然拒絕了蒙古一方的要求。鐘蜚英雖愛惜幼女,然鐘清已嫁入黎家,是黎家的人,對此也無可奈何。

當年靖康之變,宋徽宗、宋欽宗及皇室被擄北上,即使是皇後、王妃、公主,也一樣淪為官妓,被金人肆意淩辱。不出意外的話,鐘清從此將麵臨極為悲慘的人生。鐘楊一度想招攬幾名朋友,化裝成商人,前去洛陽營救妹妹,卻被父親阻止。鐘蜚英肅色道:“你是襄陽都統,有軍職在身,斷不可因私廢公。黎公能以大局為重,我鐘家如何舍不得一個女兒?況且你妹妹機智聰慧,必定會設法保全自己。”鐘楊不敢違抗父命,隻得作罷。

但奇怪的是,蒙古人竟主動釋放了鐘清,連奶娘及隨從也一並放回,且沒有索取一文錢,令人大跌眼鏡。一度有謠言說,黎尚與蒙古人暗中達成了某種秘密協議。京湖製置使呂文德也對這一謠言半信半疑,派人調查此事。隻不過無論是之前鐘蜚英設法贖女,還是蒙古人委托商人潘韌與黎尚交涉,及至呂文德派人調查,均是低調處置,不令對外張揚,是以京西提刑之女曾陷蒙古軍營一事並無外人知曉。

白秀才猜得到張先行與鐘清是舊識,這並不奇怪,但他能知道鐘清曾為蒙古軍擄往洛陽、張先行有可能在軍營見過她,便著實令人驚訝了。

張先行又追問道:“白先生到底是什麼人?”白秀才悠然道:“這話好像應該我先問你才對。張公子到底是什麼人?跟鐘清是什麼關係?”張先行瞪了白秀才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喝酒。

白秀才卻是個執拗性子,非要得到答案不可,便起身道:“既然張公子不願意說實話,完全不把我妻子的好意當回事,我還是去請鐘家三娘子進來的好。”張先行忙扯住他衣襟,道:“千萬不要。”料想不吐實情,絕難以擺脫對方,便道:“是,我早年就認識鐘清。”

白秀才早已對張先行身份來曆好奇,就勢問道:“我瞧張公子談吐氣度,應該不是出身普通農家。不知張公子籍貫哪裏?家承何處?”張先行道:“我其實是襄陽人氏,不過被蒙古人擄為官奴已有多年。”

白秀才道:“張公子在洛陽見過鐘三娘子?”張先行道:“是,我早前確實在洛陽軍營中見過清娘。”又問道:“先生如何會知道清娘被擄這件事?”白秀才道:“我不但知道這件事,而且還知道蒙古人為什麼放了鐘家三娘子。”

張先行大為愕然,道:“清娘被蒙古人放歸,不是她家人出重金贖歸嗎?”白秀才道:“非也。蒙古人既已知道鐘家三娘子是黎公黎侍郎的孫媳,如何會隻要幾個錢了事?”

張先行道:“那到底為什麼?”白秀才道:“張公子想知道嗎?我偏偏不告訴你。”

張先行先是一愣,頗驚詫於對方玩世不恭的態度,隨即斟飲了一杯酒,起身抱拳道:“多謝。張某告辭了。”

白秀才也不出聲挽留,隻點了點頭。等張先行離開,自己也起身出門,來尋妻子。卻見隔壁閣子裏不獨有黎毅、鐘清夫婦,還有鐘清兄長鐘楊及三名陌生男子。黎毅年近三十,文質彬彬,一副白麵書生模樣。大舅子鐘楊比他大上幾歲,麵皮黝黑,因此得了“黑楊”的綽號。另外三名男子均是三十餘歲模樣,便服打扮,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個個強健有力,身側放著佩刀,一望便是武官,應當是鐘楊的同僚。

黎毅等人見白秀才叩門進來,忙起身相迎。鐘清道:“我來為各位引薦,這位是白先生。”又報了那三名男子姓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是郢州武官張世傑,兩名矮個子的壯漢是江陵武官張順、張貴。

白秀才心道:“鐘清是官宦之女,素來知書達理,今日卻與眾武官在酒樓聚會,有失大體,必不是飲酒作樂那麼簡單。嗯,是了,她曾被拘押在蒙古軍營中,多半是張順這些人特意請鐘楊約她出來,好向她詳細打聽蒙古軍情。之所以選在酒樓,也是逼不得已。鐘提刑人在江陵,鐘楊妻兒也跟去了那裏,好方便照顧公公。鐘楊因兩位姊姊、一位妹妹均嫁了人,家中再無他人,便搬往軍營居住。想來鐘府長年空置,落滿灰塵,不方便招待朋友。張順等人是男子,更不能公然到黎家拜訪女眷,隻好由鐘楊出麵,請鐘清出來一敘。”

他本不喜交際,雖想弄明白究竟,卻也隻哈哈一笑道:“今日是姓張的集會嗎,怎麼新結識的人全都姓張?”黎毅笑道:“還真是,三位將軍確實都姓張。”

白秀才道:“莫非因為襄陽、南陽均是張氏郡望[24]?”黎毅笑道:“或許吧。適才白夫人還特意問過襄陽本地都有哪些張姓大族。”

白秀才揣度妻子問及襄陽張氏,必是因為那怪異的年輕人張先行,便隨口問道:“那麼襄陽到底有哪些張姓大族?”

鐘清雖不是襄陽人氏,不過其父久在京湖為官,她本人在荊楚出身長大,對這一帶風土人情了如指掌,當即笑道:“論襄陽張氏最著名者,當以唐代宰相張柬之和詩人張繼[25]為首。另一唐代宰相張九齡[26]亦有半個襄陽人的身份,有後裔在這裏。”

白秀才道:“莫非在座三位張將軍都是出自襄陽大族?”張順爽直憨厚,笑道:“襄陽本地的張姓名門不少,可跟我們三個都沾不上邊。不,應該說我們高攀不上,我和我堂弟張貴都是地地道道砍柴的苦孩子出身。至於這位張將軍,他是北方投歸的,家世倒是有名,至少比我們兩個山野村夫強上百倍。”

白秀才以前是朝廷暗探,負責監視一方統帥,現雖已不司其職,卻有本能的警覺之心,目光立即轉到張世傑身上,道:“原來這位張將軍是北將。”語氣頗為不善。

張世傑尚未應聲,鐘清先笑道:“白先生說笑呢,金人亡國已有三十餘年,哪裏還有北軍北將之說?”她搶先應對,無非是怕張世傑尷尬。

白秀才搖頭道:“鐘三娘子博學多識,這次可說得不對,不正是金亡後才有北軍北將一說嗎?幾月前引蒙古軍南下荊襄搶掠的劉整,不也是北將出身嗎?”

白秀才其實並非想要針對張世傑本人,而是其本性憤世嫉俗,好逞口舌之利。然旁人聽在耳中,便覺是有疑忌指斥張世傑之意,不由麵麵相覷。

這“北軍北將”之典故,實涉及一段極為慘烈的往事,宋軍民因之而被屠殺、戰死者多達數十萬,被擄亦達十餘萬人,不但襄陽,整個荊襄地區均為之一空,所到之處,如過白地——

蒙古未入中原前,襄陽之北的唐、鄧兩州[27]原屬金人,端平元年(1234年),金國滅亡,二州歸宋所有。鎮守士卒多為金之降兵,稱作“北軍”,其將領稱為“北將”。相應的,南宋軍隊稱為“南軍”。南軍自恃為宋廷嫡係,瞧不起北軍,二軍之間存在尖銳矛盾。而南宋朝廷對這些北軍北將從來就沒有完全信任過,多方采取防範措施。如北將趙祥原本戍守襄陽,名將趙方之子趙範任京湖帥兼知襄陽府後,不但克扣軍餉,還一度打算坑殺趙祥部,後因人勸阻才勉強作罷。趙範仍然不能放心,將趙祥調往最前線的鄧州,還派了兩名心腹駱鈴、呼延實到軍中監視。呼延實與趙祥有私人恩怨,不斷利用監軍的身份擠壓對方。在這樣的情況下,趙祥自然心中怨恨。

正因為南宋朝廷對北軍的防範心理太過一目了然,才格外令北軍將領心寒齒冷,很難說得上對南宋朝廷忠心耿耿。秦鞏豪族汪世顯原為金國大將,金國滅亡後,繼續奉金為正朔,據地自守,一直不肯向蒙古投降。當時汪世顯據有西北鞏昌,是金國殘餘勢力中最為強大的一支,而且秦鞏一線剛好是四川的屏障。汪氏仰慕中原文化,早有意投降南宋,曾多次派人與宋四川製置使趙彥呐聯絡,表示願意歸附,但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行。而後汪世顯看到宋廷對金降將的猜忌,自己亦多有顧忌,多方考慮之下,最終還是投降了蒙古,不但將秦鞏一線拱手送給了蒙古軍,使四川完全暴露在蒙古鐵蹄之下,還與蒙古聯兵,轉而對付南宋,成為蒙古軍攻入蜀地的關鍵。

唐州北軍主將郭勝的情形也與趙祥大致類似。郭勝與知唐州楊侁素來不和,楊侁便趁麵見京湖安撫製置使趙範的機會,告發郭勝有異誌。趙範為名將趙方之子,善言辭而乏實才。因其父趙方擔任過京湖製置使——趙方在襄陽十年,以戰為守,合官民兵為一體、通製總司為一家,威望很高。三邊之中,淮、蜀沿邊屢遭金人之禍,而京西一境獨全——彼時趙方已死,南宋朝廷卻還想利用老將的名頭,於是任命趙範為京湖安撫製置使,出鎮襄陽。趙範與弟弟趙葵[28]均有名將之名,隻是趙範徒有其表而已。他到了襄陽後,不思進取,成天隻顧花天酒地縱情享樂[29],引起荊襄宋軍官兵的普遍不滿。

接到楊侁密告後,趙範不但不調停,反而下令在襄陽簿廳設置勘院[30],準備召郭勝到襄陽審問。剛好趙範幕客蔣應符前往唐州,將這些事情告訴了郭勝。郭勝十分憤怒,立即點齊本部人馬,趁楊侁不備,將其射死在涼轎中,並就此出城投降了蒙古。當時京湖製置副使全子才正在唐州戍守,當蒙古軍逼近唐州時,竟然趁夜色率先逃跑,導致宋軍不戰而潰,唐州陷落,囤積在城內的大批物資均落入蒙古軍之手。

蒙古軍乘機南下,鄧州首當其衝。守衛鄧州的北軍主將趙祥早已對南宋心懷不滿,於是擒拿了監視他的呼延實,投降了蒙古。唐州與鄧州是襄陽的外圍陣地,兩州失守後,襄陽就完全暴露在了最前沿。這樣,由於南宋朝廷和宋軍主帥處理不當,導致北軍將領大批叛逃,輕而易舉地為蒙軍進攻襄陽打開了大門。蒙古太子曲出親統大軍進入京襄,乘勝攻下棗陽[31]、光化軍、德安府。而京湖帥趙範隻在襄陽城中飲酒作樂,不派兵救援。諸城均遭到了蒙古軍的殘酷屠城,數城總計數十萬軍民,除儒、道之士數十人之外,悉遭屠殺。蒙古軍隨後移兵,大舉進攻襄陽。

楚上橫地出,漢水接天回。襄陽地處南陽盆地南口,以山勢夾控漢水,號稱“荊豫之樞”“江漢之塞”,是中原文化和楚文化的彙集點。城築於漢初,以地處襄水[32]之陽而得名。自東漢獻帝初平元年(190年)荊州牧劉表徙治襄陽始,曆為府、道、州、路、縣治所,素有“南襄隘道”“南船北馬”“七省通衢”之稱,為南北要害通道,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

南宋初年,名將嶽飛北伐,與偽齊政權大將李成會戰襄陽。嶽飛命大將王貴“以長槍步兵,擊其騎兵”,再命大將牛皋“以騎兵,擊其步兵”,創下中國古代戰爭史上有名的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的戰例。嶽飛之子嶽雲勇冠三軍,第一個登上城牆,宋軍由此收複襄陽。之後,嶽飛因“襄陽六郡,地為險要,恢複中原,此為根本”,開始對襄陽進行大規模的經營,意圖將襄陽建成南宋北伐的基地。

在嶽飛的苦心經營下,襄陽開始初具規模,城高池深,扼水陸要衝,成為可攻可守的軍事要塞[33]。不過嶽飛在職時,鄂州依然是長江中遊的軍事中心。後來劉光祖擔任京湖製置使,將京湖製司衙門由江陵移往襄陽。趙方擔任京湖製置使時,在十大禦前駐紮諸軍之外,於襄陽添設新軍,加強襄陽的守備力量,襄陽遂成為整個長江中遊的軍事中心。

正因為關係全局,自嶽飛以來,經過百年經營,襄陽已經城池堅固,屯有重兵。蒙古太子曲出雖集結重兵,卻一時無法攻進襄陽,於是隻留下少量兵力牽製襄陽宋軍主力,自己則率軍集中力量進攻隨州[34]、郢州。

隨州被蒙古軍圍攻多日,漸漸不能支持。在最緊要的關頭,宋將高世英帶兵趕來支援,衝破了蒙古軍的包圍圈,進入隨州城中。在入城時,高世英身中數箭,不久便傷重而死。但拚死而至的援軍卻給了守城宋軍莫大的鼓舞,尤其是高世英的死極大地激發了宋軍的鬥誌,隨州終於頂住了蒙古軍的進攻,巍然屹立。

郢州是江漢之間的重鎮,瀕臨漢水,城池堅固,駐有重兵。又因為是南宋的水軍基地,戰艦密布。蒙古軍屢次進攻,卻始終不能得手。蒙古軍主帥塔思是蒙古開國大將木華黎之孫,思來想去,決意用水陸夾擊的方法攻城。他先派出五百名死士,乘坐簡易木筏攻城,目的在於吸引宋軍水軍的注意力。他本人則親率主力騎兵,沿江邊仰射射箭攻城。這一戰中,具備絕對優勢的南宋水軍竟然大敗,但攻城的蒙古主力卻沒有任何作為。兩方均是優敗劣勝。塔思見郢州城池堅固,料到城破絕非一日之功,加上襄陽未下,又擔心襄陽宋軍自後出擊,抄斷他的後路,因而就此退軍。

不久,蒙古軍又改攻宋軍重鎮江陵,宋軍頑強抵抗,宋江陵統製李複明戰死。由於江陵有三海[35]之險,專以抑製騎兵,蒙古軍不能似以往那般縱橫馳騁,兵勢很難展開,發揮不出善戰優勢,最終還是未能攻破江陵。

京湖戰火飛揚,而作為京湖最高軍政長官的趙範卻坐鎮襄陽城中,對蒙古軍的進攻毫不在意,朝夕酣狎,飲酒作樂。聽說蒙古派奸細混入了襄陽城中後,他下令關閉襄陽城門,禁人進出,四處搜捕奸細和投拜人[36],牽連不少無辜,弄得襄陽城中人心惶惶。蒙古太子曲出見趙範困坐襄陽,毫無作為,愈發輕視,遂集中力量進攻襄陽。等到蒙古軍包圍了襄陽城,由於趙範為捉拿奸細閉城已久,襄陽城中沒有柴草糧食積備,一時物價飛漲,而趙範不以為意,仍舊與眾將飲酒作樂。

趙範安坐如山,遠在京師臨安的皇帝和執政大臣卻坐不住了。襄陽是鄂州屏障,一旦襄陽失守,鄂州必失。而鄂州位於長江中流,一旦不守,南宋的千裏防線就從這裏斷開,首尾不能相顧:往西,南宋朝廷與四川的聯係被截斷;往南,使得南麵的湖湘門戶洞開;往東,則有順江直逼鄂州之勢。正因為如此,襄陽才凸顯出天下之腰膂的地位。南宋朝廷聽說襄陽被圍,心急如焚,急調魏了翁督師江淮、京湖軍馬,並從下遊調集大量兵力增援襄陽。蒙古軍針鋒相對,也大量增兵,加強攻勢,對襄陽誌在必得。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南宋援軍還沒有到達襄陽,襄陽城內的宋軍卻因為內訌,自己為蒙古軍打開了大門。

當時,原駐守鎮江的都統李虎奉命率領南軍“無敵軍”趕到襄陽支援,原來駐守襄陽的王旻率領的北軍“克敵軍”開始有些不自安。這種不自安並非由於其他原因,而是源自南宋朝廷一直以來對北軍的猜忌和不信任,而主帥趙範在大敵當前時不但不予以安撫調停,反而加劇了這種不自安。

端平三年(1236年)二月初五,李虎“無敵軍”到達襄陽城外,趙範有意將王旻調開回避,親自出城迎接李虎。李虎先傳朝廷宣諭之命,又慷慨激昂地道:“不因你瞞番人在此,如何我瞞四千裏路來。”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先剿滅克敵軍。

二月十四日,王旻回到襄陽,尚不知道李虎殺意已現。趙範因與王旻私交不錯,便調派他去守郢州。王旻十分憤慨,堅決不肯離開襄陽。

二月十六日,趙範又大肆犒賞李虎的“無敵軍”,“克敵軍”疑心更重,流言四起。就連襄陽百姓也感到有事要發生,人心惶惶,趙範卻不以為然,消極待之。

二月二十一日半夜三鼓時分,“克敵軍”忽起暴動,在襄陽城中四處放火,並持刀槍打算搶入製府轅門,被轅門守軍射殺二人後,才不得已散去。“克敵軍”點燃的大火整整燃燒了兩天,才被徹底撲滅。

趙範對此自然十分惱怒,召王旻到南門城上問話。王旻剛剛到來,還不及辯解。等在一旁的李虎便道:“好斬。”話音未落,有人搶上前來,一刀將王旻的頭斬落,顯是早有預謀。

趙範隨即下令:“凡背心有紅月號者,皆斬。”紅月背心是“克敵軍”的軍服標誌,趙範這道命令實際上是下令斬殺“克敵軍”。襄陽城中頓時一片混亂,“無敵軍”開始剿殺“克敵軍”,而“克敵軍”是地頭蛇,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斃,雙方火拚中,誤殺錯殺的占了多數。局麵越來越混亂,最後連趙範也無法控製,幹脆率李虎等四名隨從從西門逃出襄陽,直奔荊門。慌亂中連製司大印也丟失了,幸好後來被一個軍校撿到,追到荊門獻給趙範,趙範因此升他做了統領。

趙範逃走後,襄陽北軍“忠衛軍”主將李伯淵因全家被“克敵軍”殺死,狂怒之下焚毀城郭倉庫,開城投降了蒙古,襄陽城中官民、錢糧、器械等盡為蒙古所得。趙範因坐失襄陽,被削官三秩。

襄陽遭受巨大浩劫,尤其一方重鎮,未經戰鬥,即為蒙古輕鬆占領,此事在京湖乃至整個宋廷造成極大震動。名臣杜範道:“今日事勢其阽危之形又非昔比……正當改紀而亟圖邊備,方集議而未行,襄城已倉皇告變,帥臣以為腹心者,忽反戈而為仇。”由於失去屏障,漢水流域的其他城市難以堅守。自襄陽陷入蒙古軍之手後,隨州、郢州、荊門的宋軍守將均棄城逃跑,隻有複州[37]守將施子仁力守戰死。這樣,江陵北麵的京西南路九郡——襄陽、均州、房州、隨州、德安、郢州、荊門、信陽、光化,均陷於蒙古軍之手。

為了進一步突破南宋的峽州——江陵——複州防線,蒙古軍兵分兩路,一路攻複州,進逼漢陽;一路攻枝江[38],進逼江陵。形勢十分危急。正在緊要關頭,蒙古太子曲出莫名狂笑,死在襄陽軍中。蒙古軍失去主帥,加上宋名將孟珙率軍趕來支援,蒙古對京襄的攻勢這才漸趨停滯。

襄陽淪陷的同年,秦鞏大豪汪世顯引蒙古皇子闊端攻破蜀口天險,名將曹友聞戰死,四川軍政中心成都被攻破,蜀地殘破十之七八,然損失仍遠遠不及京湖。僅襄陽一地,宋軍損失便無可估量。自嶽飛收複襄陽以來,南宋苦心經營一百多年,城中官民有四萬七千戶,庫中所貯財粟不下三十萬,還包括二十四個兵器庫的武器裝備,以及京湖製置司衙門的金銀鹽鈔等,全部落入蒙古軍手裏。此即史家所雲:“自嶽武穆收複,凡一百三十年,生聚繁庶,不減昔日。城池高深,甲於西陲。一旦灰燼,禍至慘也。”

不僅如此,蒙古軍在撤退前還拆毀了襄陽的城防,縱火焚毀了襄陽城,將襄陽城的居民全部強行遷移到蒙古統治下的洛陽地區,襄陽城被掃蕩得精光。城中茂草長林,白骨相望,蟲蠅撲麵,杳無人蹤。自此,宋京湖製置司衙門不得不重新後移到江陵。

由於南、北軍內訌引發的這場大難雖已過去了三十多年,然由於影響太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迄今襄陽人每每提起來,均有恨意在心頭。然民眾無知,多受官方愚弄,不怪朝廷猜忌北軍,不怪主帥措置不當,而是怨恨那些北軍北將反複無常,這也是時下最普遍的心態。猶如宋高宗時宰相史浩,不怪皇帝不思進取,不怪朝廷不積極出兵收複中原,而怪“中原決無豪傑”[39]。白秀才當眾指出張世傑是北將身份,並將其與已投降蒙古的劉整相提並論,按照常理來推斷,便是明顯的敵意了,難怪眾人為之色變。

張順忙道:“不,世傑老弟不是北將,他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便直接說了對方來曆,道:“他是北方漢人世侯張柔的侄子。”白秀才“呀”了一聲,道:“原來是張柔的侄子!”又問道:“張將軍是李璮之變後投誠過來的嗎?”

李璮事件後,蒙古忽必烈猜忌漢人世侯,奪取眾人兵權。張柔及其子均被罷職,其最出眾的第九子張弘範還兩次被蒙古官員誣告,差點掉了腦袋。白秀才言外之意,認為張世傑是因為在蒙古不得誌,這才不得已投奔南宋,能擔任一方守將,多少還是沾了其叔父張柔名氣的光。

張世傑雖為張柔之侄,逃奔南宋歸於呂文德麾下後,並不為其重視,隻當了個軍中小校,後因屢立戰功,這才逐漸成長為名震一方的優秀將領。可以說,他有今天的地位,跟張柔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靠自己努力。不過他性情平和,不願意跟白秀才爭論,隻搖頭道:“不是,我在李璮之變前便已投宋歸正。”

冰娘見閣子中氣氛頗為尷尬,知道丈夫尖酸刻薄,好刨根問底,言辭激烈,往往不顧他人感受,忙道:“相公,黑楊將軍和張將軍他們應該還有正事兒要談,不如我們先走吧。”

白秀才應了一聲,起身告辭。冰娘在襄陽一帶行醫多年,眾人敬她救死扶傷、懸壺濟世之德,一齊送到門口。

鐘清道:“過幾日,我再專程去鹿門山拜訪白先生和白夫人。”白秀才搖頭道:“鐘三娘子還是別來的好。現下的鹿門山大不是從前的樣子了。自從山腳下開了榷場,那些蒙古商人就在山裏大興土木,搞得烏煙瘴氣。”

鐘楊一直沉默不語,聞言眉毛一挑,問道:“白先生是說,蒙古人在鹿門山興建房屋?”白秀才道:“是啊,黑楊將軍不信的話,大可以親自到鹿門山看看。”鐘楊道:“是,多謝白先生告知。”

忽有人慌慌張張地急奔進來,叫道:“黑楊將軍!黑楊將軍!”正是曾招呼過白氏夫婦的焌糟梅秋。

鐘楊道:“梅娘有事嗎?”梅秋惶然指著外麵道:“後麵別院……別院殺人了……牛掌櫃叫奴家來請黑楊將軍去看看。”

鐘楊不再多問,隻道:“妹夫、妹妹,你們先留在這裏,我去去就來。”抬腳便往外走。張順、張貴、張世傑三人俱是武將,聽說酒樓有事,便一齊掛上兵器,跟了出去。

* * *

[1]吳潛:字毅夫,號履齋,寧國(今屬安徽)人,宋寧宗嘉定十年(1217年)丁醜科狀元,同科進士還有宋慈等人。初授鎮東軍節度簽判,不久改廣德軍。紹定二年(1229年)通判嘉興府。淳祐十一年(1251年)入京為參知政事,授右丞相兼樞密使。開慶元年(1259年)進封許國公。景定元年(1260年)因阻賈似道建儲之議,謫建昌軍,不久改徙潮州,再竄謫循州,遙令武人劉宗申監守。景定三年(1262年)五月十二日暴卒於循州(今廣東惠陽)。一說賈似道指派劉宗申暗中往井水中投毒致死,“循人聞之,谘嗟悲慟”。安葬在惠州嘉祐寺南坡。其兄吳淵,亦曾拜相。

[2]襄陽時為荊州治所所在。

[3]穿天節本是古代民間用來紀念女媧補天的節日,不少地方皆有紀念習俗,或多或少會添入一些地方色彩,使得節日更加豐富多彩。據明人楊慎《升庵詞品》:“宋以前以正月二十三為穿天節,相傳雲,女媧氏以是日補天。俗以煎餅置屋上,名曰補天穿,今其俗廢久矣。”在襄陽地區,民間定每年農曆正月二十一為穿天節,附會鄭交甫於當日與神女相遇。由於“神女解佩”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影響,穿天節亦逐漸演變成為襄陽特有的節日和習俗。宋人莊綽(曾任襄陽縣尉)在其作《雞肋編》中記載:“襄陽正月二十一日為之穿天節,雲交甫解佩之日。”

[4]先秦時期,沒有男女大防,也沒有什麼性禁忌,在仲春(或季春)之月,青年男女們常常乘著祭社的機會而聚會於桑林,或秉蘭以遊,或相贈芍藥,歡歌曼舞,幽會交合。約會、玩樂的地方,宋為桑林,楚則雲夢,鄭是溱洧,等等。又,春秋戰國時期,襄陽地區為楚國國境,著名的稀世奇珍和氏璧及隨侯珠均是在這一帶發現的。詳情見同係列小說《和氏璧》。

[5]開慶元年(1259年),蒙古大汗蒙哥死於釣魚城下,征蜀蒙古大軍退出四川,進攻荊鄂的忽必烈等軍也於當年北還。之後蒙古爆發大規模爭奪汗位的內戰,數年內無力對南宋發動大的進攻。

[6]京湖最高軍政機構為京湖製置司(下轄京西南路、荊湖北路兩路),先是置司江陵府(今湖北荊州)。劉光祖任京湖安撫製置使(簡稱京湖帥)時,將京湖製司衙門移往襄陽,京湖帥通常兼任知襄陽府。端平三年(1236年),京湖安撫製置使兼知襄陽府趙範坐失襄陽,連大印也在逃跑中丟失,京湖製置司不得不重新後移到江陵。開慶之後,由於京湖帥呂文德同時兼任四川策應大使及馬帥,所以將官署設在鄂州,其人同時兼知鄂州。

[7]榷場:宋、遼、金、元(蒙古)時在邊境所設的同鄰國互市的市場。場內貿易由官吏主持,除官營外,商人需納稅、交牙錢,領得證明文件方能交易。但因受戰爭影響,榷場時開時閉。一般來說,榷場關閉就意味著戰爭,榷場重開意味著和平。如紹興十一年(1141年)紹興和議成,宋金始措置榷場之法,開始雙邊貿易。又如紹興二十九年(1159年),海陵王完顏亮為南下伐宋,借口沿邊州軍榷場多有夾帶違禁物貨、圖利交易,及不良之人私自往來,突然下令廢除多處榷場,僅置場泗州(今江蘇盱眙北洪澤湖中)。不僅如此,金人還在泗州增榷場屋二百間,增兵防守。

[8]潁州:今安徽阜陽。光化:今湖北光化北。

[9]宜城(古稱鄢)曾為楚國都城(楚正城遺址迄今尚存,位於宜城城南鄭集鎮皇城村),屈原弟子、著名辭賦家宋玉即出生於此。三國時被諸葛亮揮淚斬首的馬謖也是宜城人。

[10]襄陽府下轄襄陽、樊城、穀城(今湖北穀城)、南漳(今湖北南漳)、宜城(今湖北穀城)等縣,治襄陽縣。

[11]張柬之:字孟將,襄陽人。以賢良征試,擢為監察禦史。後出任合州、蜀州刺史、荊州(治所襄陽)長史等職。宰相狄仁傑向女皇武則天推舉,武則天將其升為洛州司馬。不數日,狄仁傑再薦之,稱其“可為宰相,非司馬也”。遂得以升為秋官侍郎,又升宰相。與桓彥範、敬暉等人發動神龍革命,迫武則天禪讓於唐中宗,唐朝因而複辟,因功封漢陽郡王。後因得罪韋皇後、武三思被貶至死。其事跡見同係列小說《璿璣圖》。

[12]一宋尺等於31.4厘米(根據“太府布棉尺”“三司布棉尺”測定)。一丈等於十尺。八丈約為25米。

[13]劉誕:字休文,南朝宋文帝劉義隆第六子。初封廣陵王,改封隨郡王,複改封竟陵王。曾任雍州(治所襄陽)刺史。

[14]清商:古代民間音樂。東晉、南北朝時,以漢魏《相和》諸曲為基礎,吸收江南吳歌、荊楚西聲等民歌發展而成的俗樂,總稱為清商樂。隋時改稱清樂,於太常置清商署掌管,後成為隋唐燕樂的一部。因其中保存秦漢以來曆代民間音樂,隋文帝曾稱之為“華夏正聲”。清商樂的形式結構與《相和》諸曲大致相同,所用樂器較《相和》諸曲有增加,其古調至今多存於琴曲之中。西曲歌:原為民歌,後被采入樂府,為《清商曲》之一部。《樂府詩集》卷四十七:“《西曲歌》出於荊(即襄陽,襄陽為古荊州治所)、郢(郢州,今湖北鐘祥)、樊(樊城)、鄧(鄧城,今河南鄧縣)之間,而其聲節和諧,與《吳歌》亦異,故其方俗而謂之《西曲》雲。”

[15]梅香:古代為婢子的別稱,即丫頭。樊樓為北宋時開封最大最繁華的酒樓,宋人有詩雲:“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承平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具體可參見同係列小說《斧聲燭影》。

[16]宋元是理學形成和發展的時期,表現在女子服裝上,大都長裝打扮,裙子拖地,講究者還要在裙角係上珠子等裝飾物,以防裙片揚起。而高秀英則為了說唱方便起見,采取短裝打扮。高秀英是當時有名的民間馭說女藝人,說唱技巧高超,名動江湖。王惲有《鷓鴣引·贈馭說高秀英》:“短短羅桂淡淡妝。拂開紅袖便當場。掩翻歌扇珠成串,吹落談霏玉有香。由漢魏,到隋唐。誰教若輩管興亡。百年總是逢場戲,拍板門錘未易當。”又有《浣溪紗》詠唱高秀英:“隋末唐初與漢亡,幹戈此際最搶攘,一時人物盡鷹揚。褒鄂有靈毛發動,曹劉無敵簡書光,爭教含泣到分香。”

[17]說話:一種說唱藝術,即講故事,唐代已出現,唐人元稹:“嘗於新昌宅說《一枝花》話,自寅至巳猶末畢詞也。”

[18]《都城紀勝》:成書於南宋端平二年(1235年),記述當年南宋都城臨安繁華景象。全書一卷,書前有作者自序,正文中有《市井》《瓦舍眾伎》《社會》諸節,記述了當時的諸宮調、大曲、雜劇、唱賺、說書、雜技、皮影等各種藝術形式、演出情況、教坊組織等材料,對研究當時的戲劇、音樂、舞蹈有重要價值。作者不著姓氏,僅署名灌圃耐得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作是書者,既欲以富盛相誇,又自知苟安可愧,故諱而自匿,不著其名。”

[19]梅瓶:瓶式之一,因口徑之小僅與梅之瘦骨相稱而名。其形小口,短頸,豐肩,肩以下漸收斂,圈足,附蓋。瓶體修長,為盛酒用具。梅瓶的出現與遼國契丹族生活習性有關。《遼史》稱“大漠之間,多寒多風,畜牧畋漁以食,皮毛以衣,轉徙隨時,車馬為家。此天時地利所以限南北也。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為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缽”。為適應遷移生活,契丹人創造出一種上粗下細、狀如雞腿的長腹瓷瓶,專用於運水或儲酒之用,小口是為了避免盛裝的水、酒濺出,減少酒的揮發並方便攜運。此雞腿瓶即為梅瓶的雛形之作,傳入北宋後,漢族地區也開始燒造這種長腹小口瓷瓶,最終使梅瓶造型固定下來。當時文人亦將梅瓶作為花瓶使用。南宋時人編類書《錦繡萬花穀》中錄詩雲:“公餘終日坐閑亭,看得梅開梅葉青。可是近來疏酒盞,酒瓶今已作花瓶。”

[20]燙酒:飲酒的一種方法。在中國曆史上,尤以宋人喜飲熱酒,認為熱酒活血,有益身體。方法為:將酒傾入壺中,以壺浸入“湯桶”(湯,指滾燙之水),待酒燙熱後飲用。“湯桶”之水涼了,則再換熱水。《水滸》第十回裏有“閣子裏叫‘將湯來!’李小二急去裏麵換湯”的描寫。迄今人們飲紹興酒(黃酒)時,仍有燙酒的習慣。又,以黃酒配窩子麵,迄今仍是襄陽當地人最愛的美食。

[21]耶律楚材:字晉卿,號湛然居士,契丹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九世孫。父耶律履仕金,官至尚書右丞。耶律楚材生三歲而孤,由母楊氏撫養長大,博覽群書,旁通天文、地理、律曆、術數及釋老、醫卜之說,尤善為文。金章宗時以宰相子補省椽,後為開州同知。貞祐二年(1214年),金宜宗南遷汴京,以完顏福興留守燕京,耶律楚材被辟為燕京行尚書省左右司員外郎。次年,燕京被蒙古軍攻陷,耶律楚材成為階下之囚。成吉思汗聞其名,召至漠北,語之曰:“遼金世仇,朕為汝雪之。”因耶律楚材原為遼人,遼國為金所滅,遂有此言。耶律楚材答道:“臣父祖嘗委質事之(金),既為之臣,敢仇君耶!”表示其祖、父均在金任高官,他本人不以遼國亡於金為恨。無非是委婉拒絕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反而認為耶律楚材忠直,令其跟隨左右,叫他“吾圖撒合裏”而不名。“吾圖撒合裏”是蒙古語中“長髯人”(當時男子成年有蓄須的風尚)的意思。耶律楚材先後追隨成吉思汗、窩闊台西征南伐,日見信用,被任命為必闍赤(元官名,負責掌管文書,相當於掾史、令史),主管漢地民事,漢人習慣稱之為中書令、中書相公。耶律楚材自幼習儒,漢化很深,投附蒙古後,在幫助蒙古貴族從遊牧經營方式向中原漢地傳統的農業統治製度過渡方麵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22]那可兒:又作“那闊兒”,《元朝秘史》釋為“伴當”。蒙古汗國時貴族階級的親兵和扈從,平日侍從主人,戰時隨主出征,幫同殺伐擄掠等,以一心奉事主人為風尚。其實就是門戶奴隸身份,但因與主人關係親密,常常在戰時充當各級統將,分享優厚戰利品,一些人還以突出戰功躋身於貴族行列。速不台征戰所及,東至高麗,西達波蘭、匈牙利,北到西伯利亞,南抵開封,是古代世界征戰範圍最廣的將領之一。

[23]呂師巡:京西安撫副使呂文煥(呂文德之弟)之子。呂師憲:呂文信(呂文德之弟,呂文煥之兄)之子。呂文信官任武功大夫、沿江副司諮議官。開慶元年(1259年),忽必烈率軍攻鄂州,呂文信率水軍在鄂州白鹿磯與張柔率領的蒙古漢軍遭遇,戰死。

[24]“郡望”一詞,是“郡”與“望”的合稱。“郡”是行政區劃,“望”是名門望族,“郡望”連用,即表示某一地域範圍內的名門大族。秦漢以後,隨著家族的繁衍遷徙,姓氏原有的以血緣論親疏的文化內涵逐漸淡化,而以家族地望明貴賤的內涵成了姓氏文化最為突出的特點。唐貞觀年間,吏部尚書高士廉奉詔撰修《氏族誌》時,沿襲舊例,以山東崔姓為第一,皇族李姓為第二,唐太宗大怒,親自出麵幹涉,改李姓為第一,外威之姓為第二,崔姓降為第三。武則天執政時,修纂《姓氏錄》,改武姓為第一。最能說明姓氏貴賤,當數宋朝編撰的《百家姓》。《百家姓》的前八姓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趙姓是國姓,位居榜首,錢為吳越王之姓,其餘六姓為皇後外戚之姓。古人常以郡望自標,如明末名妓柳如是(其事跡見同係列小說《柳如是》)本為嘉興人,卻自稱“柳河東”,河東為柳氏宗望。張氏襄陽郡望始祖為張安之(西晉司空張華後人,張華為西漢大臣張良十六世孫),南陽郡望始祖為張彭(西漢張良六世孫)。北宋名臣包拯母親張氏(事跡見同係列小說《包青天》),即郡望南陽。

[25]張繼,字懿孫,襄陽人。唐天寶十二年(753年)進士,曾做過鹽鐵判官、檢校祠部郎中等小官。有名詩《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中國有景詩共榮的文化現象,如王之渙的《登鸛雀樓》使鸛雀樓出名,崔顥的《黃鶴樓》令黃鶴樓和四周景物出名,但影響最大的首推張繼的《楓橋夜泊》。寒山寺本來隻是蘇州城外一座小寺,自從張繼此詩流傳之後,成為千古名勝,而且引發了“半夜是否敲鐘”的廣泛爭論與考證。

[26]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人。唐開元時期名宰相,詩人。有《望月懷遠》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27]唐州:今河南唐河。鄧州:今河南鄧縣。

[28]趙葵:字仲南,少年即跟隨父親趙方在軍中效力。某日,宋廷犒賞軍士,因賞賜太少,引起宋軍不滿。當時趙葵才十二三歲,察覺到軍士不滿的情緒,立即站出來大聲叫道:“這不過是朝廷的賞賜,我父親還另外有獎賞。”一句話立刻穩定了人心,化解了將士的不滿。趙葵每次遇敵,便與將士一同披甲上陣,親自深入敵陣殺敵。部下見主將如此奮不顧身,無不奮勇攻戰,盡死救之,因此其軍總能獲勝。趙葵工於詩文,善畫墨梅,其戎馬生涯餘暇,專為梅寫真:注重寫實,蒼枝老幹,杈芽突兀;造景幽深恬靜,繁葩疏蔭,幽妍芳潔。其傳世名作《杜甫詩意圖》是以杜甫名句“竹深留客處,荷淨納涼時”為題,描繪江南水鄉修竹、風荷的清幽景色,筆墨精美,現藏於上海博物館。

[29]也有一種說法是,趙範是為避朝廷猜忌才刻意如此。宋朝重文輕武,猜忌武將,不敢完全付以兵權。南宋雖因戰事頻繁而有所緩和,但西蜀吳曦叛宋一事後,宋廷再度大肆削奪邊帥兵權。趙範曾上奏宋理宗:“國家之兵,聚則不少,散則不多,若能散能聚,可守可戰,使江、淮表裏皆有可恃之勢,則戎馬侵突,足以禦之矣。”其實是批評朝廷消極防禦、處處布防的方略。處處布防雖削弱了將帥兵權、令朝廷放心,卻直接導致兵力分散,無法集中對敵。而更為可悲的是,主戰派多不被皇帝信任,大凡朝中沒有權臣作後台的邊帥,均落得悲慘下場,如彭大雅、餘玠等,詳見《釣魚城》。端平入洛(金亡後,趙範、趙葵等建議出兵收複開封,但未能成功,為宋蒙戰爭之開端)失敗後,趙範兄弟與老師鄭清之(時任宰相)等主戰派備受朝野詰難,趙範即在此背景下上任京湖帥。

[30]簿廳:主簿(主管文書簿籍及印鑒,即起草一些文件、管理檔案以及各種印章等,大致相當於今秘書一職)辦公的官署。勘院:臨時審判機構,案件終結以後即告撤銷。始創於北宋代王安石變法時。《宋史·刑法誌》:“神宗以來,凡一時承詔置推者謂之‘製勘院’,事出中書,則曰:‘推勘院。’”

[31]棗陽:今湖北棗陽。

[32]襄水:今湖北襄陽南渠。

[33]迄今襄陽古城牆上猶有“嶽”字磚。

[34]隨州:今湖北隨州。與和氏璧齊名的隨侯珠即與隨州有關。春秋時期,隨國國主隨侯路遇受傷大蛇,救治了大蛇。後大蛇銜夜明珠回報。珠子直徑有一寸多,顏色純白,晚上發出的光像月亮一樣。張衡在《西京賦》中寫道:“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又,1978年,隨州擂鼓墩出土了一套青銅編鐘(即曾侯乙編鐘),規模宏大,鑄造精美。音聲優美,音域寬廣,達五個八度。音階準確,和現代國際通用的C大調七聲音階相同。在中心的三個八度範圍內,有著完整的半音階,不但可以旋宮轉調,而且能演奏現代和聲與複調手法的多聲部樂曲。為世界音樂史和冶煉史上的奇跡,震驚中外。

[35]五代時,高保融據荊南,分江流,瀦為大澤,有上、中、下三海,以遏北方戎馬者。此即為“高氏三海”,是中國曆史上極特殊的軍事水利工程,專門引水守城,與眾多引水攻城、引水淹敵事例正好相反。宋太祖統一天下後,“慮竊據者為後世患”,將三海泄流。南宋紹興元年(1131年),湖北安撫使兼知江陵府劉甲“以南北兵端既開,再築上、中、下三海”。嘉泰四年(1204年),江陵守臣吳獵再次修治三海,“引沮漳之水注三海,綿亙數百餘裏,彌漫相連”,以為守城之險。後來元兵攻破江陵外城沙市,亦是利用天旱、三海幹涸之機,使沙市失去大水屏障後而破城。

[36]投拜人:漢奸。

[37]荊門:今湖北荊門。複州:今湖北天門。信陽:今河南信陽。

[38]峽州:今湖北宜昌。枝江:今湖北枝江。

[39]當年右丞相史浩與名將張浚辯論道:“中原(指金人占領的中原地區)決無豪傑。若有,何不起而亡金?”並首稱北方淪陷區南歸者為“歸正人”,不讚成對歸正人委以重任,遂成為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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