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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襄陽戰襄陽
吳蔚

引 子

襄陽居楚、蜀上遊,其險足固,其土足食。東瞰吳越,西控川陝,南跨漢沔,北接京洛,水陸衝輳,轉輸無滯,地利無敵,自古即為貫通中國南北的戰略要地,又有『天下咽喉』之稱。古人雲:『夫襄陽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並東南,東南得之,亦可以圖西北者也。』每當中國處於南北政權對峙局麵時,襄陽之戰略地位便愈發突出。

開慶元年(1259年)正月十五,是中國傳統佳節元宵節,亦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節日之一。國人有元宵燃燈的習俗,南宋京師臨安[1]火樹銀花,千光萬焰,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其實臨安之燈市繁華,遠遠不及昔日北宋故都汴京。汴京元宵為天下著名勝景,宋人極為之心醉。詞人周邦彥曾記錄道:“風銷絳蠟,露邑紅蓮,燈市光相射。”又有“望千門如晝,嬉笑遊冶”之句。說的便是開封城每逢元宵之時,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遊人如織的景象。然南渡以來,南宋君臣習慣了偏安一隅的日子,“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汴京元宵燈景之光彩奪目,便隻能到遺老孟元老著作《東京夢華錄》中追憶感懷了。

與臨安城中華燈似海、處處歡聲笑語的景象相比,位於城南的皇宮大內略顯沉悶,但也因此而彰顯威嚴。在靠近鳳凰山的一處園苑中,彩燈高結,笙歌陣陣,一場小型歌舞宴會正在這裏舉行。宴會主人便是當今天子理宗皇帝。

一名高髻豔妝女子用柔媚婉轉的歌喉唱道:“星河明淡。春來深淺。紅蓮正、滿城開遍。禁街行樂,暗塵香拂麵。皓月隨人近遠。天半鼇山,光動鳳樓兩觀。東風靜、珠簾不卷。玉輦待歸,雲外聞弦管。認得宮花影轉。”

這是北宋徽宗時期政和進士李持正所作《明月逐人來》,曾是汴京最流行的樂府。一曲歌畢,還要將最後一句拖長音再唱兩遍,最後以“明月逐人來”結句,極為應景。

不過,這名婉孌窈窕的嬌媚女子並不是目下寵冠後宮的閻貴妃抑或其他得寵嬪妃,而是臨安名妓唐安安。理宗皇帝生性愛好美色,即位後大肆選取民間少女充實後宮,僅有“夫人”名號者就多達一千人。他早年最愛傾國傾城的賈貴妃,賈貴妃死後又喜歡閻貴妃。後又學昔日宋徽宗引名妓李師師入宮之故事,派人暗中選取臨安美妓,悄悄帶入禁中縱樂。眾多妓女中,以唐安安聲名最著,且色藝雙全,最得皇帝寵愛,得以經常出入宮禁,獲得的賞賜也最多,因此而富冠京城。

一曲舞畢,理宗拍了拍手,微微點頭表示讚許之意。侍立在一旁的大宦官董宋臣察言觀色,立即指揮小黃門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賞賜品端上來。唐安安得一柄玉如意,樂工每人得五貫錢。當下眾人一起上前謝恩道:“多謝官家。”

官家取義於“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是宋人對皇帝的稱呼。理宗皇帝笑著點了點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楚楚動人的歌妓。他甚至覺得唐安安在下拜時有種特別的風韻,這讓他想起了他曾十分迷戀的女冠吳知古[2]來。

賞賜完畢,理宗便招手令唐安安上前,坐擁美妓,飲酒作樂。皇宮宴會,席間照例有戲劇表演助興。這出參軍戲[3]頗為怪異,扮作參軍的俳優隻打鑼不停。扮作蒼鶻的俳優等了半晌,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老叮叮咚咚敲個不停?”參軍答道:“目下管事的都是丁董,教我怎麼不叮咚?”

天子的心思全在唐安安身上,根本沒有留意到優伶在表演什麼。一旁的侍者卻立即明白過來,忍住不敢發笑,各自偷眼去打量大宦官董宋臣的反應。董宋臣愣了一下,這才會意,卻是不怒反喜。他心中自然清楚——優伶所稱“叮咚”,為“丁董”諧音,“丁”是指右丞相兼樞密使丁大全,“董”則指他本人。雖則優伶在劇中暗指二人專擅朝政,卻也是事實,而他董宋臣的名字能與當朝宰相相提並論,足見地位和權勢之重,有什麼可怒的呢?

次日,皇帝召妓入禁中一事不知為何被朝臣得知,正直大臣紛紛上書勸諫。權工部侍郎牟子才不敢公開指責皇帝,隻得改罵董宋臣,稱“此皆董宋臣輩引誘,壞陛下三十年素履”。理宗皇帝自覺理虧,忙派人轉告牟子才道:“納忠不妨,但勿散放奏章之副本。”懇請牟子才不要將奏章副本散發,以免壞了“聖明天子”的臉麵。牟子才為李白祠寫祠記,稱李白被貶逐是宦官高力士為報脫靴之怨而激怒楊貴妃所致,而唐代宦官之禍始於高力士,以此勸諫皇帝不要起用佞臣、信用內侍、近迷女色。董宋臣大怒,向宋理宗告狀說牟子才“罵官家”。宋理宗笑道:“罵的是你,沒有罵朕。”董宋臣挑撥道:“牟某以皇上為明皇,閻妃為太真,臣為力士,而以太白自居。”宋理宗由此對牟子才不滿。右丞相兼樞密使丁大全亦因此切責牟子才。牟子才失望之極,他料定外號為“董閻羅”的董宋臣必定銜恨在心,不會放過自己,索性辭官歸鄉。

不久,又有人半夜在朝天門上大書八字:“簷馬[4]丁當,國勢將亡。”次日事情張揚開去,臨安城大嘩。

“丁”當然是指宰相丁大全,他生來異相,麵呈藍色,令人不寒而栗。他奸回險狡,善於鑽營,靠娶皇親奴婢為妻取得寵位。以諂事內侍董宋臣等,屢次升官。曾彈劾宰相董槐,不等皇帝批示下達就以暴力劫持脅迫董槐[5]出朝。後升右諫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參知政事,直至右丞相兼樞密使。掌權期間,“引用凶惡,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濁亂朝綱”“竭民力、誤邊防”。太學生陳宗、劉黼、陳宜中等聯名上書控告他,都被他的爪牙翁應弼、吳衍貶逐,學校也被鈐製。“當”則指宦官首領董宋臣。“閻”則是指宋理宗妃子閻貴妃,其人生得體態輕盈、明豔絕倫,是繼賈貴妃之後最得皇帝寵愛的後妃。其人佞佛好奢侈,理宗甚至動用國庫收入為她修建功德寺[6]。“馬”是指樞密院長官馬天驥,是丁大全黨羽,曾入對道:“周世宗當天下四分五裂之餘,一念振刷,猶能轉弱為強,陛下有能致之資,乘可為之勢,一轉移間耳。”頗得理宗皇帝歡心。四人內外勾結,表裏為奸,豪盡民田,招權納賄,無所不為,被時人公認為濁亂朝政的罪魁禍首。

宋理宗得報後勃然大怒,責令臨安府調查抓捕題書者,卻是一無所獲。被推上風口浪尖的丁大全因當時異常忙碌緊張,一時顧不上去追查誹謗者。隻不過宰相著急的並不是什麼軍國大事,而是要為年已及笄的升國公主物色一位駙馬。升國公主為賈貴妃所生,不但是宋理宗的獨生愛女,更是南渡以來第一位成年論及婚嫁的公主,是以理宗皇帝極為重視,特意下詔,令執政大臣為公主挑選駙馬。

麵對這樣一個討好皇帝的大好機會,丁大全費盡了心思。經過周密考慮和安排後,他上書奏請襲用唐太宗將公主下嫁士人的舊製,以本年進士第一名尚主。新科進士頭名姓周名震炎,湊巧是太平當塗人氏,因而號稱“太平狀元”。宋理宗極愛“太平狀元”的喜慶,認為是國之祥瑞[7],欣然同意了丁大全的建議。隻是皇帝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是人為的刻意安排——丁大全看中相貌英俊的周震炎,事先將考試試題告知,並對考官施壓,這才令周氏得中頭名狀元。

周震炎入宮謝恩時,宋理宗見其人已年近三十,年齡稍微大了些,卻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還是相當滿意。然躲在屏風後偷窺的升國公主卻嫌周震炎年紀太大,不願意下嫁。公主生母賈貴妃早在十二年前便已病逝,宋理宗對唯一的女兒格外寵渥,遂好言安慰,答應為她再挑選一位俊俏少年郎作如意郎君。周震炎尚主一事就此作罷,丁大全的如意算盤意外落空。為了諂媚理宗和公主,他又積極派人在士子中挑選年輕美貌的少年男子。

就在朝廷上下忙著為升國公主選婿的時候,蒙古正兵分四路大舉攻宋:一路進攻荊襄[8],先由諸王塔察兒率領,後因荊襄未下一城,改由大汗之弟忽必烈任主帥,轉攻鄂州;一路由諸王塔察兒統領,攻打兩淮,山東益都[9]行省李璮從旁配合;另一路主力則由大汗蒙哥親自率領,征伐四川;除了“三邊[10]”戰場外,另有留駐大理[11]的兀良合台率軍繞道廣西、湖南,自長江以南配合主力進攻。如此,蒙古軍形成了對南宋的三麵包圍。幾路大軍預備在鄂州會師,再順流東下,直趨臨安,滅亡南宋。

邊關報急的文書雪片一般飛傳朝廷,而同時身兼政務、軍事最高長官的宰相丁大全不但不積極禦敵,且隱瞞軍情不報,以致戰事日益轉向不利。直到兀良合台一軍攻入湖南、進入宋土腹心之地,南宋已是岌岌可危之時,丁大全迫不得已,這才上報宋理宗。理宗皇帝如大夢初醒,不知所措。

於是,眾大臣紛紛上書彈劾丁大全。中書舍人洪芹上疏稱:“丁大全人如含沙射影之鬼蜮,行如穿箭之道,引用凶惡,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擾亂朝綱。臣乞陛下將其罷官遠放,以伸張大宋王法,謝天下黎民。”監察禦史朱貔孫進言道:“丁大全奸詐陰險,狠毒貪殘,假借陛下的聲威鉗天下百姓之口,依仗陛下所賜的爵祿籠天下財路於一己之身。”監察禦史饒虎臣也指出了丁大全的四大罪狀:絕言路、壞人才、竭民力、誤邊防。宋理宗見眾怒難犯,遂罷丁大全出朝,以吳潛、賈似道為左、右丞相兼樞密使。太平狀元周震炎亦受丁大全牽連,狀元頭銜被褫奪,降為最末一名,貶出京師。

然罷免丁大全並不能解決燃眉之急,各路攻宋的蒙古軍均進軍順利,節節進逼京湖戰場,忽必烈繞過襄陽,強渡淮河,進兵重鎮鄂州。又分兵攻打江西;在兩淮戰場,李璮攻破宋軍東海防線,占領海州[12]。李璮為傳奇夫婦李全、楊妙真之子,若不是其人另有私心,不願意自身實力遭到削弱,很快退兵回了山東,隻怕宋軍損失更大;而在四川戰場,蒙哥大汗親率的主力大軍更是勢如破竹,如風卷殘雲,占領了四川絕大部分地區,最終進圍山城防禦樞紐釣魚城;由大理北上的兀良合台則縱橫湖南,抵至潭州。

由於蒙古軍已深入湖南、江西腹地,大有威脅京師臨安之虞,宋廷震恐,一時遷都之議驟起。大宦官董宋臣力勸宋理宗遷都四明[13]以避戰火。左丞相兼樞密使吳潛表示讚成,並自願留守臨安。軍器監何子舉、監察禦史朱貔孫等人上疏反對,諫言遷都將引起“三邊”將士瓦解、盜賊蜂起。皇後謝道清也奏請皇帝留駐臨安以安人心。彼時宋理宗正因立太子一事而猜忌吳潛,擔心對方仿效張邦昌故伎[14],決定留在臨安,遷都之議遂止。

就在人心惶惶的關鍵時刻,四川釣魚城主帥王堅率軍民堅守山城,副帥張玨更是以炮石擊中蒙古大汗蒙哥,蒙哥傷重死去。蒙古軍失去主帥,不得不全線退兵北返,釣魚城之圍由此而解。

蒙哥死後,蒙古軍深怕動搖軍心,刻意掩蓋消息。蒙哥之弟忽必烈正加緊攻打鄂州。他先是從被俘虜的南宋前哨口中得知兄長戰死釣魚城的消息,十分驚愕,一時不能確定真偽,為了防止這一“謠言”惑亂軍心,隻秘密將南宋前哨處死。沒過多久,其庶弟末哥派人從合州趕來,告知蒙哥意外身死的消息,並勸忽必烈立即動身北返,好繼承汗位。

蒙哥生前沒有指定繼承者,他的意外殞命,令蒙古汗位驟然虛懸。國不能無主,推舉新一任大汗頓時成為蒙古的當務之急。蒙哥在位時,曾用鐵血手段進行了大清洗,別係宗王勢力均被削弱,有實力繼承汗位者隻在拖雷這一係內,無非是蒙哥的兒子或弟弟。論年紀、名望、資曆,又以蒙哥四弟忽必烈和六弟旭烈兀最為突出。旭烈兀實力雄厚,兵強馬壯,可惜人正在西征途中,山高路遠,最快也要幾個月後才能得知消息,無論如何來不及趕回蒙古本土爭奪汗位。因而綜合而論,在目下的局麵下,忽必烈最有優勢。忽必烈早對大汗之位朝思暮想、覬覦已久,然其人深謀遠慮,目光放得更加長遠——

蒙古軍南下之前,他因為大力延攬漢族儒士、推行漢化政策,被兄長蒙哥猜忌,剝奪了兵權,剛好諸王塔察兒攻東線無功受責,才改由他臨時替代,擔任進攻鄂州一線的主帥。而目下鄂州之戰正進入關鍵性階段,倘若就此放棄,就等於此次大規模南征無功而返。蒙古人素來崇尚英雄,倘若他能立一場大功,在兄汗已戰死四川的情況下,勢必能大大增加他的政治資本,令他重新樹立威名。比起實力更加強勁的弟弟旭烈兀來,他已占盡天時地利,隻需多一項人和,而機會恰在眼前。之前因為四川受到蒙古軍主力大舉進攻,危若累卵,宋廷將大部分守軍調去增援四川,鄂州城防空虛,城中隻有都統權州事張勝主事,隻要集中精銳兵力攻城,鄂州指日可下。

正是基於這些考慮,忽必烈不願意功虧一簣,決意要盡快攻下鄂州[15],再順長江東下,直逼臨安。

鄂州為南宋軍事重鎮。時人有雲:“天下之形勢,以湖廣言之,則重在荊州;以東南言之,則重在武昌;以天下言之,則重在襄陽。”“武昌”即鄂州古名,為三國東吳孫權所取,寓“以武而昌”之義。由於鄂州地處長江中遊要衝,扼漢水入口,溯長江而上可通四川,溯漢水而上可通襄陽,其得失關係整個東南,宋廷極為重視,宋理宗甚至專門下“責己詔”,調派大批人馬趕赴鄂州增援。名將高達率先突破了蒙古軍的包圍圈,闖進鄂州城,與守將張勝合兵,並力拒守。而忽必烈也是勢在必得。一邊猛烈進攻,攻城益急,一邊竭力拒守,守城益堅,雙方各自出盡全力,戰事十分激烈,處於膠著狀態。

兩個月後,宋援兵陸續趕往鄂州,增援四川的名將呂文德調任京湖製置使,自四川揮師東下,乘夜色衝破蒙古軍包圍,進入鄂州城中。鄂州的防禦力量由此得到加強。新上任的右丞相兼樞密使賈似道也從漢陽[16]移軍黃州,扼守長江衝要,以阻截蒙古軍順江東下。而蒙古軍因水土不服,軍中疾疫流行,無力再進行更大的突破。

就在局麵對宋軍有利之時,賈似道私下派宋京為使者,到蒙古軍營求和。賈似道為故淮東製置使賈涉之子、賈貴妃之弟,年少時好遊樂賭博,並無真才實學,全仗其姊有寵於理宗皇帝才得以進用,得任重職。蒙古軍雖攻勢大減,但攻城持續三個多月,宋方亦損失慘重,鄂州城外死傷多達一萬三千餘人,鄂州都統張勝亦戰死。賈似道本無軍事才幹,見忽必烈一再揚言要攻占鄂州、再進逼臨安,心中恐慌不已,便自作主張派使者前去求和,表示願意稱臣納貢。

忽必烈早看透了宋人懦弱無能的真麵目,斷然拒絕。這時候,忽必烈妻子察必派人前來密報蒙哥最小的弟弟阿裏不哥正在蒙古大本營謀立大汗,催促忽必烈立即北返。忽必烈因急於爭奪汗位,便接受姚樞、郝經等幕僚的建議,決定立即撤軍,臨行前虛張聲勢,揚言要進攻臨安。賈似道愈發緊張,正好此時傳來蒙古大汗蒙哥的死訊,他這才稍稍舒了口氣。

在如此局麵下,畏敵如虎的賈似道不乘機出擊,反而再派宋京前往蒙古軍營,請忽必烈派人前來議和。忽必烈正待出發北歸,便幹脆順水推舟,派趙璧前往宋軍軍營議和。但忽必烈並沒有談和的誠意,隻不過想借此穩住賈似道,免得退兵時被宋軍尾追襲擊,因而他事先與趙璧約定:“你登城後,必謹視我方旗幟,旗子一動,速歸可也。”

趙璧入城後,談判在城頭進行。賈似道的談判代表提出:請蒙古軍北撤,南宋向蒙古稱臣,降為藩屬;兩國以長江為界,南宋全部割讓江北土地;南宋每年向蒙古進貢銀幣二十萬兩,綢緞二十萬匹。趙璧尚不及回答,遠遠見到蒙古軍營搖旗相招,便立即動身離去,臨別時說:“他日再議。”當天,忽必烈大軍即拔營北返,鄂州之圍遂解。這個所謂的和議即成為初步的口頭協議。

忽必烈撤軍後,正在圍攻江西的蒙古軍以及湖南潭州的兀良合台部也隨即撤軍。這樣,四支蒙軍主力,南下的忽必烈以及北上的兀良合台軍均是一路克捷,完全按照預定計劃進軍,塔察兒和李璮在兩淮戰場也牽製住了宋軍主力,隻因西路主攻戰場蒙哥的失敗而功虧一簣,才導致了蒙古這場聲勢浩大的滅宋戰爭全麵瓦解。因而蒙哥在釣魚城的意外戰死,不獨令四川戰場轉危為安,更是戲劇般地扭轉了整個戰局。後人曾對此評論道:“向使無釣魚城,則無蜀久矣。無蜀,則無江南久矣。宋之宗社,豈待厓山而後亡哉!”

蒙古軍撤退後,賈似道不顧忽必烈主動撤兵的事實,隱瞞割地賠款求和的真相,同時派人截殺了一百七十名殿後的蒙古士卒,用他們的人頭謊報抗蒙得勝。又命幕僚汪涯作露布[17]向朝廷獻捷。深知究竟的汪涯對賈似道的作為極為鄙視,道:“啗人以利而退其師,又兒弄主上!”賈似道大怒,命人將汪涯活活鞭死,屍首丟入長江。汪涯母親聽到消息後,坦然道:“兒子以直而死,我則不辱,可以下報先君矣!”亦跳江自沉。時人得知真相者無不唏噓感歎。

然汪涯母子的性命擋不住賈似道謊報戰功、邀功朝廷的腳步。他派人編輯《福華編》,用以“歌頌”他抵抗蒙軍時的“英勇事跡”,又上表道:“諸路大捷,鄂圍始解,江漢肅清。宗社危而複安,實萬世無疆之福。”昏庸的宋理宗不辨忠奸,認為賈似道立了大功,特下詔褒揚,說賈似道“隱然殄敵,奮不顧身,吾民賴之而更生,王室有同於再造”,加封其為少師、衛國公。賈似道回到臨安時,宋理宗更是下令文武百官到郊外恭迎“功臣”賈似道“凱旋”,慶祝來之不易的“勝利”。

入朝後,賈似道即大力排擠左丞相吳潛,清除朝中丁大全、董宋臣餘黨,從此完全把持了軍政大權。他為了鞏固權位,大力排斥異己,作威作福,將熟悉邊防事務的大臣排擠出朝,當時武將中除了主動依附的呂文德和馬光祖外,其餘全部去職。南宋朝政更加腐敗。

這邊賈似道在大肆慶功,那邊忽必烈卻沒有忘記求和協議。次年(1260年),忽必烈派心腹幕僚郝經出使大宋,向南宋通報他已即皇位,並希望與宋“弭兵息民”。

郝經出生於金末亂世,原是山西人氏,金亡後即遷居河北,家貧好學,曾從學趙複[18],信習程朱理學,被蒙古萬戶張柔聘為家庭教師,專門教習其子張弘範等人讀書習字。後因聲名卓著,被忽必烈賞識,召為幕僚。忽必烈即位後,又授其為翰林院侍讀學士。

郝經使宋一事,中間曲折極多。他未進入宋境前,蒙古主管漢地政務的中書平章政事王文統指使女婿山東益都行省李璮派兵侵擾宋境,此舉直接導致郝經派往南宋先行通報的兩名侍者為宋邊將所殺。李璮又親自出麵勸阻郝經,然郝經不為所動,輾轉改變路線,遷延近五個月,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當年七月進入宋境。

南宋賈似道聽聞將有蒙古使者前來,萬分恐慌,生怕郝經入朝後會泄露自己擅自求和的隱謎,便以李璮興兵犯境為借口,命兩淮製置使李庭芝將郝經一行拘禁於真州[19]忠勇軍營。宋理宗隻知蒙古使者久留真州,不知前因後果。蒙古見郝經一去便無音訊,幾次派人到淮東尋訪郝經下落,又多次派人追問羈留郝經的緣故,均不得要領。忽必烈因忙於與幼弟阿裏不哥爭奪汗位正烈,一時也顧不上向南宋興師問罪。

阿裏不哥為拖雷第七子,蒙哥出征時奉命留守蒙古大本營和林[20]。他雖然不似兄長忽必烈那樣精明能幹,也遠不如旭烈兀那般戰功赫赫,卻一樣的野心勃勃,有著要當大汗的雄心。在重要競爭對手都不在蒙古本部的情況下,他打算按照蒙古“幼子守灶[21]”的習俗,就此揀個大便宜,積極與親信策劃繼承汗位,並在漠北、漠南布下了重兵。忽必烈妻子察必立即派人將阿裏不哥的舉動密告忽必烈。忽必烈一直隻視弟弟旭烈兀為勁敵,卻想不到平地裏殺出了阿裏不哥,聞訊追悔莫及,立即罷兵撤圍,馬不停蹄地北返。當他到達燕京近郊時,阿裏不哥的使者到來,通知忽必烈去漠北參加忽裏勒台大會,會葬蒙哥,推舉新一任的大汗。忽必烈料想阿裏不哥早已經布置好了兵力,因此沒有理會,而是著手準備自立為汗。

蒙古沒有固定的嫡長繼承製,汗位繼承權要麼由前任大汗生前指定,如窩闊台便是由成吉思汗生前指定的,要麼通過明爭暗鬥強取,如蒙哥便是靠武力強行即位。但無論如何,形式上都要召開忽裏勒台,即蒙古諸王大會,經過諸王、貴戚推舉,繼位者才能即汗位。宋景定元年(1260年)三月,忽必烈搶先在開平[22]召開忽裏勒台大會,參加會議的諸王一致推舉忽必烈為“合罕”。忽必烈隨即宣布即汗位,稱皇帝,並下《建元中統詔書》,闡明了他的基本政治主張,即所謂“建元表歲,示人君萬世之傳;紀時書王,見天下一家之義”。並仿照中原王朝以年號紀歲之法,建元“中統”,意為中朝正統,即以承繼中原王朝的正統自命,這也是蒙古國采用中原王朝傳統紀年製之始。由於開平並非蒙古根本之地,忽必烈雖搶先即位,卻是大大突破了傳統。

四月,阿裏不哥在和林也召集另一個忽裏勒台,並被推舉為大汗。如此,蒙古就出現了兩位大汗。兄弟二人開始兵戎相見,展開了一場長達四年的爭奪汗位的大戰。

阿裏不哥雖然占據著蒙古大本營和林,但和林隻是一座草原城市,所需要的糧食等日用品都必須從漢族聚居的農業區運來,而糧道又被忽必烈派軍隊截斷,因此,和林一帶不久後就發生了大規模的饑荒。盡管擁護阿裏不哥的蒙古貴族甚多,但忽必烈兵強馬壯,最終還是靠刀箭取得了勝利,阿裏不哥眾叛親離,被迫投降。忽必烈沒有加害弟弟,隻是很得意地問他道:“你說說看,到底應該是你做大汗,還是應該我來做?”阿裏不哥的大汗位是和林忽裏勒台大會推舉出來的,比忽必烈自立為汗更具有合法性,但卻因為武力上不及兄長,不得不低頭道:“以前應該是我做,現在當然是該你做了。”

而另一位汗位的有力競爭者旭烈兀正在進攻敘利亞各地時,得知蒙哥死訊後,立即引兵東返,有意爭奪汗位。不料,因路途遙遠,始終不及忽必烈手快,當他到達波斯後,得知忽必烈已經即位,並且與幼弟阿裏不哥發生了爭奪汗位的戰爭。旭烈兀感到自己即使回到蒙古,也沒有登上汗位的可能,於是幹脆留在了波斯,著意經營,打算就此占地為王。

按照蒙古汗國規定,波斯、西亞一帶的土地、子民是黃金家族的共同財產,須由大汗直接派人管轄。忽必烈正與阿裏不哥打得熱火朝天之時,也擔心擁兵在外的弟弟旭烈兀會對自己造成威脅,於是主動派使者與旭烈兀協商,表示願意將阿姆河以西直到密昔兒[23]邊境的土地全部劃歸旭烈兀。於是,旭烈兀公然表態支持忽必烈,強烈譴責阿裏不哥。旭烈兀由此被忽必烈任命為從阿姆河直到敘利亞和密昔兒境內的國王。旭烈兀自稱“伊利汗”,所建汗國稱為伊利汗國,其領土東起阿姆河和印度河,西麵包有小亞細亞大部分地區,南抵波斯灣,北至高加索山與裏海,地域極為遼闊。汗國最初定都於蔑剌哈,後來定都於桃裏寺。

阿裏不哥兵敗投降後不久即病死,但蒙古這場爭奪汗位的內訌並沒有就此休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阿裏不哥稱汗時,被封於海押立[24]的海都也起兵相助。海都為窩闊台第七子合失之子,其實他並非真心幫助阿裏不哥,他自己也有私心,他自認為是窩闊台嫡孫,有資格繼承汗位。最初汗位由窩闊台一係轉入蒙哥手中,海都已經大為不滿,因此忽必烈與阿裏不哥爭鬥時,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表示支持阿裏不哥。阿裏不哥投降後,海都抗拒忽必烈的召見,並且控製了察合台汗國,公然置忽必烈的命令於不顧。忽必烈最終被激怒,下令追收賜給海都的金銀符,同時派北平王那木罕率軍鎮守阿力麻裏,以抵禦海都。

海都尚未討平,更大的叛亂發生了——隨同那木罕出鎮西北的蒙古宗王昔裏吉[25]、脫脫木兒、明理鐵木兒等人將那木罕抓了起來,舉兵叛亂,甚至進犯和林,劫走了成吉思汗的大帳。西北和東北的蒙古宗王的叛亂,對忽必烈的統治一度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忽必烈親自帶兵出征,經過激戰,才勉強遏製住叛亂的攻勢。然在其之後的三十多年統治中,蒙古諸宗王奪位靖亂的軍事對抗一直沒有停息過。

就在忽必烈與阿裏不哥爭奪汗位最熾熱之時,中原地區也發生了一場針對忽必烈的政變——李璮事變。李璮為山東紅襖軍首領李全和楊妙真之子,父母均是顯赫一時的風雲人物。李全身手不凡,能運四十五斤鐵槍,外號“李鐵槍”。當年開禧北伐失敗後,南宋派人向金國求和。金國開出五項條件,前麵三條都是索取地盤和財物,後麵兩條,一是交還納合、道僧、李全等附宋的金人,一是函送首禍之臣韓侂胄首級。李全被金人點名索取,得與大權臣韓侂胄並列,足見其在金人心目中的地位。那時李全不過二十歲,他於押返金國途中逃脫後,返回山東老家,高舉義旗,繼續反抗金人統治。

當時山東還有一支號稱紅襖軍的義軍,以楊安兒、楊妙真為首,聲勢浩大。金廷開出巨賞,購買這對兄妹的人頭。有船夫名曲成者貪圖賞錢,引金軍襲擊楊安兒。楊安兒倉促迎戰,不慎掉入水中淹死。餘部由其妹楊妙真率領,投奔了李全。之前楊安兒、楊妙真處於絕境時,曾假意受金人招撫為官,受命圍剿李全,楊妙真與李全有過交手。楊妙真使梨花槍,李全使鐵槍,二人均是當世絕頂高手,早有惺惺相惜之意。李全見楊妙真率部來投,遂表示願意娶她為妻。於是,二人在亂世中結為夫婦,從此成為名震天下的傳奇人物。

嘉定十年(1217年),山東義軍首領季先秘密到宋境求見宋知楚州[26]應純之,言山東豪傑均有歸宋之意。應純之遂密報朝廷,認為正逢蒙古攻金,金國國勢衰微,若得山東義軍相助,中原可複。丞相史彌遠鑒於開禧北伐之敗,不願意再舉戰端,但也想利用山東豪傑來牽製金人,遂不明言招納,隻密令應純之暗中接濟山東義軍來歸。在季先的斡旋下,馬良等豪傑人物率萬餘人應命集於漣水[27],受宋節製,號為“忠義軍”。因並非南宋朝廷嫡係,又稱北軍,由宋廷給以忠義糧。李全時為山東義軍實力最強大者,雖曾有被宋廷背負的慘痛經曆[28],但為了避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也產生了歸宋之心。宋廷著意籠絡,李全遂於次年率部投宋,宋廷任命其為京東路總管,成為忠義軍首領。時忠義軍稱李全為“恩府”,其妻楊妙真為“恩堂”。當時金兵渡淮,一度威脅南宋長江防線,全靠忠義軍出兵支持,才化解危機。

然李全降宋,並非出於真心實意——或者說,他由自己的親身經曆,早已看穿了宋廷的反複詭譎及虛偽本質,因而他的歸順從一開始就是出於個人利益的考慮。他一麵陷害、火並其他忠義軍,大量搜括積聚財富,一麵在南宋和金國之間遊走,互相要挾,以攫取高官厚祿。雖則在此期間,李全不斷率部騷擾金國邊境,對牽製金對宋的進攻起了不小的作用,但其人驕橫難製,為宋淮東製置使賈涉所不滿。賈涉多方采取措施,仍無法抑製李全的膨脹,遂自請還朝,於歸途中莫名死去。賈涉之女賈氏有殊色,後被選入宮,成為宋理宗寵妃。賈涉庶子即為賈似道,後來成為權傾朝野的大奸臣。賈涉死後,李全勢力更盛,愈難控製。“李鐵槍”成為天下無人不知的名字,時人均認為他有左右天下局勢的實力。還有人將李全生平事跡編為《李鐵槍傳奇》,成為與《大宋宣和遺事》[29]並列的最受歡迎的兩大話本。

當時南宋在位皇帝為宋理宗。他來自民間,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卻在權相史彌遠的幫助下,強行從合法繼承人太子趙竑手中奪取了皇帝寶座[30]。太子趙竑則被廢為濟王,出居湖州[31]。湖州商人潘壬與其弟潘丙、堂兄潘甫等人對史彌遠擅自廢立很是憤慨,於是與山東忠義軍首領李全聯絡,準備擁立趙竑為帝。趙竑也想與來曆不明的宋理宗爭鋒,決定起兵。但李全表麵同意出兵接應趙竑,實際上隻想坐觀成敗。結果到了約定時期,李全不派一兵一卒。潘壬等人竟然組織了一幫漁民、鹽販,喬裝成來自山東李全的軍隊,半夜進入湖州城,將趙竑擁入州衙,以黃袍加身,再一次上演了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黃袍加身的一幕。潘壬隨即以李全的名義發布榜文,列舉史彌遠的罪狀,聲稱將領精兵二十萬,水陸並進,直搗臨安。

趙竑開始很高興,結果到第二天天亮時就發現了真相,所謂的兵馬不過是當地漁民假扮,且人數不足百人。他知道沒有武力支持,大事難成,便急忙倒戈,一麵派人向朝廷告變,以求自己脫身,一麵率領州兵追捕潘壬等人。潘壬改換姓名逃走,潘丙、潘甫等人遇害。史彌遠得報後,立即調軍前往彈壓,大軍至湖州時,事變已經平息。潘壬逃至楚州被捕,送往臨安處斬。

宰相史彌遠擔心還會有人利用趙竑作亂,於是假稱濟王趙竑有病,命門客秦天錫帶醫生前往診治。到了州衙,秦天錫宣稱朝令,逼迫趙竑上吊自殺,對外則稱病死。趙竑死後,史彌遠還剝奪了他的王爵。因湖州別稱霅川,這場事變即被稱作“霅川之變”。霅川之變發生之後,很多大臣上書為趙竑鳴冤叫屈,均被史彌遠貶斥出朝。不過,總是不停有人為趙竑鳴冤。尤其一到出現災害、異象以及戰事時,就會有大臣舊事重提,將天災人禍歸咎於趙竑的冤獄。

霅川之變加深了宋廷對李全的猜忌和不滿,開始大幅度削減忠義軍費用。李全幹脆派兵攻破楚州,殺死淮東製置使許國及家小,劫走製置司所儲軍糧。又將過錯推給部下,假意上表請罪。宋廷欲忍讓而後圖,置之不問。

當蒙古鐵騎南下後,與李全鼎足而立的另一大地方武裝勢力張榮投降蒙,李全忠義軍遂成為山東地區唯一一支能夠有效抵抗蒙古的軍隊。李全同蒙古軍大小百餘戰,完全處於劣勢,最終被圍困於益都。他麵臨數十萬蒙古軍勁敵,不斷派人向宋淮東製置司求援。宋廷不能審時度勢,反而想乘機除掉李全,竟然不顧大局,拒發援兵,還暗中策劃謀殺當時尚留在楚州的楊妙真。楊妙真以自身美色及財物誘惑宋將,這才得以脫身,但李全同產兄長李福卻舉家被殺。

李全被蒙古軍圍困在益都一年,糧草亦盡,牛馬亦食盡,軍民相食,益都軍民由數十萬減至數千。最後力盡計窮時,李全還南向焚香,打算自盡,最終還是在部將的勸說下,投降了蒙古。蒙古授李全為山東、淮南、楚州行省長官,開府益都,仍統率所部。從此,蒙古完全控製了山東,南宋兩淮失去了最好的屏障。

此後,蒙古多次要求李全協助攻伐南宋。李全投降是迫不得已,其實並不打算真心為蒙古人效力,率軍南下回到楚州後,繼續與宋廷保持聯絡。然宋廷對其防範極深,不斷奪其兵糧。李全遂陳兵江上,要挾宋廷將沿江製置使[32]趙善湘、淮東總兵嶽珂等人罷官。李全行徑最終激怒了宋廷,於是宋廷決意出兵討伐李全。

紹定四年(1231年),宋將趙範、趙葵大破李全於揚州,用計誆其出營帳,將其陷入坑中,以亂槍刺死。李全以鐵槍揚名天下,最終也死在了槍下。李全一死,其部潰散,宋軍由此收複淮安。李全妻子楊妙真率領殘部退回山東,承襲了丈夫的官職,並於當年到蒙古本部覲見大汗窩闊台。不久,楊妙真退出江湖,不知所蹤,其子李璮襲為益都行省長官,擁兵自重,割據一方,但名義上仍然接受蒙古的統治,不斷以對抗南宋為名,擴充實力,積蓄力量,經過二十餘年的發展,逐漸成為漢地兵力最多、實力最強的世侯[33]。

山東多出豪傑人物,不好管製,益都又處於蒙宋對峙的戰略要衝,蒙古為了籠絡李璮,以李氏威名鎮守山東,不惜以公主[34]下嫁。李璮愈發驕橫,蒙哥登上汗位後,幾次征調諸路兵,李璮都托詞不至。而在其轄地之內,則積極延攬賢士,修繕荒廢多年的試院、文廟,招聘儒生。還遣部下到轄境外以高價爭購軍馬。並擅自修益都城防,以磚石築牆,外掘深塹。蒙古普遍禁止華北修置城壁,李璮公然無視禁令,顯然意欲有所作為。

寶祐六年(1258年)春,蒙古大汗蒙哥分兵大舉入宋,詔征李璮之兵從征四川。李璮以益都為南北衝要、兵不可撤為由,拒絕出兵。於是,蒙哥改遣李璮從山東南下,進攻宋東海[35]一線,與其內兄塔察兒共同牽製兩淮。李璮象征性地打了幾仗,便退回山東。

蒙哥死於征宋途中後,忽必烈因與幼弟阿裏不哥爭奪汗位而爆發了大規模的戰爭。忽必烈為了穩住李璮,對其“挾敵國以要朝廷,而自為完繕益兵計”隱忍不發,還加封他為江淮大都督。登上汗位後,設立了中書省,任命李璮嶽父王文統為平章政事,擔任中書最高長官。王文統字以道,益都人氏,原是李璮幕僚。李璮令子李彥簡拜王文統為師,王文統則將女兒嫁給了李璮,“由是軍旅之事,鹹與谘決”。因王文統才幹出眾,饒有權謀,忽必烈素聞其名,故首加擢用,委以更張庶務之責。

然加官進爵還是不能滿足李璮的野心,他趁忽必烈全力抗禦阿裏不哥之機,於景定三年(1262年)二月初三起兵反蒙。舉兵前兩天,李璮召回留在燕京為人質的兒子李彥簡,並匆忙派人與南宋朝廷聯係,以獻漣水、海州、東海三城約降。於是宋廷詔授其為保信、寧武軍節度使,督視京東、河北路軍馬,封齊郡王,並追複其父李全官爵。

李璮起兵後,從海州泛海還攻益都,進圍濟南。守衛濟南的蒙古萬戶張榮亦是紅襖軍出身,昔日與李全、楊妙真夫婦交好,他不願意在垂暮之年與故人之子鏖戰,隻派長孫張宏奔赴燕京告變,自己則棄城逃走。李璮遂順利占領濟南城,一時意氣風發,還寫下了《水龍吟》一詞:

腰刀首帕從軍,戍樓獨倚間凝眺。

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

投筆書懷,枕戈待旦,隴西年少。

歡光陰掣電,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調。

世變滄海成田,奈群生、幾番驚擾。

幹戈爛漫,無時休息,憑誰驅掃。

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

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百年燕趙。

躊躇滿誌,溢於言表。顯然,他認為他此次能夠一舉成功,實現“胸中事業”。

忽必烈聽說李璮叛變後,擔心腹背受敵,立即積極籌劃對策。漢人幕僚姚樞說:“李璮兵變後有三種選擇:上策是迅速北上,直搗燕京,控扼居庸關,使北征的蒙古軍不能南下;中策是與南宋聯合,固守擾邊;下策是據守濟南,等待其他漢族世侯響應。”姚樞料定以李璮之眼光,必選下策,實際上是坐以待斃。於是,忽必烈命宗王哈必赤總督諸路蒙軍、漢軍揮師南下,討伐李璮。

果然如姚樞所料,李璮進據濟南後,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他還指望南宋能助他一臂之力,但自其父李全、甚至自其先祖李成[36]起,李家便有著降宋後又叛宋、反複無常的曆史,實在難以贏得信任,南宋朝廷隻象征性地封李璮為齊郡王,並未在軍事行動上給予有力配合。李璮進攻濟南時,曾傳檄河北,希望取得河北、山東一帶嚴忠範、史天澤、張柔等漢人世侯的支持,但應者寥寥。

景定三年(1262年)三月,忽必烈軍與李璮軍隊戰於高苑老僧口,李璮兵敗,退守濟南。四月,忽必烈命“縝密謙退”的右丞相史天澤增援。史天澤人稱“三哥”,原為河北豪族,蒙古大將木華黎進攻金國時,率眾投蒙,並將長女獻給木華黎,由此得到蒙古人的信任,是唯一一名官至右丞相高位的漢人。

史天澤到山東後,對主帥哈必赤道:“李璮詭計多端,又有精兵,不宜與他硬拚,應當長期圍困。”提出“以歲月斃之”,為哈必赤所采納。於是,蒙古軍開始樹柵鑿塹,將濟南城團團圍住。李璮困守孤城三月餘,城內糧絕,以人為食,軍心渙散,軍士紛紛縋城出降。李璮自知破城在即,以鑷摘去長髭,吩咐眾人各自逃生。當日城潰,李璮親手殺死愛妾,入大明湖投水自盡,因水淺未死,被蒙古軍抓獲。

在審訊李璮時,出現了極為戲劇性的場麵。李璮先被帶到宗王哈必赤帳前。史天澤向哈必赤建議道:“宜即誅之,以安人心。”哈必赤沒有同意,而是召集眾將進行會審。

嚴忠範先責問李璮道:“你率兵反叛,這是何等行為?”李璮冷笑回答道:“你們明明與我相約,到了時間卻又不來。”話音剛落,便被惱羞成怒的嚴忠範刺了一刀。

史天澤又問道:“忽必烈沒有虧待過你,你為什麼謀反?”李璮道:“你也有文書約我起兵,為何背盟?”

史天澤一改穩重作風,勃然色變,立即示意部下砍去李璮兩臂,再除兩足,開膛吃其心肝,然後割其肉,最後才斬首。李璮全家被誅,隻有其妻蒙古公主和公主所生一子幸免於難,忽必烈還親自收養了這個蒙漢混血的孩子。

李璮起兵,隻局限於益都、濟南一隅,且起兵五個月即敗死,然這一事變的影響卻遠遠大於阿裏不哥之亂,引發了一場空前的政治風波——

為了平定李璮,忽必烈動用了自潼關以東、黃河以南所有蒙漢軍隊,是其所掌握總兵力之七成。南宋朝廷趁淮北空虛,派驍將夏貴渡過淮河,在淮東製置司事李庭芝配合下,奪取七座城池,山東、河北、遼西數千裏均為之震動[37]。

而李璮當眾揭發嚴忠範、史天澤之前曾經暗中通信有約一事,亦對忽必烈的統治政策和當時的政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雖然揭發事件後來聲稱查無實據,但從史天澤不顧丞相身份、急不可待地殺人滅口看來,極有可能是真事。如此,足以說明北方世侯之間時常私下窺測時局,指摘朝政,甚至不時語涉反意。忽必烈雖表示不相信李璮的供詞,其實卻感受到了漢人豪族勢力發展對蒙古統治的嚴重威脅,下定決心要消除漢族世侯勢力,“罷世侯,置牧守”,采取遷轉和在地方實行軍民分治,果斷地解除了他們的兵權,實行兵民分職,管民官理民事,管軍官掌兵戎,從而把兵權進一步集中到朝廷手中。

之前擅殺李璮的史天澤為人機警,看出苗頭不對,主動上書請求道:“兵民之權,不可並於一門,行之,請自臣家始。”即日史氏子侄解兵符者多達十七人。

漢人世侯張榮因其次子張邦直附會李璮,舉家包括其子張邦彥、其孫張宏等均被罷職,張邦直以私販軍馬罪處死。另一世侯張柔因被查出其第八子張弘略與李璮通信,也被解除兵權。張弘略召宿京師,實等於軟禁。張柔第九子張弘範文武雙全,為年輕一輩中之佼佼者,時任行軍總管,也被罷免軍職。其他世侯如嚴忠嗣等,要麼被解職,要麼權力被削弱。

與李璮事變相關的還有王文統被誅事件。王文統原為李璮幕僚,因將女兒嫁給李璮,成為了李璮的老丈人,地位直線上升。不過,他倒並非是靠女兒吃飯的平庸之輩,而是確有不凡的才華。忽必烈攻打襄漢時,王文統的學識引起了廉希憲、張易、劉秉忠等人的注意,被鄭重引薦給忽必烈,從此深得器重。忽必烈即位後,任命王文統為中書平章政事,行省事於燕京,總理國家規模法度及財政稅賦、差發、鹽鐵諸事,是漢地政務主管,權力極大。忽必烈稱帝後,各種規模法度,多是出於王文統的設計,對日後元朝各種製度的製定奠定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李璮事變後,有人揭發王文統曾派兒子王蕘與李璮暗通消息。忽必烈派人查閱王文統與李璮的通信,其中有封信中有“期甲子”的話,十分可疑。王文統對此辯解道:“李璮久存反叛之意,臣本打算早予告發,隻是因為北方未靖,陛下親征,所以遲遲未行。到甲子(1264年),還有好幾年。我說這話,是想為陛下推遲他的反叛之期。”此說自然難以取信,王文統與其子王蕘均以同謀罪被處死。

忽必烈身邊一直聚集有一大批漢族儒士,這些人深得忽必烈的信任,忽必烈對他們也常常言聽計從。然而,王文統事件加重了忽必烈對漢人幕僚的疑懼心理。剛好此時色目人[38]一起向他進言說:“回回雖時盜國錢物,未若秀才[39]敢為反逆。”於是忽必烈逐漸疏遠漢人儒士,並開始重用色目人以牽製漢人。

平定李璮和阿裏不哥後,蒙古政局逐漸穩定。此時,新皇帝尚沒有吞滅南宋的雄心。蒙古汗國自建立以來,橫掃世界,威震天下,卻唯獨在中原遭到了激烈的抵抗。自端平二年(1235年)宋蒙開戰以來,除四川戰場占領了西川地區外,蒙古軍在“三邊”中的京湖、兩淮戰場無一建樹。而四川地區也未能控製東川水路通道。前任大汗蒙哥戰死於釣魚城下,更是對蒙古軍打擊重大,幾乎令蒙古喪失了滅亡南宋的信心。經曆了李璮和阿裏不哥的內訌事件後,蒙古軍實力也被削弱,忽必烈隻想盡快收攏人心,並沒有立即興兵南下的打算。

就在這關鍵的時候,宋降將劉整敦促忽必烈下定攻滅南宋的決心,並提出了滅亡南宋的重大戰略構想:“攻蜀不若攻襄陽,無襄陽則無兩淮,無兩淮則江南唾手可下也。”建議將蒙古軍主力擱置川蜀,“先事襄陽,浮漢入江”,即由四川戰場轉向荊襄戰場,以襄陽、樊城[40]為戰略突破口,先取襄陽,從中間突破,再由漢水渡長江,則南宋王朝可滅。

襄陽居楚、蜀上遊,其險足固,其土足食。東瞰吳越,西控川陝,南跨漢沔,北接京洛,水陸衝輳,轉輸無滯,地利無敵,自古即為進出中國南北的戰略要地,又有“天下咽喉”之稱。古人雲:“夫襄陽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並東南,東南得之,亦可以圖西北者也。”每當中國處於南北政權對峙局麵時,襄陽之戰略地位便愈發突出。

宋室南渡之後,抗戰取“常山蛇勢”,東西呼應,東恃兩淮、中拒荊襄、西恃西蜀。位處中部的荊襄非但是四川、兩淮的紐帶,還有“據上遊之勢”。正所謂“有江漢而無淮泗,國必弱,有淮泗而無江漢之上遊,國必危”,淮泗丟失,國家有弱的趨勢,而江漢丟了,則國家必危,足見荊襄防線之重要。而一方重鎮襄陽則是江防的前哨,是整條荊襄防線上的蛇頭,為重中之重。

劉整熟悉南宋國情虛實,其議亦是高瞻遠矚、絕妙之策,然襄陽為天下中樞,其得失關係南宋存亡大局,滅南宋當先取襄陽之計,並非他最先提出——

早在貴由為大汗時,謀士李楨[41]便告之“襄陽乃吳、蜀之要衝,宋之喉襟,得之則可為他日取宋之基本”。蒙哥大汗親率大軍南下征宋時,最初考慮的也是先攻襄陽。襄陽銜接了四川和兩淮兩大戰區,若是從中斬斷,宋廷便將麵臨首尾不能相顧的局麵。因而大軍未發之前,蒙哥便派諸王塔察兒先行進攻京湖。然塔察兒聚積精銳,竟未下京湖一城。前鋒受挫,蒙哥很不高興,將塔察兒撤掉,並開始重新考慮主力進攻方向。蒙古人習慣用斡腹之計攻敵,正麵放少量兵力誘敵,主力自側翼襲擊,再兩麵包抄,此計屢試不爽。當初窩闊台大汗在位,派愛子闊端進攻四川便是此意,欲從西南側翼攻宋。蒙哥聽聞京襄難攻,加上昔日窩闊台太子曲出便是在襄陽軍中時狂笑力盡而死,離奇詭異,有不祥之兆。而蒙古又已據有西川地區,占盡蜀道天險,便決意親自率主力攻取四川。又以冷落已久的弟弟忽必烈為主帥,令其率軍攻打京湖,其實是想把最難啃的硬骨頭留給他正猜疑的四弟。

忽必烈受命後,身邊謀士郝經對蒙哥親自遠征四川的戰略意圖提出了質疑,認為宋之“三邊”,以京湖居中,地位最重,當取中路突破戰略,攻占京湖重鎮襄陽城後,再順流東下而滅宋。忽必烈正受兄長猜忌,無力改變蒙古主力軍進擊四川的決定。但他認為宋軍重兵均布防在“三邊”前線,後方必定空虛,於是繞過襄陽,強渡淮河,改攻鄂州。

孰料天不遂人願,蒙哥死於釣魚城下,令蒙古軍南征化為泡影。但若非如此,忽必烈又怎能有機會登上汗位呢?正如若不是當年曲出太子離奇死在襄陽城下,汗位無論如何不會從窩闊台係轉到拖雷係一樣。

忽必烈即位時,謀士郭侃[42]上平宋之策,亦指出襄陽的重要性,稱“宋據東南,以吳越為家,其要地則荊襄而已。今日之計,當先取襄陽,既克襄陽,彼揚、廬諸城,彈丸地耳,置之勿顧,而直趨臨安,疾雷不及掩耳,江淮、巴蜀不攻自平。”

然當時忽必烈急於與幼弟爭位,並未太當回事,此刻劉整再度重提出攻占襄陽為重中之重,登時令他想起了無數往事來。隻是蒙古新經內鬥,元氣大傷,王公貴族多不願意再開戰事。更為重要的是,自成吉思汗以來,蒙古對宋始終采取戰略包圍之策。金國滅亡後,窩闊台、貴由、蒙哥三代大汗均以“斡腹”為明確的攻宋方略,即先攻取宋“三邊”中的四川,完成對南宋的三麵包圍,劉整之策一改前幾任大汗的包抄策略,登時被蒙古諸大臣指斥為“虛國病民”。

劉整字武仲,原為金國猛將,金末降宋,附荊湖製置使孟珙。隨孟珙攻城,為先鋒,率驍勇十二人,乘夜渡塹登城,擒金將。孟珙大加讚譽,在其軍旗上親書“賽存孝[43]”三字。後隨孟珙入川,留在四川戰區,任知瀘州軍州事。因宋廷內鬥,受到呂文德、俞興等長官猜忌,擔心被殺,被迫降蒙。他急於向迫害過他的權相賈似道等人報複,便反複勸說忽必烈攻宋,道:“宋主弱臣悖,立國一隅,今啟混一之機。臣願效犬馬之勞,先攻襄陽,撤其扡蔽。”見忽必烈猶豫,又勸道:“自古帝土,非天下一家不為正統。聖朝有天下十之七八,何置一隅不問,而自棄正統耶!”

一統天下,四海一家,是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傳統。蒙古雖已占據中國領土的十之七八,但不滅南宋,依然會被天下認為是“自棄正統”。而南宋“主弱臣悖”,確實是忽必烈一統天下千載難逢的機遇。剛好此時又傳來南宋理宗病死、其癡傻養子趙禥即位為宋度宗的消息,忽必烈聳然動容,當即表態道:“我意決矣!”

於是,利劍出鞘,征塵再起,決定性的戰役將在襄陽打響。鐵甲珊珊渡漢江,南北軍屯百萬長。弓扣月,劍磨霜,征鞍遙指下襄陽。

* * *

[1]臨安:今浙江杭州。

[2]吳知古是宋理宗極寵愛的女道士,恩遇長達二十年,吳知古因得寵而幹預朝政,權勢熏天。其事跡見吳蔚同係列小說《釣魚城》。

[3]五胡十六國後趙時,參軍周延貪汙,皇帝石勒命優人穿上官服,扮作參軍,讓別的優伶從旁戲弄,以此來羞辱周延。參軍戲由此得名,演變成戲曲的一種形式。一般是兩個角色,被戲弄者戴著襆頭、穿著綠衣服,名參軍,比較愚笨遲鈍;戲弄者叫蒼鶻,比較伶俐機敏。兩人一問一答,內容以調笑諷刺為主。問答之間,往往是蒼鶻戲弄參軍,而參軍必須做各種滑稽可笑姿態,語言又必須幽默發噱。演出是否成功,主要看能否笑場。類似今對口相聲時一個逗哏一個捧哏。中國戲曲有腳色行當之分,即從參軍戲開始。至晚唐,參軍戲發展為多人演出,戲劇情節也比較複雜。唐代詩人李商隱在《驕兒》一詩中有“忽複學參軍,按聲喚蒼鶻”之句,寫的是晚唐時期,孩童做遊戲時,也懂得如何按既定的行當來摹仿參軍戲。唐人高彥休所著《唐闕史》中有一則利用同音字引起笑場的參軍戲,題為《三教論衡》:鹹通中,優人李可及(其人事跡參見同係列小說《魚玄機》)者……乃儒服險巾,褒衣博帶,攝齋以升座,自稱三教論衡。其隅坐者問曰:“既言博通三教,釋迦如來是何人?”對曰:“是婦人。”問者驚曰:“何也?”對曰:“《金剛經》雲:‘敷坐而坐’,或非婦人,何煩夫坐,然後兒坐也?”上為之啟齒。又問曰:“太上老君何人也?”對曰:“亦婦人。”問者益所。

[4]古代高建築簷邊懸有風鈴,風吹時叮當作響,稱“簷(古作簷)馬”,也名“鐵馬”“風鐸”。“閻馬”為“簷馬”諧音。

[5]董槐:濠州定遠(今屬安徽)人。少時喜習兵事,愛讀孫武、曹操書,常與人說:“我若得用,將汛掃中土,以還天子。”父董永課子嚴,厭其狂,訓誡道:“你不努力讀書,喜歡講大話,狂妄自高,我不願意你成為這樣的人。”董槐慚愧,遂專心求學。嘉定六年(1213年)進士,一路累官至右丞相兼樞密使。他入仕後曾回鄉探親,遇到一起民事糾紛。三月十五趕廟會時,何家少女請算命的方先生為她算命。方先生拈出一首詩:“風流之女水邊站,楊柳身子桃花麵。先生算定她沒子,兒子死時娘不見。”何氏大怒,到縣衙上告算命先生汙辱無辜之罪。縣官聞言,一時不知如何處置。坐在一旁喝茶的董槐解說道:“算命先生這是稱讚小娘子為荷花呀!雖然語言不雅,卻是一番好意。”何氏遂破顏一笑,糾紛由此而解。

[6]南宋京師臨安舊有宋朝曆代皇帝所建功德寺三座:靈隱寺、淨慈寺和天竺寺(分上、中、下三寺)。淳祐十年(1250年),理宗在九裏鬆為閻貴妃建造功德寺,名顯慶寺(顯慈集慶寺)。土木之工,過於諸寺,為“湖山寺宇之冠”,因而時人稱其為“賽靈隱寺”。寺成,建大鼓於法堂。忽有人大書二句於鼓上曰:“淨慈靈隱三天竺,不及閻妃好麵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清人淩祉媛有詩雲:“集慶禪林落日秋,昔時遊宴趁風流。畫圖不缺江山缺,空羨閻妃麵目留。”

[7]後蜀廣政年間,成都人唐季明因破一木,中有紫文隸書“太平”二字,時以為佳瑞。有識者雲:“不應此時,須成都破後,方見太平爾。”後果然後蜀為大宋所平。宋太宗即位後,因這一段故事,以“太平興國”作年號。

[8]南宋在今湖北、湖南一帶設置有京西南路、荊湖北路、荊湖南路,具體參見本書附錄《南宋路級區劃一覽表》。京西南路路治設在襄陽(今湖北襄陽,原名襄樊,於2010年改名襄陽),因而又稱“京襄”“荊襄”(襄陽是古荊州州治,始於東漢劉表)。“荊湖”指荊湖南北兩路。“京湖”則是指京湖製置使司,概稱京西南路、荊湖北路一帶,大約包括今湖北襄陽到武漢一帶的長江中上遊地區。

[9]鄂州:今湖北武昌。益都:今山東。

[10]宋廷在沿邊地區設置了四川製置使司(駐成都府,包括利州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夔州路)、京湖製置使司(駐襄陽府,包括京西南路、荊湖北路)和兩淮製置使司(分駐廬州、揚州,包括淮南東路、淮南西路)三大製司。每製司各統領一個大防區,以此作為北方第一道防線,即宋人通常所稱的“三邊”。

[11]南宋寶祐元年(1253年),蒙古忽必烈假道吐蕃,率師遠征大理。當年冬,攻破大理城(今雲南大理)。次年(1254年)春,忽必烈班師北返,留下大將兀良合台率軍戍守,並繼續征服尚未歸附的部落。同年秋,兀良合台攻占善闡(今雲南昆明),俘獲大理國王段興智。建國三百餘年的大理至此滅亡。事情詳細經過參見同係列小說《釣魚城》。

[12]海州:今江蘇連雲港。楊妙真為山東紅襖軍首領,其人事跡見同係列小說《宋慈洗冤錄》。釣魚城:今四川合川。四川戰區布防及山城防禦體係參見《釣魚城》。潭州:今湖南長沙。

[13]四明:今浙江寧波。

[14]張邦昌為北宋末年宰相,與金議和時被扣留,因貪生怕死被金人看重,扶為大楚傀儡政權皇帝。金人退兵後,張邦昌即失去支持。宋高宗即位後,迫於輿論壓力,將其賜死。

[15]忽必烈為蒙古諸王子中最有遠見者,他一路南下時,四處訪尋人才,谘詢方略。專門派遣王一清為使者,到江西龍虎山拜訪正一道三十五代天師張可大,詢問“天命之存亡”。張可大回答說:“後二十年,天下當混一。”暗示二十年後,南宋將會滅亡。1279年,南宋大將張世傑率領的最後一支軍隊在厓山(今廣東新會縣南)被消滅,南宋政權宣告滅亡,果然應了張可大的預言。忽必烈統一中國後,感到宗教可以為己所用,再派使者到龍虎山,召嗣任正一道三十六代天師張宗演到大都(今北京)相見。張宗演由此被忽必烈賜號為“演道靈應衝和真人”,主領江南諸路道教,尊崇有加。不過,這並不代表忽必烈及蒙古貴族信奉道教,籠絡天師教隻不過是為了統治的需要,從宗教方麵獲得所謂的“天命”的支持,以加強正統形象。張宗演弟子張留孫跟隨師父到大都,後一直留在忽必烈身邊,以法術深得寵信。忽必烈又封張留孫為玄教宗師,賜銀印、尚方寶劍,導致張留孫另立門戶。然而不久後,釋、道舉行大辯論,道教慘敗,張留孫就此失寵不說,忽必烈還下令焚毀除《道德經》外的所有道教經典,並禁醮祠。張留孫無奈之下,通過皇太子真金向忽必烈求情,這才使道經中“不當焚者”及“醮、祈、禁、祝”諸儀注得以保存不廢。

[16]漢陽:今湖北漢陽。黃州:今湖北黃岡。

[17]露布:古代用稱檄文、捷報或其他緊急文書。

[18]趙複:字仁甫,德安(今湖北安陸)人,世稱“江漢先生”。南宋理宗年間鄉貢進士。端平二年(1235年),蒙古軍攻陷德安,趙複被俘。其時,楊惟中、姚樞奉忽必烈網羅“南儒”之命,隨軍南征,知俘囚趙複為“南儒”,遂悉力救護,送往燕京(今北京),建太極書院,講學其中。趙複選取北宋周敦頤、二程,南宋朱熹等著書八千餘卷,廣為傳播,由此北方始知有程朱之學。因其人首傳理學於北方,是中國理學史上的重要人物。趙複為人樂易而耿介,忽必烈曾讓其引兵伐宋,趙複道:“宋,吾父母國也,未有引他人以伐吾父母者。”拒不事元。力陳君子不能以事功為累,當求三代“聖人之心”,以獨善其身。

[19]真州:今江蘇儀征。

[20]和林:全稱哈剌和林,蒙古國都城,在今蒙古境內。窩闊台在位時命漢族工匠營建。由於蒙古國的強盛,和林成為當時世界著名城市之一,各國國王、使臣、教士、商人來訪者甚多。

[21]蒙古傳統,家中正妻所生幼子稱為“斡赤斤”,意為“守爐灶者”,可以繼承大部分家產。成吉思汗在位時,本想依俗將汗位傳給幼子拖雷,後來考慮到政治因素,才改傳給第三子窩闊台。

[22]開平:後改稱上都,今內蒙古多倫北石別蘇木。

[23]密昔兒:今埃及。蔑剌哈:今伊朗阿塞拜疆馬臘格。桃裏寺:今伊朗大不裏士。

[24]海押立:現巴爾喀什湖東卡帕爾城附近。阿力麻裏:今新疆伊犁附近。

[25]昔裏吉:蒙哥之子。脫脫木兒:忽必烈弟歲哥都之子。明理鐵木兒:阿裏不哥之子。忽必烈在位期間,因附會漢法遭到守舊蒙古貴族的反對。蒙古至元六年(1269年),西北窩闊台係、察合台係和術赤係藩王在答剌速(今塔拉斯)河畔召開忽裏勒台,結成反忽必烈聯盟,立誓保持遊牧生活和蒙古習俗,從此脫離蒙古大汗的直接控製。忽必烈在位期間,多次與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具體參見同係列小說《釣魚城》)交戰,雙方互有勝負。窩闊台汗國甚至奪取了新疆南部塔裏木盆地大部分地區,元朝隻控製新疆北部的別失八裏(今烏魯木齊東北)一帶和新疆東部的吐魯番、哈密等地。

[26]楚州:今江蘇淮安,位於淮河、運河交叉處,是山東南下的必經之地,為兩淮屏障。

[27]漣水:今江蘇。

[28]開禧北伐前,宋廷千方百計尋隙,想挑起爭端。開禧元年(1205年),時為金國漣水縣弓手李全忽然聚眾起兵,殺死金官員,放火焚燒了縣署。五日後,金兵收複該縣,李全逃入宋境。有消息稱,李全是受了宋鎮江(今江蘇鎮江)都統戚拱的指使,金人憤怒異常。宋廷急忙派權禮部侍郎李壁出使金國。李壁為李燾第三子(《續資治通鑒長編》作者),文才出眾,號“謫仙才”,名望很高,亦為金人敬重。經過李壁反複解釋,金人這才相信並非宋廷所為。然到了第二年,開禧二年(1206年)四月,南宋率先打破了宋金和約,不宣而戰地攻取了金泗州(今江蘇盱眙)等地。五月,宋寧宗正式下詔伐金,此即為權臣韓侂胄密謀已久的“開禧北伐”。北伐失敗後,韓侂胄被殺,李全亦被金人點名索取,宋廷遂將其押還金國。途中,李全以巧計逃脫。

[29]《大宋宣和遺事》:中國講史家話本,編者不詳,據稱源出宋本,經後人增訂痕跡明顯。內容均出於宋人記載,大致有王安石變法致禍、宋徽宗寵信蔡京、宋江等三十六人聚義梁山(為水滸故事雛形)、宋徽宗寵幸娼妓李師師、金人攻陷汴京擄徽欽二帝北行、康王南渡即位等。不少部分接近口語,明顯為說話人(唐宋以來對說書人的稱謂)所作。李全在世時已是名滿天下的人物,死後傳奇聲名不衰,《宋史》關於他的傳記占了兩卷,超過了嶽飛、韓世忠等名將。

[30]正因為此節,宋理宗即位後遭到維護君臣父子倫理綱常的理學家們的猛烈反對,被要求“禪位近屬,以洗不義之名”。宋理宗遂大肆重用理學名臣,欽定程朱理學為官學,以換取士大夫的支持。此招立竿見影,理學取得獨尊地位後,很快不再有人質疑其繼承皇位的合法性。宋理宗從此醉心於理學,“以致萬事不理,喪身亡國”。

[31]湖州:別稱霅川,今屬浙江。

[32]南宋設“三邊”作為南宋北方第一道防線。同時在京湖、兩淮的後方設置了沿江(分駐鄂州、建康府)製置使司作為第二道防線。

[33]金元之際,蒙古在其占領的中原地區,除了派達魯花赤(蒙古語“鎮守者”“管事官”的意思)進行政治監督、派探馬赤軍(“探馬赤”意為“探馬官”,是從各千戶、百戶和部落中揀選精銳士兵組成的軍隊,在作戰時充當先鋒,戰事結束後則駐紮鎮戍被占區)進行軍事控製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依靠漢人豪族武裝首領來維持其統治。這些首領受到蒙古官方認可,被稱為“世侯”,集軍、民、財權於一身,稱霸一方。在權力繼承權上,父子相襲,兄終弟及。

[34]此公主身份尊貴,為鐵木格斡赤斤(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即是幼子守灶之意)嫡孫女。其兄即為諸王塔察兒,是黃金家族中“東諸侯”之長。窩闊台在位時,將益都民戶分封給了鐵木格,此即為選鐵木格孫女下嫁李璮之理由。

[35]東海:今江蘇連雲港南。

[36]李成:字伯友,宋雄州(今河北雄縣)人。宣和初為當地弓手,勇力絕倫,能挽三百斤強弓(此等挽力極為罕見,名將嶽飛號稱宋人第一,也隻能挽三百斤弓)。北宋末年,金兵占河北,他與高密(今山東高密)人桑仲、李橫等在淄州(今山東淄博)聚眾起兵,趁天下大亂時輾轉南下,在江淮之間活動,與強盜無異。其人勇鷙凶悍,臨陣身先諸將,號令甚嚴,眾莫敢犯。曾兩次接受南宋官職,不久又企圖割據。後投偽齊劉豫。紹興三年(1133年)打敗昔日結義兄弟宋襄陽鎮撫使李橫,進占襄陽等郡。次年被宋名將嶽飛擊潰。偽齊廢後,為金將,六十九歲死。

[37]但是當七月李璮平定後,蒙古軍立即在淮北地區開展反擊。南宋乘李璮事變收複的七州四縣又盡為蒙古漸次奪回。蒙軍在這些地區派兵戍守,將戰線重新恢複到淮河沿線。

[38]色目人:西域和中亞一帶的各族人被統稱為“色目人”,以經商理財見長。蒙古貴族因蒙古人不善商賈,素來把銀兩委托給色目人代為經商放債,借以獲取利息。

[39]秀才:指漢人官員。

[40]古時襄陽與樊城為兩座城池,隔漢水相望,襄陽在江南,樊城在江北,通常統稱為襄樊。

[41]李楨:字榦臣,原為西夏王宗室,入蒙古為質子。隨皇子曲出伐金,下河南諸郡,至唐、鄧二州,賑救饑寒,民歸如市。曾親自率軍巡哨襄陽。蒙哥親征四川時,被召同議事,戰死於釣魚城下。

[42]郭侃:郭寶玉之孫,唐名將郭子儀後裔。郭寶玉原為金將,通天文、兵法,善騎射,金末投降蒙古。成吉思汗“問取中原之策”,郭寶玉道:“中原勢大,不可忽也。西南諸蕃勇悍可用,宜先取之,籍以圖金,必得誌焉。”蒙古先滅西夏,再滅金國,又攻打四川,降服吐蕃、大理,對南宋實行戰略包圍,與郭寶玉這一建議有關。郭侃幼為漢人世侯史天澤所器重,留於家而教養之。弱冠為百戶,鷙勇有謀略。後成為宗王旭烈兀心腹,隨其西征。旭烈兀橫掃西亞,派郭侃東返向蒙哥大汗報捷,適逢蒙哥死於釣魚城下,郭侃於是改投忽必烈。

[43]李存孝:代州飛狐(今山西靈丘)人,本名安敬思,突厥族沙陀部落人。李克用義子,唐末至五代著名猛將,武藝天下無雙,勇力絕人。史書記載其人“驍勇冠絕,常將騎為先鋒,未嘗挫敗;從李克用救陳、許,逐黃寇(指黃巢),及遇難上源(李克用曾被朱溫圍於太原上源驛,幸虧李存孝解救。後李存孝被李克用在太原以五牛分屍酷刑處死),每戰無不克捷”。曾率十八騎攻取洛陽。古語雲:“王不過霸,將不過李。”“霸”指西楚霸王項籍(項羽),“李”則指李存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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