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見麵,你調侃我,問我的女兒起名叫齊萌是不是基於對周萌的念念不忘,雖然我斷然予以否認,不過也許潛意識裏,在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我真的是在……紀念她。無論過去多久,我的眼前總會浮現周萌帶著燦爛的笑容走進人間四月天的美麗倩影,於是“萌”這個字就成了我的一個念想,甚至是執念——我對老婆說:“萌,是草木的芽,寓意生機勃勃,咱家閨女就叫齊萌吧。”
關於周萌到底怎麼去世的這件事,恐怕我是說不清了,也許隻有當年和她一起進入SARS紅區的人才知道,比如張正英教授、陳文德主任、蘇老師、洪護士長、戴主任,不過張教授去世了,陳主任年紀太大,似乎已經有些不太認識人了。而據我所知,蘇老師和戴主任當時在醫生組,所以最有可能了解真相的,還是洪護士長。看來,你得自己想辦法去問她了。因為這些年,我不知問過她多少次,可她都三緘其口,就是不說。
就看你的了!楚天晴,希望你能幫我了了這樁心事。你要是能成功,隻要你未來的老公不反對,後半輩子,你什麼時候想吃冰淇淋或生魚片,我都包了。
整理自2016年1月17日齊傑的采訪錄音
整理完齊傑的訪談,楚天晴陷入了沉思。
在楚天晴有些朦朧的記憶中,周萌有一雙漂亮的杏眼,那像燕子般展翅欲飛的護士帽下,是黝黑的盤發、白嫩的肌膚,左側的額角依稀還有兩道輕淺的疤痕。
記得兒科重症病房裏相遇的那一夜,那個時候,不足12歲的楚天晴,名字還叫萬楚天晴,而周萌最多也就二十三四歲,分別算是詮釋“天真爛漫”與“青春洋溢”兩個最美好的年紀的模樣,對楚天晴來說,與其叫周萌阿姨,真不如喚一聲“大姐姐”來得貼切、親近。
盡管那次邂逅,楚天晴在兒科重症病房裏停留的時間很短,但在那裏遇到的每個人都令她終生難忘,病床上同病相憐的國虹,病床旁稚氣未脫的齊傑、睿智博學的蘇莫遮,還有就是靈巧體貼的周萌,都成為日後相當美好的記憶。然而,直到12年後,2015年的初秋,已經成為《火翼日報》“編外”記者的楚天晴故地重遊,回到這家心心念念的醫院,再次見到當初接診她的醫生齊傑,為了“鬥嘴”氣他而故意提起周萌時,才意外得知,那個護士姐姐竟然早已去世多年。
翻看著由現任醫院護理部秘書的安靜所提供的該院2003年印製的業已變得泛黃發脆的4月院報,卷首語中那行加深加黑的字頗為引人注目:“經自願報名,結合科室推薦,征求組織意見,現本院麵向全院醫務工作者征集赴本市集中救治新型傳染性肺炎患者定點醫院紅區工作醫療隊的任務順利完成……兒科醫療隊醫務人員包括:張正英、陳文德、蘇莫遮、洪梅、戴宇斐、周萌……”根據齊傑的說法,周萌加入了醫療隊,進入了紅區,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因為沒有親身參加那場戰“疫”,齊傑知道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當年早熟的我已經洞悉了這個年輕的醫生對漂亮護士姐姐的隱約青睞,按照日係漫畫的發展模式,本以為在後來的生活中,齊傑和周萌會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浪漫,結果這位醫生卻似乎連向自己心儀的對象表白的機會都沒有!”楚天晴小聲咕噥著,下意識地“卡塔卡塔”來回按著手中的原子筆,隨後繼續在筆記本上劃著淩亂的關係圖。
按照資曆分析,張正英教授和陳文德主任應該是兒科醫療隊的專家組成員,畢竟一位是國務院特貼兒科專家,一位是南丁格爾獎章獲得者,所以她倆很可能與每一個直接進入紅區的醫務人員都有業務上的交集,但應該不會了解太多的工作內幕和生活細節。即便她們知道些什麼,鑒於張正英教授四年前不幸辭世,陳文德主任已經罹患老年失智,肯定也無法再提供什麼幫助了。
接下來,那時的蘇莫遮和戴宇斐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自然是兒科醫生裏的頂梁柱,洪梅與周萌則肯定是護理方麵的骨幹。由之前從戴宇斐那裏獲得的零星信息看,進駐定點醫院兒科病區後,根據患兒的人數及物資儲備情況,醫生和護士都被安排成8小時一班次,並按照早班、中班、夜班、下夜班(算輪空休息)的模式輪值,即所謂的“四班三運轉”,而每套班次都是一醫兩護。
蘇莫遮是第一班,戴宇斐在第二班,均屬於醫療組。周萌是第三班,洪梅護士長在第四班,算護理組。醫療組之間是醫生完成班次交接,護理組交接班是在護士之間進行的。而且,蘇莫遮與周萌所在的班次、戴宇斐與洪梅的班次,均屬於永遠不會碰麵的對班狀態。
背景資料調查顯示,SARS在2002年末最初肆虐時,人們對它的認識還極為有限,等到2003年4月中下旬,雖然對它還有非常多的未解之謎、未知之事,但鑒於其傳染性和致死率,大家對之早已是談之色變了。甚至在一些醫院裏還發生了超級傳播病例。
所以,為了進一步降低交互感染的可能性,即便是在該市定點醫院,每一班次交接也都是按照區域隔離、專業隔離進行的,就是說,醫生與醫生交接班,護士與護士交接班,醫護之間的信息通過專家組溝通。醫療組的蘇莫遮交班給戴宇斐,護理組的周萌交班給洪梅,蘇莫遮組接洪梅那組大夫的班,周萌組的大夫接戴宇斐的班。這就意味著,每次交班時,遠遠的,戴宇斐應該能看到周萌,蘇莫遮也能望見洪梅。由此推斷,在關於周萌死因這件事上,和她處於“永遠隔班”狀態的蘇莫遮應該是一無所知的。
既然周萌從那年四月份離開醫院就沒再回來,加上事後所有當事者的“回避與沉默”,大致可以推測,她是在去了定點醫院後“出的事”,那麼問題來了,如果因為搶救病人罹患SARS或出了意外,那她即便不是烈士也應該是英模,為什麼在事後的表彰中似乎根本無人提及此人、此事呢?而且這些年來,無論是親曆者、知情者還是醫院的領導者,似乎對她的死都諱莫如深!憑著記者的直覺和敏感,楚天晴覺得這件事肯定沒那麼簡單。
要想了解真相,還是得先從“人”這方麵下手調查。在來來回回的折線圖上,楚天晴順次圈定了幾個人名和銜接位置,戴宇斐、洪梅自然是必須要找的人,但似乎還有幾個“無名氏”,也是要想辦法去尋覓到的,比如當年和周萌一套班的護士,還有就是他們一直照顧的患兒們,從另一個角度看,沒準兒這些人很可能比戴宇斐他們掌握的信息更詳實些。除此之外,周萌的家人也應該是一個突破口。
好吧,接下來就是按難易程度確定優先次序,逐一去找名單上的人采集信息,結果第一個被詢問者的回答就讓楚天晴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