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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路風塵醫路風塵
劉薇

周萌篇

-1-

那是2003年4月17日的早晨7點。

當周萌給即將過世的腦瘤患兒王鑫恬換衣服時,我就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內心翻騰。

她先端來一盆清水,細心地用手試了試溫度,然後將嶄新柔軟的毛巾按入水中,反複挼搓,隨後,把毛巾擰到七八分幹,開始慢慢地給仰麵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王馨恬擦拭麵部、頸部,及至全身上下暴露的每個部位。

所有的生死告別似乎都會積滿無法回避的酸楚。盡管早就對王鑫恬的過世有了預期,但無論是初出茅廬、畢業不過一年的我,還是已經看慣生死、冷靜沉著的蘇老師,等到真的麵對與患兒分別的時刻來臨時,似乎都會有一份特別的感傷。

就在幾分鐘之前,蘇莫遮老師在護士、家屬的共同配合下,剛剛把一個大女孩轉進兒科重症病房加護病區監護室裏的負壓隔離間,看得出他的精神仍處於一種高度戒備狀態,似乎認為那個患兒不能排除罹患了具有烈性傳染性的“不明原因肺炎”——在當時,那是一種3天前才剛剛被列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法定傳染病管理,1天前被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布為病因是一種新型冠狀病毒的重症急性呼吸綜合征。

處理完那個大女孩的事情後,蘇老師立即去半汙染區脫去了身上穿的隔離衣、除去口罩,認真地用流水、皂液清洗了雙手,更換了新的口罩和白大衣,然後反複叮囑在班上的我和周萌,如無特殊情況,盡量先不要進入負壓病房做什麼操作,遇到極端情況,急需進入那裏,必須先按照呼吸道傳染病接診模式做好防護。在他看來,在沒有確定排除“不明原因肺炎”、明確病情真相之前,寧可選擇“過度防護”,也不能“裸奔”,才能避免非戰鬥減員。在那之後,蘇老師發現王馨恬床旁的心電監護儀出現了不正常的波形。

於是,我趕緊跑出去把一直等候在樓道裏的王鑫恬的父母請了進來,這兩人還能站在床邊而不是暈倒在地上就已經算是非常的堅強,根本不可能再過去幫助護士為即將離去的孩子做任何事情了。所以我就站到了他倆的中間,幾乎是一隻手拽著一個人,充當“木樁”,給他們以支撐的力量。

給孩子做完身體清潔後,周萌取出一件新買的帶著燈籠袖的蓬蓬紗白色公主裙,那是病房裏的醫務人員集體送給王馨恬的“最後的禮物”。

周萌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前襟兒的拉鎖拉開,平放在小鑫恬的旁邊,然後把她輕輕地抱起來,放到衣服一側,慢慢將小姑娘纖細的右臂屈曲,穿過衣袖,再挪動她纖瘦的軀體,將另一邊的袖子也穿好,隨後細心地整理了裙子的衣褶,這才拉上拉鎖。

下一步,應該是給孩子梳頭和化妝了吧。

關鍵時刻,似乎女性真的比男性更堅強。王鑫恬的母親馬福萍不知從哪借來了一股子力氣,突然掙脫了我的手,咬牙往前走了幾步,含淚從周萌的手裏接過發梳,開始為自己的女兒最後一次梳頭。她的手有些顫抖,梳子也隨之在小鑫恬的發絲間輕微地晃動著,她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眼角的魚尾紋變得更加細碎和深重之外,大概隻有一滴滴徐徐滑落的淚,在無聲地訴說著內心的不舍。

身旁孩子的父親王子清幾乎已經站立不住,他的上半身基本算是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突然有個不太恰當的感悟,覺得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意外和明天永遠都不知道哪一個先來——就是說,你做起來駕輕就熟、習以為常的每件事,都不確定會不會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去做。

那邊,周萌已經利落地為小鑫恬化了淡妝,並為她穿上了新買的白線襪,套上了沒上過腳的小羊皮軟靴,這些也都是我們送給她的 “最後的禮物”。這時,一束溫暖的陽光恰好從窗外斜斜地射了進來,一些原本無蹤無跡的塵埃被折射得輕舞飛揚,恍若紗幔。在絲絲縷縷的陽光中,王馨恬靜靜地仰麵躺著,床頭的心電監護儀反複出現了寬大畸形的波形,不規律的滴滴聲頻次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波形終於還是變成一條無限延伸的直線。

看到馬福萍的身軀有些搖晃,周萌立即扶住了她。而孩子的父親王子清卻努力直起身子,蹣跚著走到妻子麵前,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夫妻倆對視了片刻,他們沒有呼喊或哭鬧,而是超乎想象地控製著情緒,轉頭望向他們的女兒。那個叫王鑫恬的女孩的靈魂似乎被安徒生筆下的安琪兒,煽動著翅膀,戀戀不舍地帶走了,隻留下這具幹淨、安詳的軀體,在催動萬物複蘇的春天的陽光中,給渴望光明的人以無限的遐思與希望。

和經常感情用事的我不同,無論發生什麼事,蘇老師似乎總是那個特別冷靜的人。他已經於第一時間將王鑫恬過世的消息報給了醫院的角膜移植團隊,這就是小姑娘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個願望,將角膜捐獻給需要它們的人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未嘗不是生命延續的另一種模式和方法啊。盡管早就習慣了蘇老師的處變不驚,不過,從側麵看去,他那輕輕抖動的睫毛和微微翕動的口罩,似乎還是暴露了內心的不忍與掀起的波瀾,也許,他隻是比一般人更能克製自己的情感吧。

當然,在那個令人屏氣凝神的時刻,最吸引我目光、讓我永遠難以忘懷的,就是站在王鑫恬的床頭、同樣沐浴著那片陽光的周萌。她沉默地肅立在那裏,因為臉上戴著口罩,唯一露在外麵的隻有那雙美麗的杏眼,可能是強忍著淚水的緣故,那雙淺棕色的眸子此刻一如星星般地閃爍著,整個人都似乎裹著一層凝重、聖潔的光暈。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未來的妻子,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子。

當天早晨8點,市疾病預防控製中心派專人來到我們病房,穿好全套防護用品,就是老百姓常說的“猴服”,進入負壓隔離室采集了那個疑似罹患“不明原因重症肺炎”大女孩的下呼吸道標本,並帶走了蘇老師之前取的咽拭子和靜脈血樣。

大約兩個小時以後,小鑫恬的遺體在醫院的手術室裏,接受了角膜移植團隊的鞠躬、默哀,隨後按程序取下了她雙眼的角膜……

我記得單親家庭成長、罹患風濕性心臟病的安靜,住在SOS兒童村、從小就失去父母關愛的國虹,還有家境富裕、極其聰明的萬楚天晴(別看我,不就是你楚天晴嗎),應該都是在這天出院的。好像也就是你,楚天晴,連出院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先辦手續後出院,你是先出院後辦的手續。而且,你是被你爺爺派來的人接走的吧?嗯,這麼看,你的家庭溫暖還不如安靜和國虹呢,接走安靜的是把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親媽,帶回國虹的是將她視如己出的SOS兒童村養母張穎君。

好好,你別生氣啦!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我的心情不好,會這麼說,確實是存心故意這樣氣你的,作為記者,這樣就會生氣,那你也太不專業了啊。

你知道嗎,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和周萌上一套班,甚至說,那一天是我最後一次有機會和她說話!意外和明天,真的永遠都不知道哪一個先來。從那以後,這句話就像一隻蒼蠅,一直在我的腦袋周圍“嗡嗡”地圍著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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