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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玲瓏掖玲瓏
吳蔚

第二章 海水成塵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時光流逝中,『鑼山』不知不覺諧音成了『羅山』,此即萊州掖縣羅山現名之來曆。羅峰十裏隔煙霞,勢壓登萊百萬峰。這座金山非但是萊州最高峰,亦是掖、黃兩縣界山。羅山南麓即是玲瓏山,礦藏豐富,堪與羅山比肩。即便春季山花爭豔,漫山遍野,也掩蓋不住玲瓏山背上那條褐色的多孔狀金礦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異彩奪目,宛若一條臥伏的金龍。

花不盡,柳無窮。

應與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

何處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

天若有情應老。

勸君看取利名場,

今古夢茫茫。

—— 晏殊 《喜遷鶯·花不盡》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耳邊不斷有人叫道:“莫巡轄,快醒醒!莫巡轄醒醒!”

莫期緩緩睜開眼睛,卻是差役司容在旁側呼叫。他勉力坐起身來,轉頭一看,自己仍在簽押房中,原先守在門前的四名廂兵也都七歪八倒地躺在一旁。料想海東青不但施放迷藥迷倒了自己,還放倒了門前的守衛,又將四人拖進了簽押房。

莫期轉頭看了看,卻沒有發現單登人影,心中立時一驚,問道:“單登人呢?”

差役司容問道:“誰?”

莫期道:“就是跟隨我進來州府的那名鋪兵。”

差役司容道:“沒見到他呀。王知州叫小人來看看審問得如何了,小人進來簽押房時,裏麵隻有莫巡轄和那四名兵士。”

忽聞腳步聲紛遝而至,有數人湧進簽押房,卻是知萊州王逵和通判阮無際到了。

王逵先往房中掃了一眼,這才問道:“海賊海東青人呢?”

莫期扶著司容勉強站起身來,答道:“下官不知。”

“下官”是宋代官場流行的謙稱。巡轄使臣雖不受地方節製,莫期亦不是王逵下屬,但他官秩要比王逵低許多,這一聲“下官”倒也名副其實。

王逵很有些氣急敗壞,喝問道:“什麼叫不知?人不是交給了你莫巡轄審問嗎?”

莫期心道:“看情形,應該是海東青用迷藥迷倒了我。可他被逮捕下獄時,全身剝得精光,換了囚服,又關在死牢中,不曾與外人接觸,哪裏來的迷藥?難道迷藥是單登帶來的?不過她本人也中了迷藥,我明明親眼看見她倒下了呀。難道所有一切,都隻是做戲,從一開始,她就是在利用我?”

一時之間,大為驚悔,心中歎道:“莫期啊莫期,枉你自詡精明,竟然相信了單登那番匪夷所思的尋姊謊言。”

知州王逵卻容不得莫期神思不已,喝問道:“莫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期心道:“州府畢竟是一州中心,戒備森嚴,海東青即便出得了簽押房,也難以逃出官署,更何況他手足還帶了械具。說不定他現下人還藏在這裏。”

也不及回答知州王逵的問話,忙道:“請王知州立即派兵搜索州府內外。再派人到大門盤問不久前可有人離開了官署。”

王逵隻死死瞪著莫期,不肯下令。

通判阮無際見房中氣氛極為緊張,忙居中斡旋,叫道:“來人,快些照莫巡轄的意思辦。”

通判雖然名義上是知州副手,卻是“監知州”,旁人自然知悉王知州雖有一手遮天之能,但素來對阮通判也是禮敬三分,當即有兵士應命而去。

阮無際又問道:“莫巡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知州將重犯交給你審問,而今弄成這般局麵。海東青人呢?”

莫期扶著司容勉強站起身來,答道:“下官不知。”

“下官”是宋代官場流行的謙稱。巡轄使臣雖不受地方節製,莫期亦不是王逵下屬,但他官秩要比王逵低許多,這一聲“下官”倒也名副其實。

王逵很有些氣急敗壞,喝問道:“什麼叫不知?人不是交給了你莫巡轄審問嗎?”

莫期心道:“看情形,應該是海東青用迷藥迷倒了我。可他被逮捕下獄時,全身剝得精光,換了囚服,又關在死牢中,不曾與外人接觸,哪裏來的迷藥?難道迷藥是單登帶來的?不過她本人也中了迷藥,

我明明親眼看見她倒下了呀。難道所有一切,都隻是做戲,從一開始,她就是在利用我?”

一時之間,大為驚悔,心中歎道:“莫期啊莫期,枉你自詡精明,竟然相信了單登那番匪夷所思的尋姊謊言。”

知州王逵卻容不得莫期神思不已,喝問道:“莫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期心道:“州府畢竟是一州中心,戒備森嚴,海東青即便出得了簽押房,也難以逃出官署,更何況他手足還帶了械具。說不定他現下人還藏在這裏。”

也不及回答知州王逵的問話,忙道:“請王知州立即派兵搜索州府內外。再派人到大門盤問不久前可有人離開了官署。”

王逵隻死死瞪著莫期,不肯下令。

通判阮無際見房中氣氛極為緊張,忙居中斡旋,叫道:“來人,快些照莫巡轄的意思辦。”

通判雖然名義上是知州副手,卻是“監知州”,旁人自然知悉王知州雖有一手遮天之能,但素來對阮通判也是禮敬三分,當即有兵士應命而去。

阮無際又問道:“莫巡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知州將重犯交給你審問,而今弄成這般局麵。海東青人呢?”

莫期道:“下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遂大致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王逵問道:“你說你帶著一名手下一道進來審問海東青,那麼你手下那名鋪兵呢?”

差役司容忽期期艾艾地插口道:“那人不是真正的鋪兵,是一名女子。”

他奉命去海廟召莫期到州府時,在魚魚草房見過單登,也看出對方是女扮男裝。後來再見到一身鋪兵裝束的單登,隻依稀覺得麵熟,此時忽然想了起來,因事關重大,不敢隱瞞,便主動說了出來。

阮無際驚道:“女子假冒鋪兵?莫巡轄還將她帶來麵見重犯。莫巡轄,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莫期難以解釋,索性沉默不應。

王逵越發生氣,指著莫期道:“看看,你們都看看,我們莫巡轄可了不得,弄丟了重犯,還擺出一副大爺模樣。”

剛好有兵士進來稟報道:“不久前有兩名鋪兵用莫巡轄的腰牌出了州署。”

莫期聞言一驚,立即伸手摸向腰間,這才發現腰牌確實沒有了,忙問道:“那兩名鋪兵長什麼樣?”

兵士答道:“說是一高一矮。高鋪兵很壯,矮些的很瘦。”

王逵冷笑道:“還用說嗎?高鋪兵是海賊海東青假扮。那矮些的,必然就是莫巡轄親自帶進州府的神秘女子了。”

莫期心道:“矮鋪兵是單登沒錯,她進來州府時,身上已經穿著鋪兵戎衣。可海東青身上的戎衣是從哪裏來的?是了,一定是單登在海廟郵驛時,偷偷藏了一套。”

他素來專注自身職守,極少過問旁事。今日同意幫助單登,自然不是因為受製於對方、被對方以性命要挾,他早看出單登眉眼間並無殺氣,根本沒有殺他的決心和勇氣。他肯答應幫忙,僅僅是一時心軟,想不到卻鑄成了大禍。而事實上,他從來都不是心軟的人,極難被打動。怎麼今日突然有所改變了呢?

王逵冷笑道:“莫期,你現下還有什麼話說?”

莫期回過神來,愕然問道:“難道王知州懷疑是下官私下縱走了海賊海東青?”

王逵道:“那女子假扮的鋪兵是你莫期親自帶進來的,海東青逃走時穿的是鋪兵衣衫,出官署用的則是你莫期本人的腰牌。不是你是誰?來人!”

莫期深知一旦被王逵逮捕下獄,便會身受酷刑,被往死裏整,再難有翻身機會,忙道:“等一等。下官得聲明一句,不是我放走了海東青。王知州可別忘了,是下官親手將海東青抓回來的。下官既然抓了他,為何還要私下放他?”

通判阮無際捋了捋頜下胡須,道:“莫巡轄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

王逵道:“那麼莫巡轄倒是說說,你為何要將那名女子偽裝成鋪兵,帶進官署?”

莫期不得已,隻得將那番單登尋姊的話如實說了。

通判阮無際愕然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這明顯是大謊話呀。”

王逵冷笑道:“還不是因為莫期被美色所惑,為對方所製,又貪生怕死,這才同意帶那名女子來見海東青。那女子一定是海賊同黨。”

莫期道:“這件事,下官確實有重大職責。請王知州準下官戴罪立功,我一定全力追查海東青下落,將他和那名女子抓回來。”

王逵黑著臉道:“你自身大有嫌疑,還想戴罪立功?來人!”

莫期忙道:“就算下官有罪,但我是禁軍武官,隻受侍衛親軍司統轄,地方州府無權處置我。”

王逵越發憤怒,道:“本府既是萊州知州,還兼任本州兵馬鈐轄[1]。兵馬鈐轄亦受侍衛親軍司節製,從這點上,你我算是同僚。本府官秩遠高於你,還拿不得你嗎?”

莫期正色道:“王知州所領隻是廂軍,名義歸侍衛親軍司統轄。從軍事上而言,州兵馬鈐轄的直接上司是路兵馬鈐轄。而兵馬鈐轄是廂軍體係,根本無權幹涉中央禁軍事務。別說廂軍軍事長官,就算是禁軍這一係的京東路馬步軍都總管,也無權處置莫期。”

王逵先是驚愕,隨即虎著臉問道:“怎麼,你還要跟京東路安撫使叫板?誰給你的膽子?”

莫期道:“下官實話實說而已。本朝郵驛不同於前朝,為獨立軍事體係,遞鋪直屬於侍衛親軍司,馬步軍都總管司也直屬於侍衛親軍司,雖然這麼說有些誇張,但勉強可算是平級。”

王逵怒道:“你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小小巡轄使臣,竟然要跟一路安撫使平起平坐了。不管怎樣,本府今日非要將你正法。來人,將莫期……”

通判阮無際忽然重重咳嗽了聲,插口道:“莫巡轄說得其實不無道理。他是禁軍武官,即便有罪,州府也無權處置。不但州府,就連京東路也不能直接逮捕他。王知州暫且息怒,不如先將此事上報京東路駐青州安撫使,再由安撫使上奏朝廷,並知會侍衛親軍司。上麵知悉事情經過,對莫期自有論處。”

阮無際是出名的和稀泥,竟然肯出麵為莫期說話,王逵不免大感意外。不過他素來敬讓阮無際三分,當即揮了揮手,命欲上前擒拿莫期的兵士先行退開。

莫期遂躬身行了一禮,道:“下官告退。”

等莫期出去,王逵斥退侍從,隻留下通判阮無際一人,問道:“莫期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至極,阮通判為何要附和他?”

阮無際吞吞吐吐地道:“下官按照王知州的意思,已經連續數月上報莫期大不稱職,所轄驛路遞鋪存在諸多疏漏。按理說,上頭早就知道了,卻始終對莫期置之不問。”

巡轄官雖在體製上不受地方官府節製,但須得有人從旁監督其職守,這項任務便落在了知州副手通判身上,這也是為什麼莫期每月都要到萊州、登州兩州官署向通判遞交文書的原因。王逵上任萊州知州後,多有困民之舉,見巡轄官莫期不肯附和,還與自己作對,便生了鏟除異己之心,暗示通判阮無際在送交朝廷的奏報上做手腳,故意抹黑莫期。

阮無際處世圓滑,善於敷衍,見王逵被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彈劾後也能東山再起,料想其朝中根基極深,遂全力依附。對王逵的授意,阮無際倒也照辦了,關於本州遞鋪事務,沒說過莫期一句好話。按理說,通判是宋廷安插在地方的監察官,是最有用的耳目,素為朝廷所重視。阮無際切責莫期的數封文書遞上去,朝廷早該有相應處罰下來,如何會充耳不聞呢?

聽完阮無際這番疑慮,王逵心念一動,問道:“阮通判是說,莫期在朝中有人撐腰?”

阮無際搖了搖頭,道:“那倒未必。依下官看,上頭是懶得管這些小事。巡轄官名字好聽,一說還是管轄兩州事務,其實隻管遞鋪,而且每月都得巡察一遍,來回跑的路,不說千裏,也有個好幾百裏,實在是個苦差事。上頭收到奏報,明知道莫期不稱職,卻繼續讓他擔任巡轄官,便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王逵還以為阮無際認定莫期大有來曆,卻不想對方說出這樣一番話,心中不由得暗罵了一句:“不愧是個和稀泥的。”

然轉而細細思量,覺得阮無際一番分析也有些道理。王逵便不再理會,自回府廳,招來心腹幕僚汪延慶,命其速速安排人手,暗中監視莫期一舉一動。

卻說莫期僥幸脫身,剛出來州府,便又遇到初虞世、王俊民二人。

初虞世急忙迎上來問道:“海東青可有交代出全部海賊的名字?”

莫期心念一動,問道:“二位一直跟著莫某嗎?”

王俊民忙道:“是啊。西城門一別後,虞世仍然不肯死心,堅持跟了過來。不過我二人走路,不及馬快,到州府門前時,莫巡轄人已經進去了,我二人隻好守在這裏。”

莫期忙問道:“那麼二位可有看到兩名鋪兵出來?哦,其中一人,就是一路跟隨我的鋪兵,二位在縣城西門見過的。”

初虞世搖頭道:“沒見到。我二人一直守在這裏,就是想等莫巡轄出來,好問問海東青的情況。”

莫期大起驚疑之心,不由得回頭望去——卻見州府大門口正有兩名男子朝自己這邊張望,隻看其便服裝束,便知是知州王逵私人侍從。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暗道:“初虞世和王俊民苦苦守在州府門前,必定格外留意進出人等,不可能有鋪兵出來,而他二人看不到。那麼就是報稱有兩名鋪兵離開州府的兵士是在撒謊了,海東青及單登二人極有可能還在州府中。”

料想知州王逵本人多半牽涉其中。所謂海賊海東青隻肯向莫期招供,很可能是為了對付莫期而事先設計好的圈套。至於知州王逵真正的動機,鏟除莫期自然不是首要,極有可能他被海賊重金買通。這位王逵雖是朝廷大臣,可素來以貪財橫暴知名。

至於神秘女子單登,要麼是海東青黨羽,要麼是萊州知州王逵的心腹。她早知道莫期今日會去海廟魚魚草房吃飯,所以提早等在那裏,而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演戲。而一向冷漠精明的莫期,竟然乖乖上了鉤。

可現下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各種不利證據都指向莫期本人。目下這種狀況,自保已是極難,他又怎能再度闖進州府,強行搜人?

若是莫期著意舉引初虞世、王俊民為證人,知州王逵極可能轉而對付他二人。這二位都是平民,不像他尚有禁軍武官身份,萬難是王逵對手。

一時間腦海中轉過無數想法,權衡利弊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暫時放手。

一旁初虞世不知究竟,見莫期神色陰晴不定,忍不住催問道:“海東青到底有沒有向莫巡轄招供?”

莫期搖了搖頭,答道:“海東青逃走了。”

初虞世聞言大為意外,問道:“逃走了?”一時難以置信,又追問道:“怎麼逃走的?怎麼可能逃掉?”

莫期道:“抱歉了,二位,莫某還得去趟海廟。你二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可直接去州府打探。”說罷不再理會旁事,自牽了馬匹,往海廟趕來。

趕至海廟時,已是下午,廟會人群開始散去。莫期徑直來到魚魚草房,向店家杜京打聽單登諸事。

杜京怔了一怔,訕訕問道:“莫巡轄專程折返回來,就是為了打聽那位單登小娘子嗎?”

莫期正色道:“這件事很重要!希望杜店家能將所知道的關於單登的全部,一一告訴莫某。莫某是說所有事,最好一句話都不要漏掉。莫某可是知道杜店家記性一向都很好。”

杜京聞言不敢怠慢,忙道:“單登今日是第一次見,一進來便打探了許多事。這位小娘子是有些奇怪,感覺她關注的方麵,不但跟一般婦人不同,跟常人也不大一樣。”當即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之前跟單登的所有對話。

莫期本來已十分肯定單登是有意接近並利用自己,待聽到她曾打算利用店家杜京的關係進去州府時,心裏不由得又犯起了嘀咕,暗道:“從單登跟杜店家這番對話來看,她確實是為了海賊海東青而來到萊州,但似乎事先全然不知海東青已然被官府捕獲。難道她說的那番話是真的,她是真的是要向海東青打聽她姊姊的下落?”

果真如此的話,海東青逃走跟單登全然無關,迷藥必定事先藏在海賊海東青身上。最大的可能,是知州王逵派人交給他的。而迷藥原本隻為對付莫期一人,海東青既已聲明隻向莫期一人招供,料不到莫期還會帶人進來。然單登進來後問了幾句話,明顯令海東青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大概也覺得單登是個威脅,便幹脆將她與莫期一起迷倒。

莫期毫發無損,是因為知州王逵須得用他來做替罪羊;而單登的境遇可就相當危險了,知州王逵順勢將她當作不利莫期的關鍵人證,自然不會容許她活在世上。

莫期思慮一番,心道:“這樣看來,其實是我害了單登。若不是我同意帶她去見海東青,若不是我堅持讓她換上鋪兵的戎衣,她根本就不會卷入這件事。”

料想王逵這次既敢設計自己,必欲將自己徹底鏟除,以其人手段之狠辣,單登多半已被處死,且屍骨無存。即便她尚在人世,此刻自己被王逵手下嚴密監視,怕也根本無力營救。

一時之間,莫期心中升騰起一股濃厚的鬱結之氣,牢牢地堵在胸口,令他憋悶而又難受。而這種切切實實的痛苦感覺,隻在他失去雙親時才有過。

離開魚魚草房後,莫期又在海邊徘徊了好一陣子。眼見天色不早,這才返回海廟郵驛。

令人意外的是,莫期竟然在郵驛前遇到了郭祥正和耿天騭。尚有一輛大馬車跟在二人身後,車前所套,正是先前莫期在海廟見過的那匹醜陋黃馬。

郭祥正笑道:“莫巡轄,又見麵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一名鋪兵忙迎上來告道:“這二位郎君說不及趕回掖縣縣城,要在咱們郵驛投宿。”

海廟郵驛是掖縣最大的遞鋪,亦有驛站功能,為過路官員提供住宿及乘馬。

郭祥正忙解釋道:“海廟隻有一家小客棧,已經爆滿,聽說是因為明日是山神節,廟會照開,故而許多今日來趕集的人都未曾離開。我二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尋來海廟郵驛。”

莫期躊躇道:“實在抱歉,玲瓏郵驛是官營驛站,不能接納外客。二位不妨趁天色未黑,去海廟尋一戶民家,借宿一宿。”

郭祥正猶豫了下,最終無可奈何地道:“實不相瞞,郭某也算是朝廷命官。”

郭祥正,字功父,自號謝公山人,當塗[2]人氏。出身於官宦之家,父親郭維曾任淮南提刑、度支郎中等職。郭維子女眾多,郭祥正為其幼子。郭祥正年少時,父親因病去世,其長兄郭先正[3]正奔波於仕途中,無暇顧及幼弟,郭祥正遂往臨川依附於長姊及姊夫沈遵。

沈遵與王安石同為臨川名士,曾在朝中任太常博士。其人善琴,號稱“天下第一名手”。

某日沈遵讀到歐陽修所作《醉翁亭記》,非常仰慕,專程前往滁州醉翁亭遊觀。回去後,作古琴曲《醉翁吟》,即“愛其山水,歸而以琴寫之,作《醉翁吟》一調”。此琴曲節奏疏宕,而音指華暢,知琴者以為絕倫。

後歐陽修奉宋廷之命出使契丹,途中巧遇沈遵。聽沈氏當麵彈奏《醉翁吟》後,歐陽修非常感動,認為琴曲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了自己作《醉翁亭記》時的心境[4],對沈遵亦格外青睞,“既嘉君之好尚,又愛其琴聲”,特作《贈沈博士歌》以贈。又為琴曲配作了曲詞,仍名《醉翁吟》[5]。

郭祥正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又有沈遵這樣的名士教導,很快就展露出過人才華,於皇祐五年(1053年)中進士。進士及第時年僅十八歲,可謂少年得誌。初授秘閣校理,算是館職,故人稱“郭秘校”,在京城與梅堯臣、鄭獬等名士酬唱。其人詩文縱橫奔放、恣意汪洋,有唐代詩仙李白之風,故時人稱其為“李白再世”。

郭祥正少年即不拘小節,高中進士後,經常高談闊論,遭到非議,於是離京出朝,任星子縣主簿。

當時本覺寺[6]高僧守端禪師正寓居於本地宗書堂,郭祥正與其交往甚密,並通過守端禪師認識了隱士耿天騭。郭祥正十分仰慕耿天騭淡泊名利、寄情山水的瀟灑風範,剛好又與長官抵觸,相處不洽,遂棄官出走,與耿天騭聯袂漫遊天下。這次掖縣之行,也算是其中一站。

莫期聽說郭祥正幾年前便已中進士,遂道:“雖然郭郎棄官不做,但既然未被免職,便仍然算是有朝廷任命在身。而且郭郎早已高中進士,有朝廷頒發的正式告身[7],你與朋友住進遞鋪,並不算違製。但莫某有幾句話要先告訴二位,莫某現下惹了不小的麻煩,二位與莫某雖然隻是萍水相逢,但有心人看在眼中,可能會錯將二位當作莫某的朋友,日後難免會給二位帶來諸多不便。莫某為郎君切身考慮,建議二位還是去海廟民家投宿,實為上計。”

郭祥正為人最是倜儻不羈,當即哈哈笑道:“如此,郭某越發要在這家郵驛住下了。”又轉頭問道:“天騭兄,你意下如何?”

耿天騭微微笑道:“隨你意。”

郭祥正大模大樣地走上前來,拍了拍莫期肩頭,笑道:“郭某很喜歡莫巡轄的性子,不必等有心人誤會錯認,郭某真心當莫兄是朋友了。”

莫期見郭祥正堅持己意,又改口稱呼自己為“莫兄”,而耿天騭始終氣定神閑,顯然也不以所謂的“麻煩”為意,便命鋪兵接納二人。

郭祥正笑道:“俗話說得好:‘空口無憑。’我隨身並未攜帶官印,身上也無告身,我說我是星子縣主簿,莫兄就肯信?”

莫期道:“二位神宇輝傑,高標朗秀,有這等氣度,想要不信都難。”

郭祥正笑道:“我知道,莫兄其實誇的是天騭兄。天騭兄這等人品風度,實在是鶴立雞群。他是鶴,我是雞。至於莫兄你嘛,也算是雞吧。”

莫期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容。他見郭祥正琴不離身,顯是十分珍惜,忽想起單登曾用此琴彈奏過一曲《鳳求凰》,便請郭氏與耿天騭進來驛廳坐下。又問道:“今日在魚魚草房見過的那位單登,二位可還記得?郭兄怎麼看她這個人?”

郭祥正當即豎起大拇指,讚道:“琴技好,灑脫大方,有林下之風,是個很不錯的女子。”

莫期聞言頗感意外,一時若有所思,隻沉吟不語。

郭祥正笑道:“莫兄專門問起單登,可是有什麼特殊的用意?”見莫期不答,即“咳”了一聲,笑道:“我也是閑暇無事,隨意說說。”

忽聽到郵驛外有人大聲叫道:“莫期,你給我出來。”

郭祥正一怔,問道:“這就是莫兄先前所說的麻煩嗎?”

外麵那人又叫道:“莫期,出來!”

莫期聽出是初虞世的聲音,急忙趕將出來,果見初虞世和王俊民並排站在郵驛大門前。

莫期已猜到初虞世是趕來興師問罪,仍然上前問道:“二位郎君找莫某何事?”

初虞世盛怒之下,一把揪住莫期胸前衣襟,厲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縱走海東青?”

莫期冷然道:“我也想問問初神醫,莫某為什麼要縱走海東青?”

初虞世“哈”了一聲,道:“人是你放走的,你問我做什麼?”

一旁王俊民卻聽出了弦外之音,忙道:“莫巡轄的意思應該是,明明是他擒住了海賊海東青,他其實是最不可能放走海東青的人。”

初虞世遂鬆了手,道:“可是海東青黨羽單登,不是你莫巡轄親自引進州府的嗎?”

郭祥正與耿天騭也跟了出來,聞言大吃一驚。郭祥正忙問道:“單登怎麼會是海賊黨羽?”

莫期轉頭問道:“郭兄認為單登會是海東青一黨嗎?”

郭祥正先是一怔,隨即搖頭道:“絕不可能。”又補充道:“琴音最能體現一個人的心思。單登那曲《鳳求凰》真情切切,足以表明她跟海賊無幹。”

初虞世當即冷笑道:“那麼閣下認為彈奏一曲《鳳求凰》能代表什麼?”

一直默不作聲的耿天騭忽插口道:“單登應該是在找人。”

耿天騭隨便往那裏一站,便如芝蘭玉樹,翩翩佳公子的氣度實在出眾。初虞世其實早就留意到他,然對方既為海賊同黨說話,初虞世便很是氣惱,不客氣地問道:“你是誰?”又轉向郭祥正問道:“你又是誰?”

郭祥正道:“我叫郭祥正。你又是誰?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地指斥單登是海賊一黨?”

初虞世傲然道:“我姓初名虞世,與海賊海東青有殺父之仇。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郭祥正“啊”了一聲,詫然道:“你就是初虞世嗎?想不到傳說中身懷絕技的神醫,竟如此年輕。”又急忙引見道:“這位是我朋友耿天騭。”

耿天騭微微欠身,算是招呼。

郭祥正正要開口,初虞世已擺了擺手,冷然道:“初某知道,你們是專程來掖縣找初某治病的。”

莫期聞言大吃一驚,不由得轉頭去看郭祥正。

初虞世指著耿天騭道:“患病的人是他。”

又特意走到耿天騭麵前,正色道:“你得了頸後毒癰[8],對不對?這就是世人常說的斷頭瘡,本來也不算了不起的大病,可你未及時醫治,導致瘡毒深入肺腑。而今除了‘毒灶移位’,天下再無別的法子可以救你。”

郭祥正大喜過望,當即抱拳道:“果然是神醫!單憑一‘望’[9],便能洞悉病情。”

初虞世傲然道:“二位既是慕名而來,該聽過初某治病的規矩吧?”

郭祥正早聽說初虞世少年成名,性情古怪,隨口索價,全憑興致,當即道:“初神醫盡管開價。”

初虞世道:“那好,初某要你們設法捉住逃走的海賊海東青,帶他的人或是人頭來見我。”

郭祥正聞言大感意外,忙道:“我二人俱是外地人,新來乍到,不但從未見過海賊海東青,更是於萊州本地風土人情一無所知,如何能抓到海東青?還請初神醫另外開一個條件。”

莫期忙插口道:“郭、耿二位與這件事無關,初神醫切莫牽扯旁人進來。”

初虞世心頭火氣正旺,根本不理睬莫期,隻道:“我看二位相貌堂堂,尤其這位耿天騭耿郎更是清風明月,俊逸不凡,應該不是普通人,總能想到法子的,對不對?”

莫期皺眉道:“初神醫既是大夫,又素以懸壺濟世為誌,如何現下要當麵刁難病患?”

初虞世道:“莫巡轄長駐羅峰鎮玲瓏郵驛,與初某算是近鄰,又不是不知道初某治病的規矩。給誰治,怎麼治,診金多少,全憑初某一句話。”

莫期道:“不錯,初神醫也救過我手下鋪兵性命,但莫某從未見初神醫如此刻意刁難,見死不救。”

初虞世搖頭道:“耿天騭不會那麼快死,應該還有兩個月的壽命。

兩個月內,隻要能抓住或是殺死海東青,初某便出手相救。”

莫期聞言大怒,一把抓住初虞世手腕,喝道:“初虞世!”

王俊民忙上前勸解,低聲告道:“莫巡轄莫要發怒。自從海賊海東青就擒後,虞世便吃不下、睡不著,日夜盼著海東青早些伏法,好告慰初裏正在天之靈。而今海東青竟然在官府的監押下逃走,虞世大受刺激,言行難免有出格之處,望莫巡轄多多體諒。”

又朝郭祥正、耿天騭拱了拱手,道:“也請二位郎君多多擔待。”

莫期見初虞世形容消瘦、雙眼充滿血絲,顯然這幾日不曾好好休息過,料想王俊民所言不差,便鬆了手,道:“那好,我莫期對天起誓,一定會設法抓到海東青,將他或是他的人頭帶到你麵前。但請初神醫先為患者治病。”

耿天騭忙道:“莫兄,你掌管兩州遞鋪,事務繁忙,而且追捕盜賊非你職責所在,你大可不必如此。白雲蒼狗無常,沉浮自有天命。天騭這病也拖了許久了,能治當然好,不能治也無妨。”

初虞世好奇打量了耿天騭一番,道:“你這人倒有點意思,旁人為你的病著急得不得了,你自己倒將生死看得極淡。”

耿天騭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雖是一句老話,卻從來都是真理。”

郭祥正知道好友表麵若無其事,其實身心俱為病痛所苦,忙道:“請初神醫先救我朋友。我答應你,一定為你捉到海東青。”

初虞世冷笑道:“初某今日心情非常不好,不願意做事。況且我話已出口,既然說了要用海東青來換我為耿天騭治病,當然要言出必行。

你們繼續跟我糾纏不休又有什麼用,不妨好好想想怎樣捉回海東青。”

一語既畢,便轉身離去。

郭祥正叫道:“喂!”

初虞世道:“是莫期放走了海東青,要尋海東青下落,隻需著落在他身上。”頭也不回地去了,身形立時沒入夜色中。

王俊民忙朝諸人抱了抱拳,道:“我和虞世要連夜回羅峰鎮了。那我們……我們羅峰鎮再見吧。”

郭祥正見初虞世意不可改,也隻能止步不追。

幾人重新回到驛廳坐下。郭祥正正色道:“本來我和天騭都是局外人,但而今也算牽扯了進來。還請莫兄明言,為何初虞世一再聲稱是你放走了海賊海東青?”

莫期道:“海東青這件事並不簡單,還請二位不要插手,以免惹禍上身。至於耿兄之病,我回羅峰鎮後,會設法說服初虞世,務必請他出手相救。”

郭祥正顯然並不看好這件事,搖頭道:“我看這位初神醫性情傲岸,可不是能被人輕易說服的。”

耿天騭勸道:“祥正……”

郭祥正伸手止住好友,告道:“天騭兄風輕雲淡,從不將生死放在心上,自是不以為意。可我郭祥正是他朋友,非得想方設法救他不可。

既然目下隻有初虞世能治此病,我便隻能答應他的條件,抓住海賊海東青。無論莫兄肯不肯幫忙,我都會一力介入。”

莫期既猜到萊州知州王逵是幕後主謀,當然不願意無辜之人冒險涉入,以免徒然惹禍甚至送命,亦不為郭祥正言語所動,隻漠然問道:

“那麼郭兄預備如何介入?”

郭祥正先是一怔,隨即應道:“莫兄你是關鍵人物,當然要著落在你身上。”

又笑道:“郭某也是個有決心的人。我可以向莫兄保證,從現在開始,每每你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我郭某人。”

莫期聽郭祥正言外之意,竟是要將他當作首要嫌疑人糾纏到底。他雖不知郭、耿二人來曆,但郭祥正進士出身,竟棄官不做,必是未將功名放在心上。這樣一類人,多是出身富貴。而那位耿天騭,秀異出塵,如仙露明珠,又將生死看得極淡,身患絕症,依然不忘在求醫途中遊山玩水,品嘗美味佳肴,始終不露半分病態,僅以這份氣度修為而論,便知其人絕不是普通人,當出自名門世家。這二人有錢又有閑,真被死纏爛打上,隻怕也無法可想。

莫期不得已,便將事情經過如實說了。他隻講述了事實,哪怕是對單登,也隻敘述了她挾持自己進入州府的事實,並未摻雜個人情緒。不想郭祥正剛一聽完,立即便道:“這件事,我是說海賊海東青逃走這件事,主謀一定是萊州知州王逵。他派人召莫兄去州府審問海賊海東青時,已事先布下了圈套,目的就是要陷害莫兄你。”

莫期自覺沒有流露出任何個人想法,聞言不由得大為驚奇,忙問道:“郭兄怎麼會這樣想?”

郭祥正道:“實不相瞞,我二人赴萊州前,在密州[10]住了半月有餘。密州觀察推官[11]王存與我算是有同窗之誼,我與天騭兄這次來山東,其實是專門來拜訪他的。”

王存,字正仲,江蘇丹陽縣人。自幼好讀書。彼時臨川文風熾盛,王存十二歲便辭別雙親,從師於江西,五年後才回家。而郭祥正亦在臨川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曾向王存師長學做文章,故而有同窗之誼。

在密州時,郭祥正便已從王存口中知悉萊州知州王逵諸多惡事,甚至聽聞過萊登巡轄官莫期為西由鹽戶仗義執言一事。他既知王逵對莫期極為不滿,又親眼見到王逵派人強召莫期去州府審問海東青,而海賊首腦人物從州府逃脫,非同小可,非有內應不能辦到,當即便想到這是王逵陷害莫期之計。

莫期對山東官場頗為熟識,密州又緊鄰萊州,知道這位王存潔身自重,是個難得的正直官員[12],忙道:“我跟郭兄是一樣的看法,知州王逵必定牽涉其間。可惜這究竟隻是猜測,沒有任何實據。反倒是所有人證、物證,均指向了莫某。”

郭祥正沉吟道:“局麵確實對莫兄不利。幸虧莫兄是巡轄使臣,本朝郵驛素來獨立,不然還真的要被王逵當場逮捕。莫兄成了替罪羊,這樁冤案就算坐實了。”

耿天騭忽而插口道:“但這件事既然幹係到王知州,所有證據、證人又都指向莫兄,王知州為求自己置身事外,當不會輕易放過莫兄。”一邊說著,一邊朝門外指了指。

郭祥正也道:“王逵是不得已才未當場拿下莫兄,但他肯定不會任憑你輕輕鬆鬆地躲過去。”

莫期苦笑道:“王逵已經派了手下跟蹤監視莫某,應該是防止莫某逃走,或是有反擊的舉動。”

料想王逵當麵被莫期用言語擠對住,雖然不得已暫時放過了莫期,但必會立即上報京東路及朝廷。至於奏報內容,即便王逵不添枝加葉,僅就當時現場情狀而言,便已對莫期大大不利。

郭祥正問道:“那麼莫兄預備如何應對?”

莫期道:“莫某無權無勢,自是無力與一州之長抗衡。即便有心查明真相,但此刻處在對方嚴密監視下,有任何行動,必遭其反噬。所以莫某打算什麼都不做,繼續履行巡轄官的職責,一路巡視完萊州遞鋪,再返回羅峰鎮。”

耿天騭笑道:“莫巡轄卷入的事不是小事,竟能保持這份冷靜氣度,可謂難得。”

他氣質清冷出眾,卻總是麵帶微笑。溫和笑容中,更是有一種奇特的清澈感,令人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莫期歎道:“哪有什麼氣度,這也是實在沒法子。”

郭祥正笑道:“莫兄就不必自謙了,天騭兄可是極少誇人的。”

又道:“但萊州知州王逵將海賊海東青逃走的責任推到莫兄頭上,具文上奏後,朝廷還是會責令地方或是派專人調查這件事。隻怕上頭最先要做的事,便是要立即逮捕莫兄歸案。我看莫兄可不像是坐以待斃的人,真的打算什麼都不做嗎?”

莫期頗為無奈,答道:“我自然不願意平白背負縱逃海東青的冤情,隻不過有心無力,隻能先看看情況再說。”頓了頓,又道:“至於朝廷要如何做,是否會聽信王逵奏報,下令將我逮捕,還很難預料。”

大致敘述了因為曾經得罪過知州王逵,王逵及通判阮無際沒少向上麵打他的小報告,但每次朝廷都壓了下來,置之未問。

郭祥正當即醒悟,問道:“莫兄是說,朝中也有重臣對王逵不滿,有人在暗中有意無意地維護莫兄?”

莫期躊躇道:“這個嘛,我不敢隨便斷定,畢竟莫期隻是個小武官,官職卑微,籍籍無名。但我相信海賊海東青這件事,上麵也不會隻聽信王逵的一麵之詞。”

萊州、登州是海防前線,尤其登州是宋軍第一大水師基地,涉及軍事機密的公文甚多。莫期掌管兩州郵驛,即便朝廷要查他,應該也不會交由地方來辦,而是會由侍衛親軍司或是兵部出麵。也有可能朝廷下特旨給京東路提點刑獄司[13],或是京東路提舉巡檢或是都巡檢,臨時賦予調查禁軍武官的權力,但這些路級官員要麼駐在商丘,要麼駐在青州,還要等上麵命令,動作不會那麼快。據莫期自己推算,他至少還有十來日的平靜日子。

這十來日,已足夠莫期巡視完萊州遞鋪,返回羅峰鎮玲瓏郵驛,也足夠他思索相關之事。而萊州知州王逵見到莫期始終隱忍不發,沒有任何動作,心中必定疑懼,或是有進一步的行動,又或是有所放鬆,到時莫期再想辦法應對不遲。

郭祥正聽了莫期一番自述,當即點頭道:“不錯,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法子。”又道:“當然主動出擊也不是壞事。如若能盡快尋到當事人海賊海東青,又或是單登,都有助於莫兄洗脫冤情。”

莫期早猜測單登已遭不幸,此刻再度聽到她的名字,心中立感黯然。勉強定了定神,問道:“是了,我正要提到單登,二位怎樣看待她在這件事中的角色?”

郭祥正轉頭看了一眼耿天騭,似是征詢好友意見。耿天騭隻是搖了搖頭。郭祥正便道:“不好說。”

莫期奇道:“郭兄之前不是認定單登跟海賊無幹嗎?”

郭祥正道:“那是因為我等不知道後來還發生了這麼多事。”

莫期道:“但單登事先並不知道海東青已被官府逮捕……”遂大致敘述了飯館店家杜京一番話,又告道:“我先後兩次中了迷藥,但不是同一種藥,人體反應明顯不一樣。如果單登介入其間,在州府簽押房的迷藥也是她所放,不可能不施用同一種迷藥。”

郭祥正沉吟道:“這倒是足以證明單登與此事無幹了。”又道:“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單登處境就相當危險了,目下極可能已被王逵滅口。”見莫期並不驚奇,隻露出些許黯然之色,便道:“原來莫兄早就猜到了。”

莫期頗感沮喪,道:“可惜等我想通之後,便明白我已經救不了她了。”

郭祥正遂不再多言,取雷氏琴置於案上。琴音緩緩自指尖流瀉,正是單登彈過的那支《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次日一早,郭祥正與耿天騭來向莫期辭行。

郭祥正先道:“莫兄,王逵未能當場拿你下獄,心中必定不甘,當會暗中派人監視你。他注意力在你身上,你有任何動作,都會引來他激烈反應。目下之計,你隻能先行返回羅峰鎮了。”

莫期點了點頭,問道:“那你們二位呢?”

郭祥正道:“我和天騭兄先留在掖縣,以為莫兄內應。”

原來耿天騭患病後,一直不以為意,直到在密州發病時,方才勉強就醫。密州醫博士蔣旬為其診治後,稱中毒已深,隻有掖縣神醫初虞世的“毒灶移位”絕技能治。郭祥正遂陪伴耿天騭來掖縣求醫。密州推官王存與萊州通判阮無際是舊識,關係還相當不錯。王存曾寫了一封引見信給阮無際,好方便郭祥正、耿天騭的萊州之行。但郭、耿二人對阮無際無所作為、隻知逢迎依附長官王逵之舉頗為不齒,是而到萊州後並未前去縣城拜訪,引見信自然還在郭祥正手中。

郭祥正又道:“這封引見信,我和天騭兄原本是不打算用的,但目下看來,此信亦能派上大用場。”意指將會去與萊州通判阮無際交結,再設法探聽知州王逵與海賊海東青勾結之事。

莫期聞言大為意外,連忙搖頭道:“知州王逵心狠手辣,而今又與海賊勾結,可算是個危險之極的人物。若是被他察覺,他必定不會放過二位。這實在太凶險了,我不能同意。”

郭祥正笑道:“郭某究竟有功名在身,且略有詩名。王逵詩文寫得不錯,想必他也聽過我郭某人的名字,決計不敢對我怎樣。更何況天騭兄與京東路轉運使陳希亮陳使君也是舊識,論起來,陳使君正是王逵的頂頭上司。莫兄放心,我二人定會小心行事。”

莫期見對方主意已定,料想以郭祥正這等豪邁個性,萬難勸轉,也隻得再三叮囑,務必要多加小心。

郭祥正又問道:“掖縣縣城距離羅峰鎮有多遠?”

莫期答道:“羅峰鎮位於掖縣最北邊,鄰近萊、登州邊界,到掖縣縣城有一百七十裏。距離登州反而近得多,到登州州治蓬萊縣隻有一百五十裏,到登州大縣黃縣四十裏,是海廟到掖縣縣城的一半。”

郭祥正笑道:“難怪莫兄常駐在羅峰鎮,我現下算是明白了。”

莫期道:“莫某身兼兩州巡轄官,羅峰鎮位置剛好居中,巡察起來,最為便利。”

郭祥正又問道:“一旦我們這邊有了眉目,該如何與莫兄聯係?”

莫期沉吟道:“我雖是禁軍武官,遞鋪鋪兵兵員卻是來自當地廂軍,大多是本地人氏。我平日與他們交道,隻限於公事,並沒有關係特別親近的。但我們可以直接利用郵驛來通信。”

郵驛雖是官營,但所轄步遞鋪也接受民信遞發,隻不過要收取一定費用。當即約好通信方式:登州黃縣黃某寫信到掖縣醫鋪,請醫鋪轉交謝公山人。

黃縣黃某自是子虛烏有,實際寫信者是莫期。“謝公山人”則是郭祥正的號,為實際收信人。之所以選掖縣醫鋪,是因為醫鋪位於繁華地段,不少民信都會優先選擇那裏作為信件交接點。而耿天騭身患惡疾,以就醫的名義去醫鋪取信,也順理成章,不會令人起疑。

反過來,謝公山人發信到羅峰鎮玲瓏郵驛,收信人為趙一。這趙一,自然就是莫期本人了。

為防信件落入旁人之手,又約定了一係列暗語,比如,“安好”字樣代表萊州知州王逵這邊沒有動靜,“浪起”則表示王逵開始行動,等等。

郭祥正見莫期謹慎而小心,忍不住好奇問道:“這算是軍事通信的手段嗎?”

莫期點了點頭,告道:“這叫作‘字驗’,凡是涉及戰事的公文,均會這樣來操作。”

隻不過軍事通信不是兒戲,要複雜得多——傳遞有專用的傳信牌;戰前製定常規事許多條,每一條配一字,作為暗號,置於傳信牌中。即使傳信牌落入敵手,對方所得隻有一字紙條,不會有泄密之事發生。

郭祥正哈哈笑道:“想不到我郭某人也有機會玩一把‘望字猜義’遊戲。”遂拱手作別。

海水閻浮幾變遷,天龍八部散如煙。世尊終墮泥犁去,迦葉拈花一莞然。

膠東半島西北處,有一帶山脈,群峰疊翠,迤邐多姿,據說原屬長白山山係,由遼東半島越海而來[14]。起伏群山中,一峰獨高,日出先照,故名“陽丘山”。此山礦藏豐富,尤盛黃金,自古便有民眾以“燒灼法”來采煉黃金。

西漢漢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渤海發生大沉沒,膠東半島也因之而地震。事發時,一些鄉民正在陽丘山山洞中采金,忽感覺到地動山搖,又聽聞鑼聲四起,料想事出有因,便蜂擁出洞察看。

恰在頃刻之間,礦洞塌陷。所幸采金諸人及時出洞,幸免於難。驚魂未定的人們遂將陽丘山改稱為“鑼山”,以紀念這次天崩地裂的重大事件。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時光流逝中,“鑼山”不知不覺諧音成了“羅山”[15],此即萊州掖縣羅山現名之來曆。當地民眾也俗稱其為羅峰山。

羅峰十裏隔煙霞,勢壓登萊百萬峰。這座金山非但是萊州最高峰,亦是掖、黃兩縣界山。

羅山南麓即是玲瓏山[16],雖隻有羅山六成高,卻是礦藏豐富,堪與羅山比肩。羅山一帶被稱為金城,玲瓏山則被譽為“金城明珠”[17]——

即便春季山花爭豔,漫山遍野,也掩蓋不住玲瓏山上那條褐色的多孔狀金礦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異彩奪目,宛若一條臥伏的金龍。而玲瓏山西南麓的羅峰鎮[18],也因之得了“金城天府”的稱號。

自文明肇始,黃金便為人類所知曉,成為貴富的象征,相伴於權位左右。就連稱頌有德君子,亦是以金為首擬,“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在人類曆史上,黃金仿佛一道血脈,貫穿始終——

既有“黃金鑄像”[19]“金屋藏嬌”[20]的典故,亦有“黃金台招賢”[21]“夜拒黃金”[22]的佳話,還有“滿城盡帶黃金甲”[23]的壯觀。甚至連象征中國最高皇權的傳國玉璽,亦鑲嵌有一角黃金[24]。

無窮無盡的欲望驅動,永無休止的權力爭奪,無數的戰爭、禍亂、兵變、權謀,都離不開黃金的身影。

大宋立國後,采取與民休養生息的政策, 允許民間自由開采黃金。宋真宗趙恒執政後,宋、遼之間戰事頻發,而後又有“澶淵之盟”,宋廷財政吃緊,國庫匱乏。宋真宗為彌補城下之盟的恥辱,更是大搞天書封祀,金、銀消耗巨大。為了彌補虧空,宋廷將黃金生產當作大事,亦開始矚目於掖縣金城,打起了開采玲瓏山黃金的主意。

景德四年(1007年),宋真宗趙恒正式委派大臣潘沐到玲瓏山督辦開礦采金,開了皇家督采黃金之先河。

此潘沐為名臣潘美堂侄,古膠東語中“美”與“沐”發音相近,竟由此訛傳宋朝第一位采金大臣為潘美[25]。

潘沐來到玲瓏山後,采取“官辦”與“民辦”相結合的方式,“官置場監”與“由民承買”同時並行,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對於個人采金,官府並未“一刀切”地禁止,但采金者須先行向稅監交納采金稅,對於逃稅私下采金者則予以嚴懲。

潘沐還破天荒地將火藥應用於開礦,由最原始的淘沙金轉向開采岩金,並借鑒了民間溜槽堆石砌灶冶煉法[26],采取“先碎後淘”的工藝,極大地提高了采金工效和產量。

采金督辦局設置後,宋廷每年增收黃金數千兩,對大宋國庫而言,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對掖縣尤其是羅峰鎮地方經濟的繁榮,更是貢獻很大。

到了宋仁宗執政期間,黃金產量增加到每歲一萬五千兩。當時登州、萊州兩地采金成風,“民廢農桑,掘地采之,有重二十餘兩為塊者,取之不竭”。這種狀況,引發了一些有識之士的憂慮。宰相王曾[27]專門針對采金一事上奏,提出“采金多則背本趨利者多,不宜誘之”,認為“采金既多,則農民皆廢業而趨利”。

中國自古以農業為根本,王曾本人又是山東人,熟悉當地情況,其擔憂不無道理。宋仁宗經過慎重考慮後,正式下詔禁止民眾采金,把采金權完全收歸於國家,而後又發展到將其他礦產也收歸官營。

自此,凡私人采金,均屬違法行為,一旦被官府逮住,要受到嚴懲。

不久後,膠東一帶天災不斷,地震頻發,有人認為是采金挖斷了地脈,由此招來天怒。天聖七年(1029年),宋仁宗下詔罷萊州、萊陽等地采金場,官營采金由此斷絕,曾經喧囂一時的玲瓏山歸於沉寂,位於玲瓏山附近的采金督辦局官署也就此廢棄。

莫期回到羅峰鎮時,已是七日之後。他畢竟還是現任巡轄官,負有巡鋪的職責。而他這位京東路安撫使也無權處置的武官,隻是口頭上說得好聽,差事確實不好幹——

一月之中,前十日之內,要巡察完登州遞鋪,由羅峰鎮出發至東良遞鋪,再一路北上,到登州州治蓬萊,然後直接折返回羅峰鎮,整理相關文書。

到月中時,直接赴萊州州治掖縣,向萊州通判遞交上月萊州各遞鋪彙總文書。然後由掖縣海廟郵驛出發,先南下巡察,至萊州最南端海倉遞鋪,再折返回來,又從海廟郵驛沿驛路北上,巡視萊州境內遞鋪。每至一家遞鋪,都得停下來審閱郵件記錄,即所謂小曆。

巡察完畢、回到羅峰鎮後,還得繼續整理文書。至月底,再赴蓬萊向登州通判遞交登州遞鋪彙總文書。工作煩瑣而辛苦。

而這一趟萊州遞鋪巡察下來,一直有人跟在莫期身後。他料想是萊州知州王逵手下,隻佯裝不知。跟蹤者也距離莫期甚遠,始終未曾上前打擾,大概也在奇怪為何在發生了海東青逃走這等大事後,莫期還能如此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這日,莫期剛到羅峰鎮鎮口,便有兵士迎上來問道:“巡轄官人是剛從東良遞鋪回來嗎?可有小人的家信?”

羅峰鎮是掖縣所轄鄉鎮,沒有設立官府機構[28],既無正式官吏,也無官差,唯一的安保人員就是更夫[29],自然也不可能有兵士。

再觀對方服飾字號,竟然是東良巡檢司[30]兵士。東良遞鋪與東良巡檢司官署相鄰,莫期每月都要去東良遞鋪巡察,故而與東良巡檢司上上下下都算是熟臉。

因京東路治安格外受宋廷重視,於青州、鄆州特設有都巡檢,故而東良巡檢司亦不受地方州府節製,直接隸屬於京東路都巡檢。隻是東良巡檢司官署設於驛路邊,蒞臨海口,距離羅峰鎮有近二十裏,其主要職責是巡防海濱,以防海賊,極少會到羅峰鎮來。

莫期認出對方是巡檢司兵士,不由得大為驚奇,問道:“你們不在東良巡檢司當值,怎麼跑到羅峰鎮來了?”

那兵士笑道:“我們現下都改駐羅峰鎮,東良巡檢司那邊反倒空了,隻在關卡留了十來個人把守。”

另一名兵士笑著接口道:“非但我等來了,雷巡檢使也在這裏,他現下正帶人在玲瓏山巡察呢。”

莫期忙問道:“可是羅峰鎮出了什麼事?”因掖縣新出了大事,心中不免懷疑東良巡檢司移防跟海賊海東青有關。

巡檢司兵士卻答道:“還不是因為金梁玉柱嘛。”

見莫期臉現困惑,便笑道:“巡轄官人最近一直在驛路巡察,少在羅峰鎮吧?今春以來,許多尋寶人都趕來羅峰鎮,到玲瓏山尋找金梁玉柱。”

羅峰鎮號稱“金城天府”,玲瓏山則被美譽為“金城明珠”,有“尖鬥砂子平鬥金”之說,不但隨處可見黃金礦石,還一直有傳聞稱:“玲瓏山,十八層,金梁玉柱在其中。”據說玲瓏山底有一個地下黃金寶殿,寶殿的大梁是黃金鑄就,殿柱則是美玉製成,而金殿中盛滿了金子。此即為“金梁玉柱”之說,自古已有,代代流傳。

這本是虛無縹緲的民間傳說,但相信者卻大有人在,就連當年第一任采金督辦大臣潘沐也一度醉心於尋找金殿大門入口。

莫期任巡轄官已有三年,知道“金梁玉柱”之說每年都會喧囂一陣。其實在他看來,玲瓏山底金殿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極可能是本地人編造出來的故事,以吸引外地人到玲瓏山尋寶。畢竟人流就是生意,蜂擁而至的淘金客、尋寶者,可算是羅峰鎮商業的支撐。

隻不過莫期有官方身份,不能隨意說出自己的推測。何況人性貪婪,就算他說了出來,隻怕也沒人理會,為尋找黃金而奔赴玲瓏山者,依然會源源不斷。

至於淘金客、尋寶人會集金城,也是司空見慣——每年春季都是淘金高峰。雖然宋廷明令禁止開山采礦,但在玲瓏山附近的羅山河中淘金,卻不算違反禁令,所謂“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嘛。淘金雖然笨拙、費時,然而羅山河河沙含金量豐富,隻要肯用心、肯付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收獲。正應了那句名詩:“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是以羅峰鎮總是滯留有淘金客。

但現下竟然能令東良巡檢司改駐羅峰山,莫期料想除了尋寶者數目比以往更多外,必定還有什麼特別的苗頭。

他料想兵士也不會清楚真正的原委,便問道:“你們雷巡檢使駐在哪裏?”

巡檢司兵士答道:“在玲瓏山附近的一座廢棄官署。哦,就是從前的采金督辦局。”

莫期道:“甚好。等莫某忙完手頭的事,便去拜會雷巡檢使。”

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兩名跟蹤者仍在身後不遠處,便對巡檢司兵士道:“對了,後麵那兩個人一直跟著莫某,也不知道什麼來路。從掖縣縣城一直跟到這裏,看二人情形,也不像是淘金客。”

那兵士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這件事,包在小人身上。巡轄官人大可放心。”

莫期點了點頭,道:“那莫某就先謝過了。”

進來鎮子,剛好遇到一名鋪兵,莫期便讓下屬將馬匹及行囊先帶回玲瓏郵驛,自己則步行來到鄒氏玉石鋪。

這家鄒氏玉石鋪專售玉雕、石刻、硯台等器物。店主姓鄒名思彩,是年輕神醫初虞世的舅舅,也是一名玉石匠人,同時還開有一家采石場。萊州石器自古有名,入宋之後,更被定為朝廷貢物[31]。鄒氏采石場生意極好,鎮上的玉石店鋪隻是充個門麵,表明他尚有玉石匠人的身份。

初虞世雖是名醫,卻沒有正式開鋪坐診,也一直未回取東良村初氏老宅,平日都住在舅家的玉石鋪,幫忙照看生意,而玉石鋪隔壁的王氏醫鋪則照賣成藥不誤。

不想初虞世今日並不在玉石鋪中,照看店鋪的是采石場石匠魏汾。莫期到店鋪門口時,正有兩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在向魏汾打聽玉石之事。

石匠魏汾連連搖頭道:“仙地玉石那件事,不過是個傳說,未必真有其事。”

灰衣中年男子道:“北魏[32]王瓊在萊州刺史任上被罷免,這可不是假事,史書有明文記載的。”

石匠魏汾賠笑道:“那王瓊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原因被罷官免職,未必就跟仙地玉石有關。”

灰衣中年男子道:“王瓊出身名門,女兒更是北魏皇帝的寵妃,卻忽然被莫名其妙地罷了官,除了那塊號稱賽過和氏璧的仙地玉石,還能是什麼原委?”

石匠魏汾既答不上來,便笑道:“就算傳說是真的,故事可是說仙地玉石是白蠟所融。”

灰衣中年男子搖了搖頭,道:“不對。我聽說仙地玉石……”忽聽到有人跨進門檻,轉頭一看,見進來者一身戎裝,微微一愣,便及時止住下麵的話。

石匠魏汾連忙舉手招呼道:“巡轄官人回來了嗎?可是有好幾日不見了。”

莫期未及回答,那灰衣中年男子已急急拉著青衣同伴出了店鋪,似是要避開莫期一般。

莫期見對方神色古怪,本能地起了警覺之心,問道:“那兩人是什麼人?”

石匠魏汾道:“是兩名外地來的遊客,想買一塊上好的玉石。”

莫期問道:“剛才那灰衣人一再打聽的仙地玉石又是怎麼回事?”

魏汾奇道:“莫巡轄不知道仙地玉石的故事嗎?”

莫期搖頭道:“不知道。莫某還是頭一次聽說。”

魏汾當即笑道:“其實石匠也不知道,還是去年從鄒店家口中聽說的。”當即詳細說了王瓊與仙地玉石的故事。

王瓊[33]是北魏大臣,出身於太原王氏[34],為名門世家子弟,其名字“瓊”,還是北魏孝文帝欽賜。其人曾任光州刺史。光州也就是現今的萊州。當時的光州轄地極廣,包括今日萊、登兩州之地,相當於整個膠東半島。

王瓊頗有才幹,治理地方很有一套辦法,但為人貪財愛財,在光州任上時,做了不少貪汙納賄之事,百姓都暗地裏罵他是貪官。

永平二年(509年),光州大旱,本地百姓衣食無著。王瓊親自赴京請求朝廷賑濟,得到了一大筆款子。但就在返回光州途中,王瓊暗中派人將朝廷撥發的大部分賑災銀子送回了晉陽老家,總共截留了五孥[35]。由於王瓊中飽私囊,真正發到災民手中的救濟錢少之又少,許多逃荒在外的人根本沒有得到一文錢,因之而餓死者不計其數。

雖則也有人看不慣王瓊作為,或奏章彈劾,或上書舉報,然其人家族勢力雄厚,又得皇帝恩寵,長女為皇帝嬪妃,旁人根本莫之奈何。王瓊自己也驕橫不可一世,以膠東土皇帝自居。

然不久後,王瓊忽被朝廷罷官,免職不說,還被逮捕入京,內中原因不明。後來王瓊雖然東山再起,卻始終沒有提及光州罷官一事,且再也沒有靠近過膠東半島半步。

傳說為膠東半島除去王瓊這一害的,是一位白發老翁。當時王瓊還是光州刺史,有老翁來到光州,在州府大門前高聲售賣玉石。

那老翁形貌蒼古,須發全白,鶴骨鬆姿,有仙風道骨之貌。而其手中玉石四寸高、四寸寬,光亮耀眼,不染塵埃,號稱“仙地玉石”,價值連城。

因為白發老翁開價千金,誰也買不起。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吵吵嚷嚷,終於驚動了刺史王瓊。王瓊出來察看,一眼便留意到白發老翁手中的玉石——品質卓越,為世間罕見。他立時便有據為己有之心,但卻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白發老翁又當眾宣稱手中玉石質地比和氏璧還要好,且能像和氏璧一樣,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當即有人回應道:“和氏璧可是被秦始皇刻成了傳國玉璽,你這塊玉再好,也比不過和氏璧。”

白發老翁聽了很不服氣,當即稱要將玉石獻給當今皇帝,以刻國璽。

王瓊聞言心念一動,急忙越眾上前,表明身份,又稱自己有國丈身份,可以幫白發老翁將玉石獻給皇帝。白發老翁微一思索,便點頭同意,當即將玉石交給王瓊,自己也揚長而去。

旁人看在眼中,見白發老翁不求錢財、不求封賞,連姓名也未曾留下,均認為是仙翁獻玉。

那塊仙地玉石,王瓊自然沒有上交,而是私下收藏了起來。但“仙翁獻玉”的故事卻傳了開去,一直傳到北魏皇帝耳中。

北魏雖然實力強大,是南北朝時期北朝第一個王朝,但卻沒有得到傳國玉璽[36],為無璽之朝,皇帝則是白板皇帝。曆代北魏皇帝均對傳國玉璽極其向往,聽說光州有仙翁獻玉,所獻為仙地玉石,足以刻國璽,能與傳國玉璽媲美,便立即派使臣來光州取玉。

王瓊本想將寶玉據為己有,然皇帝既已知情,又派人來取玉,隻能忍痛割愛。孰料等到他打開收藏寶玉的箱子,裏麵隻有一攤黏糊糊的臟物,並無寶玉。

然仙翁獻玉為大眾親眼所見,王瓊難以抵賴。此時寶玉莫名消失不見,即有人指責王瓊藏起了寶物;還有人聲稱寶玉本是仙翁獻給朝廷刻國璽用的,王瓊私自截留,分名是有反心。

王瓊大驚失色,急忙設宴款待使臣,又給使臣送了許多禮物。然使臣知道此事重大,回朝後不敢隱瞞,將全部事情經過如實上報,就連王瓊所送珍寶也如數上交。北魏皇帝震怒不已,當即下旨,將王瓊罷官,並命將其逮捕押解進京候審。又派大臣鄭道昭接替王瓊任光州刺史。

王瓊倒台後,有人思及前因後果,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白發老翁的妙計——當眾獻仙地玉石給王瓊;貪心的王瓊私藏寶玉;皇帝聽聞獻玉,派使臣取仙地玉石;寶玉化作一攤蠟泥,王瓊交不出來,百口莫辯——環環相扣,終於將狂妄自大的王瓊一舉扳倒。

莫期聽完魏汾敘述,問道:“那麼那塊仙地玉石呢?”

魏汾道:“沒有什麼仙地玉石。寶玉本來就是假的,是用白蠟所製,日子久了,就自己溶化了呀。”

他見莫期皺了皺眉,似不以為然,便試探問道:“巡轄官人怎麼看這件事?”

莫期道:“這北魏王瓊的事跡,莫某還是第一次聽說。但他既然出自太原王氏,女兒又是皇帝的妃子,必定見過大世麵,什麼樣的奇珍異寶沒見過?區區白蠟所製假玉,豈能瞞得過他的眼?”

在他看來,白發老翁手中必有一塊真正的寶玉,如此才能打動見多識廣的王瓊。而後白發老翁大概用了什麼障眼法,暗中用蠟製假玉調換了原先那塊仙地玉石。

魏汾忙道:“鄒店家也是這樣想。他一直相信白發老翁手中確實有一塊世間罕見的美玉,堪稱仙地玉石,而且就是掖縣本地所產。”

不獨店家鄒思彩這般認為,更有知情者認定美玉就產自羅山——

羅山南麓有天然溶洞,名仙人洞[37],位於羅山半腰。三麵峭壁聳立,形成天然石屋,上懸斷崖千尺,下臨百米深澗,異峰林立,如拱如衛,蒼鬆古柏,如渲如染,有洞天福地之相,故號稱“仙洞石門”。

曾有山間樵夫看到白發老翁出沒於仙人洞中,老翁既稱仙翁,玉石則被稱為仙地玉石,那麼極可能跟仙人洞或是羅山有關了。

店家鄒思彩也思及過此節,曾多次去過仙人洞,雖然每次都空手而回,但卻仍然堅信仙地玉石真有其事。

莫期雖未去過羅山,也未爬過仙人洞,但總聽說鎮上孩童因偷偷

去爬羅山仙人洞而遭大人責罵之事,此時又見魏汾頗不以為然,便道:“看樣子,魏石匠跟鄒店家看法不同。”

魏汾忙笑道:“曆史上的那些事,真真假假,誰能說得清?更何況過去了數百年。鄒店家認為美玉存在,可是明顯有點小私心。”

萊州玉雕自古有名,雕刻名家甚多,玉石鋪店家鄒思彩就是刻玉世家出身。其先人鄒應澤為當世名家,曾為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刻過玉璽,且擔任黃巢大齊朝掌璽官,後與黃巢一道敗死狼虎穀[38]。

萊州所產之石,可供雕刻者甚多,有凍石、毛公石、竹葉石、豹紋石、翠星石等。其中,凍石碧綠潤膩,玲瓏剔透,居諸類之首,故名萊州玉。不過名為萊州玉,其實隻是質地近似於玉,算不上真正的玉石。正因為如此,萊州玉雕為世人所輕,難以入名家法眼。

玉石鋪店家鄒思彩從小就聽過白發老翁和仙地玉石的故事,認定萊州必有上好玉石,隻不過暫時沒有人發現罷了。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要找到一塊上好的萊州玉石,雕一件真正的玉器。

去年剛好有山民運一塊玉石來賣,說是采自黃縣東萊山。鄒思彩檢查過後,發現那居然是一塊質地相當不錯的玉石,不由得越發起勁,不但給石匠魏汾等人講述了北魏白發老翁的故事,還親自去東萊山看過。

莫期問道:“那塊東萊山玉石呢?”

魏汾道:“被任員外買下了。”

這任員外,便是萊州巨富任北海。其人產業甚眾,在玲瓏山一帶置有酒坊、酒窖,規模極大,所產美酒稱“任氏酒”,基本上壟斷了登、萊兩州市場。

魏汾知道莫期一向沉默寡言,且極少在羅峰鎮閑逛,今日忽然進來玉石鋪,問了這麼多話,可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不免有些好奇,問道:“巡轄官人也對玉石有特別的興趣嗎?”

莫期一怔,旋即搖了搖頭,告道:“莫某是來找初神醫的。平日他不是都在這裏看店嗎?”

魏汾忙道:“初神醫現下人在玲瓏溝王家大宅呢。聽說王老太爺身子十分不好,須得時時針灸,初神醫既跟王俊民郎君是好朋友,想要更盡一份心,便幹脆住在王家了。”

莫期道:“多謝告知。”轉身離去。

剛出店鋪,莫期便跟一名十歲左右的少年撞了個滿懷,卻是石匠魏汾之子魏延。

這魏汾原是河東人,家中貧苦,數年前慕名來玲瓏山淘金。跟許多運氣不好的淘金客一樣,非但沒有淘到金子,還花光了路費盤纏。他自覺無顏回鄉,便留在鄒氏采石場打工,做了一名石匠。

而後不久,魏汾啞妻季氏竟然帶著兒子魏延尋來了羅峰鎮,魏汾感動不已,一家人遂得以團聚。魏汾也未攜妻子返回家鄉,而是選擇在羅峰鎮安家落戶,且一門心思學習采石雕刻手藝,再未對尋金有過任何非分之想,也算是一段佳話。

鄒氏采石場距離玲瓏郵驛不遠,魏延幼年時便經常到郵驛玩耍。有時候郵驛有民信不及遞送時,他也會替鋪兵跑腿送信。莫期三年前到玲瓏郵驛駐任時,魏延已經算是半個鋪兵了,有時候吃住都跟鋪兵在一起。莫期對魏延頗為喜愛,不過他麵色嚴峻,從不表露,魏延很是怕他。

此刻魏延見撞到郵驛長官,急忙退開,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莫期盡量令語氣溫和一些,問道:“你慌裏慌張地跑什麼?”

魏延支支吾吾地道:“嗯,那個……那個……”

莫期問道:“那個什麼?”

魏延道:“我娘……我娘親剛剛殺了人。”

莫期一怔,未及發問,魏汾已聽到動靜,疾步出來,握住兒子雙臂,問道:“出了什麼事?”

魏延道:“家裏不知道怎麼躲進來一名陌生男子,今日被娘親發現了。那人壞得很,還想對娘親不軌。娘親竭力反抗,抓起剪刀,失手殺了他。”

魏汾“哎呀”了一聲,問道:“你娘親怎麼樣?有沒有事?”

他關心妻子安危,不等兒子回答,拔腿就走。

魏延急忙攀住父親手臂,道:“爹爹別急。娘親沒事。巡檢司的人都到了,還從死者身上搜出了許多火藥,應該是預備去玲瓏山尋寶的。巡檢司的雷巡檢使說娘親隻是自衛,不會惹上官司。可是娘親害怕得緊,讓孩兒來請爹爹回去。”

魏延母親季氏雖然是個啞巴,卻是個大美人,即便是布衣荊釵,也難掩明豔之色。羅峰鎮有一句話:“最美靚妝是花宴,不及啞妻三四分。”花宴樓是本地唯一的青樓。羅峰鎮雖然隻是個鄉鎮,但因為有“金城”之稱,薈萃各方客流,用以銷金的花宴樓中的妓女姿色均相當不錯,嬌媚可人,各有風姿,絕不比掖縣縣城的妓館差。這裏“最美靚妝”指代的是花宴樓的頭牌妓女,正青春年少,卻比不過年過三旬的季氏,足見季氏美貌風姿何等出眾。

正因為季氏太過貌美,以往也發生過被淘金客騷擾的情況。有一次剛好被魏汾撞見,魏汾將對方暴打了一頓,當場折斷了那淘金客一腿一臂。淘金客有好幾名同伴,見狀要將魏汾扭送官府。

因為羅峰鎮沒有官府機構[39],去掖縣告狀要走一百七十裏地。黃縣倒是近得多,但黃縣隸屬登州,根本不會接萊州掖縣的案子。距離羅峰鎮最近的有執法權的官方機構就是二十裏外的東良巡檢司,一幹人也不管巡檢司有沒有審判權,徑直鬧到了那裏。

東良巡檢使雷奔影是萊州人氏,唐朝名將雷萬春[40]之後,在本地很有威望。他素來厭惡這些心懷僥幸的淘金客,雖則說不上是不勞而獲,卻也是舍本逐末,好好的正經事不做,隻想著撞大運撿黃金。聽說事情經過後,當場判定魏汾無罪。騷擾的淘金客已斷了一手一腳,受到懲罰,不再加刑。其餘淘金客有意聚眾滋事,騷擾地方,每人各打二十大板,就此了結此事。之後人人都知道雷巡檢使對淘金客下手不容情,再有糾紛,也無人敢鬧去東良巡檢司。

隻不過這次性質大不一樣,畢竟鬧出了人命。魏汾甩開兒子手臂,奔出數步,忽想到玉石鋪尚還開著門,又轉身回來。

莫期忙道:“魏石匠先回家去吧。莫某幫你上門板。”

魏汾忙告道:“後門鎖和鑰匙都在櫃台上。鑰匙就先由巡轄官人保管,石匠得閑時,會去玲瓏郵驛自取。”又道了聲謝,自引著魏延匆匆去了。

等魏氏父子走遠,莫期便進來鋪子,往牆角取了門板,一塊一塊上好後,拿長杠子橫在門板上,將門板閂好。

又在櫃台取了銅鎖和鑰匙,正欲往後院去時,忽留意到櫃台緊裏麵的地上置有一隻木匣——那匣子灰頭土臉,十分陳舊,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

莫期心念一動,走到櫃台後,貓下腰,正伸手欲取木匣時,忽覺得未得主人允許、私自偷窺他人物品於德行有虧,便又縮回手來,轉身離開。

然到後門時,似乎冥冥中有什麼聲音在召喚,令莫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是禁軍武官出身,訓練有素,當斷則斷,又重新折返回店鋪。

這一次,他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打開了木匣——匣中竟然是一塊晶瑩潤澤的玉石。

莫期雖不是行家,卻也能看出這是一塊上好的寶玉。而且正好是四寸高、四寸寬,因為剛剛聽石匠魏汾講過白發老翁與仙地玉石的故事,不由得立即將二者聯係了起來——

木匣中的玉石,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仙地玉石?

* * *

[1] 兵馬鈐轄為地方軍事長官,州、路兩級都有。初選朝官及諸司使充任,領一州、一路或數路兵馬之事,後均以知州兼本州鈐轄、安撫使兼本路鈐轄(如該路另設有馬步軍都總管司,安撫使就兼任都總管)。常設有安撫使的路,有兩個軍事機構,一是路分兵馬都鈐轄司,長官為都鈐轄;二是馬步軍都總管司,長官為都總管(由安撫使充任)。兩個機構雖然不互相統轄,但總管地位高於都鈐轄,遇有戰事,可節製。

[2] 當塗:今屬安徽當塗。又,郭祥正自號謝公山人,謝公山即今安徽當塗縣東南三十裏青山,因謝朓(南朝蕭齊詩人。與“大謝”謝靈運同族,世稱“小謝”。李白詩“中間小謝又清發”即稱讚謝朓詩風)而得名。據《寰宇記》:“(謝公山)在縣東三十五裏。齊宣城太守謝朓築室及池於山南。其宅堦址猶存,路南磚井二口。天寶十二年改為謝公山。周回八十裏”。

[3] 郭祥正父親郭維(字仲逸)與王安石父親王益(字舜良)同為宋真宗祥符八年(1015年)蔡齊榜進士,而郭祥正長兄郭先正則與王安石同為宋仁宗慶曆二年(1042年)進士。郭維去世後,王安石為其撰寫墓誌銘。郭祥正長姊嫁名士沈遵,沈遵母親魏氏墓誌銘亦為王安石所書。魏氏長子沈回,次子沈遵。郭、王兩家交情匪淺,史傳郭祥正終生不得誌,是因受到王安石刻意打壓,實誤。

[4] 《醉翁亭記》描寫了滁州(今安徽省東部)一帶朝暮四季自然景物不同的幽深秀美,滁州百姓和平寧靜的生活,以及作者歐陽修在山林中與民一起遊賞宴飲的樂趣,表麵突出了一個“樂”字,但其實包含複雜深刻的背景。當時範仲淹等人主持的“慶曆新政”失敗,歐陽修因支持新政而受到保守派夏竦等人排擠,加上外甥女張氏犯罪,歐陽修受到牽累,落去朝職,被貶放滁州。“慶曆新政”相關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江入大荒流》。

[5] 後來蘇軾以為“翁(指歐陽修。歐陽修在文章中自號“醉翁”)雖為作歌,而與琴聲不合”,遂又作《醉翁引》,即再度為沈遵琴曲《醉翁吟》填詞。原詞為:“琅然。清圓。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醉翁嘯詠,聲和流泉。醉翁去後,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時而童顛,水有時而回川。思翁無歲年,翁今為飛仙。此意在人間,試聽徽外三兩弦。”蘇軾還特意寫信給本覺寺禪師法真(沈遵之子),稱:“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聲,有不相應。沈君信手彈琴,而與泉合;居士縱筆,而與琴會,此必有真同者矣!”又,當時詞家為琴曲填詞,是很平常的事。蘇軾曾經多次為琴曲填詞,僅給琴曲《陽關曲》填寫的歌詞就有三種。

[6] 本覺寺:位於今浙江省樂清市芙蓉溪南支流龍潭坑。依山傍水,林木葳蕤,極為清幽。初名延唐寺,唐會昌年間唐武宗滅佛時曾廢。後複建。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年)改名賜額為本覺禪寺。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重建。這裏之所以特別注釋“本覺寺”,是因為該寺曾留有郭祥正所作《醉翁操》。參見南宋陸遊《入蜀記》:“(乾道六年六月)四日。晚泊本覺寺前。寺故神宵宮也,廢於兵火,建炎(宋高宗年號)後再修,今猶甚草創。亭中有小碑,乃郭功甫(郭祥正)元祐中所作《醉翁操》,後自跋雲:‘見子瞻(蘇軾)所作未工,故賦之。’亦可異也。”參照前注釋,當是蘇軾覺得歐陽修為沈遵《醉翁吟》所填琴詞不夠好,“與琴聲不合”,而郭祥正則覺得蘇軾所填琴詞“未工”。

[7] 宋代進士科考不同於唐代,唐代士子中進士之後還必須經過吏部考試,方能授予官職;而宋代則是及第後便釋褐(脫去平民衣服。喻始任官職),很快就被授予官職,派遣差使。又,郭祥正被授予秘閣校理一官,隻是虛銜官職,一種身份而已,並沒有實際職務,以後出任他官則可以帶此身份。

[8] 頸癰俗名痰毒,又稱時毒,是發生在頸部兩側的急性化膿性疾病。冬春易發,初起時局部腫脹、灼熱、疼痛而皮色不變,結塊邊界清楚,具有明顯的風溫外感症狀。相當於西醫的頸部急性化膿性淋巴結炎。中國古代醫者很早就對頸癰的症狀及危害有所認識。參見《靈樞》:“發於頸者,名曰夭疽。其癰大而赤黑,不急治,則熱氣下入淵腋、前傷任脈,內熏肝肺,熏肝肺十餘日而死矣。或問:頸上生癰疽何如?曰:是頸癰也,屬手少陽三焦經,鬱火、積憤、驚惶所致。初覺即隔蒜灸,服活命飲加玄參、桔梗、升麻。”又,《靈樞》為古代醫者托黃帝之名所作,非出自一人之手,其筆之於書,約在春秋戰國,其個別篇章成於兩漢。

[9] 指中醫中的望診。中醫通過大量的醫療實踐,逐漸認識到肌體外部,特別是麵部、舌質,舌苔與臟腑的關係非常密切。如果臟腑陰陽氣血有了變化,就必然反映到體表。正如《靈樞·本臟篇》所說:“視其外應,以知其內臟,則知所病矣。”中醫的望診是對病人的神、色、形、態、舌象等進行有目的的觀察,以測知內臟病變。望、聞、問、切,合稱四診,“望聞問切四字,誠為醫之綱領”。望,指觀氣色;聞,指聽聲息;問,指詢問症狀;切,指摸脈象。

[10] 密州:治所在今山東諸城。

[11] 推官:唐朝始置,節度使、觀察使、團練使、防禦使、采訪處置使下皆設一員,位次於判官、掌書記,掌推勾獄訟之事。五代沿襲唐製。宋朝時三司下各部每部設一員,主管各案公事;開封府所屬設左、右廳,每廳推官各一員,分日輪流審判案件;諸州幕職中亦有節度、觀察推官。

[12] 王存於慶曆六年(1046年)考中進士,調嘉興縣(今浙江嘉興)主簿,不久升上虞縣知縣。當地有豪門大姓殺了人,一直沒有人敢過問。王存到任後,即開始調查此案。但豪門設法賄賂了朝中大臣,王存反而被罷官。過了很久,才被重新起用為密州觀察推官。王存有《子陵釣台》詩雲:“嚴公英魄去何之,江上空餘舊釣磯。古木蒼煙鸜鵒噪,清波白石鷺鷥飛。山中秋色香粳熟,壟下朝寒赤鯉肥。何事夷齊恥周粟,一生憔悴首陽薇。”彼時傳頌頗廣。

[13] 提點刑獄司:路級司法機構,簡稱“提刑司”“憲司”“憲台”。負責監督管理所轄州府的司法審判事務,審核州府卷案,可以隨時前往各州縣檢查刑獄,舉劾在刑獄方麵失職的州府官員。京東路(本書故事發生時未分拆為京東東路與京東西路)提點刑獄司官署在應天府(即北宋南京,今河南商丘)。

[14] 膠東半島三麵臨海,北麵與遼東半島隔渤海灣相望,東部與今韓國(即書中高麗)隔海相望。渤海是一個近似封閉的海,其水文物理等諸方麵受陸地影響很大。而渤海的形成,在地質史上經曆了從陸地—湖泊—海的滄桑演變。

[15] 羅山:今山東招遠羅山。東西走向,麵積約18平方公裏。主峰羅山海拔759米,為招遠最高峰。文中所謂“鑼聲四起”,實為震前地聲。

[16] 因玲瓏山距離羅山不遠,古人也經常將那一帶山脈統稱為“羅山”。參見《山東通誌》:“玲瓏山即羅山,宋元嘗置買金場於此。”又,玲瓏山玲瓏背石英脈密集顯著,石英脈內還有數至十數厘米的水晶晶洞與晶簇,雕鏤交疏,空明幽茂,玲瓏剔透,形似珊瑚。據說玲瓏山“玲瓏”之名,即來源於此。

[17] 玲瓏金礦開采曆史悠久,是中國最重要的黃金產地。據不完全統計,自宋朝景德四年(1007年)玲瓏金礦有采金史以來,已采出黃金約200噸。

[18] 羅山為兩縣分界處,故掖縣(時屬萊州,今山東招遠)、黃縣(時屬登州,今山東龍口)靠近羅山處均有羅山鎮(據宋人王存主編《元豐九域誌》)。有人認為掖縣“羅山鎮”為“羅峰鎮”之訛,實則不然,“羅峰鎮”隻是當地鄉民為區別黃縣“羅山鎮”故意改成的叫法。南宋時析掖縣、黃縣兩縣地置招遠縣後,兩羅山鎮仍分屬不同縣不同州,山南為招遠羅山鎮(即羅峰鎮),山北為黃縣羅山鎮,於是當地民眾又將羅峰鎮改稱為招城鎮。又,《元豐九域誌》是北宋時期的曆史地理名著,成書於中葉,為地理總誌。全書舉綱撮要,極為簡明,卷帙僅為《太平寰宇記》的二十分之一,但內容豐實,獨具一格。書中除記載當時疆域政區外,又備載各地戶數、元豐三年(1080年)土貢數額及城、鎮、堡、寨、山嶽、河澤的分布,據統計僅鎮即達1880餘個,山嶽、河澤亦各在1000個以上。其中所列土貢數額遠較以往任何史書、地理總誌為詳,而所載鎮名更為宋時其他地理總誌所無,是研究曆史經濟地理和曆史自然地理的寶貴資料。《四庫全書總目》評曰:“敘次亦簡潔有法……自序所抵文直事核,淘無愧其言矣。其書最為當世所重。”

[19] 春秋時期,越國大夫範蠡(原為楚國人)在輔佐越王勾踐滅吳雪恥後,功成身退,辭官歸隱。越王勾踐為了紀念範蠡功績,“命工以良金寫範蠡之狀而朝禮之,浹日(十日)而令大夫朝之”。後世遂以“黃金鑄像”來表示對某人的敬仰或紀念。範蠡及吳越爭霸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魚腸劍》。

[20] 西漢漢景帝劉啟最初立寵愛的栗姬之子劉榮為太子,漢景帝同產姊姊館陶公主想將愛女陳阿嬌嫁給劉榮,如此陳阿嬌就是未來的皇後,但栗姬狂妄地拒絕了館陶公主。漢景帝另一寵妃王娡則千方百計地巴結館陶公主,兩人決意結成兒女親家,再想辦法廢掉劉榮的太子位,改立王娡之子劉徹為太子。但因為陳阿嬌比劉徹大十歲,年紀相差太遠,漢景帝起初並不同意這樁婚事。於是館陶公主抱起劉徹,把他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開玩笑地問道:“你想要一個媳婦嗎?”劉徹點點頭。館陶公主便將左右一百多名侍女指給劉徹,讓他挑選。劉徹一一搖頭。館陶公主指著自己的女兒陳阿嬌問道:“那你看阿嬌怎麼樣?”不料劉徹立即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說:“阿嬌好!如果把阿嬌給我做媳婦,將來我一定蓋一座金屋子把阿嬌藏起來。”此即典故“金屋藏嬌”的來曆。一旁漢景帝暗暗稱奇,遂順水推舟同意了這樁婚事。在館陶公主的幫助下,劉徹終被立為太子,即後來的漢武帝。

[21] 戰國時期,燕國燕昭王有心招攬人才,卻苦無良策。謀士郭隗建議說:“大王要招攬人才,首先要從招納我開始。像我這種才疏學淺的人都能被國君賞識,那些本事更大的人,必然會聞風千裏迢迢趕來。”燕昭王遂拜郭隗為師,待以上禮。又有感於“千金買骨”的故事,高築“黃金台”,以招賢納士。此舉引發了“士爭湊燕”的局麵,樂毅、鄒衍、劇辛等傑出之士先後投奔燕國。公元前284年,樂毅率軍攻齊,占領齊地七十餘城,幾乎滅亡齊國,造就了燕國一時盛世。樂毅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和氏璧》。

[22] 東漢時,名臣楊震在赴任途中經過昌邑(今山東金鄉縣境)。昌邑縣令王密為楊震所舉荊州茂才,素懷感恩之心,親赴郊外迎接恩師。當晚,王密又去拜會楊震。起身告辭時,王密取出黃金相贈,以為謝意。楊震道:“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沒聽出楊震的責備之意,笑道:“暮夜無知者。”楊震正色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王密聞言大感慚愧,怏怏而去。

[23] 唐朝末年,士子黃巢多次參加科考不舉,憤而作《不第後賦菊詩》,以抒發心中的不平之氣。詩雲:“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初五,已成為農民軍領袖的黃巢率軍進入長安,成為唐都的新主人。黃巢乘坐金色肩輿。其部下全都披著頭發,身穿錦袍,束以紅綾,手持兵器,簇擁黃巢而行。鐵甲騎兵行如流水,輜重車輛塞滿道路,農民軍隊伍浩浩蕩蕩,延綿千裏,絡繹不絕。唐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文武官數十人趕來迎接,長安居民夾道聚觀,場麵極為壯觀。這一刻,是黃巢人生中的巔峰時刻。黃巢及張直方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魚玄機》。

[24] 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派人入宮索取傳國玉璽。皇太後王政君(漢元帝劉奭皇後、漢成帝劉驁生母、王莽姑母)氣憤不過,舉起玉璽朝討印者扔去,由此崩掉了玉璽一角,遂以黃金鑲補在缺口之上。

[25] 招遠當地盛傳名將潘美為第一任采金督辦大臣,但潘美在宋太宗在位時便已經過世,而北宋在宋真宗執政後方才開始采金,顯然第一任采金督辦大臣不可能是潘美。但宋真宗派心腹大臣專事采金是真有其事,官署即設在羅峰鎮(今山東招遠)東北玲瓏溝附近(今招遠玲瓏鎮前花園村、後花園村一帶)。又據清人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誌》(指《招遠縣誌》)雲:縣東北二十裏有潘家城,相傳宋潘美嘗於此築城防寇。”此潘家城當是北宋采金督辦局官署無疑。

[26] 溜槽堆石砌灶冶煉技藝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發明於北宋時期,具體發明者已難以考證。這一傳統技藝以鐵錘、石臼、石磨、石碾、溜槽、簸箕、陶尊(或坩堝)為工具,由破碎、碾磨、拉流和熔煉等工序組成,均為手工操作。自宋至今,這一技藝對招遠及全中國的黃金生產起到了巨大的促進作用。現代黃金生產技術的所有原理,均來自傳統技藝。溜槽堆石砌灶冶煉技藝中的重力選礦法,至今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今山東省招遠市阜山鎮九曲蔣家村王金勇仍掌握這一傳統技藝,為國家級傳承人。遺憾的是,作者前次采風,到招遠後才知道需要提前幾天預約,故未來得及赴蔣家村參觀學習。

[27]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今山東青州)人。少年孤苦,善作文辭。鹹平五年(1002年),王曾中殿試第一名,他此前在發解試、省試中亦為第一,因而成為“連中三元”之人。在中國曆史上,一共隻有十七人三元及第,王曾為大宋第二人。

[28] 自秦代開始實行郡縣製,縣始終是曆代王朝的最基層行政單位,即所謂皇權不下縣。宋代縣下麵雖然領有鄉、鎮,但並無鄉長、鎮長之設。這是因為宋朝對地方采取極端限製的措施,“收鄉長、鎮將之權悉歸於縣,收縣之權悉歸於州,收州之權悉歸於監司,收監司之權悉歸於朝廷”。如此,成功地防止了地方割據勢力。但同時也有弊端,過度限製地方權力,層層嚴加控製,不利於地方和國家的整體發展,這也是北宋形成積貧積弱局麵的原因之一。

[29] 古代一夜分為五更,從晚七點到翌日五點,每兩個小時為一個更次。每到一更,值夜人就敲鼓(也有敲鑼、敲梆子的)一次,是謂“打更”。專事打更者,稱“更夫”。一邊打更,一邊穿街過巷徹夜巡行,稱“巡更”。除了通報時辰外,巡更也負有“警惕燭火”“提防偷盜”的保安作用。

[30] 宋代在全國設有兩套行使國家警察職能的機構:一為縣尉司,主管捕捉盜賊和處理民間鬥訟事件、維護縣城及草市的治安;二為巡檢司,性質上屬於地方武裝,分為縣、州、路三級巡檢。宋代巡檢的設置不分州縣界至,沒有區域大小之限,有統攝一路以上的,有管轄兩州乃至十幾州的,有管轄一至數縣的,內地還有在鎮、市、場、務及交通險要之處設置的巡檢。縣尉屬地為政府,巡檢則屬軍隊係統,因而縣尉所轄弓手的戰鬥力不如巡檢兵,隻能捕捉“小可盜賊”,遇有大盜、群盜,則需巡檢率軍隊鎮壓。但巡檢不能染指司法審判活動,所緝捕的罪犯必須及時移交當地官府審判。

[31] 北宋萊州主要貢物有:牛黃、海藻、牡蠣、石器。

[32] 北魏(386年—534年):鮮卑族拓跋珪所建立的政權。公元386年,拓跋珪趁前秦四分五裂之際,在牛川自稱代王,重建代國,定都盛樂(今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同年四月,改稱魏王。公元398年農曆六月,正式定國號為“魏”,史稱“北魏”。公元398年農曆七月,道武帝拓跋珪遷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稱帝。公元439年,太武帝拓跋燾統一北方。公元493年孝文帝拓跋宏遷都洛陽,大舉改革。遷都洛陽和移風易俗促進了北魏的中央集權製度與民族融合。永熙三年(534年),分裂為東魏與西魏。西魏由鮮卑人宇文泰所建,目的在於與其宿敵高歡所建的東魏政權對抗。宇文泰擁立北魏孝文帝的孫子為帝,建都長安。西魏至公元557年被北周取代,總共經曆兩代三帝,享國二十五年。在整個西魏統治時期,一直都由權臣宇文泰控製著朝政。東魏則由高歡擁立北魏孝文帝曾孫元善見(年僅十一歲)為孝靜帝,建都鄴城(今屬河北)。在整個東魏統治時期,權臣高歡始終把持著朝政。高歡為鮮卑化漢人,鮮卑名賀六渾,貧賤時為鮮卑貴族美女婁昭君所青睞,主動委身下嫁,從此崛起。高歡在北魏當權時,一直忙於玩弄權術,積極籌備篡位。公元550年,高歡病死,二十七歲的孝靜帝剛要親政時,被高歡之子高洋所廢,東魏就此滅亡,僅曆一帝,享國十六年。此後,東魏全境進入北齊的統治。從公元386年拓跋珪重建代國至公元534年分裂為止,共曆20帝(列入正史本紀者12位),享國一百四十八年。又,北魏國號本是“魏”(“魏”字具有美好偉大之意,並且是“神州上國”之名),“魏”字前加方位“北”字,稱呼“北魏”,乃指北部中國之故,同時也區別於三國時期的曹魏政權,某些史書因此別稱為“後魏”。又以其皇室姓拓跋,後改姓元,故又別稱拓跋魏、元魏。因北魏皇族出身的拓跋部有辮發的習俗,所以被南朝蔑稱為索頭虜,簡稱索虜,或稱魏虜。

[33] 王瓊:字世珍,太原晉陽人,官至北魏中書令。其父為龍驤將軍、長社侯王寶興,母親出自範陽盧氏,為尚書盧遐之女、名臣崔浩(清河崔氏)外孫女。王、盧、崔均為當時的高門士族。

[34] 太原王氏是名傾天下的高門望族,與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並列為“五姓七族高門”,曆代出將入相者不計其數,名宦如王允、王淩、王昶、王渾、王濟均是出自這一豪門大族。自晉到唐,各朝皇族為鞏固提高自身地位,曾多次與太原王氏聯姻,或以公主下嫁,或娶王氏女立為後妃,如東晉哀帝、簡文帝、孝武帝三帝皇後均是晉陽王氏之女,榮貴無雙,影響巨大,以致有“天下王姓出太原”的說法。

[35] 一孥中裝銀兩千兩,五孥共一萬兩。

[36] 秦始皇以和氏璧所琢傳國玉璽,經秦、西漢、王莽新朝、東漢後,又經三國曹魏、西晉、前趙、後趙、冉魏、東晉、宋、南齊、梁、北齊、周、隋,傳到唐朝,至五代十國時失去蹤影。北魏,以及前麵提過的陳朝,均沒有得到過傳國玉璽。又,晉懷帝永嘉五年(311年),玉璽被滅亡西晉的匈奴部、前趙劉聰所奪得。東晉鹹和四年(329年),後趙石勒滅前趙,奪得玉璽,隨即畫蛇添足,在玉璽右側加刻了“天命石氏”,意思是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歸。後趙大將冉閔殺石鑒自立,建立了冉魏,續而擁有了玉璽。

[37] 仙人洞:今山東招遠羅山班仙洞。寬約數丈,能容納數十人。

[38] 狼虎穀:在今山東萊蕪西南。

[39] 宋朝隻有三級行政區劃——路、州、縣。譬如京東路轄萊州,萊州轄掖縣,到此為止。也就是說,地方行政體係隻到縣級。縣下麵雖然也領有鎮或是鄉,但這隻是地域上的分區。也就是說,地方行政機構隻到縣級,知縣或縣令之下,並無鄉長或鎮長。雖有更基層的裏正,但裏正不是正式編製,不在體係內,非但不拿朝廷俸祿,往往還要倒貼錢。具體可參見前麵注釋。另外,宋朝經濟發達,“鎮”是因為商品經濟極大發展而衍生出來的產物,像羅峰鎮這類商貿繁華、人流集中之地,往往也設有監鎮(有的史籍記為監當)。雖有俸祿,也不是真正的體係內官吏,且職守極為有限,隻掌管火禁、巡邏盜賊,兼催繳賦稅。又,宋代縣級長官有兩種稱謂,凡是以京朝官、幕職官、武臣官階出任者稱“知縣”,以文臣選任中較低官階出任者稱“縣令”。繁難大縣派遣知縣,中小縣任命縣令,二者職責相同。

[40] 雷萬春:萊州城東五裏莊雷家疃(tuǎn,意為“屯”)人。唐朝安史之亂時,從張巡守雍丘(今河南杞縣),抵抗安祿山軍。雷萬春站在城上督戰,麵部中六箭,仍巋然不動,麵不改色,以致敵軍主帥令狐潮懷疑他是一個木刻假人。後隨張巡守睢陽(今河南商丘),城陷後遭殺害。雷萬春墓在今萊州城東五裏莊北。另外,雷萬春殉難處也有墓。南宋範成大出使金國時,路過南京(今河南商丘),在城南見到雷萬春墓,墓碑銘曰“忠勇雷公之墓”。範成大因有《雷萬春墓》詩雲:“九隕元身不隕名,言言千載氣如生。欲知忠信行蠻貊,過墓胡兒下馬行。”由於雷萬春忠勇過人,英名廣泛流傳。唐肅宗即位,追贈榮祿大夫、忠烈將軍。宋徽宗時期,追封忠勇侯。後世雷萬春逐漸被神話,後人遵奉“雷霆驅魔大將軍”。台灣省民間信仰,尊雷萬春為“三田都千歲”“雷府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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