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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玲瓏掖玲瓏
吳蔚

第一章 桃李春風

綜論膠東半島,當以萊州掖縣、登州蓬萊、登州黃縣最為繁華。三縣之中,又以掖縣為最。每年暮春時節,都是掖縣最熱鬧的時候,幾乎是遊人如織,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除了掖縣有青山隱隱、海浪滔滔的獨特春景外,還因為三四月份正是食用梁魚的最佳時節。俗語有雲:『麥花香,食梁。』而萊州灣出產天下最好的梁魚,肉質豐腴鮮美,就連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也曾經食而忘歸。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 黃庭堅 《寄黃幾複》

日融融,草芊芊,狂蜂浪蝶相翩翩。春光堪賞還堪玩,惱煞東風誤少年。

綜論膠東半島[1],當以萊州[2]掖縣、登州[3]蓬萊、登州黃縣最為繁華。三縣之中,又以掖縣為最。

每年暮春時節,都是掖縣最熱鬧的時候,幾乎是遊人如織,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除了掖縣有青山隱隱、海浪滔滔的獨特春景外,還因為三四月份正是食用鱵梁魚[4]的最佳時節。俗語有雲:“麥花香,食鱵梁。”而萊州灣出產天下最好的鱵梁魚,肉質豐腴鮮美,就連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也曾經食而忘歸——

趙匡胤發跡前,曾與掖縣布衣孫魁為友,到萊州遊玩時,在孫魁家中住了四個月。四個月中,一日三餐均由孫母親自操持,趙匡胤則每頓都要吃數尾鱵梁魚。

難能可貴的是,趙匡胤如此鐘愛掖縣美食,君臨天下之後,卻沒有再吃過一口鱵梁魚。

為了避免擾民,大宋皇帝親自定下了“不得取食味於四方”的製度[5]。身為製定者,自當以身作則,回品鱵梁魚的欲望再強烈,也必須克製。

但趙匡胤並沒有忘記萊州,登基後不久,即專程派人前往掖縣,大肆擴修東海神廟。

東海神廟,顧名思義,即祭祀東海海神的廟宇,其來曆與萊州獨特的地理位置有關——

掖縣城西偏北二十裏處海邊,有一海口[6],與陰主三山及月主萊山成危宿之相,是天下公認的最佳祭海處[7]。自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先後東巡至萊州,登三山祀陰主,又臨萊山祭月主,萊州東海便成為皇家祭海場所,與兗州孔子故裏、濟州泰山並稱為“山左三甲天下者”[8]。從此,官方祭山必至泰山,祭海則必到掖縣海口。

東海神廟即位於海口處,其前身為海水祠,始建於西漢時期,漢武帝劉徹、漢宣帝劉詢兩位皇帝均曾親至祠中祭祀。後經曆代維修擴建為東海神廟,又名廣德廟[9],“海廟”亦成為海口的正式地名。

隋朝末年,亡陳[10]皇後沈婺華[11]為避戰亂,逃至膠東半島,在東萊山[12]一帶隱居長達七年之久。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聽聞沈婺華流落於民間,便派人將其迎回長安。

入宮後,沈婺華向唐太宗述及東萊為福祥之地,且有立春必須祭海神習俗。又稱她在東萊山修道時,曾聽聞過神秘讖語。

麵聖之後,沈婺華便請求還鄉,後來在毗陵[13]天靜寺削發為尼,法號“觀音”。時人尊稱其為“觀音大士”,又名“觀音皇後”。民間定六月十九為“觀音成道日”,傳聞亦與沈婺華有關。

沈婺華述及東萊風土人情的一番話,給唐太宗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唐太宗召太史局李淳風[14]試解沈婺華所留神秘讖語,未得其果後,又命李淳風前赴萊州掖縣,名為代天子祭海,實則身負秘密使命。

東萊刺史趙宏智熱誠接待了李淳風。李淳風在萊州滯留數月後方才返京,臨行前,為東萊郡留下《星野圖》及圖曰與詳解[15]。

雖則李淳風並未解開東萊讖語之謎,但一代雄主唐太宗並未忘記萊州。後來大唐征伐高麗,唐水軍即自海廟始發。事實上,早在隋朝大業年間,隋煬帝討伐高麗時,萊州海廟便已經充當了軍事橋頭堡的作用。

唐玄宗執政時,大唐國力鼎盛,朝廷撥發巨資擴修東海神廟,為東海龍上封號為“廣德公”,並重塑龍像。新塑龍像為龍首人身狀,著公爵服,高抵殿頂,氣度不凡。

值得大書特書的是,神廟正殿壁上《海天雲龍圖》為畫聖吳道子[16]所繪。進殿者抬頭見畫,乍見對麵波濤洶湧而來,無不悚然變色。壁畫成後,名噪一方,被譽為“掖邑絕景之首”。

入宋之後,東海神廟迎來了有史以來最高光的時刻——

趙匡胤成為九五之尊後,不忘孫母烹製鱵梁魚之恩,派大將鄭恩[17]到掖縣重修海神廟,並附建“孫母祠”。

同時,東海神龍也由“廣德公”躍升為“廣德王”。新修大殿壁畫《出宮入蹕圖》由當世名家李成[18]繪製,磅礴宏偉,較之昔日吳道子之《海天雲龍圖》,又是另一番氣勢,亦成為掖邑絕景之一。

因是皇帝欽命修殿,大殿之前,還專修了一座禦碑亭,內置禦碑。亭外則立有頌海神碑,由此開海廟碑林之先河。

太祖皇帝思慮周全,又在海廟西麵禦賜良田四十畝,由“佃戶”及“廟戶”專一耕種,辦納籽粒,以供本廟祭祀等項支用。

而祭海之事,也被正式列為皇家定製,記於《誌》中,且為規格最高的大祭[19],與“天地之祭”並列。

東海神廟不僅僅限於海祭,膠東民眾平日也多來廟中燒香拜神,消災祈福。經年下來,海廟一帶自發形成了市集,在膠東一帶算是中等規模,且衣食住行無所不包,樣樣俱全。而每月逢趕集日,四方人群趨之若鶩,百貨雲集,各種散集攤販,加上原先的固定市集,遂成膠東半島第一大廟會[20],喧囂程度,遠過萊州州治掖縣。

海廟趕集日定於初一、十五與逢八,每月共五次,逢重大節假日也會開放。

今日是三月十五,剛好是趕集日。天光微亮時,便有許多鄉民提籃挑擔趕來海廟,都想著占個最為便利的攤位。

與往年處處歡聲笑語不同的是,今年的廟會始終被沉重悲苦的氛圍所籠罩。趕集者即便遇到熟人,也懶得招呼,隻相視苦笑。

萊州民眾心中都很清楚,而今本地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局麵,與現任萊州知州[21]王逵大有幹係,隻不過諸人敢怒不敢言罷了。

就吃而論,海廟一帶最有名的飯館當屬魚魚草房。

“魚魚”二字,表明這家飯館以魚為特色,尤以“炙鱵梁”及“燒鰒魚”[22]為上品,算是海廟經典招牌菜式。

至於“草房”,也是名副其實,為地地道道的海草房[23]——

以石為牆,海草[24]為頂,堆尖如垛。石牆曆經數十年風霜,古香古色。房頂則純用海草苫蓋而成,淺褐色中泛著灰白色調,既古樸厚拙,又散發著些許夢幻風情。

“魚魚草房”四字招牌旁,還別出心裁地懸掛著一枚大鐵鉤,上有倒刺。雖鏽跡斑斑,卻是大有來曆——據稱是世間第一枚專釣鱵梁魚的魚鉤,為唐代萊國公杜構親手所製[25]。

可以說,許多外地來的遊客,最先被吸引的,其實是魚魚草房極具地域特色的外觀,而不是鱵梁、鰒魚的美味。

既逢趕集日,便是飯館招攬生意的大好機會,魚魚草房也按照慣例,比平日提早半個時辰開了張。

門板剛一卸下,當先進來一名年輕男子——說是男子,其實是女扮男裝。店家杜京閱人無數,自是一眼就看了出來,卻也不當麵拆穿,笑著迎上前去,一口一個“郎君”地招呼。

那女子自稱姓單名登,也學男子般背著手,大模大樣地坐下,讓杜京隨意上幾樣特色菜式,隨即便開始打聽掖縣本地之事。

這類事,杜京司空見慣——一般外地來的遊客,想要了解本地風土人情,都會優先選飯館、茶鋪,畢竟是迎來送往的人流集中之地,消息最為靈通。

杜京當即笑道:“郎君是外地來的吧?想知道什麼?若論美食,天下沒有比咱掖縣海廟炙烤鱵梁更好吃的了。燒鰒魚也不錯。”

單登點了點頭,應道:“‘麥花香,食鱵梁’。我一到萊州便聽說了,今日也算是慕名而來。”

杜京笑道:“郎君來的時候最合適不過,正是吃鱵梁魚的最佳季節。”

單登又笑問道:“我還聽過一句‘過魚市,魚草房’,魚草房,就是店家這裏了。魚市又在哪裏?路上並沒有經過呢。”

杜京忙告道:“這魚市,不是專門賣魚的市集。我們萊州人把吃鱵梁魚稱為‘過魚市’,意思是吃過這魚後,全年不得病。”

單登先是一怔,隨即笑道:“這麼神奇嗎?那今日一定要多吃上幾條。”

杜京笑道:“包郎君不會失望。”又道:“提到鱵梁魚,郎君可知道釣取鱵梁魚的魚鉤,是唐代萊國公杜構的發明?敝店門前的那枚大鐵鉤,便是當年萊國公的遺物。”

單登道:“哦,那枚鏽鐵鉤當真是唐代遺物嗎?”

杜京笑道:“小老兒也是姓杜[26]。”

單登這才明白杜京是有意提及門前鐵鉤,忙抱拳道:“原來店家是名門之後。”

杜京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又道:“郎君來得巧,今日三月十五,逢上趕集日,明日三月十六,更是山神生日,我們掖縣稱為‘石匠節’[27],算是本地極為隆重的一個節日。海廟要接連熱鬧兩天,算是大集,雜耍的、唱戲的、說話[28]的都會來,平日可不多見。”

單登奇道:“山神節?海廟地處海邊,哪來的山?”

杜京抬手一指,笑道:“郎君應該看到那座臨海的小山了,那便是海廟最高峰,叫望海山。”

單登坐在臨窗一案,特意起身朝外看了看,忍不住發笑道:“那種小土包也能叫山?你們……你們萊州還真真好笑呢。”

杜京已不是第一次應付這類嘲諷,當即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海廟的望海山名氣是不大,可我們萊州也有許多名山,‘古今稱雄主’的秦始皇祭海所在三山,就在北邊不遠處。”

單登奇道:“三山不是指登州的蓬萊、方丈、瀛洲嗎?怎麼成了萊州的了?”

杜京笑道:“蓬萊、方丈、瀛洲隻是傳說中的三座神山,是方士徐福為了欺騙秦始皇而編造出來的,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我們萊州的三山,全名三山島,極不尋常,是陰主[29]所在地,真正的海上仙山[30],當年秦始皇可是親自登山設壇,注酒祭祀。時至今日,三山中峰山頂仍留有秦始皇的祭祀壇址。後來漢武帝和漢宣帝也來過,都是專門來祭陰主的。”

他見單登滿臉懵懂,料想她也不知道“陰主”是什麼,便又改口道:“郎君總該聽過我們萊州掖縣的金山吧?羅峰山、玲瓏山可都是大名鼎鼎的金礦山。尤其是玲瓏山,那可是金城上的一顆明珠,名副其實的金山金脈。而萊州之所以有三月十六石匠節,便是因為許多本地人都靠采礦煉金為生,與山打交道,靠山吃山,須得祈求山神爺保佑。”

單登似是對金山極為感興趣,忙追問道:“金山……就是店家說的羅峰山、玲瓏山,當真是滿山都是金子嗎?”

杜京笑道:“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陽光一照,玲瓏山頂都能發出金光呢,可不是滿山都是金子?郎君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看,畢竟眼見為實嘛。不過羅峰鎮位處掖縣最北邊,離這裏有一百七十裏,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單登聞言,心中大為神往,應道:“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玲瓏山看看。”

又問道:“那麼金城當地人……我是說羅峰鎮一帶的民眾,一定十分富有了?”

杜京笑道:“羅峰鎮鎮民富是富,卻不是靠金山,而是靠蜂擁而至的淘金客、尋寶人。”意指羅峰鎮民多不是靠采金為生,而是靠為各地趕至玲瓏山淘金的淘金客提供衣食住行賺錢。

單登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問道:“我是第一次到膠東,一入萊州,便聽說你們掖縣沿海一帶海盜橫行。這些海盜不止在海上作惡,還一再登陸內地,搶劫女子財物,可有這回事?”

杜京忙擺手道:“郎君可不要聽人瞎傳,根本沒有這回事。”

他見單登滿臉不相信的神情,便又解釋道:“通常海盜以攔截過往商旅為生,極少至陸上打家劫舍,畢竟相當一部分海盜都是窮苦漁民起家,一般不會做禍害鄉鄰的事,那可是要被罵祖宗十八代的。”

膠東自古便開辟有東海航線[31],至唐代時,萊、登兩州均成為北方知名港口,南方海商頻繁北上通商,確實也帶起了一股海盜風。海盜一度橫行於海上,逼迫得海商不得不自我武裝。

唐代貞觀年間,因萊州海盜牛拱北太過囂張,不止打劫海上商旅,還不斷登陸擾民,為害一方。唐太宗李世民出於保境安民需要,特委派大將杜構率兵到萊州圍剿。

杜構是名相杜如晦長子。杜如晦為李世民之心腹謀臣,自晉陽起兵便追隨李世民左右,玄武門之變時,因參與策劃位居首功,拜太子左庶子,封蔡國公。李世民登基後不久,即升杜如晦為宰相,與另一宰相房玄齡共同輔政,負責選拔人才、製定法度等,史稱“房謀杜斷”。

貞觀四年(630年),杜如晦病逝,時年四十六歲,追贈司空、萊國公。唐太宗親往杜府探視時,為安慰老友,將第十六女城陽公主許嫁給杜如晦次子杜荷,又當麵升杜如晦長子杜構為尚舍奉禦。杜構自此步入仕途,次年即受命為主帥,率軍前往萊州平定海盜。

杜構第一次率兵出征,倒也不負聖望,經過幾番激戰交手後,終於鏟除了海盜牛拱北一黨。而杜構本人則在一次交戰中跌落大海,被一條凶猛的鱵梁魚用魚嘴戳中左腿,自此落下終身殘疾。

杜構並未就此消沉下去。他從盜首牛拱北的兵器倒鉤長槍及鱵梁魚嘴型得到啟發,創製了一種帶倒刺的特殊魚鉤,專釣鱵梁魚,號“杜氏魚鉤”。

在這之前,漁民對剽悍的鱵梁魚束手無策,莫之奈何,而有了杜氏魚鉤,鱵梁魚吞下魚餌後,其尖嘴被鉤上倒刺紮住,無法吐出,故而再無力攻擊漁民。此後,萊州一帶不僅得嘗鱵梁魚肉,知其美味,而且沿海漁民均因釣魚而致富。

萊州漁民為了感激杜構,自行籌集資金,在東海神廟後麵修建了一座鉤神廟,祭祀的雖是鉤神,神像卻是杜構本人容貌,百姓俗稱此廟為“杜構廟”或“構神廟”。雖然杜構本人人生結局慘淡[32],卻因一枚杜氏魚鉤,受到後世敬仰稱頌。

入宋之後,海上貿易局麵已大不同於前代——後晉時,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了契丹,幽薊一帶,已盡為遼土。萊州北麵臨海,大海對麵便是契丹。即便有“澶淵之盟”,遼國仍然被大宋視為頭號勁敵。宋廷嚴令禁止商貿船隻進出登、萊州北部口岸,等於禁止與遼國的海上貿易。兩國海上商貿阻絕,一切商品交易隻能在河北邊境榷場進行。而在遼國強大的軍事壓力下,高麗也早與大宋斷交,改奉大遼年號[33],宋麗兩國自然再無來往。因而膠東一帶海域,再也見不到前朝商船“日出千杆旗,日落萬盞燈”的繁榮景象。

既無商旅,便不會有海盜。恰如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34],雖然途中不乏高山、沙漠,艱險無比,卻成了溝通東西方的“國道”,使者相望於道,商旅不絕於途,延續長達數百年之久,故而曆代均有馬賊出沒,其中不乏實力強勁、盛極一時者。經年下來,馬賊遂成為絲路上令人聞名色變的名號。

而唐代安史之亂後,吐蕃占據河西走廊,截斷了絲綢之路,數萬名胡商、胡人滯留長安,不得歸返家園,隻能就地安居。後來海上絲路[35]興起,亦有胡人乘船經海路回國。河西一帶馬賊失去了“衣食父母”,漸漸消失不見。

杜京一番解釋,尤其拿絲綢之路上的馬賊比照海上海盜,淺顯而易懂,單登立時便明白了。又若有所思地道:“可對方提及萊州海盜時言之鑿鑿,根本不像是在撒謊。怎麼跟店家說的完全不一樣,差異如此之大?”

杜京笑道:“依小老兒看,那位告訴郎君萊州多海盜的路人,應該是把海盜跟海賊弄混了。”他見單登立時瞪大了眼睛,便不等對方發問,先行解釋道:“海盜嘛,就是大家夥兒口中的海上強盜,靠打家劫舍為生。這海賊嘛,則是靠走私禁運物品吃飯。”

北方遼國一躍成為東亞最強大的國家,且儼然以華夏正統自居,自認是中華苗裔[36],又自稱“北朝”,稱大宋為“南朝”[37];對境外其他小邦,更是自稱“天朝”“中央王朝”[38]。遼聖宗耶律隆緒、遼興宗耶律宗真兩代遼主執政時,均曾經利用傳國玉璽[39]大做文章,試圖取代中原宋朝的華夏正主地位。然契丹的強大隻限於軍事,其國力以及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方方麵麵均無法與大宋相提並論,這也是為什麼高麗在武力壓迫下俯首為遼藩屬國,卻仍然瞧不起契丹的根本原因。

此外,契丹是典型的遊牧社會,隻是靠天養畜,沒有農耕經濟,不能自給自足[40],故而在生活物資上嚴重依賴比鄰的農業區,也就是大宋。以往遼國興兵南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劫掠農產品及手工業品。“澶淵之盟”後,宋廷在邊境設置榷場,與遼進行交易。大宋設立榷場,更多的是為了綏邊弭患,“謀繼好之事”,側重點在政治,而不是出於經濟目的[41],即所謂“創置榷場非獨利之貿易,實欲南北往來但無猜阻,乃綏懷遠俗之意”,故而宋廷對榷場交易管製極嚴,商品種類極其有限,金屬、書籍、鹽、糧食等,均屬於禁止交易物資。

事實上,榷場遠遠不能滿足遼方需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世人都是趨利避害,既有需求,便有利可圖,既有禁運,便會有走私。像書籍[42]一類,於宋人是唾手可得的普通物品,於遼人卻是彌足珍貴的禁物。此物又不比瓷器之類容易損耗,容易裝運,一旦輸到境外,便可獲得十倍以上暴利,故而成為走私重倉。

與陸路關卡重重、邊界禁防極嚴不同的是,宋、遼之間有廣闊的海路可通。尤其登、萊兩州與北界渤海水路相望,號稱四百裏之遠,如遇順風,一日便可抵達。登州為軍事重地,駐紮有大量水軍[43],關防甚嚴,故而經萊州走私者最眾。

這些人自稱海商,卻是在凶險中求取富貴,自然都是亡命之徒,均是武裝到牙齒,若是與官兵遭遇,多會毫不猶豫地反抗到底。為了掩飾蹤跡,也不惜殺人滅口,膠東民眾遂將這些人稱作“海賊”。數年前,羅峰鎮東良鄉裏正[44]初舉元便是因為率領鄉弓手[45]巡察時,遭遇走私海賊,又識破對方身份而遇害。

海賊行事雖與海盜大不相同,但論心狠手辣,卻也差不到哪裏去。然而宋廷對兩者的處罰卻大相徑庭,盜賊多被處死,而走私一旦查獲,隻是沒收船隻貨物,並徒二年[46]。之所以對犯禁走私者如此輕判,大概是因為大宋私下也在變相鼓勵民間走私[47]。

隻是京東路情況又有所不同:京東路為京畿屏蔽之地,僅憑其名“京師以東”便可一窺輕重。除此之外,京東路地處宋遼前沿地帶,屯駐有大量軍隊,是宋軍就糧之地,故而民眾負擔格外苛重。即便京東地腴賦羨,也抵不住各種苛捐雜稅。壓迫得重了,自會有反抗。京東一帶,民變不斷,百姓起義對抗朝廷的次數遠較別路為多。宋廷考慮到京東、京西兩路為中國根幹,“畿甸屏蔽緩急所資,常須安靜,以鎮天下”,便刻意針對京東路下了猛藥——

慶曆二年(1042年)在山東特設京東兩路安撫使[48],知青州兼青、淄、萊、登等州安撫使,知鄆州兼鄆、齊等州安撫使,並兼提舉兵馬巡檢盜賊事。

慶曆六年(1046年),又在山東之地置京東兩路提舉巡檢捉賊各一員,以沂州、密州、淮陽為一路,登州、萊州、淄州、青州、濰州為一路。

皇祐元年(1049年),再發京師禁軍十指揮[49]赴京東、西路駐泊。又在路下增置都巡檢。除了屯駐重兵外,還廣籍平民為鄉弓手,以備盜賊。

因京東路格外難治,官府也不惜殺一儆百,對外走私的海賊一旦被捕,多被冠以“盜賊”之名處死,是以海賊反抗官兵亦格外激烈。

杜京大致說了入宋以來萊州並無海盜、隻有海賊之事,又朝門口望了一眼,這才刻意壓低聲音道:“實話告訴郎君,就在幾日前,萊州官府抓住了一名海賊,還是個很有名的首腦人物,名叫海東青。”

單登大感意外,驚詫萬分,“呀”了一聲,道:“海東青?怎麼會?”

杜京奇道:“怎麼,郎君也聽過海東青的名字?”

單登“唔”了一聲,隨即反問道:“海東青[50]不是產自海東的雄鷹嗎?”

杜京笑道:“郎君竟然知道海東青的來曆,這倒是難得。當然了,海東青隻是那海賊首腦的綽號,沒人知道他真名叫什麼。”

單登興致大生,忙追問道:“那海東青既為海賊首腦,以走私為生,想必平日行事十分低調,也會刻意掩飾真實身份,怎麼會被官兵輕而易舉地抓住?”

杜京笑道:“確實沒有人知道海東青姓甚名誰,也沒人見過他長相。”旋即搖頭,道:“這麼說,並不完全對。其實早些年有人見過海東青,隻不過當事人當時年紀還小,自稱不記得了,這個一會兒再細說。總而言之,這次海東青落入官府之手,實在是一件大大的巧事。”

數年前,海東青自遼東走私回來,隨船攜帶了大量遼鹽。海濱有海鹽之利,膠東一帶均食用萊州西由鹽場所產海鹽,為海水所煮[51],入口澀苦。而契丹境內鹽湖眾多,史稱“有鹽鐵之利”,如骨堆渡、桃山,均是著名產鹽區。民間采鹽之法簡單易行,官方也不予限製,任憑民眾自行製鹽,不似大宋嚴格實行榷鹽製度。故而遼國所產食鹽極其廉價,通過走私進去宋境後,成本翻倍,也依然比官鹽便宜許多,味道也更好,為民眾所喜,故而走私遼鹽利潤極厚。

不巧的是,海東青在羅峰鎮東良村一帶停船上岸時,遇到了東良裏正初舉元。

彼時暮色正濃,初舉元正帶著鄉弓手巡視鄉裏,見到海東青一行挑擔的挑擔,提箱的提箱,形跡可疑,便上前盤查。海東青當機立斷,搶先發難,拔刀殺了初舉元。幾名鄉弓手也當場被殺。

剛好初舉元之子初虞世奉母親之命來叫父親回家吃晚飯,親眼看到了這血腥的一幕。

那初虞世當時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童,反應卻是出奇地冷靜,見到父親被殺,當即隱身,伏在路旁草叢中。海東青等人未曾留意到初虞世,搜過初舉元等死者身上後,便徑直逸去。僥幸逃過一劫的初虞世不但看到了海東青的相貌,還親耳聽到其手下叫了他的名字——海東青。

官府因初虞世見過海賊海東青本人,故招來畫工,想通過初氏描述,繪出海東青畫像。起初初虞世一聲不吭,恍若未聞,後來被逼不過,便直接聲稱不記得了。

官府料想初虞世小小年紀,親眼看到父親被殺,必是受了極大刺激,一時緩不過勁兒來,也隻好不再逼問。這件事,後來也不了了之。

初舉元死後,其妻鄒氏也因傷痛過度而亡。一夜之間,初虞世成了孤兒,不得不去羅峰鎮玲瓏山依附舅舅鄒思彩。

鄒思彩年逾四旬,發妻早喪。獨子鄒甫堅慕名去登州鼉磯島[52]選取硯台[53]時,愛上當地天堂一般的美景,並娶了島民之女為妻,從此不歸。鄒思彩本人以開采石場為生,兼刻玉石,在羅峰鎮鎮上設有一家店鋪,專售石雕、玉器之類。

鄒氏店鋪隔壁,是一家醫鋪。說是醫鋪,卻並不坐診看病,隻售賣京師采買回來的成藥。但醫鋪主人王鬆坡卻收藏有大量醫書。初虞世閑暇無事時,便自行去醫鋪翻閱醫書,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醫術。

左鄰右舍有病,都會去找初虞世,初虞世也診治得頭頭是道。一時傳為奇事,鄉人多視初虞世為神童。

鄒思彩見外甥年少,膽子卻是不小,沒有正式拜師學藝,就敢出頭為鄉鄰治病,擔心出事。鄒思彩與鄉鄰王弁交好。而王弁是羅峰鎮第一位進士,以“頌詩登科”,彼時正在鄆州[54]任司理參軍,掌訟獄事。鄒思彩便私下托了王弁出麵,幫忙斡旋,設法將初虞世送去鄆州州學讀書。

王弁憐惜初虞世父母雙亡,格外照顧,特意將他接到自己家中居住。當時王弁三子均在州學讀書。長子王俊民比初虞世要大兩歲,兩名少年一見如故,結為好友。鄒思彩聽說外甥極快地適應了鄆州生活,且與王弁諸子相處融洽,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不到一年,初虞世便自行回來了掖縣,隨身還帶著一封鄆州醫博士[55]的舉薦信。信中稱讚初虞世極有醫術天賦,將來必成大器。

原來初虞世在鄆州兩年,根本沒有用心讀書,一心隻沉迷於醫學,還向鄆州醫博士學習醫術。鄆州醫博士雖傾囊相授,卻不敢稱是初虞世的師傅,隻視其為忘年交。

鄒思彩見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隻得隨外甥而去。初虞世繼續埋頭苦研醫書,孜孜不倦,間歇也為鄉鄰治病,數年下來,竟成為一方名醫,甚至有外地慕名而至者。有時候萊、登兩州醫博士遇到疑難雜症,都會專程到羅峰鎮向初虞世請教。

幾日前,初虞世陪同好友王俊民到掖縣縣城購買毛底海決[56],竟然在醫鋪中撞到了海東青。

當時海東青帶著兩名隨從,正在找大夫看病。雖然事隔多年,初虞世仍然一眼便認出了殺父仇人。他當即叫了一聲“海東青”,海東青居然也本能地轉過頭來。

電光火石的那一刻,多年來刻意壓抑的火山爆發了。初虞世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揪住海東青,要跟他拚命。

海東青雖不認識初虞世,但以當時情狀來看,自知身份敗露,急欲脫身,大力將初虞世甩開。

剛好巡轄官莫期應萊州通判[57]之召,來掖縣校核郵驛曆書,經過醫鋪,聞聲趕至。

王俊民是羅峰鎮人氏,而莫期以萊、登兩州巡轄使臣身份,常駐在羅峰鎮玲瓏郵驛,二人本就相識。王俊民一見莫期進來,匆匆告道:“那人便是海賊首腦海東青。”

莫期聞言,急抽腰刀。海東青的兩名隨從已搶先拔出兵刃,上前對付莫期。莫期到底是禁軍武官,身手不凡,孤身一人,竟當場將兩名隨從格殺。又將病中的海東青擒獲,解送至萊州州府。萊州知州王逵聽說臭名昭著的海賊首腦人物就擒,自是大喜過望,當即下令將海東青收監關押。

單登聽了飯館店家杜京繪聲繪色的一番描述,忙問道:“巡轄官是個什麼官職?是萊州知州屬下嗎?可我聽說州府素來隻統領本地廂軍,那莫期如何又是禁軍武官?”

杜京先是一怔,旋即笑道:“郎君還真是個細心人,這般不經意的一句話,郎君都能發現端倪。”

又告道:“巡轄官正名叫巡轄使臣,是掌管郵驛的官員。一般兩州設置一位,我們萊州和北麵登州共用一位巡轄官,就是莫期莫巡轄了。”

郵驛是中央獨立係統,不受地方節製。巡轄官本質是監察官員,負責監察所轄郵驛各地,自然也由中央統一委派,隸屬於侍衛步軍司[58]。但遞鋪鋪兵卻是由本地廂軍充任,而且天高皇帝遠,中央不可能顧及郵驛具體事務,故而巡轄官也需每月向州府通判報告工作,稱為“通判磨勘”。

萊州、登州郵驛幹線濱海而建。驛路幹線上,萊州首鋪為海倉,末鋪為東良;登州首鋪為黃縣,末鋪為蓬萊。登州州治蓬萊剛好是本州末鋪,而萊州州治掖縣則不在驛路幹線上。距掖縣最近的幹線郵驛為海廟,剛好處於首鋪海倉和末鋪東良中間。掖縣亦有遞鋪,即便位於州治中,也僅為腰鋪,大概意思是幹線上伸出的分支。所有腰鋪公文,均要經由幹線遞鋪遞發。

最初巡轄使臣駐於海廟,然距離登州末鋪蓬萊太遠,赴登州州府公幹時多有不便。後來宋廷為開采玲瓏山金礦,在羅峰鎮設置了采金督辦局,並在當地增設玲瓏郵驛,亦為腰鋪,以方便通信及朝廷使者歇宿。同時命巡轄使臣自海廟移駐於玲瓏郵驛,有取萊、登兩州正中之意。朝廷因種種原因停辦采金事務後,撤銷了采金督辦局,但保留了玲瓏郵驛,除日常遞送事務外,仍然作為巡轄使臣官署使用。

魚魚草房距離海廟郵驛不遠,杜京對遞鋪事務亦是相當清楚,講得頭頭是道。單登聽完,想了一想,又問道:“這麼說,莫期平時都駐在店家所說的金城天府羅峰鎮,有公事時才會來掖縣[59]?”

杜京點了點頭,又道:“這位莫巡轄人不錯,話不多,卻是個熱心腸,曾因西由鹽場鹽稅之事得罪過王知州。虧得他是禁軍武官,要不然早被穿小鞋了。好在莫巡轄平日常駐在羅峰鎮的玲瓏郵驛,極少來掖縣縣城,王知州也不能天天找碴兒。”

單登皺眉道:“這位武功高強的莫期擒獲了海賊首腦海東青,不是立下了大功嗎?那個王知州何以還要找他麻煩?莫非他二人有私人恩怨?”

杜京搖頭如撥浪鼓,道:“哪有什麼私人恩怨!僅僅因為他二人不是一路人。”

現任萊州知州姓王名逵,字仲達,為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進士,頗有文才,卻也是本朝有名的貪官——

王逵曾數任轉運使[60],利用職權侵奪民田,大肆搜刮,操縱賦稅,聚斂財富。曾一度激起民變,又派兵鎮壓,並對被捕者施用酷刑,慘遭其毒手者不計其數,民憤極大。

然王逵素有詩名,善於矯飾,甚得當今仁宗皇帝青睞。又與宰相陳執中、樞密使賈昌朝等執政大臣交好,在朝中根基極深,故有恃無恐。正直大臣包拯曾六次上書彈劾王逵,以包青天“包彈”[61]之嚴峻,也不能將其扳倒,足見王逵恩寵之重。

後來包拯幹脆放棄彈劾王逵,直接上書切責仁宗皇帝本人,稱:“今乃不恤人言,固用酷吏,於一王逵則幸矣,如一路不幸何!”言辭剛直激切,指斥王逵是酷吏,就差明言宋仁宗是昏君了。

宋仁宗還算是個明君,未追究包拯極諫犯顏之罪。不過這件事傳開後,反響極大,一時間朝野震動,輿論洶洶。仁宗皇帝性情懦弱,抵擋不住壓力,終於下詔罷免了王逵。

但這隻是宋仁宗不得已之舉,王逵朝中助力仍在。時隔不久,王逵再度被起用為萊州知州,雖不及轉運使權柄凜凜,但也是一州長官,專總地方。

這王逵不吸取教訓,不思悔改,一到萊州任上,便故技重演,巧立各種名目,想方設法盤剝百姓錢物。他上任僅一年多,萊州便完全變了樣,從海廟廟會的壓抑氣氛便大致可窺一斑。

魚魚草房是商家,自然也深受影響,所交賦稅比以往要多出兩到三倍。好在海廟有個東海神廟,遊客甚眾,萊州鱵梁及鰒魚亦是名滿天下,魚魚草房收入不減,尚能勉強維持,已比大部分民眾境遇要好上許多。

王逵在民間聲名如此之差,莫期是中央禁軍武官,一直不肯與王逵同流合汙。之前莫期曾出言阻止王逵增加鹽稅,王逵便擔心莫期會尋機向朝廷告發其陰事,自是要想方設法地予以排擠。

杜京深知原委,隻是這些話不能公然對食客明說,便無奈地搖了搖頭:“況且上奏朝廷的文書中,還不知道記的是誰的功勞呢。莫巡轄那性子,即便被人公然搶了功,也不會去爭回來,隻怕連提都懶得提上一句。”

單登若有所思地道:“這個莫期倒是很難得。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認識認識。”

杜京忽想到一事,忙告道:“對了,今日是十五,按照慣例,莫巡轄要到萊州州府遞交文書。他離開掖縣時,都會來海廟一次,在敝店買一些杠子頭[62]。郎君運氣好的話,應該能見到他。”

單登奇道:“莫期今日也會來魚魚草房嗎?”又追問道:“大概什麼時候?”

杜京答道:“一般都是正午之前。他不喜歡人多,所以都會提早來。”

單登道:“嗯,我倒很想會會他。”又問道:“那海東青既是海賊首腦,應該會很快被官府處死吧?”

杜京道:“不好說。聽說王知州一心想取得海東青口供,好將萊州一帶所有海賊一網打盡。若是王知州真能辦到,這便是為朝廷立下大功了,再度飛黃騰達不在話下。”頓了頓,又道:“就算要處死海東青,那也是秋後的事了。這是本朝慣例。”

單登想了想,又試探問道:“海東青既是海賊首腦,當有不少下屬。他手下那些人,就任憑首腦人物被逮捕處刑嗎?”

杜京聽單登話外之意,似是有些向著那海賊海東青,不免起了警覺之心,便訕笑了兩聲,轉頭看了一眼,連催夥計快些上菜。

又笑道:“郎君好坐,菜式馬上就到。郎君今日是敝店的第一位顧客,小老兒一時高興,多說了幾句,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郎君多多包涵。”

單登笑道:“店家客氣了。是了,今日的飯錢我先付了。”從懷中取出一物,交到杜京手中,竟是一粒金珠。

這可是大手筆,足抵魚魚草房半月的收入。杜京一時愣住。

單登又特意告道:“店家放心,我雖然天性好奇,很想知道萊州的一些人事,卻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杜京當即會意,忙賠笑道:“多謝郎君。郎君想知道什麼,盡管找小老兒打聽便是,小老兒一定知無不言。”

單登道:“既然杜店家知道許多萊州州府的事,想必是認識在官府當差的人了。”

杜京道:“不錯,小店大廚的弟弟就在州府當差。”

單登“嗯”了一聲,又問道:“店家可否能想想辦法,讓我見一見海東青本人?”

杜京愣了一愣,方才回過神來,急忙擺手道:“這個不可能,絕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一連說了三個“不可能”,這才解釋道:“海東青關在州府大獄,下了死牢,外人難以靠近。”

又忍不住問道:“郎君何以對那海東青格外感興趣?”

單登笑道:“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海賊,很想見見真正的海賊長什麼樣。尤其這海東青還是首腦人物。”

杜京一時頗感魔怔,訕笑道:“這理由……嗯,這理由……”正思慮下麵的措辭,忽聽到有人進來,轉頭一看,忙告道:“新進來的這位便是莫期莫巡轄了。”舍了單登,匆匆迎上前去招呼。

莫期二十四五歲年紀,身材魁偉,一身戎衣,腰間掛著佩刀,隻朝杜京微一點頭,便自到角落案桌坐下。

杜京笑問道:“莫巡轄今日可算是提早了。還是老幾樣嗎?”

莫期麵色木訥,無甚表情,隻點了一下頭,始終不曾出聲。

杜京便揚聲叫道:“來,炙烤鱵梁魚一條,小蔥拌豆腐一盤,杠子頭十個。”招呼完莫期,便自往後堂去了。

單登既知莫期便是擒獲海賊海東青之人,有心過去結識,剛一起身,便見到兩名男子進來。她目光一轉,登時再也移不開。

年輕些的黑衣男子大約二十歲出頭,星眸朗目,氣宇軒昂。背上斜背著一個長長的行囊,看形狀,似是一張瑤琴。另一名白衣男子稍微大上幾歲,俊逸清冷,皎如明月,超凡脫俗中,自帶一股飄逸之氣。

黑衣男子一步入大堂,便留意到單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是豁達之人,也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還朝單登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單登呆了一呆,忍不住離座上前,問道:“郎君所背,可是一具古琴?”

黑衣男子“哦”了一聲,問道:“小娘子如何知道這是具古琴?”

他既看出單登是女扮男裝,便直接以“娘子”稱呼。

單登抱拳道:“在下……”忽意識到對方既道破自己是女兒身,再學男子口吻已不合適,便自報了姓名。

又道:“單登初通音律。琴在囊中,光華隱現,郎君身上這具瑤琴必是珍品。可否容我一觀?”

黑衣男子聽單登談吐不俗,又素認為瑤琴知音賞,當即欣然應允,與白衣同伴一道隨單登到窗邊案旁,自行取出瑤琴,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案上。

單登粗粗一看,立時便瞪大了眼珠,問道:“這……這便是雷氏琴[63]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忍不住歎息道:“久聞雷氏琴是天下名琴,想不到竟能有機會一窺真容。”

黑衣男子見單登情狀急不可待,手指微動,大有躍躍欲試的意思,便主動將琴推到單登麵前。單登喜出望外,將雙手往衣服上抹了抹,這才撫上琴弦。琴聲悠然,有如流水泠泠。

黑衣男子是大行家,一聽起音,便露出驚詫之色。白衣男子低聲笑道:“祥正,你算是遇到知音了。”

單登所彈琴曲為古曲《鳳求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正是西漢名士司馬相如為求得卓文君而作的曲子。

此曲大有來曆。一名年輕女子,當著兩名男子的麵,彈奏這支曲子,不免顯得意味深長。然單登麵上並無半分羞澀之情,隻專注於彈琴。黑衣男子本就性情豪放,白衣男子則澹然閑雅,從不以世務為意,二人居然也沒有流露出驚詫之色,更未做他想。

一曲彈畢,黑衣男子忍不住先發問道:“小娘子在何處學的琴?哦,在下姓郭,名祥正。”

單登道:“倒叫郭郎見笑了。單登沒有正式拜過師,就是胡亂彈的。”

那郭祥正見單登琴技高超,料想其人必出自名師,滿以為對方必定聽聞過自己的名字,然見單登無動於衷,一時頗為詫異,不免越發好奇其來曆。

單登又道:“單登聽說華夏諸琴,以雷氏琴為最佳;琴家名手,則以臨川名士沈遵為魁首,號稱‘天下第一名手’。”

郭祥正當即哈哈一笑,告道:“沈遵是郭某姊夫。多謝娘子誇讚。郭某琴技,全是姊夫所教。這具雷氏琴,也是姊夫所贈。”

單登呆了一呆,忙道:“失敬,失敬!”又歎道:“我今日運氣怎麼這麼好。”

她流露真情,絲毫沒有女兒家的忸怩作態。郭祥正是性情中人,豪爽豁達,很是喜歡,便又為同伴引見,告道:“這位是郭某的好朋友耿天騭。他是位隱士。”

單登笑道:“既是隱士,不該隱居在深山老林嗎?”

不待耿天騭回答,郭祥正搶先道:“天騭兄倒是一心想做他的隱士,這次是被我強拉出來遊山玩水的。”

又忍不住問道:“適才登娘彈琴,有幾樣手法很是奇特,郭某竟是從未見過。”

單登忙笑道:“我平日多彈十三弦古箏,與七弦琴自是有別。”

剛好店家杜京來上菜肴,單登便命再添兩套餐具。又問道:“有酒嗎?”

杜京忙應道:“敝店素來以茶代酒。”

宋朝實行榷酒製度[64],經官府盤剝一層後,酒利已不豐厚,而膠東

半島自古便有飲茶的傳統[65],兼之有漁鹽之利,故而釀酒並不盛行。郭祥正、耿天騭已在山東密州遊玩了好一陣子,早就知悉此事。單登聞言卻很是驚異,問道:“難道你們萊州人都不飲酒嗎?”

杜京忙笑道:“敝店是小本經營,自家無力釀酒,進酒則需要人手,道路煩苦,運輸極不便利,故而不賣酒。”

其實還有一層原因,杜京不好明說,那就是食客酒後容易滋事——吵架砸碗都算是小事, 鬥毆傷人也不算稀奇,搞不好就要驚動官府。對飯館而言,最先要避免的就是各類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於一家以魚為特色的飯館而言,禁酒絕對是利大於弊。

杜京又笑道:“但並不是全萊州都沒有酒賣。郎君要想喝酒,離這裏最近的地兒,便是縣城,掖縣城裏的酒樓及煙花之地都有酒賣。不過那些也不是自家釀製,而是買進的任氏酒。”

原來萊州有一富豪名任北海,其人不但經商,也釀酒售賣。其酒坊位於羅峰鎮玲瓏山附近,釀酒用的是鐘離河河水,因與羅山腳下的羅山河相鄰,號稱取金山之水,所釀任氏酒綿軟醇厚,酒價也還算公道,故而盛行於萊、登兩州。萊州州府甚至以任氏酒為公使酒[66]。

杜京剛介紹了本地富豪任北海的任氏酒,便有四名男子搶進大堂。其中一人高聲叫道:“有客到。”

這四名男子服飾一模一樣,進堂後隻是分站在門邊,顯然是“客”的侍從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數人進來堂中。為首者是一名二十餘歲的俊俏男子,一襲紫衣,極見華麗。

店家杜京慌忙迎上前去,道:“朱公子,您老人家怎麼來了?”聲音都在發抖,激動至極,顯見這位朱公子不同尋常。

那位朱公子雖然侍從眾多、氣派極大,態度卻甚是和藹,應道:“朱某路過海廟,聽到有人彈琴,琴音甚妙,所以進來看看。”

自行走到單登這案,一眼窺見案上古琴,當即讚道:“好一張雷氏琴。”又朝耿天騭拱手問道:“適才是郎君奏琴嗎?”

耿天騭忙起身應道:“這位單登小娘子才是奏琴者。”

朱公子“啊”了一聲,道:“想不到朱某在海廟竟能遇到一位琴技高超的女子。哦,在下姓朱,名頂鶴。”

店家杜京忙補充道:“朱公子是任北海員外的心腹管事。任員外就是小老兒適才提到的任氏酒的主人。”

單登當即站起身來,笑道:“朱公子,幸會,幸會!”

朱頂鶴笑道:“是朱某有幸,聽聞娘子絕妙琴音。”

他見郭祥正、耿天騭人品極是出眾,有心結納,然郭、耿二人神色淡然,郭祥正甚至都未起身離座。轉頭又見到巡轄官莫期正坐在角落吃魚,便臨時改了主意,拱手道:“朱某還有事,改日有緣再會。”就此拱手告辭。

店家杜京已包了二十個杠子頭,急忙追上前去,道:“這些杠子頭,給任員外他老人家備下的。”

朱頂鶴笑道:“任員外還未回到掖縣。不過店家有心了。”命侍從接了包袱。

另一名侍從則從懷中掏出一粒金珠,遞到店家杜京手中。杜京連聲道謝,殷殷相送至門外。朱頂鶴遂引人揚長而去。

朱頂鶴一行前腳剛走,萊州州府差役後腳便到了。那差役正是魚魚草房大廚司林的弟弟司容,隻匆匆朝店家杜京舉了舉手,便急奔到巡轄官莫期案邊,行了一禮,告道:“王知州急召莫巡轄去州府。”

莫期漠然不應。差役司容又說了一遍。莫期見單登、郭祥正、杜京諸人俱望向自己,這才慢條斯理地回應道:“莫某一早便到州府向阮通判交遞了曆書副本,按例要動身出發,巡察各遞鋪,月底還要赴蓬萊向登州通判稟事。”

差役司容道:“王知州知道莫巡轄今日要離開州城,可確實是有大事發生,不得已才會召莫巡轄回去。”

莫期冷然道:“莫某是侍衛親軍司武官,不受王知州統轄。”

差役司容知道莫期一向看不慣知州王逵的行事作風,其實司容自己心中也對王逵頗有怨言,隻不過吃著官家飯,不敢有絲毫表露罷了。他定了定神,便說出了事情原委,道:“事關海東青。”

見莫期眉毛一挑,似是意有所動,忙解釋道:“是這樣,海東青答應招供他所知道的所有海賊的名字,但他隻願意對莫巡轄一個人說。王知州也問了他為什麼選莫巡轄,海東青說因為莫巡轄擒獲了他,他隻服你一人。”

莫期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道:“這個嘛,刑獄訴訟之類是地方事務,莫某隻是禁軍武官,無權幹涉,亦不敢擅越。”

差役司容賠笑道:“這不是什麼擅越,是王知州請莫巡轄出馬,算是幫王知州的忙。”

莫期搖頭道:“王知州他老人家的忙,莫某可不想幫。”

他二人對話聲音雖然不大,然大堂人少空曠,旁人一五一十地均聽在耳中。單登幾次有心插話,卻又強行忍住。郭祥正則是個豪爽性子,聽到這裏,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堂堂男子漢,怎能如此推三阻四?就算莫巡轄跟王知州有私人恩怨,可你是朝廷命官,吃天子俸祿,最先考慮的應該是為朝廷分憂、為百姓解難。那海賊海東青肯向你招供,此後萊州海賊一舉肅清,豈不是天大的好事?對你莫巡轄個人而言,也算是造福一方的善舉。”

莫期不動聲色,隻看了郭祥正一眼,旋即又垂下頭,繼續吃手中的烤魚。

大堂一時沉寂下來,所有人都望向莫期,氣氛立時變得十分詭異。莫期雖然沉靜,到底也不能坦然麵對眾多爍爍目光,吃了幾口烤魚後,終於停了下來,對差役司容道:“好,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去趟海廟郵驛,再動身去掖縣縣城。”

差役司容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應了一聲,便急忙退開,欲趕回掖縣縣城複命。路過單登一案時,還特意朝郭祥正道了聲謝。

等差役司容離開,莫期便將剩下的烤魚及杠子頭用布包好,提在手中,結賬出門,對郭祥正等人再未多看一眼。

此刻廟會已經拉開序幕,人潮洶湧。莫期特意繞道市集外,以免擁擠。剛出海廟,正要去附近海廟郵驛取馬時,後麵有人小跑著追上前來,叫道:“莫巡轄請留步。”聲音嬌嫩,卻是適才在魚魚草房見過的女扮男裝的單登。

單登曾在飯館大堂中撫琴一曲,莫期對她印象頗深,但也隻是看了她一眼,不予理會,繼續前行。

單登忙挺身擋住去路,道:“莫巡轄,我有要緊事找你。”又自我介紹道:“我叫單登。”

莫期也不答話,隻冷冷看著單登。

單登忙問道:“莫巡轄是要趕去萊州州府審問海賊海東青嗎?”

莫期依然不理不應,抬腳側身,欲繞開單登。單登忽然腳下一滑,朝莫期歪倒過來。莫期與她相距極近,本能地抬手相扶,待對方站穩,便立即退開幾步,喝問道:“小娘子到底想做什麼?”

單登揚了揚手中的發簪,又將簪子插回發髻,歉然道:“莫巡轄,實在對不住了,我是不得已才會這麼做。”

莫期低頭一望,這才發現左手腕已被發簪紮破。他倒是鎮定如舊,隻手握刀柄,喝問道:“你是什麼人?想做什麼?”

單登笑道:“我這支發簪淬有迷藥,莫巡轄不要太激動,否則藥力發作得更快。”

莫期急忙吸了一口氣,果然胸口大覺異樣,不由得又驚又怒,道:“你……你是……”

還欲拔刀,卻沒有了絲毫力氣。再過得片刻,眼前驀地一黑,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人卻在車中,手腳已被綁住。車子停頓未動,莫期鼻間聞見海水腥味,耳中尚能聽得到人語喧嘩,料想依然滯留在海廟附近。

繩索綁得極緊,莫期掙了一下,勉強挪動了一下身子。又見單登坐在對麵,正凝視著自己,便問道:“小娘子是海賊海東青黨羽嗎?好大的膽子。”

單登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與海賊海東青無關。又道:“單登並無惡意,攔下莫巡轄,實是有求於你。但莫巡轄性情太冷,拒人於千裏之外,不肯聽我把話說完,我不得已,才會對莫巡轄無禮。”

莫期自是不信她的話,厲聲喝問道:“小娘子可知綁架朝廷命官是死罪?”

單登主動告道:“實不相瞞,單登此趟遠赴萊州,是為尋一個人。這個人,便是海賊海東青。莫巡轄放心,我與海東青素不相識,更不是其黨羽。”頓了頓,又道:“莫巡轄可知海賊除了走私貨物,還走私人口?”

單登自述其親姊七年前為一男子引誘,為對方離家出走。而那男子將她玩弄後,又轉手賣給他人。

又道:“前不久,我終於尋到了那負心漢,逼他說出了姊姊下落。但他聲稱姊姊已輾轉落入海賊海東青手中,而海東青早已將她賣去遼國了。”

莫期雖依然滿臉冷漠,但還是露出了些許驚異之色。他也不吭聲,隻冷冷凝視著單登。

單登歎了口氣,道:“我知道莫巡轄很難相信這番話。但單登可以對天發誓……不,入鄉隨俗,應該說對東海神廟起誓,我找海賊海東青,隻想當麵向他詢問姊姊的下落。”

又朝自己的發髻指了指,道:“我這支淬有迷藥的發簪,本來是為海賊海東青準備的。”

莫期終於忍不住問道:“就算小娘子見到了海東青,順利從他口中打聽到你姊姊下落,又能如何?你姊姊已被賣去了遼國,難道小娘子還想從遼國救回你姊姊嗎?”

單登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道:“單登現下隻有一個目標,就是帶姊姊回家。”

莫期問道:“你姊姊叫什麼名字?”

單登微一猶豫,才答道:“單萊。”

莫期道:“萊是萊州的萊,登是登州的登?那麼你們單氏當是本地人了?我可聽不出小娘子有膠東口音。”

單登道:“我家祖籍在東萊,從曾祖父那輩起,便遷去河東了。”

她見莫期神情閃動,一雙朗目死死盯著自己不放,顯然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話,便又自顧自地續道:“海東青是海賊首腦人物,行蹤詭異,沒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及身份。我本來正發愁要如何尋到他,卻料不到他竟意外落入了萊州官府手中。莫巡轄是擒獲海東青之人,偏巧我又在海廟遇到了莫巡轄,這是天意。請莫巡轄務必幫單登這個忙,準我以你侍從身份,隨你去萊州州府大獄。我隻想向海東青問明姊姊下落,別無所求。”

莫期道:“若是莫某不肯答應呢?”

單登早料到莫期不會輕易同意,便道:“那單登便殺了莫巡轄滅口,自己再設法去接近海東青。萊州州府終究隻是個官署,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總會有法子的,對不對?事在人為,單登最終能達到目的,而莫巡轄卻白白賠上一條性命。你甘願如此嗎?”

她見莫期冷然不應,便從衣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對準莫期心口。莫期絲毫不懼,麵不改色。

單登忽然潸然淚下,拋下匕首,問道:“莫巡轄為什麼不肯幫我?單登隻是個苦命人。姊姊更是命苦。”

又哭道:“莫巡轄知道剛才我為什麼當眾彈奏《鳳求凰》嗎?並非我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當日那負心漢,便是以這曲《鳳求凰》,誘惑我姊姊上鉤。”

莫期一時心有所動,問道:“小娘子想見海賊海東青,當真隻是為了詢問你姊姊下落嗎?”

單登哭道:“不然還能是什麼?莫巡轄看我像是海賊黨羽,是大奸大惡之人嗎?”

頓了頓,又道:“就算單登真的別有所圖,莫巡轄武藝高強,萊州州府更是戒備森嚴,單登一個弱女子,又能有什麼作為?”

莫期微一沉吟,點頭道:“好。莫某可以帶你去見海東青,但我還有個條件。”

單登立時破涕為笑,拍手道:“太好了!什麼條件?莫巡轄快說!不管是什麼條件,單登都答應。”

莫期道:“如果將來登娘能夠尋回令姊,一定要帶她來見我。”

單登大為意外,問道:“就這個條件嗎?這是為什麼?”

莫期道:“莫某很想知道,如果一個人隻憑借決心去做事,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此話饒有深意。單登不及細細思索,當即應道:“好,我答應了。”立即拾起匕首,割斷了綁索,又將莫期兵刃交還。

莫期見對方如此痛快,倒也頗感意外。隨即跳下車子,佩好兵器,又朝單登伸出手來。單登怔了一怔,方才會意過來,隻得將匕首交給莫期。

莫期道:“還有呢?”見單登一派茫然,便抬手朝她發髻指了指。

單登忙道:“這發簪是防身之用,所淬並非毒藥,隻是迷藥,不會傷人。”見莫期仍然伸出手來,隻得拔下發簪,遞了過去。

莫期道:“匕首、發簪這兩樣,莫某先代登娘保管,等這件事了了,再原物奉還。”又問道:“這是登娘的馬車嗎?”

他轄下郵驛也包括馬遞,兼管驛馬,自是識馬之人,一眼看出那匹黃馬雖然外形醜陋,極不起眼,與“駿馬”之“駿”毫不相幹,卻是匹難得的良馬,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單登忙道:“這不是我的車子。適才我迷倒莫巡轄後,見這邊車上沒人,車夫多半去逛廟會了,便帶了莫巡轄進來。”

又道:“不過我猜這應該是郭祥正、耿天騭兩位郎君的馬車。這車裏的味道,跟那位耿天騭身上衣衫的氣味完全一樣。”

莫期又看了黃馬一眼,道:“那好,登娘先隨我去海廟郵驛取馬。”又問道:“登娘應該會騎馬吧?”

單登傲然道:“當然會。不但會,而且馬術好得很。”

莫期“嗯”了一聲,道:“琴技好,馬術好。記下了。”

郵驛是軍用郵遞製度,包括郵傳及驛站。中國郵傳自古先由驛站承擔,五代時才出現專職郵傳機構,名“遞鋪”。自此,驛站負責接待,遞鋪專門負責傳遞文書,明確分工後,大大提高了政令傳達效率。

大宋立國後,將遞鋪進一步規範化,十八裏或二十裏設一鋪,全宋共二百數十州,達三千鋪以上。又分急腳遞、馬遞、步遞三等——

急腳遞等級最高,“事幹外界或軍機,若朝廷支撥借兌急切備邊錢物,或非常盜竊,並入急腳遞”。傳遞速度,官方規定是必須一晝夜行四百裏。最重要的“禦前金字牌”,也是由急腳鋪兵晨夜馳走傳遞。

馬遞則是由鋪馬傳遞,專事下發皇帝親筆禦劄手詔、省劄之類軍事公文,以及其他緊急公文。鋪馬由官府配備,為不能作戰馬而“稍堪乘騎者”。由於宋代馬少,鋪馬經常配備不足,郵傳遞件時也難以奔馳,故雖有日行五百裏、三百裏的規定,但實際上根本達不到,通常仍然將規定日行四百餘裏的急腳遞作為最快速的郵傳。

步遞顧名思義,是以“步遞”進行遞送。不僅承送官方文書,也允許遞送私家書簡,為民眾提供了極大便利。

遞鋪規模有大有小,小的隻有步遞鋪兵,大的遞鋪除了急腳遞、馬遞、步遞之外,還有驛站功能,可以為過往官員提供住宿及乘騎,故稱為郵驛[67]。海廟郵驛便屬於這一類。

宋代之前,遞夫均由地方百姓充任。入宋之後,方才以軍卒代百姓為鋪兵。這軍卒,均來自州府廂軍[68]。由於郵傳係統具有獨立性,這些軍卒成為鋪兵後,也不再歸地方長官統轄,而是直接隸屬於侍衛步軍司。至於下發官文書速度等級,則由尚書省兵部下屬駕部司決定。

至於莫期所任巡轄官,正式官名是“巡轄馬遞鋪使臣”,省稱為“巡轄使臣”,由中央朝廷直接委派。通常以小使臣[69]或是大使臣[70]充任,每州或二三州置一人,掌督察轄內諸遞鋪郵傳事。

來到海廟郵驛,莫期取了自己坐騎,專為單登選了一匹矮馬。又命鋪兵找了一身小號戎衣,令單登換上,這才往掖縣縣城而來。

掖縣介於山海之中,東南半壁,層巒疊嶂,洋洋渤海,繞其西北。

萊州州治亦設在掖縣。縣城位於南陽河邊,近山臨海,上應虛危之星,自古便被譽為福地。不過究竟還是地處偏僻,城建遠遠不及中原城市。即便素為膠東軍政中心、州治所在,掖縣縣城規模也不算大,周回不及十裏,城牆亦是土築[71]。

最值得誇耀的是一道自然賦予的護城河——南陽河自東而來,河水脈脈,繞南城和西城向北,流入浩瀚大海,故形成掖縣的天然防禦。城南門外河上有木橋,西門外則是吊橋。

莫期與單登剛過西門吊橋,便有人迎上前來,卻是年少成名的神醫初虞世。其好友王俊民也在其側,手中還拿著書卷。

莫期平日常駐在羅峰鎮玲瓏郵驛,而初虞世、王俊民二位都是少年才俊,是羅峰鎮的大名人,三人本就相識。前幾日莫期又在掖縣醫鋪撞見初虞世、王俊民,還曾就海賊海東青一案與二人一道在萊州州府錄取口供。莫期見初虞世擋在道前,當即跳下馬問道:“初神醫找莫某有事嗎?”

初虞世道:“聽說海東青要向莫巡轄當麵招供,可有此事?莫巡轄趕回掖縣,應該是要去萊州州府審問海東青吧?”

莫期當即猜到初虞世心意,勸道:“海東青已然就擒,伏法是早晚之事,初神醫何苦再糾結此事?還是早些回去羅峰鎮。”

初虞世搖了搖頭,道:“這幾日初某滯留在掖縣客棧,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海東青是我殺父仇人,我想當麵問他幾句話,不然究竟心緒難平。”

莫期轉頭看了單登一眼,搖頭道:“這件事,莫某可幫不上忙。”

初虞世還待再說,王俊民上前勸道:“莫巡轄還有公務在身,我們就不要為難他了。不如再另想他法。”一邊說著,一邊將初虞世強行拖開。

莫期道:“實在抱歉。”抱了抱拳,翻身上馬,重新策馬而行。

單登夾馬追上來問道:“莫巡轄麵冷心冷,一向少言,何以對這位初神醫格外施以青眼?”

莫期簡短地答道:“初虞世是本地名醫,曾救過我手下鋪兵的命。”

單登已從店家杜京口中聽過初虞世來曆,便又問道:“那位年紀大些的郎君呢?他看上去文質彬彬,待人接物的氣度可比初虞世要好多了。”

莫期道:“他叫王俊民。其父王弁,是羅峰鎮第一位進士。”

單登道:“原來這位王郎是位官宦子弟。”

莫期道:“王弁中進士後,便一直在外地為官,妻子和三個兒子都跟著他。但王弁父親王老太爺尚在人世,就住在羅峰鎮玲瓏溝邊的王家大宅。老人家不願意離開家鄉,一直獨自在老屋生活。這兩年身上不好,王弁便命長子王俊民回鄉,專事照顧王老太爺。這位王郎是愛書如命之人,走到哪裏都帶著書卷,鎮民都說他日後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掖縣縣城不大,二人又有坐騎,說話間,便已到萊州州府門前。

差役司容早等在大門前,見莫期到了,急忙上來牽馬。又見莫期身後跟著一名鋪兵,甚是眼熟,怔了一怔,卻也沒有多問。

莫期未及開口,差役司容先告道:“王知州都已經安排好了,犯人已帶到簽押房,就等著莫巡轄提審了。”

莫期點了點頭,引單登徑直進來官署。來到簽押房,卻見門前站著四名廂兵。廂兵見到莫期,一起躬身行禮。為首廂兵告道:“犯人在裏麵。”莫期遂徑直推門進去。

那海賊海東青身穿赭色囚服,大約四十歲出頭,麵色紅得發亮,絡腮胡子占據了半臉,看上去很是凶悍。他手足均戴了笨重的鐐銬,箕坐在地上,轉頭見到莫期進來,主動出聲招呼道:“莫巡轄,你好啊。”

莫期冷然道:“莫某人已經到了。你不是要招出所有海賊名字嗎?這就說吧。”

海東青轉頭看了單登一眼,道:“下麵的話,我隻對莫巡轄一個人說。請莫巡轄命手下退出去。”

莫期未及回答,單登已搶上幾步,走到海東青麵前,急速問道:“海東青,你可還記得周集?”

海東青神色一變,卻沒有回答,隻上下打量著單登。莫期本來尚不能完全信任單登,此刻見到海東青反應古怪,方才確定單登沒有撒謊。

單登又問道:“七年前,周集將一名婦人交付於你,委托你走海道帶其出境,同行的還有一名男子、一名孩童。他們現下人在哪裏?”

海東青神色驚疑不定,轉頭看了看莫期,又望向單登,問道:“你是……”

單登道:“被帶到你船上的那名婦人,是我姊姊,我是專程來打聽她下落的。”

海東青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這可真真好笑了。如果小娘子是為尋找姊姊而來,那你豈不是……”忽見單登朝自己怒目而視,心念一動,便止住了話頭。

莫期卻聽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忙追問道:“豈不是什麼?”

海東青搖頭道:“沒什麼。莫巡轄,請你附耳過來,我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

莫期哼了一聲,雖不情願,但還是走到海東青麵前,俯下身去。

海東青低聲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就是……”欲言又止。

莫期追問道:“就是什麼?”

忽聞一股奇異香氣,立時意識到不妙,急忙退開兩步,去拔兵刃。手剛觸到刀柄,全身驟然失去了力道,當即摔倒在地。

莫期勉力轉頭,見單登已經軟倒在一旁,忙叫道:“來……來人……”卻隻覺得喉嚨像被一團棉花堵住,隻能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

海東青從地上爬起來,施然笑道:“天大的秘密就是這個,莫巡轄明白了嗎?”

莫期叫道:“來……”“人”字不及出口,便暈了過去。

* * *

[1] 膠東半島:指今山東省東部煙台、威海和青島地區(含所轄縣級市)。因秦始皇統一中原六國後在此設立膠東郡而得名。北宋時期,膠東半島分屬於登州和萊州。

[2] 萊州:領掖縣(今山東萊州)、膠水(今山東平度)、萊陽(今山東萊陽)、即墨(今山東即墨)四縣。州治掖縣。掖縣:領四鄉、二鎮(據《元豐九域誌》)。縣治掖城。四鄉名失考,二鎮為羅峰(今山東招遠市區)、海倉(據作者推測,當在今萊州海滄村一帶,位處掖縣最西北麵)。

[3] 登州:領蓬萊(今山東蓬萊)、黃縣(今山東龍口)、牟平(今山東煙台)、文登(今屬山東威海)四縣。州治蓬萊。

[4] 鱵(zhēn)梁魚:山東沿海又稱為針梁魚、梁魚。頜針魚科的尖嘴扁頜針魚,為暖溫性近海中上層凶猛魚類,一般棲息於淺海、河口。清嘉慶著名學者郝懿行(山東棲霞人)所著《記海錯》記:“針魚俗名針梁魚,其形細長,骨體碧色。”清道光《招遠縣續誌》卷一《物產》記載:“梁魚,色綠,嘴細長如針,俗名針梁。”又據道光二十五年《膠州誌》卷十四《物產》:“針梁,長二三尺,寬惟寸餘,綠骨,長喙利齒。”

[5] 意指京畿一帶產什麼,皇宮就吃什麼,不能讓全國各地進貢地方特產。此項製度旨在防止橫征暴斂,以免增加民間負擔。宋仁宗酷愛吃糟白魚(江淮特產,用糟醃製的白魚。糟即做酒剩下的渣子)。某次宋仁宗生病,胃口不好,皇後便想弄點糟白魚(白魚同時也是名貴補藥,且白魚與糟白魚有不同功效)給皇帝吃,但尋遍京城,一無所獲。剛好宰相呂夷簡夫人進宮,皇後因呂夷簡是壽州(今安徽壽縣)人,揣測其家中也許有糟白魚,便對呂夫人說:“上(皇帝)好食糟淮白魚,祖宗舊製,不得取食味於四方,無從可致。相公家壽州,當有之。”呂夷簡家果真有此魚。呂夫人急忙回家,打點了十匣糟白魚。呂夷簡得知究竟後,急忙阻止道:“玉食所無之物,人臣之家,何得有十匣!”將十匣減為兩匣,命呂夫人送去皇宮。又,呂夷簡名為壽州人氏,祖籍實為萊州掖縣(今山東省萊州市城港路街道軍寨址村),其伯父呂蒙正為萊州第一位狀元。飲食製度上,除“不得取食味於四方”之外,宋廷還有“禦廚止用羊肉”的規定,乃“祖宗家法”,因而宋代皇宮中,羊是主要的肉食來源。上行下效,故東京人也最重羊肉。

[6] 此“海口”並非地名,而是泛稱,指出海的口岸、港口。位於今山東萊州城西10公裏處海廟口,在萊州火車站附近。

[7] 據《史記·封禪書》,戰國時期,齊國人奉祀八位神祇,分別為:天主,祠天齊;地主,祠泰山梁父;兵主,祠蚩尤;陰主,祠三山;陽主,祠之(芝)罘;月主,祠萊山;日主,祠成山;四時主,祠琅邪。祭祠皆用一牢具祠。古人認為這八位神祇對人世至關重要,又按星宿之位來選擇祭祀之地,於海廟祭海即根據陰主(今山東萊州三山島)與月主(今山東龍口萊山,即古東萊山)位置而定——陰主神是八神中的第四位,數四屬陰;月主神是八神中的第六位,數六屬陰。二神主之位占危星、臨虛宿,危虛屬水,其精以東海為彙,根據陰主與月主的位置,要成危宿之相,萊州海廟即是祭海最佳處。

[8] 《山左郡誌》載:“甲天下者有三,兗曰闕裏(本意為孔子故裏。在今山東曲阜城內闕裏街。因有兩石闕,故名),濟曰泰山,萊曰東海,闕裏為民生未有之聖,泰山為帝王首巡之地,東海為萬壑朝宗之墟,三者甲天下。”

[9] 古人認為中國居大地之中,四麵由東、南、西、北四海環繞,故有“四海龍王”和“四海之神”之說。萊州一帶海域歸屬東海,故祭祀主神為東海廣德王敖廣。

[10] 陳朝(557年—589年),史稱南朝陳,是中國南北朝時期的南朝最後一個朝代,為陳霸先於永定元年(557年)代南梁所建立,定都建康(今江蘇南京),控製江陵以東、長江以南的地區。陳朝建立時已經出現南朝轉弱,北朝轉強的局麵。陳朝剛建立時(557年)麵臨北方政權的入侵,形勢十分危急。陳朝開國皇帝陳霸先帶領軍隊一舉擊敗敵軍,形勢有所好轉。陳霸先於永定三年(559年)病逝,其侄陳文帝陳蒨即位,陳蒨大力革除南梁奢侈之風,使陳朝稍為安定。天康元年(566年),陳蒨死,遺詔太子陳伯宗繼位,於次年被文帝弟陳宣帝陳頊所廢。陳頊即位後,繼續實行陳蒨時輕徭薄賦之策,使江南經濟逐漸恢複。太建九年(577年),北周滅北齊。翌年,周陳在呂梁展開激戰,陳敗周勝,吳明徹被俘,淮南之地得而複失,江北州郡盡為北周所有。太建十四年(582年),陳頊病死,太子陳叔寶繼位,是為陳後主。彼時陳朝政治已江河日下,後主卻不問政事,荒於酒色。後主喜愛詩文,有名作《玉樹後庭花》:“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而北方的隋文帝楊堅則積極準備滅陳。禎明二年(588年),楊堅命其子楊廣等統軍攻陳,至次年攻陷建康,南朝陳滅亡,陳後主被俘,其所作“玉樹後庭花,花開不複久”亦成為有名的亡國之音。

[11] 沈婺華:陳朝儀同三司、望蔡貞憲侯沈君理之女,母親會稽穆公主陳氏是陳武帝陳霸先之女,陳後主陳叔寶原配皇後。陳叔寶寵愛貴妃張麗華,後宮事務全部由張氏管理,沈婺華頗有識量,對此毫不介意。隋朝攻滅陳朝後,張麗華因“禍水誤國”被斬殺,沈婺華則隨陳叔寶被押到長安獻俘。幾年後,陳叔寶去世 ,沈婺華親自撰寫哀辭,文辭痛切。因沈婺華素有賢名,隋煬帝楊廣又喜歡排場,每次巡行各地,都命沈氏隨行。

[12] 據《漢書·地理誌》記載,東萊郡黃縣“有萊山”,而東萊古國都城歸城也在黃縣(今山東龍口)一帶,故可確定古東萊山為今龍口萊山,非今萊州大基山。

[13] 毗陵:今江蘇常州。又,沈婺華以“觀音”為法號,被廣泛認為是佛教觀世音菩薩為女像的有力佐證。

[14] 李淳風:岐州雍縣(今陝西寶雞岐山縣)人。父李播曾為隋朝高唐尉,後棄官為道士,有文才,通天文,曾著《天文大象賦》。李淳風自幼俊逸豪爽,博覽群書,通曉天文、曆法、陰陽學說,曾製造出在周朝末年已經失傳的渾天儀,並著《法象書》。他在中國曆史上被視為占星大家,史載其人“於占候吉凶,若節契然,當世術家意有鬼神相之,非學習可致,終不能測也”。中國預言中最為著名的奇書《推背圖》便是由李淳風和另一為武則天相過麵的奇人袁天罡所著。《推背圖》全集一卷,凡六十圖像,以卦分係之。每幅圖像之下均有讖語,並附有“頌曰”詩四句,預言後世興旺治亂之事。書名是根據第六十圖像(最後一卦)中的頌曰“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而名。李淳風還是世界上第一個給風定級的科學家,他在世界最早的氣象學專著《乙已占》中,把風分為八級。一千年後,英國學者才在《乙已占》的基礎上,把風力劃分為零到十二級。

[15] 因年代久遠,李淳風所留《星野圖》已佚失。今存《東萊郡星野圖》為元代道士訾洞春所留。圖曰:“依山臨海,倚座土公,龍向西北,虛危拱迎。鳳棲離宮,壘壁侍寧,臼人虹照,長綏齊東。”頌曰:“天地造化玄機深,山河奧秘猶自存。瑞祥永劼東萊郡,絕示福邑萬年春。”感興趣的讀者,可自行解讀。又,元代定都大都(今北京)後,著力發展海運(即“南糧北運”,史稱“漕運”,詳情可參見吳蔚作品《富春山居圖》),故對祭祀海神之事格外重視,訾洞春即受元世祖忽必烈派遣到萊州祭祀東海神廟。當時北宋初年建造的神廟大殿已經殘破,訾洞春便有心重修大殿,重修圖為“一殿兩神”樣式,加入了神女像(又稱海神娘娘,即南方所稱媽祖),且前塑神女,後塑廣德王。後因資金短缺,重修計劃擱淺,設計圖後被全真道士尹誌平 (掖縣人,金末及元代著名道士,丘處機去世後繼為全真道第六代掌教宗師)保存傳世。

[16] 吳道子少年時孤苦窮困,初為民間畫工,曾隨書法大家張旭、賀知章學習書法,未能成功。後發奮改攻繪畫,由於刻苦好學,年未弱冠之時,已“窮丹青之妙”。擅畫神鬼、人物、山水、鳥獸、草木、樓閣等,尤精於佛道、人物,長於壁畫創作,冠於一時。他曾在長安、洛陽兩地寺觀中繪製壁畫多達300餘堵,奇蹤怪狀,無有雷同,其中尤以《地獄變相》聞名於時。市集屠夫魚販看了吳道子所畫的十八層地獄,害怕下地獄後受到大刑伺候,再也不敢殺羊宰魚。唐玄宗聞其大名,召入宮中,入內供奉,充任內教博士。此後吳道子一直為宮廷作畫。時有劍器名家公孫大娘,居梨園弟子第一位,任樂營將。吳道子通過觀賞公孫大娘舞劍,體會用筆之道,獲益匪淺。他曾在某大殿上畫了五條龍,“麟甲飛動,每欲大雨,即生煙霧”,生龍活現,呼之欲出。

[17] 鄭恩:字子明,傳說是宋朝開國大將,曾與趙匡胤結為兄弟。正史中並無鄭恩事跡,但《鄭氏族譜》及《掖縣縣誌》中均有關於鄭恩的記載。據說“鄭”姓排在百家姓第七位,也是因為鄭恩。

[18] 李成:五代宋初畫家,字鹹熙,原籍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先世係唐朝宗室,五代時避亂遷家營丘(今山東青州),故世稱“李營丘”。擅畫山水,多畫郊野平遠曠闊之景,平遠寒林,畫法簡練,氣象蕭疏,好用淡墨,有“惜墨如金”之稱;畫山石如卷動的雲,後人稱為“卷雲皴”;畫寒林創“蟹爪”法。對北宋山水畫的發展有重大影響,北宋時期被譽為“古今第一”。李成性情孤傲,氣調不凡,雖磊磊有大誌,但不得施展,遂放意詩酒書畫,後因飲酒過量而醉死於陳州(今河南淮陽)客舍。

[19] 大祭:古代重大祭祀之稱。包括天地之祭、禘祫之祭等。《周禮·天官·酒正》:“凡祭祀,以法共五齊三酒,以實八尊。大祭三貳,中祭再貳,小祭壹貳,皆有酌數。”鄭玄注:“大祭,天地;中祭,宗廟;小祭,五祀。”又,宋代祭海並不至萊州一地,除了每年立春日來萊州東海神廟祭祀,立夏日還要到廣州祭祀南海,但規模小於春祭。因西海、北海為虛幻之設,故立秋日祭西海於河中府之河瀆廟(在今山西蒲州),立冬日祭北海於孟州濟瀆廟(在今河南孟縣)。此二處皆為望祭(遙望而祭),祭祀的方位仍為萊州東海神廟。

[20] 廟會:又稱廟市。一種帶有中國特色的市集形式。一般設在寺廟內或其附近,在寺廟節日或規定日期舉行。廟會緣起於遠古時期的宗廟社郊製度——祭祀。在祭祀過程中,人們聚集在一起,集體開展一些活動,如進獻供品、演奏音樂、舉行儀式等,即為廟會的雛形,後逐漸成為中國民間宗教及歲時風俗,也是集市貿易形式之一。又,北宋時期,天下最著名的廟會為開封大相國寺廟會,最盛之時,僅中庭兩廊,便聚集有上萬人。

[21] 宋以朝臣充任各州長官,稱“權知某軍州事”,簡稱知州。“權知"意為暫時主管,“軍”指該地廂軍,“州”指民政。宋代重文輕武,知州雖是文臣,卻也是地方最高軍事長官,知州同時兼本州兵馬鈐轄(地方軍事長官)。

[22] 鰒魚:即今稱鮑魚。其名為魚,實則非魚,種屬原始海洋貝類,單殼軟體動物。由於其形狀恰似人的耳朵,所以也叫它“海耳”。是名貴的“海珍品”之一,味道鮮美,營養豐富,被譽為海洋“軟黃金”。北部渤海灣盛產皺紋盤鮑,由於江南沒有這種魚,所以當其被販運至江南時,“一枚直數千錢,蓋重北地所有也”。春季也是食用鰒魚的最佳時節,據說是因為秋季鮑魚正忙著產卵,幾乎不吃東西,故變得精瘦。而春天什麼事也不做,身體則養得肥胖。又,萊州鰒魚自古有名,不少文人都專門為它寫過詩文,形成了一種文化現象。如書中人物郭祥正有詩雲:“風流東武鰒,三月已看花。及冬稍稍盛,來日滄海涯。味腴半附石,體潔不藏沙。被之以火光,何幸掛齒牙。”蘇軾也有《鰒魚行》詩,內有“中都貴人珍此味,糟浥油藏能遠致”之句,講的是鰒魚的貯藏方式。

[23] 海草房:又名海帶屋。是世界上最具有代表性的生態民居之一,舊時在膠東半島沿海村莊十分常見。膠東沿海地區夏季多雨潮濕,冬季多雪寒冷,且風速較大。海草房充分利用了海邊的獨特資源,厚厚的草頂可以起到很好的隔熱保溫作用,牆體所用石料也是很好的熱穩定材料,因而傳統的海草房冬暖夏涼,保證了居住的舒適性。由於海草屋頂的整體性較好,層層疊壓的海草不用任何黏合、捆綁材料加以固定,也不會被大風吹走。這一點,明顯優於傳統瓦房屋舍。海草中含有大量的鹽分和膠質,耐久性可達四五十年之久,用它們苫成的厚實房頂,可以防漏吸潮,持久耐腐,且不易燃燒。同時海草房的進深通常不足4米,海草房屋頂的三角形高脊大陡坡結構設計,不但適應了當地風多雨頻的自然條件,還便於快速排泄雨水,進一步避免了海草的腐爛。一般情況下,一座海草房的壽命可長達百年。今山東榮成港西鎮巍巍村尚保存二十多幢有二百多年曆史的海草房。而寧津鎮寧津所村的南部地帶,還保留著創建於明代的屯田軍戶海草房一條街。

[24] 用於建造海草房的“海草”不是一般的海草,名為海帶草,是一種生長在淺海的野生藻類,適宜在五到十米深的海域生長。海草生鮮時顏色翠綠,曬幹後變為紫褐色,非常柔韌。因含有大量的鹵和膠質,幹海草表麵呈現出一些圓點狀的銀白色物質,膠東人稱之“銀屑”。海草上有銀屑的為佳,銀屑多的海草更為耐腐,冬季大概11月份至次年1月份的海草銀屑最多。海草春榮秋枯,長到一定高度後,遇到大風大浪,海潮就會將其成團地卷向岸邊。沿海的人們一般誰家要蓋房子了,都會提前到海邊收集海草。人們將這些海草打撈上來,曬幹整理,等到蓋房子時使用。房頂苫蓋的海草最厚處達4米,建造一座海草房所用海草,通常達5000公斤以上。由於生長在大海中的海草含有大量的鹵和膠質,用它苫成厚厚的房頂,除了有防蟲蛀、防黴爛、不易燃燒的特點外,還具有冬暖夏涼、居住舒適、百年不毀等優點,故深得當地居民的喜愛。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文明的進步,海草房已經慢慢地退出曆史舞台。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隨著近海養殖的增多,漁民養的海帶、海蠣子等用的網攔住了海草。數十年來,海岸上已經看不見有大量的海草湧上來,近年已經基本撿不到海草了。兼之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外地的生活觀念和建築形式,特別是城市的居住方式不斷向當地滲入,新式民居不斷湧現,新建的海草房越來越少,原有的舊海草房也大都棄之不用。

[25] 鱵梁魚性情凶猛,攻擊性強,在唐代之前,沿海漁人根本無法捕捉。唐太宗貞觀五年(631年)四月,杜構(名相杜如晦長子。襲封萊國公,此“萊國”即指東夷古國萊子國)率兵在萊州一帶海域剿匪時,左腿筋被鱵梁魚嘴戳斷,導致終身殘疾。但杜構由此受到啟發,發明了特製釣鉤,專釣鱵梁魚,萊人方嘗鱵梁魚美味。又,鱵梁魚魚刺上帶著倒利刺,吃的時候得特別小心,否則容易卡住。據說每年春季都是萊州醫院五官科最忙碌的時候,許多人因為貪吃鱵梁魚而被魚刺卡住,遂不得不到醫院就醫。

[26] 據稱山東萊州城北杜家村由唐代杜構始立,附近一帶杜姓人都是他的後人。此說待考。

[27] 直至當代,萊州一代采石企業仍將農曆三月十六當作重大節日,稱為“石匠節”,每年都要在這一天舉辦盛大的祭祀活動。

[28] 說話:唐宋以來對說書人的稱謂。說話是一種說唱藝術,即講故事。唐代已出現,唐人元稹:“嘗於新昌宅說《一枝花》話,自寅至巳猶末畢詞也。”

[29] 如前注釋,陰主為齊地信奉的八神之一。 中國古代哲學認為“陰”和“陽”是宇宙中通貫所有物質的兩大對立麵,故有陰主和陽主。

[30] 三山島位於今山東萊州市區正北25公裏處,方圓12.92平方公裏。原是聳立於海中的三個山頭,三山毗連,突兀挺拔,故名三山島。三峰形如偃月,中峰稍前,左右峰稍後,相依拱立。原為海中孤島,後經滄桑之變,大概在明清後,島逐漸與陸地相連,成為半島。

[31] 東海航線:後世也稱為“東方海上絲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在膠東半島開辟了“循海岸水行”,即可直通遼東半島、朝鮮半島、日本列島,直至東南亞的海上通道。至唐代,山東半島和江浙沿海的中韓日海上貿易逐漸興起,日益繁華,萊州、登州均為大港。然宋代情況特殊(北宋時,登、萊均為海防前線;南宋時,山東全境為金人占領),寧波(今浙江寧波)遂成為中韓日海上貿易的主要港口。

[32] 唐太宗貞觀十七年(643年),杜荷(杜構之弟)參與太子李承乾謀反。杜荷極力鼓動太子起事,對李承乾說:“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篤,主上必親臨視,因是可以得誌。”後謀反事泄,杜荷下獄當死。臨刑之前,杜荷意象軒驁,毫無畏懼之色。杜構受到弟弟牽連,罷官奪爵,流放嶺南,死於邊野。杜荷妻子城陽公主(母為文德皇後長孫氏。李承乾及唐高宗李治同母妹)則改嫁薛瓘,二人幼子即為薛紹,成人後娶唐高宗與武則天之女太平公主。

[33] 大宋立國後不久,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十二月,高麗朝遣其廣評侍郎李興祐等入宋“獻方物”。次年(963年)春,宋太祖遣使冊封高麗光宗王昭為高麗國王。同年十二月,高麗開始行大宋年號。此為宋朝與高麗的正式外交之開始。由於後晉“兒皇帝”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獻給契丹,中原失去重要屏障,遼鐵騎得以長驅直入華北平原,直接威脅首都汴京,故而收複失地是宋初的基本國策。而此時高麗也深感契丹日益強大將會是重大威脅,故而始終站在大宋一方,與遼國則互為敵國。但這隻是外交上的態度,在實際軍事行動中,高麗並未提供任何支持。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趙光義乘遼朝新君初立之機,派遣二十萬大軍,分兵三路伐遼。雍熙北伐前夕,宋太宗曾於雍熙二年(985年)派遣監察禦史韓國華出使高麗,希望高麗出兵,從側翼牽製契丹,配合宋軍伐遼。但高麗出於自身利益考慮,一直拖延回避,不肯答複。後來實在拖不下去了,才勉強答應出兵,但實際上卻並未派出一兵一卒。直到宋軍在對遼戰爭中敗退,高麗也不曾發兵助宋。宋廷幾次北伐均告失敗後,軍事上改取守勢,開始致力於防禦。遼國除了不時南下攻宋外,也得以騰出手來對付高麗。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契丹大舉入侵高麗。高麗在節節敗退的情況下,派使者出使大宋,請求大宋發兵援救。宋太宗不忘前事,以“北邊甫寧,不可輕動幹戈”為由,拒絕了高麗的請求,僅是“厚禮其使而歸之”。高麗既難以與契丹相抗,不得不就此屈服,遵奉遼國為宗主國,接受契丹的冊封,並斷絕了與大宋的外交關係。但高麗素來看不起遼國,稱其為“禽獸之國”,貪得無厭,隻知征伐擄掠,這次臣服隻是為情勢所迫,心中並不服氣。契丹退兵後,高麗積極加強戰備,在邊境修建了六座城堡,並重新派使臣出使大宋,恢複了與宋朝的外交關係。宋真宗鹹平六年(1003年),高麗想徹底擺脫契丹控製,意圖與宋聯盟,派戶部郎中李宣古入貢,請求宋廷派王師屯兵於邊境,以牽製契丹。但宋真宗畏遼如虎,根本不敢得罪契丹,高麗這次出使,自是沒有任何結果。此年,景德元年(1004年),契丹大舉南下。在宰相寇準的極力主張下,宋真宗禦駕親征,在宋軍占據優勢的局麵下,與契丹締結了著名的“澶淵之盟”。這一紙城下之盟,於宋真宗個人是巨大恥辱,卻帶來了宋遼兩國相對的均衡及長久的和平。宋遼停戰後,遼國又開始對付高麗。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契丹以高麗大將康兆弑殺高麗國君穆宗為由,第二次大舉入侵高麗。出兵之前,遼國已經料到高麗將要向宋廷求助,於是搶先派遣右監門衛將軍耶律寧奉書至宋,告知遼國將征高麗,無非是警告大宋不得輕舉妄動。宋真宗不敢得罪契丹,召宰相王旦商議後,即傳詔登州(北宋時東渡日本、高麗的主要出海口。高麗使者入宋,通常乘船至登州登岸,再行陸路,此為傳統路線。這就是為什麼北宋時在登州修建有“高麗亭”“高麗館”,具體可參見吳蔚作品《登州沙門島》),如高麗派遣使者入宋乞師,即語以累年供奉不如,不敢達於朝廷;如有投歸者,第存撫之。由此將高麗使者直接阻隔在登州。但頗為諷刺的是,大宋不肯出兵幫助高麗,實力弱小的女真部落卻伸出了援助之手(可參考後“海東青”注釋),高麗與女真合兵抗擊,竟然以弱勝強,大敗契丹軍。遼軍退兵後,高麗不敢鬆懈,為擺脫不利局麵,仍然希冀取得宋廷支持,於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遣內史舍人尹徽古入宋,請求恢複外交關係,次年再遣民官侍郎郭元等入貢,告契丹連歲入侵,請求支援,並於1016年複行宋大中祥符年號。但宋真宗始終沒有接納高麗的請求。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契丹蕭遜寧以兵十萬入侵高麗,此為第三次入侵。不可思議的是,高麗再次擊敗了契丹大軍。但高麗自知國力有限,無法與強大遼國抗衡,遂於1020年開始向契丹稱蕃納貢。至此,遼麗兩國正式恢複外交關係,結束了敵對狀態。由於遼麗關係明顯改善,對高麗而言,與大宋結盟以牽製契丹的外交政策便顯得過時,被棄之一旁。為了進一步討好契丹,高麗於1022年正式停止使用宋朝天禧年號,而複行契丹年號。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年),高麗最後一次派遣使者元穎等至宋,之後便正式斷絕了與宋朝的外交關係,兩國再無使者往來。而此時局麵對大宋則更加不利,雖然“澶淵之盟”終結了宋遼兩國戰爭,然受遼國扶持的西夏蒸蒸日上。黨項人元昊桀驁不馴,叛宋立國,連年攻宋,宋軍一敗再敗,宋廷在宋、遼、西夏、高麗幾方中的戰略環境越發艱難。而遼國也趁機落井下石,“漸起南侵之意”。慶曆二年(1042年),宋軍與西夏交戰正緊,遼興宗明目張膽地向大宋索取瓦橋關(今河北雄縣西南)以南十縣之地(即後周世宗柴榮北伐契丹時奪回的領土)。同時,契丹精銳騎兵雲集在幽、薊(今京、津及河北部分地區)一帶,聲言如果宋不割地,就要興師南下。宋仁宗懦弱無用,最終屈服於遼國的壓力,以增加歲幣的方式妥協,暫時緩解了危機。這件事後,宋廷意識到遼國狼子野心不死,隻怕是欲壑難填,日後仍然會有南侵之舉。有遠見的重臣如富弼等人,意識到與高麗結盟的話,可以有效牽製遼國。隻不過此時遼國已是東方第一強國,高麗鑒於以往種種經曆,當然不會輕易舍強擇弱。本書故事發生時(宋仁宗在位晚年),宋與高麗依然處於絕交狀態。直到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兩國方才重新恢複外交,中間斷絕外交關係達四十年之久。)

[34] 絲綢之路通常是指古代橫貫亞歐的通道,其基本走向定於兩漢時期,其起點一般認為是長安(今陝西西安)——實際上隨著改朝換代政治中心轉移而變化,如西漢時張騫以長安為起點,東漢時班超出使西域則以洛陽(今河南洛陽)為起點——經關中平原、河西走廊(由張掖經酒泉、瓜州至敦煌。瓜州治所在今甘肅安西東南,此“安西”為今地名,非唐代“安西四鎮”)、塔裏木盆地,到達中亞、西亞進而聯結歐洲及北非。因為由這條路西運的貨物中以絲綢製品的影響最大,故此得名。

[35] 海上絲路主要是指南海航線,起點主要是廣州(今廣東廣州)和泉州(今福建泉州),雛形在秦漢時期便已存在。在唐朝中期以前,中國對外主通道是陸上絲綢之路,之後由於戰亂及經濟重心轉移等原因,海上絲綢之路開始取代陸路,成為中外貿易交流主通道。唐代時,東南沿海有名為“廣州通海夷道”的海上航路,其實就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最早叫法。這條航線全長1.4萬千米,是當時世界上最長的遠洋航線,途經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由於海上絲路在唐代興起,且運送的主要大宗貨物仍是絲綢,所以後世把這條連接東西方的海道叫作“海上絲綢之路”。到了宋元時期,瓷器出口漸成為主要貨物,因此又稱作“海上陶瓷之路”。同時由於輸出商品有很大一部分是香料,因此也稱作“海上香料之路”。“海上絲綢之路”則是約定俗成的統稱。

[36] 參照遼聖宗《賜圓空國師詔》:“朕聞上從軒皇下逮周發,皆資師保,用福邦家,斯所以累德象賢,亦不敢倚慢二者也。”即認為軒皇(即黃帝軒轅氏)是自己的祖先。此節表明在民族歸屬和認同方麵,契丹人已經視自己為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又,“遼爭正統”為本書核心線索,請各位讀者格外留意細節。

[37] 早在“澶淵之盟”之前,遼在與宋朝來往的文件中就已自稱“北朝”。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降將王繼忠(其人故事參見吳蔚作品《天聖銅人》)奉遼主之命寫信給宋廷,信中稱:“北朝欽聞聖德,願修舊好。”雖出自一位降將之手,但“北朝”實際上是遼方的自稱。“澶淵結盟”後,遼方在與宋方往來的文書中,即開始正式以北朝、南朝代指遼、宋。但北宋一直稱遼為“大遼國”,故書中采取此叫法。

[38] 遼聖宗在《遣使賜建都阿富汗吉慈尼之素丹馬合木書》道:“普天之下,唯朕最尊,卿當事朕以禮也。”在其《答高麗請修朝貢詔》《遣蕭慎微等賜高麗王冊》《遣蕭惟德等賜高麗國王冊》等國書中,均自稱為“天朝”“天庭”。

[39] 遼聖宗有《傳國璽》詩:“一時製美寶,千載助興王。中原既失守,此寶歸北方。子孫皆宜守,世業當永昌。”雖然是詠物詩,卻政治意味極濃。遼興宗即位後,曾以《有傳國寶者為正統賦》作為當年科舉考試的題目。又,本書傳國玉璽故事承接《天聖銅人》及《江入大荒流》,可能會出現敘述上的偏差(如關於同一件事的闡述,與前兩部完全不同),蓋因為人物身份不同,知情度也大有差異。

[40] 遼代中期以後,雖然農耕經濟發展迅速,逐漸成為主要生產部門,但受原料和技術條件、地理氣候的影響,很多生活必需品北方仍難以自行生產。

[41] 宋仁宗天聖年間,雄州(今河北雄縣)知州張昭遠曾建議提高榷場歲稅收入,宋仁宗回答道:“先朝置互市。以通有無,非以利計。”然即便如此,因遼對宋日用物資孜孜以求,宋廷在榷場貿易中對遼大量出超,大約可以收回其每年付遼歲幣的十分之五六,利潤不可謂不高。宋人論榷場時明確指出:“……蓋祖宗朝賜予之費,皆出於榷場。歲得之息,取之於虜,而複以予虜。中國初無毫發損也。”這也是大宋經濟優勢的體現。而遼從大宋取得大量物資後,除了滿足自身需要,也會將剩餘物資轉售牟利。如將大宋所產絹轉賣給西夏,契丹可從中獲得兩三倍的利潤。

[42] 大宋經濟、文化發達,民間雕印業(即印書業,因多為雕版印刷,故稱)也達到了曆史巔峰,活字印刷術便是出現在北宋時期。宋廷認為除了九經以外的其他書籍,涉及朝政得失,邊防軍機,故列為違禁品,不準出境。官府為此還頒布了大量出版管製法令,以嚴格製裁有關泄露國家機密的書籍,並首次提出私人圖書在雕印前必須送審。然由於宋書在遼國、西夏極受歡迎,且利潤豐厚,高達十倍以上,遂成為主要走私品。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下詔禁止雕印售賣內容涉及邊防機密的圖書。但該項規定隻是針對內容的限製,沒有明令禁止書籍的買賣,翰林學士歐陽修還因此上書:“京師近有雕布宋賢文集,其間或議論時政得失,恐傳之四夷不便,乞焚毀。”宋神宗時,宋廷再次重申《賣書北客罪賞法》:“諸榷場除九經疏外,若賣餘書與北客,及諸人私賣化外人書者,並徒三年;引致者減一等,皆配鄰州本城,情重者配千裏。許人告捕給賞。著為令。”然由於“此等文字販入虜中,其利十倍”,“人性嗜利,雖為賞罰而不能”。宋哲宗元祐年間,蘇轍(蘇軾弟)出使遼國,返宋後上奏說:“本朝民間開板印行文字,臣等竊料北界無所不有。”足見宋書籍走私到遼國的現象極為嚴重。宋廷對蘇轍之奏極為重視,開始對雕印業進行全麵管理:“禮部言凡議時政得失、邊事軍機文字,不得寫錄傳布;本朝會要、國史、實錄,不得雕印,違者徒二年。許人告,賞錢一百貫。內國史、實錄仍不得傳寫。即其他書籍欲印者,納所屬申轉運使、開封府牒國子監選官詳定,有益於學者,方許鏤版。……凡不當雕印者,委州縣監司國子監覺察。從之。”禁止雕印的內容大大增加,已從宋仁宗時的防止泄露邊機,擴大到涉及內政的政治書籍。又采取嚴刑峻法禁止走私書籍,“凡贖賣、藏匿、出界者,並照銅錢出界法罪賞施行”,將書籍禁法上升到與銅錢禁法同等。又,銅錢及銅鐵等金屬是嚴格管製物資,立法極其嚴酷:“銅錢闌出江南、塞外及南蕃諸國,差定其法,至二貫者徒一年,五貫(約值五兩白銀)以上棄市(死刑),募告者賞之。”銅錢為宋代的流通貨幣,一千文銅錢稱一貫,又稱一緡。宋代銀也逐漸開始流通,一兩白銀約相當於一貫錢。有時銀價上漲,一兩銀相當於一貫二百文或一貫四百文不等。

[43] 登州處於對遼的海防前線,“自古海道有事,登萊為必出之途”。經曆慶曆二年(1042年)遼索關南事件後,宋廷開始刻意經營登州,先是將登州水軍平海兩指揮、澄海水軍弩手兩指揮由廂軍升為禁軍,又應知登州郭誌高之請,於登州蓬萊海岸建刀魚寨(本為“砦”。宋代“寨”為軍事機構),以震懾北方契丹,“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諸軍外,更於京師、南京、濟、鄆、兗、單等州,差撥兵馬屯駐”,登州平海、澄海二軍也由此成為北宋最大的水師部隊。

[44] 古代居民聚居的地方叫裏。每裏少則二十五戶,多則一百戶。裏設長,漢朝以來稱“裏正”。宋朝裏正演變為鄉役名目,為宋代差役的一種,負責督催賦稅、參與推排戶等。而且屬於差派性的無償應役,裏正本人甚至還得承擔某些花費。宋初規定差鄉村第一等戶〔第一等戶為地主、富戶。太平興國五年(980年),宋太宗采用京西轉運使程能的建議,按財產多寡定諸州戶為九等,著於戶籍〕輪充,有一定的役期。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三月,屯田員外郎張宗誨上書,稱諸州取裏正之服役年滿者充牙職,主管官物,以致裏正多為之傾家蕩產,請罷其役職,另募人充任。裏正役弊端越來越嚴重,故後來宋神宗執政時有“熙寧役法”之變革。

[45] 弓手:亦稱“弓箭手”“弓兵”。古代兵役名目的一種。宋時屬地方性治安武裝,專掌巡邏、防止和捕捉“盜賊”,維護社會治安。宋縣尉所隸稱弓手,鄉所隸稱鄉弓手。

[46] 徒刑:五刑(笞、杖、徒、流、死)之一。是指剝奪犯罪人的人身自由,監禁於一定的場所並強製勞動的刑罰。

[47] 大宋對糧食及馬匹走私入境持默許態度。糧食一項,主要是因為北宋實行禁邊政策,將與遼接壤的河北、河東地區,各州邊界附近的區域悉數劃為禁區,不許耕種,致使大片沃土變為荒野。而河北、河東素來集結有重兵,軍需民食嚴重不足,越發依賴遼人,故北宋默許北糧進入宋境的行為,對私相交易的處置也相對減輕很多。馬匹在冷兵器時代屬於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而宋境一向缺馬,故而宋廷對宋人入遼境偷盜遼馬市宋,則不僅默許甚至縱容。大宋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為了鼓勵民間到女真買馬,甚至免除了登州沙門島島民的賦稅(女真到登州的海道,稱為買馬故道)。登州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登州沙門島》。

[48] 北宋官製複雜煩瑣,如路級行政機構本以安撫經略使(安撫使)為最高長官,但僅陝西、河東、河北及兩廣路(均為邊地)常置安撫使司,掌管一路民政,均以知州兼任安撫使。其他路,隻有遇到天災及邊境用兵,朝廷才會特派安撫使,事畢即罷。一路實際上的長官是轉運使,有權管一路之政。京東路既非邊地,又無天災,卻同時設置兩位路級安撫使,足見宋廷對其地之重視。

[49] 宋代一指揮是五百人。此處十指揮分駐京東路、京西路。故京東路當為五指揮,共二千五百人。而登州為北宋最大的水軍基地,常駐水師(不包括更戍禁軍)也僅平海兩指揮、澄海兩指揮,共四指揮。

[50] 海東青體型較小,但卻十分矯健,擅長抓捕水禽、小獸,常見於海濱及江河附近的廣大沼澤地。據《契丹國誌》:“五國(即黑龍江流域的五個部落)之東接大海出名鷹。”又據元末明初大學者葉子奇在獄中寫成的《草木子·卷四》:“海東青,鶻之至俊者,出於女真。”又據《本草綱目·禽部》:“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唐代大詩人李白詩雲:“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所吟即海東青。經過馴養的海東青功能相當於獵狗,威力卻遠在獵狗之上,“放飛時,旋風羊角而上,直入雲際”,是極為珍貴的捕獵工具,尤以爪白者最為稀奇。又,在中國曆史上,海東青為引發契丹、女真敵對至開戰的重大起因,“因是起變而契丹以亡”。北宋一度奢侈成風,以皇帝為首,王公貴族競尚北珠。所謂的北珠,其實就是一種大珍珠,產於遼東的大海中,因難以采取而成為珍貴之物。長期以來,遼國一直通過榷場貿易與北宋交換物品,輸出布、羊、馬、駱駝、北珠、玉器等物,來換取北宋的香、茶、藥、犀角、象牙、蘇木、繒布、漆器、瓷器、秔稻和各種圖書等。其中,北珠最為北宋看重,“朝貴已重尚之”,因此價格也最為昂貴,交換的價值也就最大。遼國為了換取更多的北宋物品,自然需要更多的北珠,但獲取北珠並不容易。北珠藏於珠蚌中,成熟期大約在八月。而北方的冬天來得早,九月時海邊往往已經結上厚冰,取珠人即使能破冰入海,也無法抵擋水中的嚴寒,因此,北珠基本上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即之物。不過,世間萬物生生相克,當地有一種天鵝,專門以珠蚌為食,吞食蚌後,將珍珠藏在嗉(音sù,同素,鳥類喉嚨下裝食物的地方)內。而海東青則是天鵝的天敵。因此,隻要能得到海東青,就能捕殺到天鵝,剖取北珠。遼國每年都要派使者到產海東青的女真部落地區征收海東青,得到海東青後,便快馬加鞭地返回遼上京(今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南),回京之路由此被稱為“鷹路”,又稱“海東青之路”。因為捕海東青有厚利可圖,東北當地人爭相棄田捕鷹,還經常為了爭奪海東青而自相殘殺。另一方麵,遼使者肆意壓榨勒索女真部落,還經常侮辱女真人,稱為“打女真”。宋元符三年(1100年),早已心懷不滿的女真部落狙殺了遼國的捕鷹使者,正式拉開了對抗契丹、振興女真(金國)的序幕。

[51] 山東製鹽自古以煎製為主,用以煎鹽的主要生產工具是鐵鑄的鹽鍋。直到清朝康熙四十年(1701年),西由鹽場灶戶唐玉之試曬鹽成功,掖縣才開始改煮鹽為曬鹽。由於曬鹽產量高,利潤大,因此自康熙以後,曬鹽在各鹽場迅速普及。如在西由鹽場,康熙末年實行曬鹽後,“初止二灘”,到雍乾之際,曬鹽灘池“則遍岸皆是矣”。

[52] 鼉磯島:今山東蓬萊砣磯島,在長島(即宋代沙門島)北麵。北宋時,鼉磯島是宋軍最北端防線,每年四月至八月有兵戍守。參見宋人朱勝非《秀水閑居錄》:“又北行三百餘裏,有山曰駝基島(鼉磯島),每歲魛魚(刀魚寨)巡檢一員,領千兵往。四月一日往戍,八月初乃歸,以此島與北虜薊州界相近故也。”(此“薊州”,即書中某人物被安置之薊州)足見戍守鼉磯島的水兵有千人之多,正好是平海、澄海水師數目的一半,相對合理。

[53] 砣磯島磨石嘴村西北部懸崖下的山泉水眼處出產硯石,因其色澤蒼黑油潤,有白色水浪紋理,於石理間密布如芝麻大小、間有如綠豆大小的金色光澤的“金星”,被譽為“金星雪浪硯”。其質地細膩平滑,細中有峰,柔中有剛,發黑性能良好,研墨不起沫。宋人高似孫《硯箋》記唐詢《硯錄》:“登石硯。登州駝基(砣磯)島石,色黑,羅紋,金星,發墨類端歙。”故宋時已有砣磯石硯,後世更是成為名硯。明代徐渭(即著名的徐文長)《鼉磯研》詩:“向者寶端歙 ,近複珍鼉磯。”將砣磯硯與端硯、歙硯並列(中國四大名硯為廣東端硯、甘肅洮硯、安徽歙硯、山西澄泥硯)。至清雍正年間,砣磯硯已成為皇家貢品。清內府造辦處檔案記載:“雍正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太監張玉桂、王常桂交來花玉木匣鼉磯硯九方,傳旨養心殿造辦處著。”北京故宮博物院現藏有清乾隆年間鼉磯石五螭硯一方(此硯《西清硯譜》有載),色青間碧,中凝白,受墨處寬平,墨池深廣,中刻蟠螭一,邊刻作四螭繞之,覆手鐫乾隆禦題詩一首:“駝基(砣磯)石刻五螭蟠,受墨何須誇馬肝。設以詩中例小品,謂同島瘦與郊寒。”後注:“乾隆戊戌禦題。”又,砣磯島還有彩石奇景,是經海水千萬年衝蝕而形成的獨特自然景觀,今仍存,非常驚豔。

[54] 鄆州:州治須城,在今山東東平。夏代鄆地為徐州之城,商代鄆城稱庇(故城在縣城北肖固堆一帶),商王祖乙曾遷都於此。春秋時期,魯國為加強防禦,築城名“鄆”。這就是鄆城得名的起源和由來。北宋鄆州領六縣:須城、中都、壽張、陽穀、東阿、平陰。又,北宋時,鄆城不屬於鄆州,屬濟州(州治巨野,今山東巨野)。

[55] 醫博士:宋代設於州府的地方醫官。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收集各地名方編撰而成的《太平聖惠方》成書。宋太宗下詔道:“……其《聖惠方》並目錄共一百一卷,應諸道州府各賜二本。仍本州選醫術優長治疾有效者一人,給牒補充醫博士,令專掌之,吏民願傳寫者並聽。”可見醫博士多為本地人氏。除了治病外,醫博士還有為地方軍隊製藥的職責。參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宋真宗詔:“令川峽諸州勒醫博士按《聖惠方》合本土所須藥,以給兵戍。”

[56] 鮑魚(即書中鰒魚)除了肉質細膩美味外,其殼也有極高的藥用價值,醫家稱為石決明。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卷四十六引宋人寇宗奭(宋藥物學家,著有《本草衍義》)之說,稱登州和萊州地區鰒魚“海邊甚多。人采肉供饌,及幹充苞苴。肉與殼兩可用”。用山東皺紋盤鮑的貝殼製成的藥通稱“毛底海決”,《唐本草》中已見載錄。宋醫學大家唐慎微《證類本草》卷二十說這種海藥“出萊州即墨縣南海內”。寇宗奭《本草衍義》卷十七說石決明:“肉與殼兩可用,方家宜審用之。然皆治目,殼研,水飛點磨外障翳。登、萊州甚多。”

[57] 通判:“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的省稱。宋初,為了加強對地方官的監察和控製,防止知州職權過重,專擅做大,宋太祖創設“通判”一職,輔佐州政,可視為知州副職,但有權監督知州,也有直接向皇帝報告的權力,當時人視之為“監州”,是兼行政與監察於一身的中央官吏。知州向下屬發布的命令必須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也因上下公文均與知州聯署之故。通判之掌除監州外,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皆可裁決,但須與知州通簽文書施行。

[58] 侍衛步軍司全稱為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與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同屬於侍衛親軍司。侍衛親軍司與殿前司合稱“兩司”。侍衛步軍司、侍衛馬軍司,與殿前司下屬機構殿前都指揮使司合稱“三衙”。“兩司三衙”體製為宋代禁軍最高指揮機構。

[59] 宋時掖縣地域很廣。本書中,掖縣有時候是統稱全境,有時候特指縣城,請讀者自行區分。單登口中的“掖縣”,即指掖縣縣城,萊州州治所在地。此為習慣用法,迄今也是如此。比如,昌平屬於北京,昌平人進城,通常說去北京。再如,書中人物離開掖縣縣城回鄉下,通常會說離開掖縣,但其實鄉下仍然在掖縣縣境內。以後吳蔚作品中有類似情況,均不再另作注釋。

[60] 轉運使:原為主管運輸事務的中央或地方官職。北宋前期,轉運使職掌擴大,實際上已成為一路之最高行政長官。後宋廷陸續設立了提點刑獄司、安撫司等機構,分割轉運使的權力。

[61] 包拯以廉潔著稱,執法嚴峻,不畏權貴。除了彈劾王逵外,包拯還彈劾販賣私鹽以牟取暴利的淮南轉運按察使張可久、汾州(今山西汾陽)知州任弁及監守自盜的仁宗親信太監閻士良、宰相宋庠、舒王趙元祐的女婿郭承祐和仁宗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等人。任禦史中丞時,包拯又先後彈劾利用職權賤買富民邸舍的張方平及“在蜀燕飲過度”的宋祁,由於包拯敢於彈劾權幸,當時社會上出現了“包彈”的諺語,世人凡見官吏“有玷缺者,必曰:‘有包彈矣。’‘包彈’之語遂布天下”。包拯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包青天》。

[62] 杠子頭:又名簽子饃,一種白麵火燒。起源於掖縣沙河(今山東萊州沙河鎮)的一種特色傳統麵食。尺寸比巴掌稍大,外麵都有一層金黃色的脆皮。因做火燒的麵很硬,手揉不動,需用木杠翻壓,故名。因麵硬用火烤而成,含水分很少,既可現吃,又便於攜帶,適合旅途食用。古代時,常用麻繩串成串,掛在鞍邊、車旁,食用方便。又,掖縣沙河有著名特產草辮帽,曆史悠久,也將會在書中出現。

[63] 蜀地雷氏家族所製之琴,又名雷琴,為琴中精品。雷氏製琴始於唐代,製琴名家層出不窮,入宋後因“子孫漸誌於利,追世好而失家法”(蘇軾語)而衰敗,故唐雷氏琴成為珍品,極為難得,南宋大詩人陸遊曾將雷氏琴與魚腸劍相提並論。今故宮博物院仍藏有唐代雷琴“九霄環佩”“大聖遺音”等。

[64] 宋代實行榷酒製度,即對酒實行高價專賣。榷酒主要采取榷曲的方式,即由官方製定酒曲價格。宋初小麥每鬥約六十文,可出六斤四兩酒曲,酒曲每斤售價約一百五十文,高出小麥售價十餘倍。民間有能力釀酒的大酒戶、大酒樓經官府批準後,向都曲院購買官方酒曲,沒有能力釀酒的小酒店則從大酒店批量購買後再售賣。榷酒是宋朝廷增加財政收入的重要手段,私自釀販者要被處以嚴刑。宋太祖趙匡胤於建隆二年(961年)頒布酒曲律,規定:“民犯私曲十五斤,以私酒入城至三鬥者始處極典(死刑)。”後雖數量上有所放寬,但依舊量刑嚴酷。直到天禧三年(1019年),宋真宗才將犯酒禁死刑改為刺配之刑。

[65] 自上古神農氏嘗百草,茶便開始出現在國人的生活中,但飲茶始終未成為風尚。直到隋朝,隋文帝楊堅患有嚴重的腦痛。有僧人告訴隋文帝說:“山中有茗草,煮而飲之當愈,常服之有效。”隋文帝遂堅持飲茶,由此帶動朝野飲茶之風,“由是競采,天下始知飲茶”。唐代開元年間,飲茶之風稍有蔓滋。但奇特的是,茶風始盛最先是在並不產茶的山東。據唐人封演所撰《封氏聞見記》:“自鄒(指今山東費、鄒、滕、濟寧、金鄉一帶)、齊(今山東淄博一帶)、滄(今河北滄州、天津一帶)、棣(今山東惠民一 帶),漸至京邑(今陝西西安),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在山積,包額甚多。”之所以山東茶風最先盛行,大概是因為魯周公(被周武王分封於山東)為傳播茶葉文明第一人。據茶聖陸羽所著《茶經》:“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於魯周公。”又,山東自古是不產茶的。南宋時,山東為金人所占,金人為減少對南宋茶葉的依賴,試圖在金境河南、山東等地栽植茶樹,以求自給自足,但最終以失敗而告終。現代山東茶種植則開始於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南茶北引”項目。經過許多人的不懈努力,山東才慢慢有了自己種植的綠茶,主要有在泰安的泰山女兒茶、青島嶗山綠茶和日照綠茶。2012年,日照成為山東最大的綠茶生產基地,並且成為“北方第一茶”。

[66] 公使酒:宋代官府以公帑釀製、供官吏消費的酒,即招待用酒。不同州府,經常互相贈送公使酒,以表示友好。

[67] 步遞、馬遞、急腳遞三種遞鋪,即使在同一城鎮時,通常也是分別置鋪,承擔各自遞件的傳遞。急腳遞鋪也稱“急遞鋪”,是三種遞鋪中最機要的遞鋪,隻設於少數主要幹線。馬遞鋪設於驛傳幹線,備有鋪馬,也稱遞馬、驛馬。由於馬遞鋪除了遞送文書外,還提供官員乘騎,一直受到重視。書中人物莫期所任巡轄官全稱即為“巡轄馬遞鋪使臣”。步遞鋪為最普遍設置。在實際運作中,在鋪兵、遞馬缺乏時,一般是待遞件積存一定數量後,以“步遞”進行遞送。南宋時,步、馬、急腳三種遞鋪漸合為一鋪,因驛傳都屬於尚書省兵部的駕部司管轄,故稱為“省鋪”。但同時仍保有原先的三種鋪名,遞件按性質以三種不同的方法分別遞送。本書為簡潔起見,將三鋪合為一鋪,統稱為“遞鋪”,急腳、馬遞、步遞僅作為郵傳等級出現;兼具驛站功能及為過往官員提供坐騎的遞鋪,則稱為“郵驛”。

[68] 北宋時,各地廂軍的軍號中有以“郵傳”為名號,“若此者,事在而名未可廢”,就是各地的遞鋪鋪兵。京西、江南荊湖、廣南諸路廂軍中,號為“步驛”的軍士,即是“步遞”鋪兵。

[69] 小使臣:官名統稱。宋徽宗政和三年 (1113年) 以前,以內殿承製、內殿崇班、東頭供奉官、西頭供奉官、左侍禁、右侍禁、左班殿直、右班殿直、三班奉職、三班借職、三班差使、三班借差等十二階武官為小使臣。政和三年,改稱從義郎、秉義郎、忠訓郎、忠翊郎、成忠郎、保義郎、承節郎、承信郎為小使臣。

[70] 大使臣:官名統稱。北宋初年,以皇城、翰林(茶酒)、尚食、禦廚、軍器庫、儀鸞、弓箭庫、衣庫、東綾錦院、西綾錦院、東八作、西八作、牛羊、香藥庫、榷易、氈毯、鞍轡庫、酒坊、法酒庫、翰林醫官、宮苑、左騏驥、右騏驥、內藏庫、左藏庫、東作坊、西作坊、莊宅、六宅、文思、內園、洛苑、如京、崇儀、西京左藏庫、西京作坊、東染院、西染院、禮賓、供備庫等諸司使、副使為大使臣。政和三年 (1113年)改武臣官名後,以武功大夫、武德大夫、武顯大夫、武節大夫、武略大夫、武經大夫、武義大夫、武翼大夫、武功郎、武德郎、武顯郎、武節郎、武略郎、武經郎、武義郎、武翼郎、敦武郎、修武郎及閤門祗候為大使臣。

[71] 膠東半島有民諺稱:“鐵打的萊州,紙糊的登州。”有“鐵打”之稱的萊州城(即掖縣)為明代修建。登州之“紙糊”,也並不是登州(即蓬萊)城建差,而是叛軍因有內應而攻克過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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