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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樓台•出鞘劍

第一章:劍門關一役

劍門山如一具婆娑的裸女側身嘉陵江畔。

連山絕險,巨石嶙峋。

山崖斷處,壁峙如門,這就是劍門關。

此時正值大寒之日,西風勁吹,刮得山道上塵沙與黃葉齊舞。

飛岩峭壁,劍閣橫空,岩上“劍門關”三個字,寫得蒼勁有力,鐵劃銀鉤,不知何方高手所為。

寒風呼嘯,仿佛劍門山橫笛自吹。

就在呼嘯的朔風裏,有人在山道旁的一塊青石板上一字擺好了五個空碗,然後從腰間摘下酒囊。酒囊裏的酒剛好盛滿五個空碗。

酒囊已空。

酒香頓時被勁風刮走。

他把酒囊丟掉,然後轉身,麵對狂風站立。

這時候才看清楚,他是一位中年劍客,他的臉神堅毅而又透著冷漠,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猶如用刀子在岩石上刻出來似的。

他的身材不是很魁梧,但是,他這一站,迎麵而來的風沙黃葉便被他擋住了。

風又大又冷,沙子擊打著他的身體和臉龐,卻沒有一粒沙一片葉落到他身後的酒碗裏。

他是誰?為什麼要在如此惡劣寒冷的荒嶺上設酒?

這五碗酒是給誰喝的?

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酒絕不是給他自己喝的。

如果他要喝酒,完全可以找一個簡陋的客棧一醉方休,或者在馬車裏喝得不省人事。

那麼,這酒究竟是給誰喝的?

是朋友?

還是敵人?

風依舊很大。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在等。

此乃入蜀要道,可是在這年關將至的大寒之日,山道上杳無人跡。

當然,他要等的人沒有出現。但他相信他要等的人很快就會出現。他迎風而立,酒在他身後。

忽然,他聞到了一股酒香。

酒香醉人。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終於到了。

但他仍舊沒有動。

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犀利的目光如刀片似的,比寒風更冷。

其實,他早就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他隻是奇怪,以他們的輕功,原是片刻間就能趕到這裏,為何卻花了這麼多功夫?

他是在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之後才開始倒酒的,他原以為,要將酒囊裏的酒倒完也有些困難,沒想到,他竟等了他們半個小時。

聞到酒香,他不由心中一緊,仿佛背心已被五柄刀尖抵住。

他忽然明白他們走這麼慢的原因——他們肯定是擔心他另有幫手埋伏,由此在方圓裏許作了搜索,確信沒有其他高手,他們這才現身。這真是一群狡猾的“野獸”!

他明白,他的對手野獸一樣狡猾,卻比野獸更凶殘,更貪婪!

他更明白,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使任何江湖高手一命嗚呼!

他們便是令人喪膽的“天府五煞星”!

對手就在身後,可他還是沒有轉身。

天府五煞星也隻能看見他的後背。

風更大……他閉上雙眼,冷漠的臉神罩著嚴霜。

他的內心忽然升起一股殺人的欲望。不過,欲火很快熄滅了,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你們都來了。”

沒等他們說什麼,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為你們每人準備了一碗酒,算是你們臨死前的餞行。”

他的話再明白不過,他要殺他們。從他的話語中可以感覺出,他已經下了決心,而且把握十足。

原來這五碗酒是給天府五煞星喝的!

天府五煞星大聲發笑——

他們在江湖上橫行了十五年,從沒有人能傷及他們的一根小指頭。

他們的刀鋒由於殺了太多的人而變得更加鋒利,他們向來所向無敵,沒有誰敢直攖其鋒,就是江湖中的名門大派,也從不敢小覷他們,這個人居然口出狂言要殺他們,怎不令他們感到有趣?

然而,他們在開口大笑的一瞬間,又馬上噤聲了——

他們默默地盯著那人腰上的劍鞘,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劍鞘,或許是長時間沒有用手握它的緣故,劍鞘顯得很舊,沒有絲毫光澤,就像一截被掏空了的枯樹枝,再也經不起青鋒的淩厲一拔!

可正是這普普通通的劍鞘,令天府五煞星的狂笑變成了寂靜。

因為這是江湖傳說中最神奇的花劍侯的劍鞘!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寒風呼嘯。

他們仿佛也是猛然間才發覺,他們麵對的不是一般的高手,他們的這個對手,已經十五年沒有殺過人,所以,他們至今還沒有看到過這個人殺人的手段。

十五年沒有殺人,並不等於不會殺人。

相反,這個人殺人的手法很幹脆,江湖傳言,他的劍要麼不出鞘,出鞘就封喉,絕不拖泥帶水。

他的劍下至今沒有一個生還者。

麵對這樣的一個劍客,天府五煞星無論如何笑不起來。

但他們並不恐懼:

他們之所以殺人無數還能好好活著,並不是說他們的武功修為已經到了天下無敵的地步,而是他們擁有一項令人驚異的天才——

無論對手的武功多高,隻要一出招,他們就能看出對手招式裏的破綻。

憑借這獨步天下的稟賦,每次決戰,他們都有驚無險,自己活著,而對手死去。

今天,他們麵對的是名滿江湖的“劍不出鞘,出鞘封喉”的劍侯花含香,他們還能如願嗎?

呼嘯的朔風忽然停歇了。

天地一片沉寂。

空氣凝固。

殺氣彌漫。

酒香依舊醉人。

天府五煞星的刀也還在鞘中,他們的五指間已扣滿暗器。

如果他們的暗器射出,天下很少有人能躲得開。

就算有人能躲得開他們的暗器,那麼,緊隨而至的五刀合擊的那一招“陰風血雨”,對手無論如何逃不掉。

“刀風起,血雨飛濺”,這是天府五煞星絕對有效的殺人規則。

他們沒有喝酒,也沒有拔刀,而是問:“刀譜帶來了嗎?”

花含香說:“沒有。”

天府五煞星中的“鬼煞星”卜天算尖聲道:“為什麼不帶來?”

花含香靜靜道:“驚魂刀譜乃是山家的祖傳神技,怎能落在你們手上。”

天府五煞星聲音立變:“沒有刀譜,你也敢來!”

花含香歎了口氣,手指劍門關左側壁立的一麵岩石,淡然道:

“你們看那是什麼字?”

那是西晉文學家張孟陽《劍閣銘》中的八個字:興實在德,險亦難恃。

隻聽花含香接著說道:“山家的驚魂刀法確是天下一絕,可是你們想以此做到天下不敗,乃是癡心妄想。”

“天煞星”卜靈棲冷聲道:“花劍侯,廢話少說,刀譜究竟有沒有帶來?”

花含香背對著他們,但他的話卻像尖針一樣刺痛著天府五煞星:

“我雖然十五年沒有踏足江湖,可我知道你們這十五年所做的每一件事。

“你們憑借天生的異稟為非作歹,以卑鄙的手段逼迫別人交出祖傳的武功秘笈,還不守諾言,既得秘笈又殺人質。

“你們樹敵太多,擔心自己會橫屍荒野,所以想掠取山家的驚魂刀譜,以此自保,可你們錯了,刀譜根本救不了你們的命……”

“住嘴!”

“地煞星”卜搖吼道:“花含香,既然你替煙花樓來赴約,就該帶刀譜來,不然,你就替山清歡收屍吧。”

“我要的是人。”

花含香緩緩道:“你們知道,我已經十五年沒有殺人,我不想殺人……”

“哈哈哈!哈哈哈!”

天府五煞星忽然又同時笑了起來。這回,他們沒有立即止住笑,而是肆無忌憚地足足笑了兩分鐘,才聽見一個生澀的聲音說道:“花侯爺,我看你是糊塗了。”

說話的是“魔煞星”卜飄。

花含香一字一字地:“我清醒得很,你們送信的人是小寒那一天到的日出煙花樓,今天是大寒,剛好十五天,而這裏正是你們約定的劍門關。”

天府五煞星笑得更厲害了。

但殺氣更濃。

天空仿佛在結冰!

花含香忽然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猶如野獸身上的鹹澀,又似狐狸的騷氣,這兩種異味與碗裏的酒香一混合,竟變成了淡淡的清香!

這是一種比梅花還要淡的清香——

在如此荒山野嶺,哪來梅花的清香?

花含香微吃一驚,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花含香的噴嚏剛打完,天府五煞星的狂笑聲戛然而止,“人煞星”卜連心陰陰說道:“花侯爺,你現在明白我們這麼久才到劍門關的原因了吧?”

“魔煞星”卜飄馬上歎聲接道:

“可惜現在明白已經太晚,淬花冰毒奇毒無比,花侯爺隻能葬身劍門關了。”

花含香的心往下沉。

此時寒風已止,可他的整個軀體變得冰冷。

他們說得沒錯,他已經中毒,他的小指“少衝穴”似被尖針刺了一下。

他第一次聽見“淬花冰毒”四個字,他不知道中了淬花冰毒會變成怎樣,但他剛才無緣無故打噴嚏,鼻孔裏似有一條多腳毛蟲在蠕動,這肯定是中了淬花冰毒的緣故。

他一直在懷疑刀法絕頂的山清歡怎會落入天府五煞星之手,現在他相信了,看來,天府五煞星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他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太輕視對手,他早就應該想到,天府五煞星之所以走得這麼慢,絕不是害怕他埋有幫手,像他們這種人,根本不在乎對手是誰。那麼,他們走這麼慢的原因隻有一個:

那就是他們在尋找和製造殺機!

花含香心念如電,想道:“天府五煞星對劍門關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大寒之日這裏的風力變化情況……”

應該說,花含香對天府五煞星的底細還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他們的暗器和刀很厲害,但他知道他們的毒更厲害,他們的用毒方法甚至比五毒門還要高超,令人防不勝防。

花含香這一生經曆過的戰役不下百次,各式各樣的用毒方法他都見識過,為提防天府五煞星的毒,他甚至考慮過對手可能會把毒藏在自己的嘴裏……

把致人死地的毒藏在嘴裏,這並不是危言聳聽,花府以前的師爺就曾告訴過他,世上有些東西含在嘴裏沒毒,而一旦隨著氣息呼出來,就會變得奇毒無比。

他來劍門關之前,把應該想到的和可能出現的情形都作了設想,當他來到劍門關,他才疑慮頓消.

因為劍門關朔風怒號,隻要他迎風而立,隻要那幾碗酒(這是他十五年前養成的習慣,他總是給那些與他決鬥的人準備一碗酒,不管對手喝不喝)擺在他身後,那天府五煞星便無用“毒”之地!

然而他還是算漏了一點:劍門關的怒風會突然停止。

天府五煞星的毒果然在嘴裏,他們呼出來的氣息也沒有毒,但是這些氣息與酒香混合則會變成劇毒……他們早已算準劍門關的風什麼時候會停,因此才走得這麼慢!

花含香已經輸了一著,他已經中毒——

他的“少衝穴”突突直跳,而且又連打了兩個噴嚏。

“鬼煞星”卜天算桀桀道:“花侯爺,你能死在天府五煞星的手上,也不枉此生了。”

花含香冷冷道:“現在就說這話,未免太早了吧。”

“魔煞星”卜飄笑道:“都說花劍侯劍不出鞘,出劍封喉,你何不拔劍殺了我們!”

花含香道:“人呢?”

“人?你是說日出煙花樓的樓主山清歡嗎?”

卜連心大笑道:“你沒帶刀譜,怎能見到他!”

“我沒帶刀譜,卻帶了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劍法。”

“花家劍法?”

“對,出鞘封喉的劍法。”

花含香道:“隻要你們放了山清歡,我就將花家劍法奉上。”

“哈哈哈……花侯爺,你已經中了淬花冰毒,淬花冰毒的解藥很難提煉的,我們已剩下不多,如果你想活命,隻有拿花家的劍譜來交換,至於山清歡,除了驚魂刀譜,任何東西都不行!”

卜飄聲音一變,森森道:“凡是中了淬花冰毒的人,最多隻能活半個月,你還是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花含香冷笑道:“我看你們是太貪心了,要知道,貪心的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

卜天算道:“花侯爺,天府五煞星貪心也貪了這麼多年了,有沒有好下場不需你操心,劍譜呢?”

“劍譜在劍裏,不知你們有沒有能耐拿。”

花含香聲音冷如寒冰:“在我拔劍出鞘之前,你們還有機會改變主意。”

卜天算吼道:“花含香,死到臨頭,還這麼狂!”

卜靈棲叫道:“花含香,就讓我先來領教領教花家的劍法,看是否真如傳說的一樣厲害!”

花含香仍舊背對著他們,淡淡道:“好,那你出刀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卜靈棲的雙目立時變得死氣沉沉。

但他並沒有拔刀,也沒有射出手上的暗器,而是彎腰拿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花含香雖然背對他們,但背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他沒想到卜靈棲出刀之前會先喝一碗酒,正驚訝,隻聽“砰”的一聲,卜靈棲已將那隻空碗重重地摔在青石上——

碗碎成無數片。

碎片如刀,呼嘯生風。

與此同時,卜靈棲手中的暗器已然射出,寒芒點點,直奔花含香後腦!

暗器無聲,淩厲駭人。

更要命的是碗的碎片,由於貫注了卜靈棲的內力,每一塊碎片,都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卜靈棲的意圖很明顯,他要引花含香出招,然後以他們神奇的天賦看出花含香劍招中的破綻,五刀齊出,將花含香斬於“陰風血雨”之下!

在這樣的情形下,花含香想不出招已經不可能了!

於是,花含香的手動了。

在卜靈棲的暗器和碎碗片就要將花含香射成馬蜂窩時,花含香的劍出鞘——

劍光如虹。

劍勢如風。

絢爛。

飄忽。

劍鋒從鞘中閃現,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又消失於鞘中,迅逾閃電!

一柄平平常常的劍,一到花含香手裏,就擁有了無與倫比的神奇力量!

卜靈棲隻覺得寒光一閃,攻向花含香的暗器和刀一樣的碎碗片頓時消失,不知去向。他的右手剛剛握住刀柄,他想抽刀朝花含香劍招中的破綻直劈進去!

然而,他卻不知道花含香剛才這一劍的破綻在哪裏!

花含香的劍實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議。

卜靈棲還來不及抽刀,花含香的劍已經入鞘。

劍在鞘中,仿佛沒有出鞘。

劍風從卜靈棲的咽喉處掠過。

他在心裏讚道:

“好快的劍!”

同時又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花侯爺的劍已經出鞘,可他未能殺我,我終於打破了花侯爺‘出劍封喉’的神話……”

卜靈棲正要狂笑,正想大聲喊叫:“花含香,你再出招,我定會找到你的破綻!”

可他一陣惡心,聞到了一股血的腥味。他扭頭,望著旁邊的四位兄弟,臉神驚疑,仿佛在說:“你們也沒有看出那一劍的破綻?”

他想張口,眼前一黑,人已倒地——

這時,一支血箭,自卜靈棲咽喉射出!

“劍不出鞘,出劍封喉”。

這就是花含香的劍。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花含香說著轉身,他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天煞星”卜靈棲和剩下的四煞星。

四煞星同樣看見了花含香冷漠而自信的臉。四煞星臉色煞白。

他們不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快的劍。

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對手的招式麵前看不出破綻。

在花含香麵前,他們天生的稟賦居然一點用也沒有。

他們目露凶光,眼裏跳躍著仇恨的火焰。

卜飄在五兄弟中年紀最小,可他的手段最是歹毒陰險,所以,在“魔鬼天地人”五煞星中,“魔煞星”排名第一。他一直盯著花含香的劍柄,陰陰道:“花劍侯的劍真快。”

然後又道:“花劍侯在中了我們的淬花冰毒之後仍能發出如此快的劍,天下已無第二人,這麼快的劍,竟從江湖中銷聲匿跡十五年,真是可惜。”

花含香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卜飄道:“我想說,這麼快的劍,早就該見到了,真好。”

花含香道:“早見到早死,有什麼好?”

卜飄道:“早見到或許早死,可是現在見到,絕對死不了。”

花含香道:“難道你已經找到了剛才一劍的破綻?”

“沒有。”卜飄忽然笑了笑,道:“花侯爺的劍太快了,在我們看來,剛才那一劍根本沒有破綻。”

花含香也笑道:“如果我說,就算淬花冰毒馬上發作,我也可以一劍殺了你們,你們信不信?”

“當然信。”

卜飄收起笑,道:“可惜花侯爺永遠沒機會殺我們了。”

花含香不語,隻見卜飄苦著臉,黯然道:“因為我們決定把解藥給你。”

花含香聞言一怔,卜飄已從懷裏摸出一隻綠色小瓷瓶,說:“這是淬花冰毒的解藥,裏麵有三種顏色不同的藥丸,早上服紅色,中午服藍色,晚上服白色,連服三天,體內的劇毒自然會解。”

花含香冷冷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會上你的當了。”

卜飄苦笑道:“你以為這解藥是假的?”

花含香仰天道:“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會要,我說過,我是來要人的。”

卜飄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他盯著花含香,忽然道:“可是山清歡死了。”

花含香又一怔,隨即大笑道:“你們當我是誰,刀譜沒有到手,你們怎敢殺了山清歡。”

“人煞星”卜連心這時喉頭滾動,他額頭青筋暴突,發出的聲音有如蛇的腹語:

“花含香,你也把我們當誰了,我們殺了山清歡,照樣有人會乖乖的將刀譜送上門來,天府五煞星向來不守承諾,這一點,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嘿嘿嘿……今天你就是殺了我們也沒有用。”

卜飄接道:“花侯爺,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們給你解藥,你走,我們兄弟四人今後不再向你尋仇,至於煙花樓的驚魂刀譜,我們也不打算要了。”

花含香逼視著他們,緩緩道:“你們真的什麼都肯做?”

卜天算道:“任何東西哪有性命重要。”

卜搖道:“花侯爺名滿江湖,絕不會趕盡殺絕,一定會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對不對?”

花含香鼻孔裏又有東西蠕動,他眼中模糊,馬上就要打噴嚏——

他忽然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良心發現,原來這是一個陰謀,原來他們在等待殺他的機會。

因為,人在打噴嚏的時候,不僅眼裏會充盈淚水,而且眼皮會無法控製地眨一下,對他們來說,眼皮一眨就已足夠,他們的刀會在眨眼的一瞬致對手死地……

卜飄還在說:“從今以後,我們兄弟四人一定會洗心革麵……”

“阿嚏!”

天府四煞星等的就是這一瞬,他們算準花含香不會對他們立下殺手,也算準花含香會打這樣一個噴嚏,他們好像心有靈犀,也仿佛早有預謀,在花含香打噴嚏的時候一齊出刀!

他們本來站成一條直線,出刀的同時,身形飄掠,刀光耀眼,已分四個方向砍向花含香。

四個人,四把刀,四個方向。

他們的刀快得無法形容,一刀好像就是千萬刀。

又好像是千萬刀凝聚成一刀,沒有多餘的變化和浪費。

一刀。

實實在在的一刀。

絕不浪費體力的一刀。

所有功力都集中在這一刀上,他們清楚,這是性命攸關的一刀。

他們抽刀,臉上已現出凶殘的獰笑,因為,他們抽刀出鞘,花含香的手還沒有動。

刀出鞘。

刀無聲。

可他們僅僅是抽刀出鞘,僅僅是刀光耀眼而已,刀鋒沒能掀起“血雨陰風”,因為,就在這時,另一道炫目的寒光閃現,寒光頓時掩蓋了刀光。

天府四煞星隻覺得咽喉一涼,寒光已然消失。

他們抽刀的動作立時僵住,如遭雷擊。

他們不是不想抽刀,而是全身的力氣已經被寒光抽走!

他們沒有感覺劇痛,整個人好像被寒光融化。

盡管他們已經見過花含香出劍的速度,他們仍是無法相信,剛才的寒光就是花含香出鞘的劍——

任何人在打噴嚏的時候,他的劍絕不可能使得這麼快這麼準!

花含香不屑地望著他們,緩緩道:“我說過,就算淬花冰毒發作,我也可以殺了你們,何況剛才那個噴嚏,並非淬花冰毒所致,而是我……”

“魔煞星”卜飄還剩最後一口氣,慘道:“花含香,原來你也會使詐……”

話未說完,已仰身跌倒。卜天算、卜搖、卜連心三人也同時倒地。

花含香喃喃道:“對付你們這些野獸,何須……”他這時無法忍耐,打了個噴嚏。

睜眼,麵前多了一人。一個黑衣人,背對著他一語不發。

花含香微吃一驚,馬上明白,此人定是在他打噴嚏閉目的一瞬間出現的。

他是誰?

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如果他剛才偷襲自己,自己又怎麼能避開?

如果避不開,剛才豈非已死過一次?

……花含香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對手。

花含香說道:“剛才你為什麼不殺我?”黑衣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剛才為什麼要殺你?”

花含香不說話,轉身就走。

可是他一轉身,黑衣人又攔在他前麵,仍是背對著他。

花含香道:“你不想殺我,為何又攔住我?”

黑衣人道:“我不是天府五煞星,我不會在你打噴嚏的時候出刀。”

花含香的心一沉,道:“你想與我公平一戰?”

黑衣人冰冷道:“是的。”

這時,劍門關,風又起了……

花含香忽然想喝酒,可他還沒有彎身拿酒,黑衣人說道:“酒裏有毒,你不能喝。”

說話間,黑衣人手一揚,飛出一隻小鳥。

那鳥落在青石上,跳躍著,吸了幾口酒,馬上引頸發出一聲淒叫,不一會,鮮活亂跳的一隻鳥已變成了一灘血水,羽毛則被風卷走了。

花含香大吃一驚,道:“他們什麼時候下的毒?”

黑衣人道:“在你殺卜靈棲的時候。”頓了頓,黑衣人接下去道:

“你說得沒錯,他們是一群野獸,一群狡猾的野獸,他們知道你不會浪費一滴酒,所以在酒裏下了毒,就算你殺了他們,就算他們的淬花冰毒不能致你死地,但是你一旦喝了毒酒,必死無疑。”

花含香冷哼道:“他們也太小看我花含香了。”

黑衣人道:“花侯爺的嗅覺天生靈敏,任何毒酒也逃不過你的鼻子,可是,淬花冰毒卻能令你的嗅覺失靈。”

花含香這才怔住,歎道:“看來是我小看了他們。”

黑衣人道:“可他們都死在了花侯爺的劍下。”

花含香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不待他回答,自語道:“難道就為了與我一戰?”

“是的。”黑衣人沙啞的聲音隱隱一變,道:“為了與你一戰,我已經等了十年,怎會讓這些野獸破壞我們的決鬥。”

為某一件事可以等待十年的人,這人一定很有耐心,而且一定很可怕。花含香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與我一戰?你究竟是誰?”

花含香問了兩個問題,黑衣人一個也沒回答,而是說:“你一定認識鬼刀王。”

花含香道:“認識,十五年前,我就敗在鬼刀王的刀下。”

黑衣人冷冷道:“可你還活著,鬼刀王卻死了。”

花含香茫然道:“鬼刀王死了?”

黑衣人沙啞的聲音裏多了一層酸澀,隻聽他說道:“都已經十年了,師父臨終時唯一遺憾的是沒能與你再戰。”

花含香這才知道黑衣人乃是鬼刀王的傳人,默然道:

“我是他手下敗將,何須再戰。”

“可天下人眼裏隻有你劍侯花含香。”

“不管天下人怎麼看,在我花含香眼裏,永遠隻有一個鬼刀王。”

“真的沒有別人了?”

“沒有。”

“連我也不放在眼裏?”

花含香咬了咬牙,說出一個字:“是。”

黑衣人的左肩微微抖了一下,這點細微變化一般人難以察覺,卻逃不過花含香的眼睛,他問道:“鬼刀王是怎麼死的?”

“我師父是無疾而終。”黑衣人道:“你答應師父不再拔劍出鞘,是不是?”

花含香臉神有些痛苦,道:“是。”

黑衣人道:“你既然已經拔劍出鞘,就沒理由拒絕我的挑戰!”

花含香心裏一陣刺痛,道:“十年來,你一直在等我的劍出鞘?”

黑衣人一直背對著花含香,說道:“我答應過師父,我絕不會迫你出手的……我自信十年前就能與你一戰,今天終於被我等到了。”

花含香終於說道:“你用什麼跟我決鬥?”

“刀。”

“刀呢?”

“刀在手上。”

“你的手上什麼也沒有。”

花含香見他兩手空空,驚疑道。

“你隻看見我的手。”黑衣人說:“就像我,隻看見你的劍鞘。”

花含香忽然覺得一絲寒冷,黑衣人實在是一個可怕的人。

他手上沒刀,而他整個人就是一把刀。

一把變幻莫測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刀。

一把人刀。

刀有刀鋒,人刀也不例外,隻是人刀的刀鋒藏在人的身體裏。

花含香覺得黑衣人任何一個地方都藏著刀鋒,而且,每一道刀鋒都足以致人死地!

花含香道:“隻要你轉身,就能看見我的劍。”

黑衣人道:“你已中了淬花冰毒,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就像你不想占卜靈棲的便宜一樣。”

花含香注視他良久,說:“我這一生,從未在別人背後拔過劍。”

黑衣人馬上道:“可我要的是公平一戰,否則,我早就已出刀,你早已死了。”

花含香的心漸漸收緊,他明白,黑衣人說得沒錯,黑衣人有好多次機會殺他。

他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振奮。

他已經十幾年未曾有過這種感覺了。

這是一種隻有麵對真正可以一戰的對手時才有的感覺。

高手寂寞,沒有對手的高手更加寂寞。

所以,高手隻要遇到真正可以一戰的對手,往往可以不顧一切,生與死已變得毫不重要。

由於有了對手,高手將不再寂寞。

可是花含香的劍沒有出鞘。

他歎道:“你背對著與我決鬥,可我們的決鬥還是不公平。”

黑衣人毫不猶豫道:“怎樣才算公平?你劃出道來便是。”

花含香微微道:“為今天一戰,你等了十年,是輸是贏都無遺憾,而我卻不一樣。”

黑衣人道:“你有遺憾?”

花含香道:“我答應過一個人,無論怎樣都要回去見她一麵……如果我輸了,就回不去了。”

黑衣人道:“你是說日出煙花樓的樓主夫人曲眉?”

花含香點頭道:“是的。”

黑衣人道:“還沒比,你就知道會輸?”

花含香道:“正因為沒有比,所以我不敢保證一定會贏。”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道:“好,那我們另約日子,一月之後,在此決鬥。”

花含香道:“為何定在一月之後?”

黑衣人道:“從這裏到杭州的日出煙花樓需要半月,來回隻需一個月。”

花含香笑道:“要是路上耽擱了呢?”

“天下沒有人可以阻擋花侯爺的腳步,下個月的今天,我在此等候大駕。”

黑衣人說著頭也不回往前走,花含香忽然叫道:“你不用等我了!”

黑衣人站住,嘶聲道:“為什麼?”

花含香道:“因為我中了淬花冰毒,最多隻能活半個月了。”

黑衣人笑道:“別信他們的鬼話,淬花冰毒根本沒有劇毒,隻能毀壞你的嗅覺讓你流鼻水打噴嚏而已。”

這是黑衣人第一次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聲音不僅不沙啞,而且還很是悅耳動聽。

花含香愣了愣,他還想說,人有旦夕之禍,誰也不能擔保自己還能活多久,要是我一個月後不來,你就別等了,可他抬頭,黑衣人的背影已消失於寒風裏……

花含香一陣茫然。他的鼻孔裏又有東西蠕動,而且一股鼻水流了出來,他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他暗暗苦笑,到目前,除了會難以控製地打噴嚏外,他還沒有別的不適症狀出現……難道真如黑衣人所言,淬花冰毒沒有劇毒?

想到這裏,他心情略舒。

但他馬上又想到,對別人而言,多打幾個噴嚏一點事也沒有,可是對他來說,一個噴嚏有時會是生命的代價。

他沒有仇人,可殺他的人卻很多。很多人想殺了他而一夜成名。

他有破綻。可從現在起,他又多了一個破綻:

打噴嚏的時候,他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眨一下,有人便可在他眨眼的一瞬間出招!

當今武林,能殺人於眨眼之間的高手,沒有二十個,也有十九個。

鬼刀王的傳人無疑就是其中一個……

花含香暗歎一聲,默默地穿過劍門,踏著石道,緩緩前行。

劍門關外,山道奇險,穀底激流噴湧,清泉滌蕩,兩岸則懸崖夾峙,峭壁千仞,青天一線。

花含香驚歎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由吟誦起杜甫的《劍門》詩:

“惟天有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兩岩崇墉倚,刻畫城郭狀。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珠玉走中原,岷峨氣淒愴。三皇五帝前,雞犬各相放。後王尚柔遠,職貢道已喪……”

花含香邊吟邊行,不覺在山道上行了許久,曲折而下,石後林邊,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雖然不是很華麗,但是看見它,花含香心裏就升起一股溫暖之意,因為他正是乘這輛馬車來到劍門關的,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馬車也緩緩迎了上來。

馬車裏鋪著地毯,靠椅則墊著裘皮。

此刻,馬車已掉頭,花含香坐在墊著裘皮的靠椅上。

馬車的車廂用厚厚的木板釘死,不留一絲縫隙,冷風鑽不進來。

車廂的四周掛滿了酒囊,隻要他伸手,就能取下來。

車廂裏還有一張茶幾,茶幾上有碗。茶幾很小,桌麵比臉盆大不了多少。

可是茶幾上的碗卻很大,比臉盆也小不了多少。

車廂本來就不是很寬敞,如果茶幾太大,裏麵就會顯得擁擠,而花含香喜歡用大碗飲酒,通常是一口氣飲一大碗。

花含香伸手去摘酒囊。

可酒囊是空的。

他接著去摘另一個酒囊,也是空的。

他這時才記起,最後一囊酒已經留在了劍門關了。

想起那浪費的四碗酒,花含香輕輕歎了口氣。

車夫是個精悍的老者,他的胡須被風刮得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說:

“侯爺,也許前麵就會有酒店。”

但馬車在山道上奔馳了近一個時辰,翻過了數道山嶺,道旁哪有酒店的蹤影?

馬蹄篤篤,驚醒一片片寂靜。

老者又道:“侯爺,前麵有岔路,一條朝南,一條向西。”

花含香在車廂裏答道:“向西。”

老者一邊縱馬,一邊又問:“侯爺,真的要去魔鬼窟?”

花含香說道:“九叔,要是山清歡沒死,一定在魔鬼窟。”

老者道:“侯爺,我們隻是來赴劍門關之約,如今天府五煞星已死……”

花含香打斷老者的話:“九叔,想不到天府五煞星如此貪心,我以花家劍譜交換山清歡,他們居然不允。見不著山清歡,曲眉會很痛苦的。”

老者歎道:“侯爺,你這是何苦……”

說話間,馬車已拐彎上了向西的道路。這條道很窄,剛好夠一輛馬車行駛。

路麵也比較糟糕,坑坑窪窪,馬車顛簸得厲害。

可白馬的速度並沒有因此慢下來。

花含香在馬車裏不停地打著噴嚏。

老者知道花含香中了毒,因此才會不斷打噴嚏,他默默說道:

“侯爺,要是師爺還活著就好了。”

他說的當然是花府的師爺,師爺乃是解毒聖手,十八年前,花含香中了一種據說是沒有解藥的毒,師爺還是研製出了解藥。

可惜師爺死了。

地上馬車奔馳。

天上風雲突變。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隆冬時節,任何時候下雪都是可能的。

雪一開始就很大,飄飄灑灑,大地很快就變得銀裝素裹。

老者明知花含香清楚天氣的變化,可他還是說道:“侯爺,下雪了。”

雪來得猛,停得也快。仿佛就為著給大地披上一層銀裝。

但馬車不能停,老者明白,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魔鬼窟”了。

偏偏這時,馬車前麵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走在道路中間,雖然與馬車同向而行,可他走得太慢,仿佛十分疲憊,每走一步都相當吃力。

按理,這人早就該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輪的滾動聲,但他並不往路邊讓一讓,好像有意要使馬車無法通過。

老者有些惱怒,他當然有能力勒韁立馬,可他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馬車急馳,老者的手裏不知如何多了一條軟鞭。

隻剩五米,行人還不閃避,馬蹄就要當空踩下,老者手裏的軟鞭蛇一樣吐了出去。

軟鞭長達三丈,又快又準,“呼”的一聲,纏住行人的腰身,然後用力一扯——

老者的內力用得妙到毫顛,擊鞭、卷腰、回扯,這幾個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馬蹄落地,那人已被拋向半空!

其實,老者並不想重創他,隻想將他從車頂拋過去,免得被馬車軋死。

然而,就在老者將那人淩空拋起,欲撤鞭放人時,那人竟牢牢吸在鞭梢,無法甩落!

要不是他心懷惻隱之心,未使全力,恐怕早已被鞭梢那人反扯下馬了。

老者大驚失色,運功再抖,此時他已用上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還是未能將那人彈開!

便在此時,空中那人身形急轉,以身體為軸心,轉瞬間已將三丈長的軟鞭繞在自己的腰上,同時舉臂,化掌為刀,劈向老者麵門!

掌刀挾風,威猛駭人。

老者猝不及防,人在馬車上無處閃避,又不甘心將軟鞭撒手,眼看就要在掌刀下斃命——

“砰!”

一聲悶響。

車簾掀處,裏麵閃出一條腿,一腳正中那人的胸口!

那人發出一聲呼叫,身如陀螺,急旋著飛射而逃。

馬車沒有停下來,仍疾馳前行……馳出很遠,老者才說道:“侯爺,多謝你那一腳。”

花含香道:“九叔,要殺人的時候,絕不能手軟的。”

老者道:“我並不想殺他。”

花含香道:“你不殺他,他差點殺了你。”

老者喃喃道:“不知此人是誰,為何要殺我?”

花含香問道:“九叔,你有沒有看清他的臉?”

九叔這才回想剛才那驚心的一幕,說道:“侯爺,那人的臉很奇怪,半邊黑半邊白,可他的掌刀卻是駭人至極。”

“九叔,如果我沒猜錯,那個人叫謝醉。”

“侯爺,你是說江湖人稱‘兩麵三刀’的謝醉醉三刀?”

“沒錯,正是他。”

“我跟他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偷襲我?”

“謝醉乃是山清歡的好朋友,他定是趕赴魔鬼窟去救山清歡。”

花含香沉吟道:“或許他已走得太累,見有馬車經過,便想劫了去快些趕到魔鬼窟。”

九叔罵道:“想劫侯爺的馬車,他真是瞎了狗眼。”

花含香卻憂慮道:“但願我那一腳不會跟他結下梁子。”

九叔恨恨道:“侯爺,難道你還怕他不成!”花含香不語。

約半個時辰後,馬車停下,九叔說道:“侯爺,魔鬼窟到了。”

花含香從車廂裏出來,不由呆住了: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雖然沒有夕陽斜照,但白雪遍野,雪光相映,四處都是一派天然美景,就在這美麗的雪景中,卻出現了一片由殘垣斷壁組成的廢墟!

這就是魔鬼窟?

魔鬼窟怎麼會變成廢墟?

花含香身形飄掠,佇立在廢墟裏,陷入沉思。

很明顯,這裏是被一場大火燒毀的,而且,從廢墟不遠處就有積雪的情形看,大火肯定發生在下雪之前……大火是誰放的?

魔鬼窟高手如雲,難道他們……他正尋思,隻聽九叔叫道:“侯爺,你來看!”

他急步掠到九叔跟前,不禁又吃一驚:隻見一根被燒焦的木柱下麵,躺著三具屍體!

這三個人,胸腹相離,被人一刀當胸砍斷!

他們的手中都握有兵器,但從他們的手勢看,他們根本沒有與人搏鬥……其中一個雙目圓睜,仿佛臨死之前看到了什麼令他驚異之事,其他兩個則已被火燒得麵目全非了。

看來,殺人者的刀法集快、狠、凶於一體,“一刀斷胸”,這是何其凶殘的刀法,又是何其快疾的刀法!

九叔蹲身,從一具屍體的胸前撿起一物,此物甚小,狀如蓮花,又似荷葉,驚疑道:

“侯爺,這是什麼東西?”

花含香凝視良久,蹙眉道:“從此物的形狀看,好像是垂蓮子,可垂蓮子乃是一般女子寄予相思之物,這些江湖中人怎麼會掛著相思物?”

九叔從另兩個死者胸口又拾起兩件同樣形狀的垂蓮子,說道:

“侯爺,這些人是在大火之前被殺,而他們身上的垂蓮子,卻是易燃易毀的絲布織就,又是大火之後才放上去的。”

花含香點頭道:“九叔說得沒錯,不知殺人者和放此物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兩人在廢墟中徘徊良久,又發現了三十四具屍體,這些屍體部分都已被燒得麵目不清,男女不辨,但相同的是,每個人都是被人一刀砍斷胸膛,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朵垂蓮子。

九叔看得心裏發悚,說:“侯爺,垂蓮子一定是某個凶殘的殺人組織的殺人標記。”

花含香沉思道:“從死者致命的傷口判斷,這些人乃是死於同一種刀法同一個人之手,江湖中誰的刀有這麼快這麼狠這麼凶?”

九叔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侯爺,幾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刀客,據稱此人輕功超絕,踏雪無痕,刀法更是出神入化,無人可敵.

“人們將神秘刀客稱為刀尊,意思是刀中至尊,也有人因為神秘刀客神龍不見首尾,而且狂妄囂張,便稱之為狂無首。”

“刀尊……狂無首?”

花含香自語道:“九叔,上次你曾提起,洛陽正義門門主一家五口被害,當時傳言也是神秘刀客所為。”

“是有這麼回事。”九叔不解道:“神秘刀客既然連正義門門主也要加害,我想他必是宵小之徒無疑了……

“可今日他又殺了魔鬼窟這幫該死的野獸,可說是替武林除了一害,神秘刀客是正是邪,真是難以判斷。”

花含香微微道:“這隻是江湖傳言,誰也不知道江湖上究竟有沒有刀尊這個人,再說,就算真有狂無首這個人,魔鬼窟的人是不是他殺的也是個謎。”

九叔道:“這倒也是。”

“放眼江湖,除了刀尊狂無首,天下無第二人有如此快的刀法。”身後有人接道。

花含香和九叔均吃了一驚,此人能無聲無息來到他們身後,輕功修為,自是非同小可。

但他們均未轉身,花含香微微笑道:“醉三刀的腳程真快。”

他已經聽出此人正是半路偷襲九叔的那個人。

“哈哈哈!劍侯花含香果然厲害,隻聽見我一次發音,便牢牢記住了,佩服!佩服!”

說話間,一人已飄到他們麵前,隻見此人身材修長,藍衫飄飄,隻是他的臉很不諧調,半邊黝黑,半邊白皙,一張臉,兩副麵孔,不是謝醉是誰?

九叔方才險遭他暗算,見了他,生怕他突施偷襲,不由後退一步。

謝醉對九叔一笑,說道:“適才我實在走得太累,很想借你的馬車一用,莽撞出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之處,請多多包涵。”

九叔卻不望他,說道:“閣下的刀法可真是出神入化。”

謝醉並不謙讓,而是道:“醉三刀雖然不是出刀殺人,但是也絕不無功而返,這是第一次。”

花含香這時插道:“若不是你留著功力對付我那一腳,九叔的腦袋或許已被你切下了。”

謝醉道:“花侯爺的劍法天下第一,沒想到腳上功夫也是天下第一。”

花含香也沒有謙讓,沉默了一會,問道:“謝大俠剛才說此乃刀尊所為,不知憑的是什麼?”

謝醉手裏拿著幾朵垂蓮子,說:“就是這。”

“這是女人的相思之物。”

“這正是刀尊殺人的標記。”

謝醉接道:“花侯爺十五年未涉江湖,對江湖中發生的一些事情恐怕不甚清楚,刀尊出現江湖五年來。

“每隔半年就會製造一起慘案,比如洛陽的正義門,金陵的張家書苑,京城的紫衣幫以及大理的風雲寺慘案,這些慘案的間隔都是半年……”

花含香道:“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謝醉道:“在大理風雲寺慘案半年後,又發生震驚武林的白金門滅門事件,正是從這次慘案開始,神秘刀客在每一個被殺者身上留下標記垂蓮子。

“而且,神秘刀客在白金門的祭祖台上寫下了十六個血字。”

“十六個什麼字?”

“一刀斷胸,刀中至尊;西風狂人,神龍無首。”謝醉道:“從那以後,江湖中人便將神秘刀客稱為刀尊狂無首。”

花含香重複了一遍:“一刀斷胸,刀中至尊,西風狂人,神龍無首。”

九叔說道:“這十六字四句話,前兩句和最後一句都好理解,就是‘西風狂人’不知表示什麼?”

花含香道:“西風狂人,我看他是在表達一種殘酷的手段,他要像西風掃落葉那樣幹淨利索地殺人。”

謝醉道:“花侯爺說得沒錯,刀尊殺人真的就如西風掃落葉,不僅幹淨利索,而且從不失手,見過他的刀法的人都已入了地獄……”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從上次黃河鐵船幫被刀尊重創至今,算來差不多半年左右,而且從殺人的刀法和標記看,定是刀尊無疑。”

花含香沉吟不語。

謝醉又道:“自從出現了神秘刀客,江湖上人人自危,睡覺也擔心刀尊會突然出現,正因如此,山清歡才決心除掉刀尊。

“他尋找刀尊已半年多,未能找到絲毫線索,一個月前,他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刀尊可能會在陝、甘、蜀三省交界處的雪龍山出現。

“於是隻身前往,欲與刀尊一決生死……不料途中卻被天府五煞星暗算,落在他們手中……”

九叔道:“謝大俠好像對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九叔見笑了,在下隻是身在江湖,對江湖中發生的事聽得多一些罷了,至於跟山清歡,不瞞兩位,我們雖非兄弟,卻是兄弟一般,凡事都能彼此照應,甚至可以為對方犧牲一切。”

謝醉言語間流露出自信,也因為自己有山清歡這樣的朋友而感到自豪。

九叔冷冷道:“山清歡有你這樣的朋友,曲眉何苦還要侯爺來赴天府五煞星的劍門關之約。”

花含香厲聲道:“九叔,別多嘴!”

九叔退到花含香身後,不再說話。

謝醉一怔,驚道:“什麼劍門關之約?”

花含香道:“天府五煞星半月前遣人送信曲眉,要她帶煙花樓的驚魂刀譜於大寒之日到劍門關換回山清歡。”

謝醉忽然跳了起來,叫道:“今日正是大寒,你們……”

花含香歎道:“我們正從劍門關而來。”

謝醉頓足道:“曲眉隻是告訴我,山清歡落入天府五煞星之手,生死未卜,我便連夜兼程趕來,侯爺,山清歡呢?”

花含香搖頭道:“我根本沒見到他。”

“那麼,天府五煞星呢?”謝醉急道:“他們有沒有到劍門關?”

“他們死了。”花含香道。

“怎麼會死的?”

“是我殺了他們。”

“你?”

謝醉有些不信道:“侯爺是去赴約的,沒有見到山清歡,怎麼就殺了他們?”

花含香靜靜道:“謝大俠一直身在江湖,對天府五煞星也該有所了解,他們貪婪成性,又蠻不講理。

“往往是先殺人質,然後再向別人要挾,得到他們覷覦已久的武功秘笈,對山清歡也一樣。”

謝醉沉默半晌,忽然叫道:“你騙人!天府五煞星這些年來樹敵太多,急需得到驚魂刀譜,在刀譜未到手之前,他們絕不會,也不敢殺了山清歡!”

“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會到魔鬼窟來。”花含香依舊說得平靜:

“可是在劍門關,他們親口說,他們已殺了山清歡。”

“不可能,不可能的!”

謝醉瞪視著花含香,後退了幾步,冷笑道:“花侯爺,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花含香道。

“是你殺了山清歡!”謝醉一字一頓道。

“我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殺了他,你就可以將驚魂刀譜據為己有。”

花含香淡淡道:“謝大俠,你錯了,我這次來赴約,根本沒帶上驚魂刀譜。”

謝醉似愣了一下,繼而道:“花侯爺,你當我是白癡,沒有刀譜,你憑什麼來赴約,憑什麼換回山清歡!”

“沒錯,天府五煞星的信中是要求帶驚魂刀譜到劍門關換人,可曲眉根本不知道刀譜藏在什麼地方,我有沒有帶刀譜,謝大俠隻要一問曲眉便知。”

“既沒刀譜,為何還要來赴約?”

“我來赴約,當然有我的理由,第一,因為山清歡是曲眉的丈夫,我不希望曲眉變成寡婦,第二,我相信我有一樣東西可以令天府五煞星動心,從而換回山清歡。”

“什麼東西?你有什麼東西比得上煙花樓的驚魂刀譜?”謝醉一副不屑的樣子。

花含香緩緩道:“煙花樓的驚魂刀法雖然冠絕天下,但花家的劍法也不差。

“隻要練成劍法,絕對出劍封喉。”

“花家劍譜?”

謝醉仿佛這才想起眼前這人乃是名滿江湖的“劍不出鞘,出劍封喉”的劍侯花含香,而花家劍譜則被江湖上譽為“天下第一譜”,他怔怔道:

“你想以花家劍譜換山清歡?”

花含香歎道:“可惜天府五煞星貪心不足,既想要劍譜,又要刀譜。”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說過,我不想曲眉變成寡婦。”

“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得到你的劍譜?”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花含香冷漠道:“我隻知道,想得到我的劍譜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如此重要的東西,你卻要給天府五煞星?”

“跟曲眉的幸福相比,劍譜根本不重要。”花含香默然道:“沒有山清歡,曲眉就不會有幸福。”

謝醉冷聲道:“曲眉的幸福值得你舍棄一切?”

花含香聽出謝醉說話聲有些不對,但他還是答道:“是的。”

果然,謝醉冷笑道:“花侯爺,我看你搞錯了,曲眉的幸福應該由山清歡給的,而不是你。”

花含香的臉神現出痛苦之色,他點頭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惜一切想救出山清歡,可惜……”

謝醉譏笑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明裏是救人,其實是來殺人,因為隻有殺了山清歡,你才有機會得到曲眉……”

“住嘴!”

一直沒說話的九叔喝道:“看在你是山清歡的朋友的分上,侯爺才不跟你計較,若再胡說八道,休怪我不客氣了!”

“哼,是我胡說八道,還是你們心中有鬼!”

謝醉仍不屑地冷笑道:“花含香,我們雖是第一次見麵,但你的大名我卻是如雷貫耳,你的劍法天下獨一無二,你喜歡女人的方法也是獨一無二,你是不是喜歡過別人的妻子?”

花含香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但他沒有發怒,說道:

“那時我根本不知道曲眉是山清歡的妻子。”

“可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知道她是有夫之婦,很快就離開了日出煙花樓,至今未見她一麵。”

“說的好聽,你在離開煙花樓之前,為何還要留下一隻火翎鳥?”

“我當時已決定退隱江湖,留下火翎鳥是希望煙花樓遇到危難時我能助上一臂之力。”

“這麼說,在你心裏,你是巴不得煙花樓有危難發生了?”

花含香一時無話。

謝醉道:“花侯爺,這一天終於被你等到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花含香苦笑道:“十五年前,我心灰意冷,是曲眉拯救了我,我才沒有自暴自棄,能為曲眉做一件事是我最大的心願……”

謝醉刻薄道:“你為什麼不說,讓曲眉投入你的懷抱是你的最大心願。”

花含香臉色鐵青,謝醉刻薄的話語還不停歇:“現在,樓主死了,你最大的心願馬上就可以實現了。”

九叔終於忍無可忍,斜跨一步,手中軟鞭卷向謝醉!

謝醉自非等閑之輩,足尖一點,騰身避過,冷冷道:

“你們的陰謀被我識破,是不是想殺人滅口。”

九叔不說話,內力一透,“呼”的一聲,軟鞭又攔腰掃去。

這一招雖少了幾分鞭的靈動,卻增了幾分剛硬威猛,頗似刀法中的“劈”字訣!

謝醉不看軟鞭,從勁風中已知力道奇強,不敢托大,倒地一滾,堪堪避過。

九叔恨他無理指責侯爺,下手竟不留情,見對手避過,鞭在空中,梢尖一彎,去點謝醉的“肩井穴”,認穴之準,仿佛短兵器一般。

謝醉早料到有此一著,右肩一抖,左掌斜切過來。

九叔在這條軟鞭上已浸淫了數十年的功力,軟鞭雖長,但使來卻得心應手,變招之快,猶如自己的手臂,眼見謝醉左掌切來,鞭梢一閃,倏忽間已到謝醉的下盤,直擊膝蓋下“合陽”穴。

謝醉彈身直立,雙掌一挫,便要來奪軟鞭。謝醉號稱“醉三刀”,掌刀自是非同小可,掌影霍霍,似有刀光閃現。

九叔識得厲害,招數一變,使開“粘”字訣,“突”的一下,鞭梢徑往謝醉脖子上纏去。謝醉一縮頭,伸掌去抓,軟鞭卻已到了他背後——

軟鞭神出鬼沒,或剛或柔,或猛或軟,謝醉居然無法從鞭影中脫身。

猛然間,謝醉呼嘯一聲,一鶴衝天!

軟鞭隨影跟去,可是謝醉這一衝之勢,卻比軟鞭更高。

九叔的軟鞭已經筆直,他正要旋起鞭梢,封住謝醉的下墜之勢,不料謝醉忽然翻身,已然抓住鞭梢。

九叔一抖,哪裏甩得開!

隻聽謝醉沉聲又喝一聲,九叔隻覺一股力道沿鞭撞向胸口。

若不是軟鞭長達三丈,謝醉的功力傳到他身上已散失了不少,這一撞,九叔勢必會軟鞭策脫手。

饒是如此,他仍退了三步,一臉凝重。

謝醉身在空中,倒立鞭梢,軟鞭挺直,仿佛鐵棒銀槍。

九叔的臉神越發凝重,他忽然覺得從軟鞭上傳來的功力無比強大,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他又不能撒手拋下軟鞭,他若撒手,對手淩空一擊,那樣他會更慘……九叔隻有跟謝醉比拚內力。

花含香一直沒有看他們過招,這時他看了看九叔,又看了看空中的謝醉,歎口氣道:

“九叔,我們還要趕路,走吧。”

他說著,手臂輕輕一揮,一股無形內力撞向已呈筆直狀的軟鞭。

但見軟鞭微微一彎,然後一彈,謝醉已然先行撒手,團身翻了數個筋鬥,方才落地站穩。

九叔已收起軟鞭。

謝醉恨恨道:“花含香,有種的你就殺了我。”

花含香苦笑著搖頭道:“我不會殺你的,你走吧。”

“花含香,不殺我你會後悔的。”謝醉尖笑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

笑聲未已,人已不見,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花含香這時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好像是已經忍了很久。九叔道:

“侯爺,我還以為淬花冰毒不再發作。”

花含香僥幸道:“幸好謝醉已走,不然,要是被他看出我已中毒,可就不妙了。”

九叔道:“侯爺,剛才為何不殺了他?”

“你以為謝醉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嗎?”花含香忽然變得沉重起來:

“現在還不敢肯定謝醉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武功絕對比我們想象的要高,剛才你至少已經使了九成功力,可他最多隻使了五成。

“他一直保留著更強大的內力用以應付意料不到的襲擊,這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對手。”

九叔道:“剛才侯爺拆招時也隻用了幾成的內力,謝醉便知難而退了。”

花含香道:“如果我需用七成以上功力方能化解你們那一招,他恐怕就會向我發難了。”

“他真有這麼可怕?”

“他絕對是那種眨眼之間取人性命的高手。”

就是說,如果花含香打一個噴嚏,眼睛一眨,他就有機會殺了他。

九叔長長籲了口氣,重複不久前說過的那句話:“要是師爺還在就好了。”

他的話也很明顯,要是師爺沒死,就能解了侯爺的淬花冰毒,隻要他關鍵時不打噴嚏不眨眼,就不會給對手任何機會了。

花含香笑了起來,道:“九叔放心,如果他真的想殺我,我完全可以在打噴嚏眨眼之前封了他的咽喉。”

九叔道:“侯爺,咱們走吧。”

話音未落,猛聽得白馬嘶鳴,看時,馬車已狂奔而去。九叔以為白馬受驚,軟鞭一抖,“啪!”當空發出一聲脆響。

以往白馬受驚,聽到鞭響,便會立刻停下,此時白馬猶似未聞,還是往前疾奔。

九叔大罵一聲:“你這畜牲!”身形急掠,發足追去。

“他的速度,顯然要比馬車快許多。

然而馬車已駛出很遠。九叔要追上,也得下一番功夫。

馬車和九叔俱已從花含香的視線裏消失,他才淡淡說道:“醉三刀,我說過,如果你要殺我,我會在打噴嚏眨眼之前封了你的咽喉。”

花含香身後有一堵殘壁,一人慢慢站了起來。

他正是剛才逃走的“兩麵三刀”謝醉!

謝醉緩緩走到花含香身前,他麵無表情,在暗淡的黃昏裏,他的半黑半白的臉顯得有些陰森恐怖,他足足盯了花含香幾分鐘,才說道:“真的?”

花含香則幹脆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

謝醉果真緩緩地將右手提至胸前,藍衫的衣袖已經滑到腕際,花含香於是看見了他的手掌。

這是一隻奇特的手掌,掌心沒肉,掌背筋脈突出,手掌很薄很小,手指卻很細很長,五指並攏,真的就像是一把刀。

掌刀!

謝醉的掌刀對準花含香的鼻尖,然後緩緩下劃,直到腹部,好像要把花含香的人切成均勻的兩半。

花含香沒有動,當然,沒有打噴嚏,也沒有眨眼。

這是謝醉的第一刀。

很快,謝醉又劈出第二刀。

第二刀不是慢慢劃出來的,而是非常快速地劈出來的。

由於太快,根本看不出他的掌刀已經動過。

看不見,但花含香卻感覺到了,他的臉頰上有冷風拂過,冷風是謝醉的掌刀帶起的。

謝醉的掌刀在花含香的腹部停了一會,然後放下,手臂垂直,衣袖遮住了謝醉的手和掌刀。

花含香仍舊沒動。

謝醉也沒有劈出第三刀。

兩人足足對峙了一刻鐘。謝醉在等,他在等花含香打噴嚏,他要等花含香打噴嚏的時候才出第三刀。

因為第三刀才是真正的取人性命的一刀!

因為這一刀絕不能失誤!

第三刀遲遲沒有發出。

他沒有把握。

他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汗凝成珠。

又過了許久,謝醉連退三步,這才說道:“花含香,你的劍為何不出鞘?”

花含香哈哈大笑:“我還沒有拔劍,你已經害怕了,何須出鞘!哈哈哈……”

他的笑舒心、爽朗,同時又充滿了自信。這笑聲,不僅代表了力量,而且使對手的信心崩毀!

謝醉幾乎不敢正視花含香,他全身的肌肉繃緊,全神戒備,又退了兩步,雙足一蹬,飛射逃去……

謝醉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花含香還在笑,直到他打了一個噴嚏,笑聲才戛然而止。

此時暮色四合。

天地間一片沉寂。

腳下的廢墟變得淒慘而悲涼。

誰也不會相信,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鬼窟竟然已成廢墟!

這一切真是刀尊所為?

山清歡呢?

他真的死了嗎?

他是從哪裏得到消息,刀尊會在青川小築出現?

刀尊會在青川小築出現嗎?

……花含香緩緩地從廢墟裏走出來,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想著。

廢墟裏殘垣斷壁,屍首橫陳,廢墟外則白雪皚皚。

走出廢墟前,他又蹲下,因為他看到了一件令他覺得奇怪的事情。

這是九叔最先發現的三具屍體,三具屍體都是被人一刀斷胸,其中兩具屍體已被火燒得麵目模糊,另一具卻是完好無損。

就是在這具完好的屍體上,他發現了異常:屍體的咽喉處有一個血洞!

這一發現令他疑竇頓生。

他一直以為屍體的致命之傷是被人一刀斷胸,既然一刀斷胸,為何又要再在死人的咽喉處戳一個洞?

這不是多餘了嗎?

魔鬼窟高手如雲,殺人者有時間在死人身上戳洞然後再去殺另一個人?

不可能!那麼……

花含香皺著眉頭思索,忽然心念一閃:對了,殺人者不止一個!

如此一想,他馬上去查看其他死屍的傷口,果然發現了十三具屍體的咽喉處留有被利器戳出的致命傷口。

從傷口的形狀分析,或許他們是被一支極細的鐵筆穿喉而死。

現在可以肯定,殺人者絕對不是一個。

為了造成乃是刀尊一人所為的假象,另一刀是後來補上去的。

為證明這一點,花含香又仔細查看了穿喉而死的人與斷胸而死的人的傷口,傷口果然有所不同。

跟刀尊一道殺人的是誰呢?

還是刀尊本來就是兩個人?或者更多?

花含香徘徊良久,始終想不出所以然,這時他鼻子裏酸酸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不由黯然想道:

“劍門關之約我已赴過,我將從哪裏來,回到哪裏去,我已盡了力,山清歡是死是活,隻有聽天由命了。”

他緩緩步出廢墟,置身雪野,滿眼是茫茫的白,在這一瞬間,他感覺一絲恍惚,而恍惚間。

一張柔媚而清晰的臉孔浮現,這是一張令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臉,目光如水,笑靨如花……這張臉的浮現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每次都這樣,隻要他想起這張臉,他的頭就會暈眩,盡管這樣,他還是忍不住要想。

仿佛她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裏,怎麼也抹不去……他顯得異常痛苦,嘴裏喃喃著:

“琴心……琴心……”

忽然間,一陣馬蹄踏響。

他立時驚醒,好像換了一個人,變得鎮定而冷漠,心說:

“九叔怎麼現在才追回馬車。”

現在已是日暮。如果不是因為下過一場大雪,田野白茫茫一片,或許已經看不清道路了。

此時卻好,路麵的雪已融化,而路邊草木上仍舊覆著白雪,所以,那條黑漆漆的便是道路。

花含香坐在那張厚厚的裘皮上,暖意很快將他全身包圍。

他感覺有些累,但是沒酒喝,他怎麼也睡不著。

馬車搖搖晃晃,他不用擔心白馬會將他拉到何處。

車廂裏已經沒有一絲光亮,可他的雙眼仍是靜靜地睜著。

他莫名地想起了劍門關那個黑衣人,那個鬼刀王的傳人——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他十年前就準備與我一戰,這十年間,他都做了些什麼?”

“他師父如何死的?”

“他怎麼知道淬花冰毒沒有劇毒?”

“他如何得知我會在劍門關出現……”

黑暗中他不知想了多久,忽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他好像聞到了一股芳香,這不是胭脂香,不是酒香,而是女人身上散發的體香。

於是他問道:“九叔,這是什麼地方?”

九叔沒有馬上回答,他似乎在想怎樣回答。

花含香又說道:“九叔,沒有酒的地方,就不要停下來。”

九叔終於說:“侯爺,前麵有一株桃樹,而且開滿了桃花。”

“寒冬臘月,怎麼會有開花的桃樹?”

花含香聞言吃了一驚,掀開車簾,探頭,果然看見了一株桃樹,一樹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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