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煙道:“是在你第一次見我時在那家茶館裏,你對我一笑,你還記得嗎?”
左丘明道:“記得。”他確實還記得那時傻乎乎地對慕紫煙笑了一下,自己差點被嚇死。
慕紫煙道:“都說美女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我自忖並不算醜,歆如妹子更是國色,可我倆的笑好像也沒有那樣的魅力,反倒是你那一笑,就像雷電擊中了我。
“我當時就知道:或是殺了你,或是愛上你,當時也猶豫了一陣,沒舍得殺你,就隻有愛上你了,隻是沒想到,男人一笑也可以傾國傾城的。”
左丘明心下恍然,有一些女人確實是因自己的一笑而陷入情網不能自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笑是甚樣子,至於傾國傾城是絕不敢當的。
慕紫煙道:“你別得意,我告訴你,你若敢再對別的女人那樣笑,我挖你眼珠出來。”
左丘明笑道:“我天天都在笑,你總不能讓我天天板著麵孔吧。”
慕紫煙道:“你平時的笑和那種笑是兩個樣子,否則我真得殺了你,要不然天下的女人不都被你騙得神魂顛倒的。”
五人晝行夜宿,在第四天中午時分趕到了漢水。
漢水漢水乃長江重鎮,素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便回客棧歇息,因這幾日趕路太急,左丘明深恐冰歆如和徐小乙吃不消,唐邃又有傷在身,是以決定第二日再尋船渡江。
左丘明正獨坐飲茶忽然想起進客棧時,客棧旁有一人影甚是熟悉,他因這一帶並無熟識之人,也為著在意裏,匆匆而過,此時這身影又浮現腦中,愈來愈是清晰,卻想不起來是誰。
“難道有人在監視我們?”他騰地站起來,自己倒被這想法嚇了一跳,雖覺不大可能,卻是坐不住了。
他對慕紫煙說要到長江邊上走走,看能否定下明天的船,便走出客棧。
他左右查看,卻沒見到有熟識的人,正遊移不定間,客棧右邊一個身影橫街而過,正是他要找的。
從背影上看此人衣衫襤褸,腿腳似乎不甚靈便,蹣跚行走。
左丘明認不出是誰,便慢慢跟了上去,要從這人正麵再看一眼,看此人的服飾倒像是丐幫弟子,可丐幫中隻有魯有朋是相識的,魯有朋即便倒立著走,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前麵那人拐入一條小巷,左丘明也跟著進去,那人似乎是本地人,對街巷極為熟悉,不走大路,三拐兩轉,走的都是僻靜小巷。
左丘明心裏大起疑竇,遮莫是有人故意引自己入彀?
他提神戒備,快步跟了上去。
出得巷口,那人卻不見了,左丘明正感蹊蹺,忽聽左麵有吵鬧打鬥聲,循聲望去,卻見四五個乞丐正打在一處,而引他來的那人也在其中,正被人圍攻著。
那人偶然轉過臉來,左丘明一眼便認出來了,失聲道:
“蔣同維?他怎麼會在這裏?”
當下不及細思,越身過來,大喝道:“住手。”
那幾人聞聲住手,見左丘明豐采都雅器宇非凡,不敢小覷。
這幾人是在這一帶橫蠻慣了的,一人翻著白眼道:“公子可是看不過眼,這幾條街都是我們哥兒幾個的,他是從那裏鑽出來的野種,也敢在老虎嘴裏搶肉吃。”
蔣同維見了左丘明,神色漠然,他滾了一身的泥土,頭上還沾著草棍,眼眶青腫,嘴唇破裂。
左丘明大起憐憫之情,想不到一位名門高弟居然落魄到這步田地,心中為他難受之至,跺腳喝道:“都給我滾,不看在你們魯長老麵子上,把你們爪子都剁掉。”
幾名花子猶待不服,一聽魯長老三字當真魂飛魄散,相互看了幾眼,拔腿便作鳥獸散了。
蔣同維轉身便走,左丘明追上他道:
“蔣兄,你怎麼會在這裏?又怎麼會如此落魄?”
蔣同維邊走邊答道:“是我幾個朋友帶我到這兒來的,他們嫌我累贅,就扔下我不管了,我武功被廢去了,別無一能,除了討飯還能做什麼?
“誰知討飯也不容易,天天要受這些惡丐的欺負。”說著便落下淚來。
左丘明心下淒然,歎道:“蔣兄,你因為我而落到這步田地,我也很是不安,我先請你吃頓飯吧。”
蔣同維苦笑道:“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誰也怪不得,左丘公子若肯請我吃飯,自是再好不過了,我跟你說,我已有三四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說著話蔣同維領他進了一家飯店,掌櫃的一見他進來,便惡聲惡氣道:
“快走,快走,今天沒有剩飯。”
左丘明道:“他今天不是上門討飯,是到你這吃飯來了。”
掌櫃的乜斜著眼問:“他吃飯?你付錢?”
左丘明道:“我付錢。”隨手摸出一小錠銀子,約有四兩多,拍在櫃上,道:
“揀你們店裏最好的上。”
那掌櫃的見了銀子,笑逐顏開,笑道:“客官,您請坐,酒菜馬上就來。”
蔣同維討來水洗了頭臉,又把身上塵土撣掉,和左丘明相對而坐。
須臾酒菜上來,蔣同維也不謙讓,大口吃將起來。
左丘明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更覺可憐,沉吟道:
“蔣兄,你身上已沒武功了,不要在江湖上廝混了,我出來的急,沒帶多少銀子,你吃過飯後隨我到下處,我送你幾百兩金子。
“你買上所房子,在買上幾十畝地,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以後還可娶妻生子,享受些天倫之樂。”
蔣同維嘴裏塞滿食物,眼裏卻漲滿淚水,怔怔地望著左丘明。
左丘明笑道:“你慢慢吃吧,我說到就一定做到,你吃飽後咱們就去取金子,我會托人照顧你,你再不會受人欺負了。”
蔣同維好容易咽下口裏的食物,淒然道:“左丘公子,對不住了。”
他手在桌子下一動。
左丘明正感不對,驀地裏脖頸、雙臂、雙腿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他霎時間已明白中了奸計了,大吼一聲,奮力而起,卻動不得絲毫,原來這看似竹子的椅子居然是精鋼做的,兼且鑄在了地麵上,地麵也是一塊鋼板。
後屋裏聞聲而出四五個人,在左丘明身上點了數十指,封住了他全身要穴。
左丘明怒道:“蔣同維,你這狗頭,我好心待你,你卻來害我,是誰收買你來做此事?”
蔣同維低著頭不敢說話,後屋裏又出來一人,嬌笑道:
“是我,左丘公子,要請你的大駕可真費了我一番心思,我這請法夠別致的吧。”
左丘一聞此語,滿腔的怒火登時消釋無遺,笑道:
“言大小姐,原來是你,多謝你這般對我念念不忘。”
言馨玉走過來笑道:“豈止念念不忘,簡直是刻骨銘心,便睡夢中也全是你的影子。”
左丘明聽得出他語氣裏的怨毒,心向下沉落,知道落在她的手裏是絕無幸理,索性放開了,笑道:“我對你也是一樣,一直在到處找你,多日不見,可令我想煞,快把我鬆開,咱們好生親熱親熱。”
卻聽一人惡聲惡氣道:“小玉,他到底是你的仇人還是你的情人?你可給我說明白了。”
言馨玉似嗔似笑地道:“我要是不說呢?你想怎麼樣?”
那人看了一眼言馨玉,一觸到她銷魂蝕骨的眼神,登即骨頭都酥麻了,作揖賠笑道:“不說便不說,我能怎麼樣,你說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言馨玉俏臉一沉道:“你可聽好了,我不許你過問我的事,我雖然答應了嫁給你,卻沒答應你管著我,你若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
那人慌道:“我願意,我發誓絕不再過問你的事,不是我管你,是你管我,我願意讓你管。”
左丘明心中發笑,暗道:這也是一個蔣同維,腦中卻快速搜索著記憶中長江一代有名的人物,驀然叫道:“長江幫武三仙幫主。”
那人大驚,苦笑道:“左丘公子真是聰明,竟猜出是我了。”
左丘明淡淡道:“武幫主,你敢下手害我,不怕長江幫上下遭滅派之禍嗎?”
武三仙走過來,笑道:“左丘公子,我既然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就沒把命當回事,隻要能娶到小玉,便是天王老子我也敢動上一動。”
左丘明歎道:“這就叫色膽包天,倒也怪你不得。”
武三仙笑道:“左丘公子能體諒我的苦衷就再好不過了,你也是個風流人物,咱倆本是同道,隻可惜你得罪了小玉就非死不可了。
“你死後我會叫人年年為你燒紙送錢,你到那麵找幾個女鬼風流快活去吧。”
左丘明道:“多謝你替我想的這般周到,隻是我聽說你有發妻的,怎能再娶言小姐?”
武三仙歎道:“豈止發妻,姨太太也有十三房,可為了娶小玉,沒奈何,隻好把她們都殺了,有了小玉,我在不會看別的女人一眼。”
左丘明身上陡生寒意,這武三仙為了能娶到言馨玉,居然忍心把發妻和侍妾全都殺了,心地之歹毒實令人發指。
當下強笑道:“二位何時成的婚?怎麼沒聽江湖中同道談起武幫主的喜事啊?”
武三仙道:“小玉答應我隻要幫他把你捉來,讓她由著性子處置你,她就肯嫁給我了,可惜你是喝不到我的喜酒了,不過麻煩你合作些。
“讓小玉痛痛快快的把你處置了,我也好痛痛快快地成親了,我一定不會忘了在你墳頭上放上幾杯喜酒的。”
說著當頭一揖,求懇之意甚誠。
左丘明笑道:“這個忙我一定幫。”
武三仙見他笑吟吟的了無懼意,也不由得一豎拇指道:
“好漢子,隻可惜今生不能和你成為朋友了,不過這事一旦傳揚出去,我也活不上三月兩月的,你在那邊等我,我隨後就來陪你,咱們在地下做朋友。”
左丘明一點也不很他,隻是覺得他很可憐,長江幫也算是這一帶的霸主了,武三仙為了一個女人,竟不惜身死名滅,直與飛蛾撲火相似。
言馨玉道:“你們嘮嘮叨叨的有完沒完,快把他抬進去,我還要辦我的正經事呢。”
武三仙道:“對,快把他抬進去,左丘公子,地下再見吧。”
他在桌子下麵一按,扣住左丘明脖頸、雙臂、雙腿的鋼鎖彈了開來,又上來四人把他抬了起來。
四人把左丘明放在一張擔架上,又蒙上他的眼睛,又用一床薄被把他蒙上,這才抬起來向後麵走去。
左丘躺在擔架上,眼不能視物,也無意去猜測他們要幹什麼,隻是集中心力,竭力提起丹田內力,意欲打通被封住的穴道。
叵耐武三仙雖然武功不高,封穴的手法倒自成一家,兼且所有的重穴都被封住,丹田的內力竟爾運轉不來,他情知已是不及,還是專意蓄集內力,準備衝擊被封穴道。
良久,擔架停了,左丘明眼上的布也除掉了,他睜開眼睛一看,是一間精致的閨房,馨香沁脾,一張書案上的小香爐內冒出嫋嫋的青煙。
言馨玉道:“把他放到床上,你們下去吧。”
那四人應諾一聲,把左丘明放到柔軟的床上,提著擔架走了出去。
左丘明愕然道:“言小姐,你不是要殺我嗎?怎麼還不動手?
“你把我弄到這兒來做甚?”
言馨玉冷笑道:“你想利索的死,可沒恁的容易,我得好好想一想,該怎樣好生服侍你。”說著在桌案前坐了下來,拄頤沉思。
左丘明樂得拖上些時間,知道隻要丹田內力凝聚,衝開幾處穴道就大有希望,而隻要有一隻手能活動,就凜然無懼了。
言馨玉想了一會兒,忽然走過來,抓住左丘明的頭發把他提起來,左右開弓,先打了他幾個耳光。
左丘明歎道:“好了,你氣也出了,別再胡鬧了,你外公和父母都在四處找你呢,找不到你他們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是回去吧。”
言馨玉眼中似欲噴出火來,怒道:“你也怕了,想討饒是不是?
“告訴你,我今天不讓你受夠這些零零碎碎的罪,絕不會讓你痛快地死去,更甭想讓我放了你。”
左丘明苦笑道:“你這又是何苦呢?你也應該知道,我既不會怕你折磨我,也不會怕死,況且你我既無血仇,又無骨怨,你犯得著把自己賣了來對付我嘛?
“長江幫主也算不得什麼厲害角色,怕還入不得你言大小姐的法眼。”
言馨玉怔了一下,方下調,怒道:“你說的沒錯,咱們是無血仇骨怨,可你讓我丟盡了臉麵,我就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整治的你身敗名裂不可。
“武三仙是什麼東西,也夢想娶我,我過兩天就會找一個武功更高的人殺了他。”
左丘明心頭冰涼,沒想到言馨玉居然要利用一個殺一個,如專吃公蠍的母蠍子一樣,如此歹毒的心地倒也是世上少有,憑她的姿色和混合了勾魂功的眼神,天下男子不被迷倒的怕也不多。
言念及此,便放棄了說服她的念頭,一麵與他周旋,一麵運功衝穴,笑道:
“讓你丟盡臉麵的不是我,而是蔣同維,況且也是你先立意要害我才會惹火燒身的。”
言馨玉歎道:“沒錯,是蔣同維這廝成事不足,可起因還是在你,若非因為你,我何至如此?你可知道我為何恁般恨你?”
左丘明道:“當然是為了當初我見到你時說的那幾句話。”
言馨玉道:“你錯了,那幾句話我是有些氣惱,卻也不至於豁出命來與你作對,還有別的緣由。”
左丘明詫異道:“別的緣由,除此之外,我再無得罪你之處啊。”
言馨玉道:“你錯就錯在沒得罪我上。”
左丘明奇道:“你害失心瘋了怎地?我得罪了你你隻是氣惱,我沒得罪你你反要拚命使潑地對付我?”
言馨玉道:“原以為你是錦繡心腸,卻也和那些蠢貨一樣,愚不可及,一點也不懂得女人的心。”
左丘明道:“女人心、海底針,誰若以為能了解女人的心,那才是自欺欺人、愚不可及,你的心思比海底針還要難以捉摸。
“我哪裏會知道,不過,我現下倒懂得一點了,那就是最毒莫過婦人心。”
言馨玉失笑道:“說你笨你倒靈光起來了,這就算摸到點門兒了。
“你們男人家整天價比勇鬥狠,又道甚‘無毒不丈夫’,其實那是我們女人讓著你們,真要比起‘毒’來,你們男人差得遠了。”
左丘明欽服道:“對你的歹毒,我甘拜下風,這一輩子是拍馬也追不上了。”
言馨玉竟爾大感受用,笑眯眯道:“你這樣可愛的精靈乖寶,卻叫我怎生舍得殺你。”
左丘明道:“你還是快點殺了我的好,便可和武三仙成親了。”
言馨玉勃然大怒,戟指喝道:“你再敢提及一字,我先割了你的舌頭。”
左丘明登即閉口不迭,死了不打緊,若被割了舌頭可慘不堪言了,他眼中充滿駭懼之意,知道言馨玉說道既能做到,不會虛言恫嚇。
言馨玉咯咯笑道:“你怕了我是不是?你是越來越上道了,當初你若是先了解我一點心思,再怕上這麼一怕,我便是拚了命也要來愛你,何至有今日。”
左丘明真還是怕了她,深恐她一時興起,先割了自己的舌頭,再削平自己的鼻子,然後挖了自己的眼睛。
這小女子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是以盡管聽得如墜五裏霧中,既不肯出言相詢,更不敢譏誚頂撞,對他的心思益發摸不著頭腦。
言馨玉又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甚恁地惱你嗎?我告訴你,就因為你狂妄自大,有眼無珠。”
左丘明不期然間又得這八字評語,直感啼笑皆非,卻不作聲。
言馨玉又道:“當初我們一見麵,你站在一旁,兩眼望天,便似根本沒我這人似的。
“本姑娘天姿國色,當世不作第二人想,可你卻視若無物,真的視之蔑如也還罷了。
“我斜眼望去,在你的眼睛裏,分明是把本姑娘視為糞土,這不比打我罵我更讓我生氣嗎?我不和你結仇還和哪個?”
她越說越氣,抓起左丘明,左右開弓,又是幾記耳光,劈叭之聲大作。
左丘明雖未練過“麵皮如城牆功”這幾下倒堪承受,言馨玉的力道一觸及麵上,便被他的內力化解無遺,渾不在意。
言馨玉怒氣出罷,又把他仍下,繼續說道:“你若真是生平不二色的正人君子,呸呸,哪裏有這樣的人,都是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你如若隻是表麵上不睬我,背地裏卻向我大獻殷勤,哪怕是像那些下流無恥的家夥,暗地裏眉目傳情,甚或半夜時到我的窗下偷看我脫衣服。
“也算你有眼光、有良心,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了,風流浪子,偏要偽裝成正人君子似的,真讓我惡心。”
左丘明此時方始恍然,原來竟因自己沒向她暗送秋波,大獻殷勤,也沒到她窗下偷窺她脫衣服,就和她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心下咄咄稱奇,直感匪夷所思。
言馨玉又道:“那晚在內宅裏擺酒,我出來敬酒,你可知曉我為甚要這樣做?
“為的便是你這個冤家,我對你深情款款的一笑,那是送上了我一顆心,你這狂妄自大、不識好歹、有眼無珠、美醜不分的東西,居然跟沒看到似的。
“我那時就像被人扔在地上又踩了幾腳,那時我就發誓,非讓你吃盡苦頭,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是以我便找上了蔣同維這廝,哪知這沒起色的貨,既不中看更不中用,搞得一塌糊塗,逼得本姑娘不得不離家出走,另尋別策。
“總算武三仙這廝比蔣同維還強些,再加上本姑娘的神機妙策,終教你落到了我的手上。”
左丘明歎道:“原來如此,真是聽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我現今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
言馨玉笑道:“你隻錯便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如真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步入正途,前途無量啊。”
左丘明失笑道:“錯我知了,卻不知該怎樣改?我本沒甚暗的,又投甚明?
“我先下命在頃刻,可謂是前程短短,做鬼的前程倒或許無量。”
言馨玉氣道:“真是木頭腦袋,死不開竅,你既知錯了,怎不思悔改,我且問你,我美不美?”
左丘明脫口道:“美,實在是美。”
他倒非虛言敷衍,言馨玉姿色雖比冰歆如和慕紫煙略差一籌,但她善於自衒自鬻,煙視媚行之下平添幾分誘惑,再加上她那勾魂奪魄、蝕骨銷魂的媚笑,對男人而言反比冰、慕二姝要妖嬈多多,真真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殺手。
言馨玉笑道:“這不就改過一半來了嗎?至於棄暗投明,就是說你要投入我的懷抱,與我結成夫婦。”
左丘明目瞪口呆,撟舌不下,再想不到她會有此心思。
言馨玉察言觀色道:“你可是舍不得我如妹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殺了她再娶我,她和我親姐妹似的,我怎會吃她的醋,再說我和她從小就約定長大後共嫁一人、永不分開。
“這下你可安心了吧,快答應我,我放開你,咱們去把蔣同維、武三仙這些豬狗不如的家夥殺個一幹二淨,找到如妹子咱們就成親,我外公和我父母也必是歡喜萬分了。”
左丘明原想假意答應她,待得自由後盡可隨心所欲,然則他深感一諾出口,無異屎盆子扣在頭上,當真是傾九江之水也洗濯不清,終身要蒙受不潔之辱了。
當下緩緩搖了搖頭。
言馨玉大怒道:“你竟不應允,卻是為什麼?遮莫我的美貌、門第還配不上你怎的?”
左丘明不欲激怒她,強笑道:“以你的品貌,要想找什麼樣的如意郎君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何苦要委屈自己下嫁給我?”
言馨玉諦視他有頃,緩緩道:“天下臭男人雖多,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卻屬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我倒是遇到了你,也喜歡上了你,快答應我吧,我可等不及了。”
說著俯下身,壓在左丘明的胸膛上,在他麵頰上吻了一下,又把右頰緊貼在左丘明左頰上,口裏喃喃道:
“好郎君,快答應我吧,你答應了我,我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左丘明感受到她柔軟豐滿的胸部,更感受到她怦怦如鼓的心跳,耳邊聽著她軟語央求,如麝如蘭的馨香飄入鼻中。
然則心中絕無遐思豔想,反覺似是一條吐著紅舌的眼鏡王蛇爬上身來,周身冰涼,雞栗盡起,它極力忍住胃中的嘔逆感,低聲卻決然地道:“不,我不會娶你。”
言馨玉一怒坐起,舉手便欲打,卻又停在半空,柔聲笑道:
“你可是以為我利用了那兩個家夥,以失身給他們?
“他們怎配享用我,我隻消三兩個眼色,已把他們製得服服帖帖,他們連我衣角都沒碰到。
“我跟你說,我這可是把別人修了八輩子祖德,滿世界提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天大美事白送到你手上,你可莫不識好歹,放著我這活色生香的美人不好生受用,反要去自尋死路。”
左丘明心下暗道:“不知誰祖上十八輩子都缺了大德,做了大孽,又災星惡煞齊齊入命,才會娶你為妻,生生世世都翻不過身來。”
然則他此時丹田內氣已逐漸聚攏,頗見成效,不欲馬上和她翻臉,便笑道:
“我倒不顧慮這節,隻是怕我今天娶了你,明天你見到武功更高的人,便會唆使他殺了我,我還不如死在你手上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言馨玉轉嗔作喜,停在空中的手落了下來,輕輕撫摸著左丘明麵頰,柔聲道:
“原來你是怕這個,這你不用多慮,武功高過你的雖不能說沒有,也不會有幾個,怕也都是六七十歲、土埋半截的糟老頭子了,我豈能去愛他們。
“若論人品之俊雅飄逸,門第之尊貴清華,誰又及得上你。
“我外公曾說,尊師當年是武林公認的第一人,你用不上三五年,也必將是當今武林第一人,憑你的絕世武功,再加我的美貌和智謀,這武林不就是咱們兩個的嗎?”
左丘明失聲道:“你也想稱霸武林?”
言馨玉正容肅色道:“這是我自小就立下的誌向,你當然不會知道,正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我的誌向便是老天賜我一武功高強、人又漂亮的如意郎君。
“夫妻攜手掃平江湖,我便是當今武林的則天女皇。
“古人裏我最佩服的可不是唐宗漢武,而是武則天,她僅憑美貌和智謀便得到了萬裏河山,可為我們女人掙足了臉、露足了光。
“我自信美貌和智謀都不比她差,為什麼就不能有番驚天動地的作為?”
左丘明聽得驚心動魄,想不到她秀麗的身體裏居然有一顆如此大的禍心,正是人不可貌相,喃喃道:“若論歹毒,你比她還強上幾分呢。”
言馨玉咯咯笑著,麵上大有得色,說道:“比則天武後強是不敢當,能與她比肩已是心滿意足了,至於歹毒嘛,那是成大事者的鐵腕,不如此焉能令萬人折服。
“不過你放心,虎毒不食子,女毒不毒夫,我就是毒遍天下人,也不會毒到你頭上。”
左丘明心中暗道:“首先被你這條毒蛇咬了一口的就是我,至今仍不知是生是死。”
他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倒不是相信言馨玉真能作甚女皇,而是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人怎會有恁般大的癡心妄想。
他思慮一重,丹田中已聚了幾成的內力便又散開,忙收束心神,凝神反觀內照,將丹田中散亂的內息重行凝聚生化。
言馨玉見他不說話,便笑道:“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話,我且給你看一樣寶貝,你就會相信我有問鼎武林的實力了。”
左丘明問道:“什麼寶貝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遮莫是幹將、鏌鋣之類的神兵利刃,還是甚失傳已久的武功秘籍?”
言馨玉笑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十人敵、百人敵,至多不過是萬人敵,我這寶貝卻是天下全無敵。”
左丘明半信半疑道:“這樣的寶貝倒是從所未聞,倒想賞鑒一二。”
言馨玉俯下身吻了他一下道:“傻子,這還不明白,那寶貝非是別物,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左丘明訝異道:“你?”
言馨玉笑道:“你總算猜到了,你睜開眼睛好生瞧著,我請你這名家高手品鑒品鑒。”
說著轉身把門窗關好,又在裏麵上了閂,接著便在一麵一人多高的銅鏡前站定,素手纖纖,竟自脫起衣服來了。
左丘明心中猜測:“遮莫她言家僵屍功除了眼神能勾魂懾魄,這身體還有甚特異功能,需要脫去外衣施展?”
他聽言馨玉說的鄭重其事,便也起了好奇心,凝神諦視,看她衣服裏藏著什麼寶貝抑或是她的身體真的有甚特異功能。
言馨玉緩緩除去外衣、中衣,最後連貼身褻衣也脫將下來,一具活色活香的美人圖便展現在左丘明眼前。
饒是左丘明久經陣仗,自謂目不迷色,一霎間也感目眩神奪,命門處更是一團熱氣勃然而興,直衝顛頂,腦子裏嗡的一聲,隻感口幹舌燥,欲焰蒸騰。
言馨玉又解開發髻,長發垂肩,與身上的晶瑩玉色恰成對比,白處光潤如玉,黑處漆染亮澤,單從側麵看,已是說不出的妖豔迷人。
左丘明忙鎮懾心神,運起師門無上定力法門,降伏欲念,他師門這法門甚是靈驗,片刻間已然心地清涼,口生甘泉,渾身的燥熱也盡去無遺。
正運功間,他意外發現後背督脈上五六處要穴居然被欲念帶動丹田氣機衝破,他還感到奇怪,試著活動一下手指,兩手竟然已能活動自如。
他大喜若狂,險些大叫出聲,卻不明白自己竭力運功衝擊了大半個時辰未奏膚功,何以欲念一升,竟能大建奇功?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則隻要有一隻手能活動,他便可高枕無憂了,莫說一個言馨玉,便是長江幫傾幫來攻,他也能殺得他們片甲不留。當下不動聲色,亦不急於衝開其他穴道,凝神飽覽春色,要看言馨玉究竟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其實他運功凝聚真氣,是以後天調動先天,雖能做到卻進展緩慢,力道亦弱。
情欲之念卻是人一出生便深植於體內的,可稱人之第一大欲,看之不見、摸之不著,招致不來、揮之不去,最為縹緲不可捉摸,卻也最為堅固難以根除。
出家人一生功夫泰半是用來根除情欲,能做到的便可超凡入聖,卻也無幾人能做到。
左丘明自插手冰府之事後,便未和女人親熱過,欲念起時,便以意降伏,久而久之欲念如高漲的江水,他也便高築堤壩來阻遏,而適才周身要穴被封,已如藩籬盡撤,堤壩亦徒具其形,並無阻遏之能。
但那情欲卻如蟄伏猛虎,一俟有獵物誘惑,才猛撲而出,立時便是堤潰河決,沛然莫可禦焉。
這是先天欲念調動先天氣機,其力之威猛無儔與左丘明運功調動豈可同日而語,是以連帶武三仙所封的督脈要穴盡數衝開,前胸的幾處要穴也渙然冰釋,隻餘下肢的穴道尚被封住。
卻見言馨玉怔怔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出神,眼中充溢著癡癡迷迷的神色,竟似被自己的胴體迷住了。
良久,她用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肩膀、前胸,口中竟發出嘖嘖的讚賞聲,又一邊膩聲道:
“郎君,你知道嗎?我每天臨睡前,都要好生欣賞自己一番,老天若不注定讓我成就一番偉業,何必賜我如此美麗的身體,你說是不是?”
左丘明聽她膩聲喚“郎君”,便如生吞了一隻蒼蠅似的,直欲嘔吐。
言馨玉繼續用比色鬼還要癡迷的眼神欣賞著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一邊膩聲喚郎君不止,其聲淫蕩侈靡更令人魂消夢縈。
左丘明雖然心中厭惡,但耳目所接見,也不由得麵紅耳熱,剛剛降伏住的欲念又蠢蠢而動,忙又定心懾服,心中暗自思忖:
“古人雲‘紅顏禍水’,良有以也,這樣的天生尤物,不論為善還是作惡,都比男人要強盛多多。
“想三國時董卓欺淩帝室,奴視公卿,魚肉小民,燒殺淫擄,壞事做絕,可謂人神共憤,可天下英雄卻莫奈他何,貂嬋隻是一弱質女流,單憑著美貌和智謀,於衽席上離間他和呂布的父子情,終使董卓遭燃臍之禍,滿門屠滅,天下稱快。
“眼前這尤物倘若做起惡來怕還真能挑動武林大亂,為禍之烈豈不遠甚於血魔?”
言念及此,竟拿不定主意是否馬上出手除掉她,然則一想到鄭敬之、言伯起夫婦和冰歆如,便不忍下手,歎道:
“她如為惡不止,終有人收拾她,我卻是不便下手。”
言馨玉欣賞完畢,才慢慢穿回衣服,又見左丘明微閉雙眸,胸口起伏不定,以為他欲念大熾,已不敢再看下去了,心下大是得意,蓮步輕移,走到床前,膩聲道:
“郎君,你可都看到了,今天晚上,這身子的每一絲每一寸都是你的了,你先不要著急,怎麼樣,這下應該答允我了吧?”
左丘明睜開眼睛,笑道:“這事你無須多言了,我寧肯守著一條毒蛇過日子,也絕不會娶你為妻。”
言馨玉霎時間顏容峻變,殺機暴露,麵孔扭曲的猙獰可怖,怒道:
“好,好言說盡卻是春風不入驢耳,那你就別怪我下手歹毒了,我看中的人得不到手也不會讓別人得到,我先毀了你再說。”
她騰地退後,從書架下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單刀。
她獰笑著走過來道:“我先剁了你雙手、雙腳、再割去你舌頭、削了你鼻子、剜了你眼睛,再斬去你雙耳,扔到茅坑裏做個人彘。”
她一刀向左丘明雙腳斬落,左丘明振身坐起,雙指倏出,已夾住刀柄,稍一用力,便奪將過來。
言馨玉不意他忽然間能動了,直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向後退去,眼中滿是駭意。
左丘明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朗聲道:“言馨玉,你和武三仙那群混蛋都給我滾的遠遠的,否則我見一個殺一個,決不放過。”
言馨玉奪門而逃,跑到院子裏大叫道:“來人那,快來人哪。”
不多時,院子裏步履雜遝,旋即四五人撞門而入,卻是武三仙率四名屬下衝了進來。
左丘明冷笑道:“武三仙,你倒好膽色,不遠遠的逃走,還敢來見我?”
武三仙道:“今日之事惟死而已,不殺了你我逃到那都不過是條喪家犬。”
他久曆江湖,見左丘明並不下床追擊,已知端的,喝道:
“他雙腿動不得,快並肩子上,把它亂刃分屍。”
他手下四人格挺刀劍攻上,左丘明冷笑連聲,手中尖刀舞動,四聲慘叫過後,攻上來的人均身首異處。
武三仙見勢頭不妙,退了出去,喝道:“這廝好生厲害,殺他不得,他雙腿不能轉動,放火燒死他。”
須臾幾枚火把破窗而入,將床賬點燃,屋頂也傳來劈劈啪啪的火燃聲。
左丘明怒喝道:“狗賊,敢欺我雙腿不良於行,你看我一隻手怎樣殺盡你們。”
他單刀拄地,借勢一飄,身子依然破窗而出。
院子裏站了二十幾人,左丘明不待身子落地,單刀拄地,隻借刀尖的反彈之力撐住身子,抓住一人,反手扔進屋裏,如此抓了四次,便有四人被扔進烈焰騰空的火海中。
眾人見他凜若天神般的樣子,盡皆駭破了膽,都躲得遠遠的。
火海裏卻傳來四人的慘叫聲,有兩人帶火衝了出來,一頭栽倒在地,其餘人等都嚇得呆了,沒人過去替他倆撲火,這兩人隻在地上滾動幾下,便即活活燒死了。
武三仙情急拚命,喝道:“暗青子招呼。”
他那些手下紛紛掏出暗器向左丘明打來。
左丘明坐在地上,單刀舞動,將射來的暗青子或轉撥、或反射,暗青子皆掉轉方向而去,又是“啊呀”“哎呦”之聲不絕,已有七八人中了自己一方射出去的暗器倒地。
左丘明方欲拄刀再戰,兩麵矮牆外忽然各躍過一人,一人於空中大喝道:
“狗頭,敢加害左丘公子,老子把你們挫骨揚灰。”
左丘明聞其聲而知其人,竟是鐵丐魯有朋到了,另外一人大聲道:
“明哥,你沒事吧?”
左丘明早看清是慕紫煙,一口氣鬆下來,笑道:
“我沒事,隻是站不起來,這些人有勞你們了。”
話未說完,便聽得砰砰拳頭打在人肉上的悶響,已有三人中拳後飛起,摔落地上便即斃命。
慕紫煙見左丘明無恙,心頭大慰,手上長劍舞動,銀光閃爍中也有三人中劍身亡。
左丘明大聲道:“隻誅首惡,放過脅從。”
魯有朋道:“長江幫這群兔崽子各各該死。”
出拳又打發兩人,慕紫煙劍式迭出,把其餘的都料理了,隻剩下瑟縮一隅的武三仙、言馨玉、蔣同維。
魯有朋喝道:“武三仙,你的總舵已被老子挑了,人殺光了,船也沉了,隻剩下你一人了,你想怎麼個死法?”
武三仙麵色灰敗,對言馨玉道:“小玉,我們今世無緣,我先行一步,在陰曹地府等你,咱們一同脫胎轉世,下輩子做夫妻吧。”
說完奮身投入火海中,隨即便是一連串的慘叫。
魯有朋喝道:“言大小姐,武三仙為你跳了火海,你也請吧。”
蔣同維挺身護住言馨玉,大聲道:“是我把左丘公子引來的,你們要殺就殺我,與言小姐無關。”
左丘明猶豫道:“前輩,放她走吧,權當看在他外公和父親的分上。”
慕紫煙冷冷道:“不行,絕對放她不過,你給她家人麵子,我可不認識她什麼人,她敢害你,我絕饒不過她。”
魯有朋也道:“公子,這妖女實在留不得,說不定她還會害你,就算害你不了,也會害別的人。”
左丘明長歎一聲,情知魯有朋說的沒錯,便不在堅持,忽聽耳邊一聲輕喚:
“明哥。”
他轉臉一看,原來冰歆如和徐小乙不知何時已到自己身邊,又看到冰歆如看著言馨玉時臉上痛惜、不忍、憤恨的深情,心中一動,決然道:“放她走。”
他語音並不高,卻似含有無上的尊嚴,令人違拗不得,魯有朋退了回來,慕紫煙也收回了頂在言馨玉後背上的長劍,兩人一句話不說,卻均有憤憤不平之色。
冰歆如輕聲道:“玉姐,你快走吧,你我姐妹之情到此一刀兩斷,但願此生此世永不再相見。”
言馨玉嗒然若喪,向冰歆如看了一眼,流出淚來,快走幾步,翻牆而出,步履聲漸去漸遠。
慕紫煙走過來道:“說你是個濫好人,你就是個濫好人,她差點把你害死,你居然放她走了?”
左丘明苦笑道:“她外公、父親都是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她雖然不肖,我卻不願她死在我手上。”
魯有朋道:“我殺她不就完了,鄭老頭言伯起要尋仇盡管找我來,萬馬堂、僵屍門可還沒放在我老花子的眼裏。”
左丘明笑道:“你殺她與我親手殺她還不是一樣,我若想殺她,她還能活到你們來?”
慕紫煙笑道:“一定是你那憐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見了漂亮女人哪怕是毒蛇猛獸變的,也不忍下手,人都放了,別說空話了,我先給你解開穴道,別坐在地上說話了。”
左丘明笑道:“不用費力,你握住我的手就行了。”
慕紫煙臉略一紅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左丘明握住她手,得她內力從外輸入,霎時間雙腿被封的穴道全都衝開了,一躍而起,笑道:
“慚愧,差點命喪宵小之手。”
慕紫煙笑道:“這當口你還有心思說笑話,你呀遇上多厲害的強敵總能有辦法對付,隻要一遇上漂亮女人就鬼迷心竅了,這一點詭計居然也能騙得了你?”
左丘明任她奚落,隻是微笑,心裏也是暗道慚愧,按說長江幫這次的騙局本來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隻是他當時太過同情蔣同維,以致對周遭形勢沒有細心查看,險些鑄成大錯。
他問魯有朋道:“前輩,你們怎知我被困在這裏?”
魯有朋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會去再說。”
其時屋子早已燒塌了架,火勢漸漸小了下來,卻散發出人體燒焦的腥臭氣味,令人作嘔。
幾人忙離開這裏,返回客棧,左丘明這才發現自己適才是被從城中抬到城外的一座獨宅裏。
回到客棧,留守的唐邃正等的心焦,見左丘明回來,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裏。
幾個人坐下後,左丘明才把被騙遭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眾人都聽得驚心動魄,瞠目結舌。
慕紫煙最先開口道:“一個血魔剛鬧騰開,便有一個則天狂要步其後塵了,難怪你舍不得她,是否真想和她聯手一統江湖啊?”
眾人都知她是說笑,也都笑了。
沒人心裏均感不可思議,人生在世,求名求利求財都容易理解,可無憑無據、無權無人的便想問鼎武林,這想法太過癡妄,卻也很可怕。
魯有朋道:“我也是下午才到這裏,便聽手下說有一個公子模樣的人和幾個弟兄起了衝突,還提起我的名字來,我一猜估計就是左丘公子了。
“再找來那幾名弟兄細問容貌,便確定無疑,那幾個弟兄又說蔣同維帶你去的那地方根本不是飯店,而是長江幫設來害來往客商的據點。
“我那些手下又告訴我:武三仙這廝前幾天忽然獸性大發,一夜間把自己的發妻和十三房姨太太都親手殺了,還棄屍江心。
“並采購喜慶用品,說是要新娶僵屍門的千金,這幾件事一聯係起來,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小妖女從中作祟,又在準備害你。
“我趕到那家黑店,早已人去樓空,我手下的弟兄打探到了這家客棧,我過來一問,你還沒回來,便知你一定是出事了。”
慕紫煙笑道:“魯前輩帶我們直接殺上長江幫總舵,卻沒問出來,我們一氣之下把他們總舵挑了,把他們用來搶劫的大船也燒了,倒是過癮。”
左丘明苦笑道:“人也沒少殺吧?”
慕紫煙一吐舌頭道:“這個倒沒數,反正一個也沒剩下。”
左丘明搖了搖頭,大不以為然,但事已至此也沒甚話好說了。
魯有朋道:“你不用可憐那些人,長江幫原來倒還算是個守規矩的幫會,頂多不過強買強賣,勒索些過路費、保護費什麼的。
“可近幾年來卻倒行逆施,來往客商被他們盯上了的,財物全搶光,人也都殺光,沉到江裏喂魚,我們這也是為民除害。”
唐邃笑道:“你們倒是過足了癮,單留我看家,下次再有這事你們留別的人看家吧。”
魯有朋笑道:“唐公子,架有得你打的。”
又對左丘明道:“後來還是我手下的弟兄打探到了你被轉去的那地方,我們急匆匆趕去,沒想到你已脫困而出了。”
左丘明笑道:“你怎麼會恁的巧也趕到這兒來了?”
魯有朋歎道:“那裏是巧,少林寺被血魔困住了,情形大是不利,敝幫幫主已率人趕去增援了,派人送信給我,令我火速趕往那裏。”
左丘明大驚道:“少林已向各派求援了?
“如此看來少林豈不危在旦夕?”
魯有朋道:“少林是死要麵子的,怎會向人求援?
“隻是少室山烽火處處,怕是確實不妙,不管怎麼說若讓血魔教一舉拿下了少林寺,豈不奪去了武林的半壁江山?
“對江湖中小門派的人心向背可是關係重大啊。”
左丘明道:“血魔教這一招委實太過毒辣,他們準備了二十年,一定是預先組織好人手,少林猝不及防之下肯定要吃大虧,咱們明日一早就渡江趕赴少林,上山勤王。”
魯有朋道:“對,血魔教要擒王,咱們就勤王,專和他對著幹,武當好像也派人增援了,少林寺中可比唱戲還熱鬧呢。”
翌日,六人渡江北上,不一日便來至少室山下。
一路上,不斷地見到各路人馬紛紛向少室山而去,其中大部分是去助拳的也有一小部分隻是存心去看熱鬧,至於是血魔教勝了少林,還是少林大敗血魔教倒殊不關心。
在少室山下,不期然遇到了萬馬堂堂主鄭敬之和辰州僵屍門門主言伯起,言龍、言虎也在一起。
雙方依禮廝見過,左丘明問道:“鄭老前輩和言掌門怎地不上山上,卻滯留山下,莫非是等人嗎?”
鄭敬之笑道:“可不是等人嗎?等的就是你們,你兩那日不告而別,我們連夜就四處尋找,確實遍尋不著,後來一路尋覓到了這裏,料想你們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戲,便索性在這裏坐等,倒是真等著了。
“鐵丐兄怎地也會和你們作一處?”
魯有朋冷哼一聲,沒有答話,他一見到鄭敬之和言伯起,便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左丘明頻頻以眼色止住,早就惡言詈語地招呼上了。
鄭敬之見他怒目相向,大是詫異,自己可從沒得罪過他呀?
他又向言伯起望去,言伯起搖頭苦笑,他又向言龍、言虎望去,心中尋思:
“別是我這兩個孫子不懂事,得罪了他丐幫中的弟子也未可知。”
言龍、言虎也是一臉詫異,摸不著一點頭腦。
左丘明笑道:“既然等到了,咱們就到山上看看。”
走到半山腰,鄭敬之指著一處道:“血魔教就在哪裏紮下了營盤,這次來了足有一千多人,也真不知這些人原來藏在哪兒,一下子全都從地裏冒出來似的。”
眾人順著他手指看去,果然在半山腰較平坦的空地上,錯錯落落的排列著近百個營帳,四周均有木柵欄,四個角上還設有高高的刁鬥,用來巡視放哨,卻看不到裏麵的人。
左丘明失笑道:“這當真是亞夫營了,隻是在武林中搞這一套,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些了。”
鐵丐道:“他奶奶的,老子且一把火燒他個精光再說。”
左丘明忙攔住他道:“使不得,這並非是空營,一定設有陷阱機關,暗卡就不必說了。”
說著,他拾了一塊四十多斤的條形石頭向營帳前空地上擲了過去,轟的一聲響,石頭方落地,便有一張漁網彈起,將那石頭緊緊裹住,同時柵欄後站起一排弓箭手來,人人手持勁弩,箭頭在陽光下泛著藍幽幽的光,顯是喂了劇毒。
眾人均咋舌不止,左丘明笑道:“魯前輩,這些雕蟲小技雖然難不倒你,你也大可不必去燒他的營帳,沒的墜了自己的聲價。”
魯有朋笑道:“兔崽子們,到真有兩手,左丘公子,若非你攔著喲,我倒非出個大醜不可,若是被這張漁網困住,下輩子可不用作人了。”
幾人笑著繼續往山上走,偶爾回頭看時,那些弓箭手都不見了,看似空空的營盤裏,似乎蘊藏著萬千殺機,每人均有栗栗之感。
快到山頂上時,左丘明心下又是一驚,他先前來過多次少林寺,每當走到這個位置時,便能聽到裏麵傳出來的悠揚的禪唱聲,那悠悠綿長的禪唱幾與暮鼓晨鐘一樣能令人俗念頓消。
他情知少林寺正當強敵壓境,這禪唱聲自不會聽到了,可應該有金戈鏗鏘和雙方人眾呐喊廝殺聲才對怎會
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他不敢再接著想下去,腳下加快,向山頂趕去。進得寺門,便見正殿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卻無一人說話,再看四處搭有一座座的木棚,木棚下坐著各門各派的首腦人物。
左丘明赫然發現武當掌教木石真人也坐在一木棚中,木石真人也發現了他,招手讓他過去。
左丘明等人一邊走過去,一邊注目中央場子中的情形,但見一灰袍人正和一身著紫色袈裟的和尚四掌貼在一處,正比拚內力,方始恍然為甚在外麵一點聲息也聽不到。
這等比拚內力無絲毫取巧處,亦無花哨可言,其中強弱勝負也隻有拚鬥的人心裏有數,旁觀者既看不明白,又關心兩人的勝負生死,是以均諦視著二人,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
木石座下弟子為左丘明幾人找來椅子、條凳,讓幾人坐下。
木石大概是怕血魔教玩一手圍魏攻趙的把戲,別趁自己增援少林時,另出奇兵偷襲武當,自己可要顧此失彼了,是以隻帶了座下四名弟子來到少林。
少林寺為武當搭的木棚比別的門派要大得多,木石五人坐在裏麵顯得空蕩蕩的,左丘明一行人來到,倒填補了些空間。
左丘明急問道:“道長,情形如何?”
木石搖頭道:“目前看來不太妙。雙方已鬥了兩天了,少林卻是連敗兩場,這一場若再輸了,想要扳平怕是不易了。”
左丘明詫異道:“兩天才比了兩場?血魔教向來以多為勝,怎的也會單打獨鬥的比起輸贏來了?”
木石道:“血魔教此次有備而來,雙方都是全力以赴,一上手便是厲害角色,武功本就在伯仲間,勝負極難分出。
“血魔教倒是運氣不錯,兩場均是以一招險勝,是以今天這位高僧一上手便逼著對手比拚內力,就是不讓對手有取巧的餘地。”
左丘明問道:“雙方限定了幾場?”
木石道:“沒有限定場數,直到一方無人再出來應戰為止,那是再計算雙方輸贏場數。”
左丘明注目場中,看了一會道:“這位高僧是誰?我怎麼不認識?”
木石道:“是達摩院的九上座之一智融大師,他平素極少露麵,少林寺中年輕一輩的弟子也多有不認識他的。
“據說他的少林九陽功已練至最高境界,可望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正說著話,場中勝負已出,智融袈裟陡然漲滿如鼓,口中一聲低喝,血魔教中派出的人如被人硬拉著般倒退了三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卻也拿樁站穩。
智融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你回去後靜養七七四十九日便可無事了。”
說完退回本寺人眾中,在地上的蒲團上坐下。
登時各門各派彩聲如雷,歡呼聲震的山穀嗡嗡作響。
那壁廂又出來兩人,把受傷的人扶了回去,左丘明這才看清血魔教棚中居中坐著一人,兩側下首雁行排坐著八人,其中倒有五人認得,其中四人便是在萬馬堂交過手的成子傑、虞翻、劉祁和長白神君,還有一人便是“一槍絕命”楊典。
還有三人沒見過麵,想來這八人必和楊典一樣都是血魔教的長老了,然則居中而坐、氣勢威嚴的人必是血魔教主無疑。
左丘明原以為血魔教主必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子,而見此人倒像是四旬上下的中年人,雙目隱隱有精光射出。
木石見他諦視血魔教主,便道:“我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此人姓柳,名三鳴,自號黃華山主,原是武林中不起眼的角色,誰能想到他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血魔,又公然開教立派,向整個武林挑戰。”
左丘明想到自己被困在絕穀中時的凶險,兀自猶有餘悸,心下栗栗道:
“此人胸中大有丘壑,不可小覷。”
木石苦笑道:“此人現今已成氣候,羽翼豐滿,豈容小覷,單看他座下成子傑這幾人,當年都是武林中頂尖的人物,卻被他納入麾下,甘效犬馬之勞,此人之手段實可謂通天徹地。”
對麵棚中成子傑忽然邁步而出,眾人均以為他要向少林挑戰,登時都屏住了心跳,幾千雙眼睛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定在他身上。
成子傑沒向少林僧眾看上一眼,而是走到武當的木棚前,抱拳施禮道:
“左丘公子,我家教主有請。”
木石道人橫身遮護住左丘明,喝道:“成大俠,你家教主若是挑戰,貧道不才,可以接下。”
成子傑微笑道:“真人誤會了,我家教主隻是想和左丘公子敘敘閑話,並無他意。”
木石惑然道:“閑話?你家教主詭計多端,專門害人,有甚閑話?”
左丘明閃身而出道:“道長放心,我過去看看,天下英雄在此,諒他們也不敢施甚詭計。”
木石叮囑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不要靠的太近。”
又對成子傑道:“成大俠,你雖身入血魔劫,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江湖同道對你依然敬重有加,你若欺騙左丘公子,他如少了一根頭發,你幾十年的聲價可就跌得一文不值了。”
成子傑道苦笑道:“真人多慮了,我家教主確是有幾句話要說,絕無他意,至於成某的聲價嘛,早就跌得一文不值,無可再跌了。”
木石目視成子傑,沉吟片刻,才讓左丘明出去。
左丘明來到血魔劫的木棚前,血魔劫教主柳三鳴早已站起等候,微微笑道:
“左丘公子,咱們總算見到麵了。”
左丘明道:“我幸而未死,可叫你失望了。”
柳三鳴道:“此言差矣,我當時設那幾關時確是覺得萬無一失,可我當時便有種預感,這一切都是白費力氣,根本難不倒你,清風老人的傳人,自有世人萬難企及的神功妙策,我的預感果然應驗了,我倒是高興得很。”
左丘明諦視他須臾,果然覺得他是真心的高興,並非作偽虛言,詫異道:
“你若不想害我,何必設那些機關?
“設了機關又害不到我怎會高興?”
柳三鳴道:“這就是我不為外人所知的一番苦心了。
“本教創教伊始,卻是人才濟濟,隻因我籌劃此事已二十年了,手下這些弟兄任哪一個出去,均可獨當一麵,稱霸一方,不會墜了本教的聲名,實令我欣慰。
“然則有一事卻令我苦惱,不知不覺中人已垂垂老矣,免不了要想些身後的事,可環顧四海,卻無一人堪承繼我這偌大的基業。
“我縱然建不世之功,豈非也要像始皇帝一樣,至二世而絕,這事我苦惱了近二十年,直到發現了左丘公子,才解決了這苦惱,因為左丘公子便是我最好的繼承者。”
其時數千人均豎耳諦聽二人說話,二人說話聲音雖不高,但因貫注了內力,每人均聽得清晰無比,待聽到柳三鳴居然選定左丘明做他的接班人,都覺得似天方夜譚一般,荒謬到了極處。
都想笑卻又笑不出,隻因每人心裏都隱約感覺到:
這事雖不大可能,然則一旦成為事實,無異於宣告武林末日的來臨。
又都感覺到莫大的恐懼和驚慌。
左丘明也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隻是詫異地看著柳三鳴。
柳三鳴得意道:“左丘公子,你現在明白我的良苦用意了吧。
“我要立你為本教的副教主,日後承繼我的基業,難免會讓手下人有些不服,設下幾關不過是逼你使出你的功力來,讓這些人見識見識。
“別人不說,成兄、楊兄均是不世豪傑,他們雖敗在你手下,卻對你是推崇備至,常在我耳邊揄揚你的大名,我聽著他們居然還有些感恩戴德的味道。
“凡人能僥幸贏得他們一招半式已是不世殊榮,老實說放眼江湖,也沒幾人能做到,打敗了他們還讓他們心服口服,甚且感恩不盡,大概也隻有你一人能做到了。
“這更說明我的眼力不錯,左丘公子,你再向前邁上幾步,隻消你身入木棚,你馬上就是我教中的副教主,日後便是教主了。”
登時群情沸然,有幾人大聲喊了起來:“左丘公子快回來,莫上他的賊船。”
“左丘公子,千萬不可。”人聲嘈雜,也聽不出個個數來。
左丘明笑道:“柳教主,你太過謬愛了。
“老實說,你心計之深,籌謀之神,武功之高,忍耐之韌均是我生平所僅見,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今天聽你這一番話,卻證明你的眼力實在是太差,我這人浪跡江湖,絕無半點野心,對什麼副教主,教主之位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你還是另選賢明吧。”
柳三鳴笑道:“你現在不想加入也是人之常情,我開派伊始,敵遍四海,勝負難料,你且等我掃平四海,建下武林所未有之奇功偉業,那時你再來加盟不遲。
“這副教主乃至教主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左丘明道:“多謝好意,不過還是請你把這番好意收回去吧。”
柳三鳴笑道:“也罷,我隻是讓你知道我這番心意而已,無論你何時有興趣,都可隨時加入。”
左丘明不再說話,轉身退了回來。
柳三鳴高聲道:“智度大師,左丘公子初到,對本教而言是件喜事,比鬥之事今日暫停,明日再接著比如何?”
少林方丈淡淡道:“悉聽尊便。”
柳三鳴率人排列有序地下了山,眾人見戲已散場,也紛紛下山而去。偌大的庭院中隻剩下少林僧眾,武當派數人和丐幫幫主所率的九大長老。
左丘明和少林方丈很是熟絡,相互道了契闊,又過去廝見了丐幫幫主張金貴。
少林、武當和丐幫雖然並駕齊驅,難分軒輊,然則少林、武當以精修內業為主,玄默自守,平時不大過問江湖中的事,丐幫幫主才是名副其實的武林之王。
左丘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名滿江湖的一代宗師,深知此人與少林方丈、武當掌教並稱為當世三大絕頂高手,至於其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卻也沒幾人知曉。
張金貴笑道:“左丘公子,你救了魯長老一命,我還沒機會謝謝你哪,這倒是我一幫之事。
“你接連挫敗血魔教的圖謀,逼得他們不得不提前舉事,這可是有大功於武林哪。”
左丘明惶恐道:“張幫主言重了,他們圖謀籌劃了二十年,現今起事已不算遲,並非因為晚輩。”
張金貴笑道:“晚輩雲雲再也休提,你年歲雖小了些,卻是清風老的唯一傳人,我等也都是清風老的晚輩,算起來我們倒是平輩了。
“至於方丈、掌教、幫主這些俗世權柄,怕還及不上清風山的尊貴清華吧,智度大師、木石真人大概也會讚同我的話吧?”
兩人都笑著點了點頭,智度道:“柳三鳴這廝還不是貪慕清風老的聲名,居然要聘左丘公子為副教主,他又安甚好心來,不過是欲借清風老的旗號來助他掃平江湖?”
木石道:“大師此言正是,這柳三鳴心機之深實令人驚訝,不過他這算盤卻是敲不響的。”
張金貴道:“是啊,左丘公子若想開山立派,天下英雄還不是一呼之下,雲集響應,又怎會去稀罕一個副教主的職位,更甭說還要為人屬下了。”
左丘明笑而不言,他知道這三人明著是說自己不會入血魔教,心裏卻是大大的擔心,深怕自己一時糊塗,真去做甚勞什子的副教主了。
對血魔教主的用心他猜也懶得猜,反正自己就是把世上的荒唐事逐個做個遍,也不會去當甚血魔教的副教主。
智度又苦笑道:“柳三鳴居然有此野心,真是世事難料,成大俠竟然會變節投敵,助紂為虐,若非親眼所見,真是砍了腦袋也不能相信。”
木石道:“此人當年聲名猶在你我之上,而今甘為人仆從,那柳三鳴的能耐著實非同一般,想當年我們派出二十人追捕他,隻回來八人,而這麼多年來,我們卻沒發現柳三鳴和血魔有甚關聯。”
張金貴道:“他籌謀布劃了二十年,雖是在暗中進行,我們也沒發現絲毫蛛絲馬跡,這跟鬥真是栽到家了,可以說血魔教一開派,我們便已輸了一個回合,雙方一接觸三下我們便立處劣勢,要想扳平已大是不易了。”
少林雖然扳回了一陣,可武林三巨頭的臉上卻殊無喜色,相對唏噓,顏容戚然,大似楚囚相對。
左丘明道:“咱們猝不及防,難免要吃些虧,若說拚家底,他血魔教怕還拚不過。”
智度歎道:“這也難說的很,他網羅了恁多奇人異士,雖是猝然發難,準備卻也充足,他此番來就是要和我們拚家底,意欲一舉定乾坤。”
慕紫煙在旁插言道:“也未必,大不了我回去請師傅出山,再請出清風老人來,不怕拚不過血魔教。”
智度詫異道:“這位姑娘是何方高人?”
左丘明道:“她便是鳳凰宮的少宮主慕紫煙慕姑娘。”
三人聽了均是肅然起敬,張金貴笑道:“就隻怕尊師不會管這事,更別說清風老不會再度出山了,柳三鳴若不是算準了這一點,焉敢公然成教立派,向天下英雄挑戰。”
已到中午,少林寺開出素齋來,大家吃了飯後,智度便請木石、張金貴、左丘明和慕紫煙到方丈室議事。
兩個小沙彌奉上茶來便躬身退出,智度喝了口茶,卻許久不開口說話。
張金貴道:“大師有何法旨,就請吩咐吧,今日少林是主,我等是客,丐幫自我而下均遵大師的差遣。”
智度苦笑道:“幫主言重了,貧僧安敢如此狂妄。我請你們來就是想請你們置身事外,就算少林拚光了,有你們在,還保得大半璧江山。”
他語音雖是平平淡淡,幾人卻聽得出話中那份沉重悲壯之意。
張金貴大驚道:“何至於此?莫說有四海英雄援手,單憑貴寺也不至一敗塗地呀?”
智度笑道:“天下英雄雖多,真英雄有今,連成大俠這樣的高手名家都投到血魔教中了,現今少林有事,來援手的人雖多,但其中大多數還是騎牆觀望。
“少林做了幾百年的武林領袖,為聲名所累,不知有多少人存心想看少林寺聲名掃地才好,又能有多少人甘願舍命相援。
“況且血魔教既點明了與少林單挑,敝寺隻消還有一個會武的僧人,就不會讓外人插手。”
木石拂然道:“大師,你精通佛典,道行高深,怎地卻於世事上……”
他驀然停住了口,歎了口氣。
智度接口道:“於世事上迂拙不堪,是不是?
“真人,你我雖一僧一道,各領一門,你和張幫主卻是我在這世上的知己,你就算要罵我也不必有何忌諱,盡管罵無妨。”
木石失笑道:“豈敢,大師請體諒我的苦心,若說在少林方丈寺內罵大師,借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那樣的話,不用等血魔教來找我,貴寺上下一人一口也把我吃了。”
幾個人都笑了,慕紫煙插口道:“真人放心,少林師傅們都是吃素的,不會吃你的肉。”
智度道:“慕姑娘,我怎地聽說,尊師前些日子已返回中原,現今是在中原呢還是回南荒了?”
慕紫煙歎道:“可不是回南荒了,我師傅說她隻是回來看一眼,她對世事早已絕緣,此後便要終老南荒了。”
智度三人歎了口氣,張金貴恨恨道:“南荒、清風兩位高人堅臥不出,才令柳三鳴這廝豎子成名,難道當世便真無英雄了嗎?”
木石道:“有無英雄暫且不論,大師,請您還是接納我一個建議:他血魔二十年前已是武林公敵,他橫行肆虐時何曾講過武林規矩。
“他此番複出,依然是武林公敵,咱們又何須跟他講甚武林規矩。
“明天也不論少林、武當、丐幫,還是別的門派,您居高一呼,咱們正派中人便一起和血魔教拚個你死我亡便了。”
智度道:“真人金口既開,貧僧本當遵命才是。
“然則血魔教傾教而至,顯然是有亂毆群鬥的準備,即便從人數上咱們也未必能占上風,真的這麼拚上一場,勝負且不論,武林的元氣可就凋喪殆盡了。”
張金貴道:“單挑也好,明日他再出來挑戰時,貴寺且歇上幾日,我率手下弟兄先接他幾場,丐幫不行,還有武當,就算我兩派拚光了。
“他血魔教也當遭受重創,貴寺未必就拚他不過。”
木石道:“好主意,丐幫既是明日,後日便該是我武當,他既挑明了是場不死不休的賭局,咱們就與他豪賭上一場。”
智度道:“絕對不可,說什麼也不能把武林安危浪擲於一擊之中,少林的勝與負、存與亡不過是一門一戶之事。
“隻要有二位在,盡可維係住武林人心,天下廣闊,自有回旋餘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金貴氣道:“大師,您這不是叫我們作縮頭烏龜嗎?”
智度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貴在適時,他柳三鳴蟄伏了二十年,我們縱然暫避其鋒銳也算不得丟人的事,少林是避無可避了。
“希望二位能從我們和血魔教血拚中覷破其虛實,更多些經驗,日後也更好對付他們。”
左丘明在一旁聽得駭然不已,他自知年輕識淺,武林三巨頭商議武林命運的大事,自己不好開口插言。
自己和慕紫煙雖被請到方丈室內,多半還是沾了師傅的光,少林方丈也不過是給自己二人一個殊榮,是以始終不敢開口。
然則他越聽越感詫異,他跟血魔教打的交道最多,深知其人才濟濟,勢力雄厚,一朝發難,其勢確是凶猛無論。
那柳三鳴更是不世梟雄,但單憑這些便令武林三巨頭束手無策,真如楚囚相對,交代後事的交代後事,要拚命的熱血沸騰,哪裏有甚武林領袖的風采。
他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是一個詞兒“何至於此?”不知不覺間竟然脫口而出。
他自己聽到也嚇了一跳,這可是對三巨頭的大不敬了。
三人果然均詫異地看著他,智度微笑道:“左丘公子看來對我的話大不以為然,不知有何妙計,尚望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