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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級課程

1

雖然小有摩擦和反抗,初級課程還是結束了。

指揮官宣布所有人都可以進入中級課程,歡呼聲一下爆發,團友們熱烈擁抱。桂園趁機揩油,從身後摟住李黛和遊遊,手在前麵就開始不老實,被楊木懟了幾下。他並不在意,轉身又貼何安安,張國良也用手臂擋住,好在沒人真翻臉。

顧不上,大家都樂壞了。

與此同時,冰箱和餐廳的食物種類越來越多,點心也越來越精美, 每天還會供應適量的冰鎮啤酒。

有點酒下肚,話匣子就收不住口,暢飲之餘眾人感慨: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失去自由,前路未知,被逼迫著參加所謂的培訓。好在初級課程很輕鬆,吐吐泡泡的力氣就應付得來。看來如果配合對方,也許最後能有個善終,離開這個可怕的監獄……

大夥兒都這樣期待著,酒瓶子碰得叮當亂響。

前段時間擔驚受怕,這群人都瘦了一大圈,女明星遊遊也徹底放棄尋找化妝品,素麵朝天紮個馬尾,要麼跟在鐘孝全後麵,要麼走在盧甘澤旁邊,清清爽爽的反而更好看。

桂園的肺出了問題,咳咳咳了幾天,指揮官安排人把他帶走了,桂園回來之後就變成了高音喇叭,到處興奮地宣傳,國民大飯店裏有大型醫院,而且設備特別先進,隻是拍個胸片就可見一斑,可惜他沒有機會四處偵查。

這個消息是重量級的,給大家帶來了更多遐想——

有大型醫院就證明這裏的常住人口很多,那也就是說,國民大飯店可能不會把進來的人全部殺光,外麵的人之所以不知道這裏麵的情況,隻是因為把人關在這裏,和外麵斷了聯係。而且有醫院就需要醫生,何安安尤其若有所思。

腦補出這個結論之後,大家仿佛瞬間變成找到特效藥的癌症患者,生機如同身旁各色蘭花,一朵,兩朵,轉眼就開了滿枝。

鐘孝全和盧甘澤此時已經成為團隊的核心,他們豐富的閱曆、沉穩的性格給大家莫大的安慰。兩人也一直鼓勵大家,初級課程順利結束,終於看到希望,一定要堅持到底,堅持必勝的信念!

楊木也輕鬆不少,沒事又對著鏡子自我欣賞——經常檢視自己突出的優點,的確有極強的治愈療效。

監控不監控隨它去,沒有必要為看不見、聽不到的任何事物煩惱,活在當下不是一個偽命題,人不能決定的東西太多了,出生死亡是老生常談,甚至應該反過來說,人能決定的東西又有多少?

每個人走到盡頭幡然醒悟,最不值得的就是浪費短暫的生命去煩惱。

李黛舉雙手雙腳讚同這個觀點,這段時間她得出個驚人結論,她把眾人置身其中的國民大飯店稱為“星際中轉站”——

“我們都是外星人,星際航行時迷失在這個宇宙,隱身於這個星球,國民大飯店是我們回到自己星球的必經之路。”

“回哪裏?”

“我們自己的星球。”

楊木溺愛地望著自己的小妞兒,就是喜歡聽她胡謅八扯,又頭頭是道。在無聊的國民大飯店,李黛的存在,真是上天的恩賜。

“真有外星人嗎?”

李黛賣萌撇嘴,當然有啦,這麼大的宇宙,啥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沒有呢!這些外星人就生活在我們身邊,而且數量很多,隻是他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李黛一扭脖,我當然知道啊,我可是李黛,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怎麼分辨外星人呢?”楊木斜躺在櫃子裏,饒有興趣。

“看眼睛。”

楊木扳過李黛的臉蛋兒,在手裏揉捏幾下,細看她的眼睛——隻見一對淺淺雙眼皮的吊梢眼,右邊那隻非常美,近乎完美的弧度,恰到好處的深淺,左邊那隻美中不足,雙眼皮有三四層。

“怎麼看呢?”

李黛笑著奪回自己的臉蛋兒:“看大小。”

見楊木還是癡望自己,李黛終於不再賣關子——

其實,每一位生活在地球上的外星人都有一個獨特的標誌——大小不對稱的眼睛,叫龍鳳眼是愛稱,其實就是大小眼。

看鏡子裏的雙眼,如果大小基本一致,恭喜你,你是血統純正的土著地球人,大小不一的,就是外來物種。不過隻通過眼睛不能分辨星球,宇宙是無限的,還有無數個平行宇宙,光年並不是距離的唯一標準,很多遙遠得無法形容的文明曾造訪過地球,留下屬於它們的後裔。

地球住不慣,外星人早晚要回家,一部分人是用地球人可以接受的方式——死;還有一部分就不知不覺地消失,比如,像我們被帶到這裏。

中轉站必不可少,到了這裏我們就知道自己屬於哪個星球。而且星際航行畢竟很漫長,稍作停留之後,我們便會乘著不同的軌道, 用不同的運載方式回到屬於自己的母星,這趟地球上的人生之旅才完結。

我就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這樣的話題,楊木與李黛百談不膩,層出不窮,用於應對現實的煩惱,對於消滅無聊與恐懼,的確有效。

不過,楊木的煩惱並沒有因此根除——

楊木牢記那夜指揮官的提醒,要低調服從,養精蓄銳,高級課程可是一場考驗。而且在這個團隊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張國良如同黑貓警長,時刻緊盯自己,讓殺人埋屍的楊木就像缺了半片耳朵的老鼠。

如果真如李黛所說,我們是外星人,終於要回到自己的母星,那應該也算幸運,可是母星那邊的生活又是怎樣的未知呢?

自己能擁有真正的幸福和自由嗎?

母星,多麼好笑,此刻又是這麼真實的詞兒啊!

還容不得楊木繼續編寫科幻故事,馬上就進入了中級課程。

2

中級課程第一天,楊木最積極,第一個到達指定會議廳。桂園緊隨其後,雙耳掛了個白色的大口罩,一張嘴就咳嗽,楊木趕快示意他少說話,暗自慶幸這個世界清淨了。

腦海裏出現一隻嗡嗡亂叫的巨型大蒼蠅,楊木熟練地製造出一個更巨大的蒼蠅拍,“啪”的一聲把它釘在牆上——爽!

眾人準時坐定,鐘教授數人,15位齊了,楊木找機會與每人對眼, 發覺李黛說得果然有理,大家的眼睛竟然都不太對稱,有的大小相差特別明顯,看來國民大飯店真是星際中轉站,外星人都聚在這裏開會。

正這工夫,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走進會議廳,也是A376的打扮, 氣宇軒昂地站在中間,幹練開場——

各位國民大飯店的住客,恭喜你們通過初級課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中級課程指揮官B112。

尷尬幾秒,鐘孝全趕快帶頭,稀裏嘩啦的掌聲響了起來。B112 也是撲克臉,一揮手,眾人收聲,聽她繼續指示:

初級課程中,指揮官 A376 試圖帶領大家補習本該在幼兒園學到的知識,文明語言,舉止得體,尊重他人,還特別訓練了大家的責任感,提醒大家愛惜食物……當然這些都遠遠不足夠,相信大家在國民大飯店的耳濡目染之後,會有更深層次的蛻變。

中級課程是全新的體係,不過還是那句話,隻要大家認真配合, 就可以順利畢業!

B112 也拿出一個遙控器,揮了一下,和初級課程一樣,不遵守規定的人就會受罰。楊木瞥了這個銀色的金屬小物件兒一眼,背上的芯片反射性地疼起來。

“不再囉唆。中級課程的第一課非常簡單,給大家一天的時間, 請你們選出一個人來。”指揮官 B112 高高在上,環顧四周。

“選出這個人幹嗎?”桂園還是多嘴,楊木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但也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問。

“對不起桂先生,你又在沒有請示的情況下提問,請接受這個小小懲罰!”說話間,B112 輕按遙控器,桂園從椅子上彈起來,旋即又坐下,隔著口罩看得出他在齜牙咧嘴,但明顯電擊不嚴重。

“選出來之後,我就會告訴大家,現在行動吧,記住,隻有一天!”

“怎麼辦?大家商量一下吧!”

指揮官離開會議室之後,15 個人拖著自己的椅子,慢吞吞地圍成一圈,鐘孝全坐在中間,還是充當班長的角色。

“選什麼呀,她不說選出來幹什麼,咱們就不選!”李黛有點賭氣, 先起頭。

平時不多話的何安安倒是接茬兒哼了一聲:“不選,國民大飯店會放過我們嗎?結果大家一起扭屁股跳電擊舞,畢竟咱們進來不是一天兩天了。”

桂園又站起來,配合美女的話扭起屁股,楊木真是受不了這個人, 桂園卻偏要扯他的胳膊,一起站起來跳貼麵舞。

“嚴肅點!”餘光遠凶了一句,“別胡鬧了,這都什麼時候啦?”李黛給了姓餘的一個大白眼,嘴裏嘀咕一句“臭魚爛蝦”,挪著椅子靠近楊木,在他的身軀庇護下,朝餘光遠呸了一下。

“我講幾句吧。”鐘孝全清清嗓子,借用了盧甘澤平時的開場白, 大家都靜了下來,“各位,我們中間有人曾問過,在課程中間我們會不會死,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得到準確的答複。我有種擔憂,雖然這裏吃住都特別好,但強迫我們留在這裏,動不動就電擊恐嚇,從肉體和精神上折磨我們,我們也未必就會全身而退……”

“你是說,選出來的人可能會死?!”李黛驚恐。

有這個可能!鐘孝全接著說,選出一個人做什麼?總不會是大家玩丟手帕遊戲吧,選出這個人有四種可能:死、受一番折磨、得到某種獎勵、離開。

“離開是放我們走的意思嗎?”有人急切地問。

“應該是。”一路安靜的張國良忽然接話,把楊木嚇了一跳,“鐘班長的話有道理,現在我們進入中級課程,難度應該不會低於初級課程。隻是讓我們選一個人出來這麼簡單,我估計是陷阱。這個被選出的人身上肯定會發生一些事兒,可能好也可能壞。”

“但我認為,選的這個過程應該才是我們的課程內容吧,選出誰可能不重要。”盧甘澤出聲。

“國民大飯店詭計多端,就是想看著我們糾結煩惱,甚至自相殘殺。”

“那就是五種可能:死、受一番折磨、得到某種獎勵、離開、沒什麼事,對不對?”有人梳理眾人思路。

“不一定會死吧?”李黛問張國良。

“但死是最嚴重的後果呀!”遊遊不安。

“對,可能性不小。”餘光遠也附和。

3

楊木一聲不吭,任由團友瞎猜,他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出頭,現在走一步看一步。

“好和壞的結果可能都是 50%,那可怎麼選呢?”李黛擰著眉頭。“有沒有毛遂自薦的?”有人打著哈哈,瞅瞅別人都沒有接茬兒,馬上自嘲地補了一句,“是的,瘋了才自己撞槍口。”

“還是投票吧,一人一票,誰票數多就選誰,票數一樣就再投一輪。”餘光遠提議,“這是個公平的辦法,大家看怎麼樣?”投票好像是個公平的方式,大家都暗自思忖。

“我認為不好!”鐘孝全突然打破沉默,微黃的板牙七扭八歪地從嘴角露出來,楊木驚覺這是第一次看他這樣笑,很不自然的笑。“投票可未必是最公平的方式,因為槍打出頭鳥,在團隊中一直很活躍的人,會成為眾人的首選。”

“你是在害怕嗎?”餘光遠鄙視道,“鐘班長,你是怕大家會選你這隻出頭鳥吧?”

“我不是害怕,隻是覺得這個方法需要商榷。”

“商榷?如果不是害怕,鐘班長幹脆毛遂自薦,主動承擔這個名額吧!”餘光遠狠狠地將軍。

聽了這句話鐘孝全突然變臉,騰地站了起來——餘光遠,你什麼意思,這一路上我對大家諸多照顧,你們又讓我當了這個班長,我得了什麼好處?現在是可能送命的事情,你憑什麼指定給我呢?

餘光遠立馬站起來,針鋒相對:“看看,你現在暴露出真麵目了吧?一路上數你最偽善了!你說照顧大家,為什麼這樣的時刻你不衝在前麵呢?我們吵架的時候,你就跳出來裝好人,說這個批那個,處處顯示你高風亮節!”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是你提議爬新風管道,結果是楊木和張國良爬的,你還不偽善?照你的意思那就不用選了,以後有什麼壞事直接指定我算了,我一個人死,成全你們大家活著!”鐘孝全嗓音都變了,喘起粗氣。

遊遊聽這話臉色也變了,她是“副班長”,更是團裏唯一的“明星”,如果真的投票自己也可能會中選,於是她也幫著鐘孝全和餘光遠吵了起來。

“鐘班長你們多慮了,先不說大家是不是都會選你們,就算是選上了,也有可能提前出去,這不好嗎?”李黛滿臉輕鬆,楊木扯她一下, 不要多嘴。

果然壞了事,這句話激怒了鐘孝全,他回身看著李黛冷笑:“你以為我是怕死嗎?如果我死了,能換得大家的平安,我可以自我犧牲, 但是假如我沒事了,得以大搖大擺地離開國民大飯店,估計你們又會感覺不平衡,人心就是這樣複雜!你現在說這樣的風涼話,投票對你也不利,這一路上你張張羅羅,出盡風頭,難保大家不選你,你還在這裏搞不清狀況呢!”

“我搞不清狀況,還是你自私呢?”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不知好歹呀,一路上我多照顧你,你現在直接朝我開炮,恩將仇報呀!”

“你對我好,你有錯我就不能說你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用你對我好!”

“不要吵了!”

再聊下去不知局麵將如何,盧甘澤隻好出來主持局麵,“這樣吵來吵去太傷感情,大家不要浪費時間,隻有一天的時間,還是再想辦法吧。”

“要不抽簽,完全看運氣,抽到誰算誰?”桂園提議。“我不抽!”這下換李黛反對,“從小到大我的手氣特別不好,這

種簽我每次都跑不了,我不抽,我不抽,我支持投票!” “李黛,你怎麼這麼自私呢!”

遊遊轉身嗆李黛,潲水麵包之後兩人徹底掰了,已經很久不講話, 感覺得出遊遊對李黛也憋著一股氣,正好發泄出來:“抽簽是最公平的方式,你卻怕自己被抽中,說到底還不是怕死?你這麼想投票,不就以為這一路上你都扮好人,當小醜逗著大家樂嗬,你以為大家喜歡你就不會投你的票,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嘛!你剛才說鐘班長的話, 正好打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而且,鐘班長說得對,你整天咋咋呼呼的讓人討厭,如果投票的話,我們大家都投給你!”

李黛的臉頓時變成豬肝色,她氣急敗壞地指著遊遊:“你也是個恩將仇報的戲子,這個時候你也朝我開炮!一路上我對你多照顧,像個跟班一樣服侍你!上次你把麵包丟在桶裏想害大家挨罰,我還沒罵你,你不就演了兩部電視劇嘛,有幾個認識你的呀,盧甘澤就沒聽說過你,結果你跑到這個團裏來演明星了!你投給我可以,我也第一個投給你,大家同歸於盡!”

“我是不是明星不關你事,我是不屑於和虛偽、自私的人為伍的! 你不是剛說不稀罕鐘班長對你好嗎,我告訴你,我也不稀罕你對我好, 那是你自己賤!”遊遊也挺起腰杆。

“你以為長得漂亮,這個世界就要高看你一眼嗎?我覺得你醜陋至極,醜八怪!”李黛反擊,挽袖子擼胳膊。

楊木怕兩個女孩兒真抓起來,趕快站起來,一手一個把兩人摁在椅子上。

這麼一吵,抽簽這樣看似公平的方案也流產了,眾人又陷入沉思。時間一點點流逝,大家還是沒個主意,有的捂著嘴,有的縮著腦袋,有的看著天花板,最後還是桂園打破了沉默——

“這樣吧,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兩個方案可選,這樣好不,我們先投票,在兩個方案中選一個,如何?”

這個提議看似合理,沒人再反對,鐘孝全虎著臉取來紙筆發給大家,眾人分散到角落裏,各自低頭把結果寫在紙上。楊木知道李黛在偷看自己的紙條,索性給她直接看。

15 張票一字排在地上,結果一目了然,7:8,“投票”勝。

李黛勝利者一樣笑逐顏開,鐘孝全和遊遊難掩愁容,盧甘澤出來主持,各人回房間慢慢思考,約定晚上八點在這裏唱票,公布結果……

4

“你幹嗎反應這麼激烈!”楊木不顧李黛,搶先攔下遊遊,兩個人在角落說話,畢竟是老相識了,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候,楊木想多關心她一下。

“投票對我很不利,我不想死,特別是孤零零地死。如果大家一起死我不怕,但是我一個人死,我可不願意!”遊遊哭了,嬌媚的樣子可怎麼得了,楊木給她擦著眼淚,暗自哀歎。

“你要堅強一點兒,傻妹子,現在我們在國民大飯店,大家可能都會九死一生,最後誰也逃不了……”

“反正不能投票!”遊遊繼續哭——

從小到大,雖然每個男生都喜歡我,但幾乎每個女生也都討厭我。我最怕當候選人被人家選來選去,有一年學校選三好學生,是無記名投票,老師讓我和另一個女生唱票,結果呢,我在好幾張選票上看到我的名字上有個大叉子。

她們不選我就算了,還特意在我的名字上打叉子,當時我的心都被撕裂了!

我哪裏得罪這些人了,她們要這樣恨我!

而且每次知道要投票,大家都想出各種花招提前取悅別人,平時人緣好的人特別占便宜,完全是比人氣,所以我認為投票是最不公平的方式……

“那你也不至於和李黛這樣吵架呀!”楊木歎氣。

遊遊冷眼看楊木,有點吃醋地說:“我知道你和她的事兒,整個團裏都知道了,我不想評價……但你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呢?”

楊木沒有回答,眼前是任青青的影子晃來晃去,晃得他頭昏眼花, 四肢發麻,腦癱小兒麻痹加帕金森。

“可能因為這裏是寂寞的國民大飯店吧。”遊遊自言自語地替他回答,有些黯然神傷。

“不管怎麼樣,你們倆這樣吵架會兩敗俱傷的……”

楊木踢掉鞋子,剛歪在床上,桂園就來敲門,楊木趁桂園沒注意收起紙條,其實上麵還空無一字。

“哥們兒,你想選誰?”桂園倒是開門見山,大大咧咧地拉開楊木的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半,把自己丟在沙發上。

“沒想好,不好選。”楊木實話實說。

“你說我們最終是不是都會死,這些人把我們抓進來,估計是做實驗的小白鼠,初級課程就把我們折騰得夠嗆,中級課程就開始死人, 高級課程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涼拌唄!”

楊木倒是輕鬆,自從知道國民大飯店裏有人暗中相助,楊木稍微吃了顆定心丸。而且 15 個人中選出一個,楊木怎麼算也算不到自己, 自己一直不顯山不露水,人緣也不錯,應該有點自信。現在主要是保護李黛,還有遊遊。

“你小子是心大,還是傻呀?”桂園盤起二郎腿,用腳尖對著楊木, “咱們進國民大飯店這麼久了,連這裏毛個底細都沒摸清,你就敢高枕無憂,我真服了你!”

楊木憨厚一笑,“哪裏,哥哥,你不了解我,我這也是無可奈何呢,我的智商僅限於此,深了遠了我參悟不了。”

桂園轉臉冷笑,“你小子講出這句話可見心機也不一般。”接著又歎氣,“這個時候我也就找你說說心裏話了——你看今天那些人的嘴臉,之前裝得好看,現在可全暴露出來了!”

“可不是!”楊木也由衷感歎,“到了這個份兒上,這些天彼此累積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友情在生死麵前真是不堪一擊。”

“特別是鐘孝全!”

桂園壓低聲音,“我今天可品出來了,這個人虛偽,真虛偽呀!我在飛機上和導遊吵架時他就裝好人,處心積慮,哪個想到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投票?平時裝出老母雞的樣子,護著這個,扯著那個,出謀劃策,結果關鍵時刻第一個往後縮!”

楊木還沒來得及表態,桂園又說:“還有餘光遠、李黛和遊遊幾個大頭蠅子,跳出來嗡嗡的,人性多醜陋啊!你說你找的‘媳婦兒’,不是我說她,咱們雖然關係好,但她今天的表現實在跌份兒!終身大事,你可得慎重啊!”

楊木繼續品著他的話,桂園已經坐在楊木的床上,身子湊近他小聲說:“還有盧甘澤,你也得小心,你平時和他走得近,但是哥哥我真的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桂園故意擺出一副欲言又止,又意味深長的表情,弄得楊木心裏癢癢。

“聽你的意思這裏就沒好人了,那你想選誰?”楊木盯著桂園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子問道。

“這可不能說,現在說出來太得罪人了!”桂園身子往後挪挪,猶豫了一下又靠了過來,“反正除了你和張國良之外,我都可能會選!”

“張國良?”

對!桂園微笑,“這一團人,我就看他像個爺們兒,我隻服他一個!”楊木想起張國良的身份,心裏滋味複雜。

“木木,這個時候咱們得聯手,聯手你知道嗎?!” “聯手?”

桂園得意,“你看要不我怎麼來找你了呢?其實我知道,真要投票的話,鐘孝全和李黛都安全,鐘孝全是杞人憂天了,他人緣最好。李黛那是一朵小鮮花,妥妥地高枕無憂,最吃虧的是我和餘光遠,槍打出頭鳥不假,我們兩個平時嘚瑟了一點兒,不過遊遊也跑不了,她是女明星,其他女的心裏也不一定怎麼想她。我現在也後悔了,我這個人單純,凡事愛替大家出個頭,吃虧也最多。我嘴上不留德,沒少得罪你,希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哥哥……”

楊木拍拍桂園肩膀,“哥哥,別說了,真的委屈了你,其實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是感謝你的。幾次你出頭受罪,最後受益的都是大家,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謝也不用謝,我就是覺得關鍵時候大家也替我想想,別壞事都讓我一個人擔著!”

楊木看桂園的眼裏真的泛出淚花,隻好安慰道,“想開點,再說這個人選出來幹什麼也未可知,凡事不能都往壞處去想,對不對,至少我肯定不選你!”

桂園聽了這話一把抓住了楊木的手臂,眼淚滾滾而下,“木木,真的,咱倆往後親兄弟,啥也不多說了,哥哥給你磕一個響兒!”

說話間竟然直接跪在床上給楊木磕頭,楊木被這架勢嚇呆了,趕快拉起桂園,兩人唏噓了好一陣子。

5

“對了,你說聯手,怎麼聯?”楊木撿起這個話頭,桂園已擦幹眼淚坐在床沿上,馬上又湊了過來。

“木木,你對哥哥掏心窩肺,哥哥也對你說一句,你可別大意呀!這裏沒有好東西,人心隔肚皮,現在各人自顧不暇,你雖然不顯山不露水,為了大家還爬過新風管道,但此一時彼一時,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就得票最高呢!”

楊木一驚,隻覺得一股血液瞬間衝上頭頂,手指都要顫抖,聽桂園繼續分析——

你的外形太紮眼了,說實話,長那麼帥幹嗎呀你!

你看這一路過來,那幾個女的采蜜一樣圍著你,全都發情一樣往上撲,特別是李黛,讓你玩了,估計也睡了。到國民大飯店這麼久, 哪個男的不是憋得要命,就你的小炮兒打得歡實,這群男的哪個不嫉妒你啊!

“我和李黛真的沒什麼……”

桂園眼珠轉了轉,“木木,你的話我信,可別人未必會信。大家嘴上不說,保不齊在投票的時候背後使壞陰你,有兩三個投給你的, 別人一人得一票,你就第一名了!”

楊木寒從腳底起,立馬僵住了。

“還有,我為什麼提醒你要小心盧甘澤呢,我可聽說有人背後議論你的職業……”

聽到這裏,楊木五雷轟頂,冷汗已從後背滲出,一下就氣短起來。桂園視而不見繼續說,有人說盧甘澤在背後說你是吃軟飯的!

“胡說八道!我有正當職業,我是名導購!”

“就是,我也說這不是誹謗嘛!”桂園滿臉憤懣,“多氣人呢,給別人扣這種屎尿盆子,這個人太陰毒了!”

楊木的眼前快放了一場電影,從機場的第一麵起,自己和盧甘澤說的每一句話都浮在眼前。

桂園看他精神都渙散了,心滿意足地撫平便服上的褶皺,“算了,今天的話我本來不該說的,你千萬要保密,別說是我說的,不然以後我什麼也不提醒你了!我也是道聽途說,沒有證據,你也千萬別露出來,心裏知道就行。”

楊木強打精神感謝,桂園露出一嘴檳榔牙,“所以我才提議咱們要來聯手的,與其說保護我,不如說保護你!別最後你一個人不明不白背黑鍋,還不知道誰出賣的你呢!”

6

兩人又小聲密謀了一陣兒,忽聽有人敲門,是李黛。

桂園看到李黛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李黛也擠出笑容。兩人尷尬一秒,桂園回身招呼楊木,“那我先走了,你們聊吧!”楊木送他,關門時看到對方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

“他都說了什麼!”李黛見桂園出門,急急地問。

“還不就是來探聽底細,看我選誰。”楊木重新坐在床邊,見李黛正坐在沙發上剛才桂園坐的位置上。

“那你選誰?”李黛也和桂園一樣追問。

“沒想好,不好選。”

楊木也一樣回答,他沒說謊,之前自己的確把桂園作為第一人選,但剛才的一席話讓他猶豫起來,特別是聽到自己的職業被眾人知道了,楊木真是又羞又惱,差點當場失態,跑去砸了盧甘澤的房門!

“你選誰?”楊木麵色慘白反問。

“遊遊!”李黛現仇現報,“今天她那麼嗆我,簡直是置我於死地!讓大家都以為我是個自私鬼,肯定都會投我的票!”說完咬咬嘴唇, 眼淚出來了。

唉!

楊木悲涼滿地,“你呀,今天你看看自己,做的什麼事兒呀!你長得這麼漂亮,一路上是大家的開心果,大家都喜歡你,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都選你的。而且 15個人抽簽,怎麼就確定會抽到你?相反的,你今天和鐘孝全硬碰硬,講的那幾句話全都跑偏了,把你的自私和無情暴露得淋漓盡致,這不是劈裏啪啦地掉粉嗎?而且你和餘光遠早就有過節,你投票給遊遊,說不定餘光遠還投給你呢,到時候你票數最多,看你怎麼辦!”

“那我有什麼辦法呀,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呀!抽簽我運氣不好,很可能會抽中,那我不就死了嗎?”李黛哭了。

“誰說選出來的就會死呢?我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呢?” 楊木無奈,跳上沙發,摟起李黛,哄孩子一樣拍著她的小肩膀。

鑽了幾次衣櫃,雖然最後時刻楊木管住自己,但兩人的關係已經不是普通朋友了。李黛見楊木在房間裏就敢摟她,越發哭得來勁, 身子完全貼在楊木身上,嘴巴也爬上他的脖子,竟然一邊哭一邊種起草莓。

楊木隻感覺陣陣電流激起欲望,不由自主地摟緊李黛的腰。李黛感覺到楊木的回應,嘴唇立馬捉到他的唇,就更加投入。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木的意識忽然清醒,他一把推開李黛,抬頭看天花板。

“怎麼了?”女孩兒嬌滴滴的,滿眼桃花,上衣已經褪去一半,露出大半邊胸口,“你還是不要我,我都快死了,你還是不要我,你還是想著家裏人,對不對?!”

“監控,這裏有監控!”

楊木急忙拉上李黛的上衣,用手護住她的胸口,李黛嫣嫣一笑,“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事到如今還怕什麼監控呢!咱們每天吃喝拉撒人家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上個床看就看唄,反正我們這些人早晚 一死,也不用顧什麼廉恥,幹脆就做給他們看!”

楊木還是不行,默默拉上褲子,重新坐在床邊,激情一點點消散, 任青青的影子又冒了出來——“還是說正事吧,今天的事情被你自己搞砸了,現在情況確實很不利,我們想想對策。”

李黛憤憤地說:“都是遊遊這個破爛貨,今天真是害死我了,你說我罵她應不應該?”又立刻抬眼看楊木,“親愛的,你能幫我嗎?咱們都選遊遊,這樣她至少有兩票了,怎麼樣?”

楊木耳朵聽著李黛的話,心裏卻在盤算桂園的話,剛才自己的確憤怒難當,現在倒是冷靜下來,越發覺得此刻情況複雜,自己還不能衝動行事,手上這一票可金貴著呢!

“你難道不答應嗎?”李黛帶著哭腔,悲悲切切地望著楊木,從沙發上一躍跳起,又撲在楊木身上,撫摸他的胸口。

楊木一邊享受著滑若無骨的撫摸,一邊想到張國良警官,自己究竟要不要聯手大家把警察選出來,鏟除自己最大的心魔—— 想到這裏,楊木突然覺得自己太卑鄙了。

7

李黛滿意而歸,楊木昏然入睡,夢裏他想起一件往事,這是真實的。

楊木有位小夥伴,叫帆。帆的成績特別好,人卻很瘦弱,說話也結巴,總是被人欺負,楊木一直保護他,結果兩個人形影不離,共度了小學和初中九年時光。

中考前幾天,老師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小哥倆關係很好,老師也很欣慰,馬上就要考試了,雖然老師平時反對你們抄襲,但是這個考試……”老師故意咳嗽了一下,“帆可以幫幫木木。”

帆笑了,楊木也靦腆地笑了。

考試那天到了,小哥倆一前一後坐在考場裏,題目一拿到手,楊木就頭大了,這次的題目看起來很難。但楊木確定帆會幫助他,因為直到進考場的最後一分鐘,帆還滿口答應等下給楊木看答案。

楊木等啊等呀,隻見前麵的帆趴在桌上奮筆疾揮,刷刷地在自己的卷子上寫。時間一點點流逝,楊木已經很著急了,但他還是相信帆一定會給他留出充足的時間抄寫答案。距離考試還有最後半個小時, 楊木的汗已經濕透襯衣,帆就是沒把卷子放在旁邊,這樣楊木從後麵就可以偷窺。

實在太著急了,楊木隻好躲過監考老師,用腳輕輕踢前麵的凳子。可是,帆還是無動於衷,卷子在身下壓得死死的。

絕望的楊木隻好自己看卷子,才發現這些題目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會,如果專心做,甚至可以考個很不錯的分數,可是時間來不及了, 他隻好胡亂地寫上一些,直到交卷的最後一分鐘,前麵的帆,還是沒有露出試卷的一絲一毫。

楊木不記得考試結束之後自己和帆說了什麼,總之那是兩人此生最後一次見麵,帆考上了重點高中,楊木去了技校,後來輟學。

楊木不知道哭過多少回,這件事過去了好幾年,但是在夢裏,楊木總能看到前麵銅牆鐵壁一般帆的背影,和自己手中一本厚厚的試卷,寫也寫不完……

這個夢楊木又重溫,但是今天卻特別一點兒,因為在夢裏,楊木攔住了帆,直視他的眼睛,讓他不能逃走——

“為什麼?”

帆垂下眼睛,不敢看楊木:“對不起,這個考試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得上大學,改變我的命運……”

“我不會影響你,隻是看一看答案。”

“怎麼不會影響呢!”帆忽然理直氣壯起來,“在考場,我們都是競爭關係,重點高中就招幾個人,你還有體育的10分加分,如果你和我的分數一樣,我被擠下來怎麼辦呢?”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楊木也憤怒起來。

“那你怎麼不早學習呢?你為什麼要偷看人家的答案,你又不是沒有腦子,為什麼不自己答題呢?!”

這幾句話如同刀子插進楊木的心臟,他窒息了,感覺死一般難受。帆越說越來勁,“你還怪我,你憑什麼怪我!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自己都顧不了了,我還顧你呢……”

楊木眼見著帆的影像慢慢放大,變形,最後消失在夢境的邊際。掙紮了半天才醒過來,閉著眼睛,知道眼眶已經被某種液體充滿。

8

晚餐時碰到盧甘澤,對方遠遠招手,楊木隻好托著餐盤過去。

“你猜外麵的人是不是在找我們?”盧甘澤慢條斯理地吃著蔬菜, 沒有提及選人的話題。

“我們出來多久了?”楊木也緩緩地說。心想你不提,我也不提。“在這裏很容易對時間產生錯覺,因為我們看不到真正的日出日

落,LED 屏的未必真實,手機沒電,手表也被收走。但我在邊疆當過兵站過崗,我對時間有一種特殊的敏感,我能從胡子和指甲的生長速度估計出時間,從外麵進來到現在應該有 90 天了。”

楊木沒有意識到竟然過去了這麼久,這段時間每天渾渾噩噩, 之前還做了記錄,後麵也沒心思了,“家裏肯定急死了,估計早就報了警。”

“報警也沒有用。”盧甘澤向四周望了一下,小聲說,“木木,這件事我隻告訴你,其實我在外麵曾經看到關於國民大飯店的秘密調查報告!”

真的?楊木被驚到,但馬上就低下頭,也小聲說道:“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不希望大家恐慌,而且這些內容我也一直在辨別真假。”盧甘澤麵無表情,機械地嚼著嘴裏的食物,“我是政府公務人員,能接觸一些機密文件,有次我到一位大領導辦公室,他去洗手間,有份文件露出一個頭,我扯出來看了幾段。”

“都寫了些什麼?”

“總體來說,國民大飯店確實是個恐怖的監獄,有進無出……”

盧甘澤把菠蘿塊丟進嘴裏,哢哢地嚼著,隱藏著自己的嘴型,“現在基本印證了,初級課程還哄著我們玩,現在終於玩真格的了。”

“監獄?”

“對,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我們犯了什麼罪呢?”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罪吧!”盧甘澤一副哲人腔調。“那你的意思,這次讓我們選的人會死?”

“十有八九。”

“你為什麼現在告訴我這些呢?”楊木故作平靜,暗自觀察對方的舉動,揣測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隻是想提醒你,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但我們卻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當初就是因為信任你,我才把那麼重要的信號筆交給你保管, 因為在這群人中間,交個朋友很難。”

“對!”楊木低頭也嚼起菠蘿塊來,帆的背影又出現在眼前。

9

晚飯後,15 個人魚貫走進會議廳,今天格外安靜,桂園又戴上大口罩,悶坐在椅子上,有人打招呼就指指嗓子,啞了,不能講話。楊木想起上午他到自己房間時沒戴口罩,嗓子也沒啞,知道他在故弄玄虛。

雖然上午發生了不愉快,鐘孝全看人齊了還是站了起來:“各位兄弟姐妹,今晚咱們要麵對一道難題了,這個事情可以說人命關天, 也可以說無關痛癢。有人可能擔心自己的字跡被別人認出來,所以下午我做了一張表格,謄寫了 15 份,各位隻要打鉤就行,這樣就不用有顧慮了。”

楊木捏著手上的選票,隻見字體娟秀,一筆一畫,沒有尺子, 卻整整齊齊,楊、木兩個字,呈現出說不出的美感。再看大學教授鐘孝全,腰微駝,拖著隻腳在地上走,老態畢現,楊木頓感一絲憐憫與內疚。

再品味這選票,好似千萬斤,攤在掌心,竟有不能承受之重!

這就是人生吧,也許就終結在這一張小小的紙條上。楊木思緒萬千,往事跟著也湧了上來——恍惚又見到母親邵風華正躺在小床上,笑嗬嗬地看著兒子蹲在地上包餃子;轉眼又看到任青青,看到嶽父,看到春姐,想著想著,手下的鉤就打完了。

唱票開始,其實隻有 15 張票,又怎麼需要唱呢! 一目了然,結果出來了——

15 張票中,桂園 6 票,楊木 3 票,餘光遠 2 票,遊遊 1 票,李黛 1 票,何安安 1 票,還有過海關時拍照被訓斥的男人 1 票。

鐘孝全站了起來,痛心疾首,想說點什麼,但馬上又坐下來,一副昭告天下之後,自己便無話可說的模樣。

楊木顧不了別人,隻感覺天旋地轉,大地不斷上升,天空不斷墜落,兩者的交會處,有巨大的火山和岩漿,而自己正在其中翻滾。再看桂園,在大大的口罩上麵,一片密布汗水的大腦門兒。

沒想到啊!

楊木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桂園的討厭是人盡皆知,而自己卻成了緊隨其後的人民公敵,大家怎麼就這麼討厭自己呢?!欲哭無淚,也不能哭,至少他還不是票數最多的一個,他需要的隻是反省。楊木偷看張國良,發現對方的眼睛也望向自己,更加羞愧。

眾人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桂園身上,桂園把屁股從椅子裏不情願地拔出來,幹笑了幾聲:“行!既然是你們的選擇,我無話可說,謝謝這段時間大家對我的關照,我有得罪的地方請大家多擔待,我以死謝罪!”

話音剛落,深鞠一躬,轉身就跑了出去,李黛哭了,接著是遊遊,女人都哭了……

這一夜,楊木沒合眼。

半夜裏,李黛敲門,楊木沒開門。隻聽到李黛在門外怨道:“楊木,你根本就沒有選遊遊,你明明答應我的,遊遊的那 1 票是我投的,我的那 1票肯定是遊遊投的,你說你愛我,可關鍵時候你不幫我……”

楊木再也忍不住了,他光著腳在門這邊大吼道:“那你也說過愛我呀?你隻關心遊遊和你的 1 票,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的 3 票是誰投的呢?!”

10

按照指示,眾人第二天準時到達會議廳,桂園沒戴口罩,最後一個進來,大家都不敢看他。

“其實看一眼會怎麼樣,又不用替他死,這群膽小鬼!”

李黛在楊木旁邊耳語,才幾分鐘兩人就和好了,李黛向楊木真誠地道了歉。此刻身處這樣的處境,對方是個脆弱的女子,自己都沒有能力保護好她,楊木不能過高的要求,再說李黛等幾位女士已經夠堅強了,足以令人肅然起敬,偶爾有點小不懂事可以理解,何況這個道歉李黛是發自內心的。

“怎麼樣,各位,昨晚休息的好嗎?”指揮官 B112 走進來,見大家無精打采,露出眾人眼中不懷好意的笑容,“我能拿到結果了嗎,人選?”

鐘孝全故作扭捏地欠欠屁股,連楊木都看出來樣子好假。“是的, 指揮官女士,我們選出來了。”

“誰?”

還沒等鐘孝全說名字,桂園騰地站了起來,大吼一聲——“我!”

接著又小聲嘟囔一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指揮官沒有意外之色,和藹地笑笑:“桂先生,請坐下吧。”看來,選桂先生出來,大家都沒有異議。

國民大飯店會尊重大家的選擇!

我宣布,桂先生現在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你已經通過了中級課程,準備進入高級課程。除此之外,在你的房間裏,我們準備了一份大大的驚喜,你可以盡情享用。

什麼?

沒有搞錯吧!

這滑稽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桂園更是轉悲為喜,忍不住大聲“歐耶”起來,楊木在內的其他人則各懷心事,各種尷尬。

講實話,選桂園出來是眾望所歸,這一路上,從飛機上和導遊吵架開始,桂園就給大家留下了低素質、淺薄和自私的印象。再加上他的多嘴,如同自帶一群烏鴉,整天圍著這些被囚禁、已經足夠煩心的團友,聒噪個沒完沒了!

就連好脾氣的楊木,無數次都想把桂園從腳底板開始卷起來,最後把嘴巴給他堵上,塞在牆壁縫隙裏。

可現在,他卻因禍得福,走了狗屎運,不,是熊貓屎運,率先通過中級課程!

大家心裏能平衡嗎!

桂園挑釁地站起來,眼睛惡狠狠地掃射了眾人一圈,這意思不言而喻——

怎麼的!你們這群渾蛋,想集體害我呀,活該,現在你們眼紅吧! 指揮官也容忍他放肆了一下,又正色道:“好了,桂先生,請你

先回房間等待指示,其他人還要繼續下麵的課程。”

桂園美滋滋地走後,會議廳又恢複了凝重,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隻是多了一把空椅子。

指揮官嗓音清亮:中級課程的第一課大家做得很好,現在是第二課,很簡單,一樣一樣的,請大家再選出 1 個人來,明天這個時間給我名字。

11

果然,又有人敲門。

楊木甩掉便鞋,坐在床沿上冷笑,還來敲我的門,究竟是什麼居心?

本不想吭聲,但又想看看這些人如何繼續表演,便打開門,竟然是鐘孝全和盧甘澤。

“小盧找我,就一起過來看看你!”

“昨天的結果你別介意,這些人挑老實的欺負,而且肯定不是咱們這幾個走得近的,我們都不會投給你的!” 兩人一人一句,楊木客氣地點頭,謝謝。

“接下來怎麼選,來和你商量一下。”盧甘澤也坐在昨天桂園、李黛坐的位置上,楊木有點恍惚。

“聽你們的吧,我都隨便。”楊木說完又改口稱,“聽鐘班長和盧哥的吧,你們是前輩。”

鐘孝全一笑,什麼班長呀,還不是出發的時候說說好玩的,我這個人有點責任心,自己年紀大點,一直就想多照顧一下大家,誰知最後被這個‘班長’所累,其實我的處境和你們還不是一樣,被關在這裏,不知死活。我並不是怕死,不過家裏還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也沒交代一句,哪個人會想死呢?”

“沒想到這次桂園得了大便宜,再選出的這個人會不會也這麼幸運?”盧甘澤插著雙手,脖子高高揚起,露出頸椎病和肩周炎犯了且便秘的奇怪表情。

“這就是要分析的,咱們一直沒摸清國民大飯店的套路,把我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囚禁在這裏,好吃好喝地培訓上課,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難不成是做傳銷的?”楊木一驚。

“哪個傳銷組織下這樣的血本,豈不是早破產了!”鐘孝全又露出黃牙。

盧甘澤笑著打斷兩人:“不過現在看明白了,中級課程的實質就是心理戰,讓我們經曆這個糾結和自相殘殺的過程,誰被選誰先畢業。”

“照您這麼說,下一輪入選也許是好事?”楊木反問。“好事!”那兩人異口同聲。

“但是第一次選出的結果是好的,第二次是壞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吧?”

“不是這樣想的。”鐘孝全慈愛地拍拍楊木,“老盧說得有理,他看事看得準,中級課程就是選來選去的遊戲,最終的結果根本不重要, 估計其他人還巴不得接下來被選上呢!”

“所以我們才特意過來安慰你,這樣,咱們三個幹脆結個聯盟, 楊木你上一輪得了 3 票,這一次我們就都投給你,你自己也投給自己,

這樣你就有 3 票,加上之前的 3 票,穩穩地拿第一,可以像桂園一樣提前畢業,大好的機會你覺得怎麼樣呢?”盧甘澤一唱一和。

“你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楊木話裏有話。

“這是應該的,我們是兄弟!”盧甘澤和鐘孝全以為楊木被說動,趕忙走上來,親昵地摟著他的肩膀。

“我考慮一下吧,但還是要謝謝你們。”楊木半天才擠出笑容。

12

“你是不是傻,和他們結聯盟,選出來的還是你自己?!”

餐廳裏李黛用筷子反麵敲著楊木的腦袋,楊木指指頭頂的攝像頭,小心一點兒。

“千萬別傻,你還說我呢,求你也別再冒頭了,冒頭不是好事!” 李黛哀怨地看著楊木,手指忍不住在他白滑的手臂上遊走,最後緊緊握住。“桂園那是走了狗屎運,誰能擔保下次是好結果?我認為一好一壞才正常呢!”

“你想想,指揮官都說了,我們大部分人都能通過中級課程,那就意味著,你隨大溜就行。就算像桂園一樣幸運,也隻是提前幾天畢業,沒賺到什麼大好處,如果是壞結果,把命搭上,那可就不劃算了!”

果然有理!

楊木慶幸自己和李黛商量,畢竟是“自己的女人”,關鍵時刻不會害自己,忍不住把桂園說盧甘澤背地裏使壞的事也說了出來,隻是關鍵部分很含糊。

“你看看,我說得沒錯!”李黛驚呼,越發聰明起來,“你都被人家下套了,還傻乎乎的不知道輕重呢!整天念叨一支筆的信任。”

“咱們這十幾個人裏麵,最滑頭的就是盧甘澤;其次就是鐘孝全, 這兩個老家夥狼狽為奸;餘光遠和桂園是匹夫之勇,剩下的都是一群傻瓜蛋,咱們倆個最傻!你是帥傻帥傻的,我是美傻美傻的。”

楊木忍不住笑起來,李黛繼續扮演諸葛亮——

這樣分析,他們結成同盟,聯手對付別人,昨天是桂園,現在又來蠱惑你。第二輪沒有桂園,你如果有了這 3票墊底,他們再投給你, 基本上你就穩居第一,大家都得救了。但如果票數分散,說不定誰是第一,他們也難以自保!

你說人多可怕呀!

“是可怕。”楊木如鯁在喉,一粒米也咽不下去,但又不敢浪費, 隻好嚼蠟一樣硬吞,“現在怎麼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李黛笑道,“昨晚我找了遊遊,兩人談了大半夜,我們也和好了,現在這個時候抱團取暖好過兩敗俱傷,她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我們三個人之前關係就好,這次當然可以聯盟,我們有3票在手,基本上想讓誰出局,誰就出局!”

李黛喜形於色,楊木的心情也瞬間烏雲轉晴,此刻才深知朋友的重要性!

“我們快商量一下吧,晚上又要投票了。” “別急啊!”

李黛壓低聲音,我早就發現你和張國良關係很奇怪,兩人背地裏總是嘀嘀咕咕,人前卻沒有交集。你可能沒注意,上一輪你得了 3票, 他也很憂心,一直偷偷看你。我不管你們倆什麼關係,我會盡量聯合他保護你,聯合他就等於聯合了何安安,我們現在就有 5 票了……

13

第二輪投票結果出來了,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14 張票中,盧甘澤 4 票,餘光遠 3 票,海關拍照的 3 票,楊木 2 票,鐘孝全 1 票,

何安安 1 票,李黛和遊遊 0 票。

這怎麼可能?盧甘澤呆若木雞。

楊木和李黛當然知道個中蹊蹺,捕捉到盧甘澤的驚恐,樂不可支。“結果就是這樣,老盧,恭喜你!”鐘孝全兩手一攤,滿臉輕鬆。“你搞了什麼名堂?”

“我怎麼可能搞你名堂!”

“這有什麼可恭喜的!”盧甘澤終於怒了。目光從鐘孝全轉到眾人身上,“你們這些人渣王八蛋,一起害老子,竟然把票都投給我了!”

“你這樣可不紳士呀,昨天人家桂園知道結果的時候可沒你這樣, 而是先感謝了大家。”李黛又嘴快,楊木製止她。

“是呀,一直看你不是這樣的人,怎麼出口罵人呢!”

“這是好事呀,大家選你,是偏向你呢!你不謝謝大家,反而罵人。”

其他人也三言兩語,隻見盧甘澤的臉像打翻了的顏料盒,紅紅綠綠,整個人在發抖,牙齒都咯咯作響。

“老子謝你們個屁!我也受夠你們這些人了,我堂堂大市長和你們這群小人物混在這裏,天天和你們胡鬧,我不玩了!”

盧甘澤的突然大變臉驚呆眾人,隻有楊木吐了一口氣,現原形了, 終於現原形了!

盧甘澤指著天花板的攝像頭吼道:“玩夠了沒,玩夠了沒!有種出來把話挑明,信不信我拉軍隊平了你們這個鬼地方!”

“他是市長呀?哪個市的,官應該不小呀!”李黛小聲耳語。 “ 哪個市不重要,市長官是不小,但是他怎麼也到咱們的團裏來

了呢?太不可思議了!”楊木一邊看熱鬧,一邊嘀咕。“你們在議論什麼?你們沒有資格議論我!”

盧甘澤轉向眾人,“你們這些螞蟻,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底細?在機場我就給你們拍了照片,飛機還沒起飛就把你們查得比你媽都了解你!

“你們這群變態教授,神經病工程師,無良醫生,雞鴨鵝狗,表麵假正經,一肚子男盜女娼!

“來了國民大飯店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活該到這裏的。“可我呢?

“我為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政績卓著,我憑什麼淪落到這裏來?國民大飯店使手段脅迫我,逼著我來參加這個團,究竟想怎麼樣?

“無非就是一死嘛,老子今天就死在這裏,我不玩了!”

……

盧甘澤還在破口大罵,整個人突然劇烈抽搐起來,瞬間就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

是電擊!

眾人一起看手環,上麵最新的指示出來了:不要說話,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

14

楊木又一夜沒睡,等手環響了,一骨碌爬了起來。

在餐廳簡單扒拉兩口飯,就來到了會議廳,早有人來了,大家還在小聲議論盧甘澤的事。

“估計是個貪官,不是說被恐嚇了嘛,肯定是把柄被國民大飯店抓住了。”

“真看不出來哦,一直人模人樣的。”

“一看就是當官的,城府特別深,天天做總結陳詞。”

楊木隻感覺頭疼欲裂,分不清是困了還是累了,嘴巴一直幹到嗓子眼裏。等人慢慢地齊了,盧甘澤沒有出現。

少頃,指揮官走了進來,盧甘澤跟在她身後,尋了一個角落坐下來,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著他還算正常,沒有再歇斯底裏。

“選出來了嗎?各位,第二個人選。”

鐘孝全猶豫了半天站起來,結巴道:“選、選出來了。” “哪位?”

“我!”盧甘澤端坐在椅子裏,楊木看他就像要英勇就義的模樣。“你?”指揮官誇張地問,眾人都覺得她的演技不好,分明就是

明知故問。

“好吧!我同樣尊重大家的選擇,盧先生你可以走出來,接下來我們將帶你洗澡,換衣服,你得離開大家了……”

“他要到哪裏去?”這次換楊木脫口而出,他的心揪得緊緊的,報複的快感已經無影無蹤。

“毒氣室。”指揮官 B112 麵目凝重。

我鄭重宣布,盧甘澤先生要離開我們了,你的屍骨會被安葬在國民大飯店的墓地,你的家人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其他人,恭喜你們, 你們即將通過中級課程,接下來將進入終極考驗——高級課程。

這席話真的就是晴天霹靂,連張國良在內的所有人都麵色大變, 有人哇哇大哭,誰也顧不上昨晚被盧甘澤辱罵的氣憤,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包圍。

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剛才還站在自己身邊,即刻被宣判死刑, 有一點兒良知的人都無法接受呀!

“我們犯了什麼罪,你們要這樣對待我們!”何安安哭跪在地上, “求求你們,放過他,不要殺他!”

李黛和遊遊早哭成一團,她們站在盧甘澤的旁邊,萬千個舍不得。和昨天的歇斯底裏相比,盧甘澤今天是一種令人恐懼的鎮定,鎮定得不像人類,哪有人類聽到這種宣判,可以泰然處之。

“我接受這個結果,我隻希望你們兌現承諾,絕對不要為難我的家人,她們是無辜的!”

指揮官 B112點頭,“放心,國民大飯店不會隨便傷害一個無辜的好人。”

“我知道了,這是我的罪,我在贖罪……”

盧甘澤最後留下這句話,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

15

盧甘澤被帶走之後,中級課程最後階段繼續進行,死一般的沉寂籠罩著剩下的 13 個人,會議廳裏又多出一張空椅子,指揮官 B112 卻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輕鬆。

“中級課程,大家過得還開心嗎?”黑瘦高挑的指揮官女士沒心沒肺地微笑著。

李黛小聲嘀咕:“開心個大頭鬼,你當我們有病啊!”楊木陷入極度煩悶之中,也沒製止她。

“中級課程一共分成三個階段,我們已經順利地選出兩位住客, 他們都接受了自己的宿命,接下來,我們不選人了,總是一樣的套路, 大家會感覺枯燥乏味,我們玩點新花樣,大家聊聊天,好不好?”

沒人接茬兒。

指揮官並不在意,繼續自說自話:

聊天要有個主題,我們的主題是——我是個可恥的人!

請大家輪流發言,講得好的就可以馬上畢業,講得不好的,就一直講下去,總有講好的一天。

眾人還是一聲不吭,把頭深深埋著。

“沉默不是個好辦法,因為我會懲罰消極抵抗者。但我今天心情好,我來點名字,大家都不用謙虛,好好演講一番吧!”指揮官 B112難得表現出這樣的耐心,“最活潑可愛的桂園先生已經畢業,餘光遠先生,那您先請。”

年輕的著名學者餘光遠聽到點名起身,雖然氣勢已經磨得差不多,但臉上還是帶著一絲高傲的不屑,掃視一周之後,從容發言——

我不知道國民大飯店又要搞什麼名堂,既然你要我發言,我就說幾句!

我,不是個可恥的人,因為我沒有缺點!

從小到大我是個學霸,不說完美無缺,也是人人喜愛。我努力工作,在事業上取得了很多成績,我有一個兒子,妻子很賢惠,我的家庭也照顧得很好!

接下來我的目標就是諾貝爾獎,這個獎也非我莫屬!

話音未落,餘光遠一屁股坐下,雙手抱胸,氣鼓鼓地深呼吸。指揮官 B112努努嘴搖搖頭,“不行,不行,講得不好!”

“那怎麼辦,你要我講,講了你又不滿意,你就是殺了我,我也講不好了!”餘光遠又耍橫。

B112竟然笑了,“餘先生,說實話,我偶爾也會欣賞你的個性,作為指揮官我有權力決定住客以怎樣的方式畢業,這樣吧,為了你, 我修改一下規則——實在認為自己完美無缺的,可以去評論別人的缺點,不想說別人的缺點,就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幫你指出缺點,說到我滿意了也可以。”

“我不想去評價別人!”餘光遠雖然斬釘截鐵,但語氣弱下來不少,聽得出盼著有人解困。

“那我來說說吧!”鐘孝全主動站起來,遞了個眼神給餘光遠,這個意思大家都明白,是幫他解圍,餘光遠也還回來一個感激的表情, “我幫小餘說說吧”——

我和餘光遠吵過架,但我現在不是泄憤,而是真誠地為你指出來: 首先,你覺得自己完美無缺就是錯誤的,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

但是從第一印象來說,我就覺得你年紀輕輕卻盛氣淩人,總是居高臨下的口吻。可能你在業內小有名氣,前途不可限量,但恕我冒犯,我沒聽過你的大名。

地球上泱泱幾十億人口,可以說各有所長,自視甚高隻盯著自己的優點,要麼是自卑,要麼是自戀。

你的優點的確突出,而且敢出頭,敢抗爭,但你不敢承擔後果! 你說新風口可以通到外麵,結果楊木和張國良站出來冒著生命危險去探路,你和他們身高差不多,卻退到眾人後麵。你提議的絕食, 叫得最凶,結果你看到兩位團友吵架,也順勢跑到餐廳吃飯去了,絕食計劃當天就流產。桂園提議的絕食,大家都配合,你卻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吃。

你不會控製自己的脾氣,很容易發怒,在機場因為取行李等了幾分鐘就大罵工作人員,一路上動不動就訓人,特別是對你眼裏卑微的服務人員,從來不給一個好臉色!那天一把搶走李黛的娃娃,還叫她滾一邊去,更過分的是,你竟然動手打她,而且下手還那麼重,拉都拉不住,這些細節證明你根本不會尊重他人。

還有,沒想到你的學曆這麼高,素質卻很差,每次我們插隊都是你帶的頭,在這件事上你特別眼疾手快。

你的控製欲很強,你想做團隊的核心,但你沒有這個實力。

子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翻譯一下,一個人德行淺薄卻占據高位,智慧有限還要故作聰明謀劃大事, 能力有限竟要不自量力承擔重任,這都是不祥的征兆。

你還有什麼優點我不知道,認識你就這麼幾天,我能說出你的缺點也隻有這麼多,隻能幫你到這裏……

“那我還得謝謝你,口下留德,隻說了我這麼一點點缺點!”

餘光遠臉已經綠了,惱羞成怒到了極點,渾身顫抖著也站了起來,指點著鐘孝全說道:“你這不是在幫我,根本是在泄憤!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你才是個小人!好呀,你幫我,那我也幫幫你得了!”

鐘教授,鐘班長,多麼虛偽的人呀!讓我來說說——

一路上裝出個老大哥的樣子,但是每次在關鍵時刻你就蔫了,隻剩下我和桂園兩個傻瓜蛋出頭,你坐收漁翁之利。

那天你第一個提出反對投票,嘴臉可憎,你不是老大嘛,為什麼不為大家扛起來呢?相反,為了自保你都幹了些什麼,一路上稱兄道弟,背後裏傳壞話!

楊木把你當大哥,可你把他“吃軟飯”的事情告訴了桂園,桂園這個大嘴巴就到處宣傳起來了!

話說回來,人家是否吃軟飯,那是隱私,你抓住現行了嗎? 而你又是怎麼知道眾人的秘密呢?

因為在機場的洗手間你偷聽了盧甘澤講電話,盧甘澤讓人查我們的底細,當時他插了個耳機聽彙報,可是說來好笑,他自己沒發現, 其實他的耳機沒插好,漏音出來了,我在他旁邊的蹲位也聽到了,我故意等他走出洗手間才出去,就在我低頭係鞋帶的時候,看到你在他另一邊的蹲位,我認識你的鞋子!

這件事我沒和任何人說,聽到的內容也守口如瓶,但是你卻告訴了桂園,導致盧甘澤被殺!

我也許懦弱,但我絕不偽善!

楊木已經驚呆了,直直地盯著兩人,指揮官 B112 卻饒有興趣, 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拍起手來:

“非常棒,非常精彩,還有嗎?關於這兩位的缺點,還有人補充嗎?”

眾人暗自哀歎,都撕成這步田地了,還有什麼補充的。

指揮官 B112環顧四周見沒人接話,滿意地點點頭,“餘光遠先生,你表現得不錯,而且也確實要感謝鐘孝全先生的幫忙,我欣喜地宣布中級課程你可以畢業了!”

16

“鐘孝全先生,你中肯地指出了餘光遠先生的缺點,當然他也指出了你的,大家開誠布公非常好,現在還是請你繼續我們的話題—— 我是個可恥的人,評價一下你自己,好嗎?”指揮官 B112笑眯眯的。

大學教授鐘孝全被高級工程師餘光遠罵得狗血淋頭,早就沒有招架之力,勉強擦擦頭上的汗水,好吧,事到如今,講就講吧——

我是個可恥的人,除了剛才餘光遠指出的,背地裏我還有很多缺點。

初級課程中我就意識到,我這個人有很多不好的習慣。很多年了,晚飯後我都不刷牙,就算鑽進被窩我也會吃東西。我總是在飯桌上剔牙,喜歡用手指頭摳,然後到處一抹,不管別人看著惡心不惡心。我摳鼻屎也不背著別人,哪裏方便就一抹,然後也不洗手;我還愛摳腳丫子,還不洗手……

李黛撲哧樂了,楊木想用眼神製止她,結果自己也笑了出來,馬上捂住嘴。

鐘孝全對這兩個逗比小情侶置若罔聞,繼續深度剖析自己——

除了不拘小節,我也沒有公德,我喜歡從樓上把垃圾拋下去,有一次甚至砸到一個小孩,我一縮脖子躲在陽台,沒有被人發現。

學術上我造過假,剽竊過人家的成果,暫時還沒被發現,不然現在還當什麼教授啊!我愛嫉妒,愛記仇,愛撒謊,看不順眼的人有機會就小小地報複一下,因為我偽裝得好,誰也想不到是我幹的。我還貪戀女色,強迫女學生和我性交易……

這些女學生都很單純,十幾歲,水汪汪的,又滑又嫩。她們有的是崇拜我,我稍微主動一點兒,她們就獻身了。有的是被我引誘的, 作為老師,我有很多機會單獨輔導她們。還有的就是被我強迫的,什

麼考試不給及格,論文不給通過,反正各種花樣。

再往回倒退,我從小就好色,十幾歲就偷看女鄰居洗澡…… 我不僅可恥,而且不是人!

說到這裏鐘孝全哽咽了,整個會議廳變得鴉雀無聲。

掌聲響起,是指揮官 B112,她一個人在鼓掌,嘴裏不停地讚賞, “非常棒,鐘先生,我宣布中級課程你完美畢業了!

“看到沒,各位,請你們向這兩位學習,就是這樣把真實的自己原原本本地呈現出來,讓大家,特別是你自己,重新認識自己。

“下一位是誰?

“有主動的沒有?”

17

陸續有人發言,剖析越來越深刻,氣氛越來越凝重,楊木看周圍, 隻剩張國良、李黛、遊遊和自己四個人。

遊遊攏攏頭發,騰地站了起來,楊木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決絕—— 大家都豁出去了,我也不再遮遮掩掩!

對,我,陸遊遊,原名陸春華,很土的名字吧,就是盧甘澤嘴裏的雞。

我做過化妝品櫃台的導購,兼職平麵模特,見女顧客們渾身名牌, 我也得了“奢侈品中毒症”,為了奢侈品叫我賣腎都行,於是便開始 “走下道”了。

即便演了幾部連續劇,我也照樣接客,隻是客人的檔次高了,每次收費貴了,可性質是一樣的。客人來了,親一會兒,洗澡,然後上床,變著花樣供人家取樂之後,再洗澡,穿上衣服走出房間。

區別隻是,客人是一次性付款,還是長期付款;是事前給,還是事後給。有的給現金,有的給禮物,有的啥也不給,但給個角色演, 也有的白睡了,算我活該!

我不為自己的無恥開脫,但這是一個殘酷的社會,到處是競爭, 你死我活的競爭。我也想活好,可是除了身體,我有什麼資本去競爭呢?

我也沒遇到什麼好人,我媽媽從小就暗示我笑貧不笑娼,要利用年輕多賺點錢,她也以身作則。

我還有很多缺點,好吃懶做,曾經做的壞事可能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歸根到底都是因為我貪婪,虛榮……

楊木望著昔日羸弱的女孩兒,想起一起在車展上吃苦的日子,心疼不已,再看身邊的李黛,小鳥般躲在自己的身後擦眼淚。

等指揮官讚賞過遊遊,宣布她順利畢業之後,李黛便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

你們都是壞蛋,我,李黛也不是好人,更是可恥的!

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過著粗鄙、醜陋的人生,我就是個白眼狼, 徹頭徹尾的渾蛋!不孝是最大的罪,我罪孽深重!

從小到大,我的家境不好,但父母非常溺愛我,他們能力有限, 但也盡力讓我過上好日子。

我爸爸是建築工人,媽媽在菜市場賣菜,進高中之後我就開始看不起他們。一邊不得不繼續花他們的錢,一邊極度嫌棄他們下賤,我下定決心,等工作了就和他們一刀兩斷。

那一年寒假我在家裏遊手好閑和朋友鬼混,我媽媽頂著寒風去進菜賣菜,結果在路上我們竟然碰到了。她穿著破大衣,拖著一個破板車,上麵有沒賣完的菜,我衣著光鮮,被幾個朋友簇擁著。這樣的反差讓我尷尬極了,我假裝不認識她,快步從她身邊走過。

誰知道媽媽也看到我了,她一慌,車子不小心撞到我朋友,我朋友竟然破口大罵,掀翻車子,把菜砸在她的頭上。我那時候,非但沒有保護媽媽,竟然——

為了在朋友麵前撐麵子,我竟然和朋友一起罵她,朋友推倒了媽媽,又去踹她,我竟然也沒攔著……

回家之後,媽媽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對我笑臉相迎,我看到她臉上有一條深深的血印子,眼睛也腫了。開學之後,我就回到學校, 幾乎忘記這件事。

天天聽別人提孝順呀,孝道呀,我就嗤之以鼻,甚至越聽越逆反, 特別厭惡這些大道理,覺得都是一些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的人出來說教,你們倒是攤上了好父母,可是我呢?攤上一對沒出息的父母,除了給我丟人現眼,還能幹什麼?

“這就是我的罪,罪孽深重!”李黛哭著,“我怎麼變成了畜生,畜生還知道反哺,我卻豬狗不如……”

18

李黛的話讓楊木陷入深深地沉默,媽媽邵風華的笑容出現在眼前,她現在怎麼樣了?是死是活?楊木的鼻子酸了,眼淚也蒙住了眼睛。

隻剩下自己和張國良沒發言了,楊木想站起來,仿佛又一次踏上大橋橋頂,有準備跳下去的衝動,世界昏暗陰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留到最後的,就是罪大惡極的!”楊木低頭看看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身體。

“還是我先來吧!”警官張國良一把拉住楊木,“給我個機會,讓我先說……”

楊木盯著張國良的眼睛,突然發現耳朵轟鳴,他看到張國良先站起來,好像在說著什麼,然後自己也站了起來,嘴巴在動,但是說了什麼自己完全聽不見。

指揮官在微笑,李黛在流淚,她握住楊木的手,然後站起來抱住他——

中級課程結束,楊木順利畢業。稀裏糊塗地畢業。

李黛告訴楊木,張國良吐露了自己身為警察的身份,他是在追蹤某一個案件的嫌疑人,誤打誤撞進了這個團。

但他認為自己能夠到國民大飯店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也不是個完美的人,身上依然有缺點。

“那我說了什麼?”楊木如同老年癡呆症患者,傻傻地問李黛。

“你也什麼都說了……”李黛歎氣,“你的家庭、你的職業和你傷害過的人。而且你承認了,你是個殺人凶手,不僅殺了人還埋了屍體, 偽造了不在場證明,想瞞過警察的追蹤。”

“殺人的事也說了?”楊木錯愕。

“說了。”

李黛從正麵抱住楊木,雙手插進他的腋下,“你說自己是殺人犯,可是張國良站起來,他說你沒有殺人。楊木,你沒有自己說得那麼壞……”

19

這是什麼奇怪的病啊!

自己怎麼會在關鍵時刻神情恍惚呢?

今天在課堂上是第二次耳鳴,第一次發生在那天張國良警官連問了兩個問題:你知道郭川和任青青為什麼吵架嗎?你知道郭川為什麼要追蹤你們嗎?

那我就告訴你吧……

結果說到這兒,後麵的對話楊木就通通不記得了!楊木敲著腦袋,想扒出一條縫,鑽裏麵認真找找,卻一無所獲。

衣櫃裏,李黛抱緊楊木,安慰著孩子一樣的他。黑暗,讓人感覺安全的黑暗包裹著兩人,須臾間楊木記起一切——

張國良警官當時是這樣說的:“郭川的目標從始到終都是任青青!”那天,你們在芬雅餐廳吃飯,你去洗手間,任青青接了一個電話。她的通話內容恰好被站在旁邊的郭川聽到,郭川罵了她一句:“害人精,你這樣做太缺德了!”

“他為什麼罵青青?”楊木當時不解。

“因為你,他是在為你出頭。” “為什麼為我出頭?”

張國良捕捉著楊木眼裏的純良,就像兄長望著弟弟一樣望著楊木: 因為郭川上菜的時候正好聽到任青青和什麼人在說,她已經為肚裏的孩子找到了便宜爸爸,對方以為是自己的孩子,馬上還會結婚。任青青罵郭川多管閑事,兩人就吵了起來,這時候你回來了,郭川好意提醒你,不要再戴綠帽子了,可你為了維護未婚妻,也加入罵戰。當時恰好還有一位服務員聽到了郭川和你們吵架的全部內容,是他後來告知警方的。

餐館老板給你們免單之後,你們出門,走了幾步發現郭川在後麵跟蹤,你提議先到處轉轉,看能不能甩掉對方,然後把任青青送回家。

你們發現郭川窮追不舍,任青青這時建議,應該把他引到僻靜之處,哪怕揍他一頓也好,畢竟你們有兩個人,你又人高馬大。

你雖然不情願,但已經習慣了事事都聽未婚妻的。

車子到了河穀高新開發區的路邊,你們就下來了,發現郭川也下了車,你們就往那塊荒地裏麵走,這時候你們兩個人的手裏都撿了石頭,你們決定站在空地中央等郭川過來,好好說道一下。

郭川果然現身,手拿廚房的剔骨刀,你們厲聲質問他,郭川又打算告訴你任青青懷的孩子不是你的,可他話剛出口,任青青一躍而起, 手裏的石頭照著郭川的腦袋就砸了下來。

郭川完全沒有防備,一下被砸得結結實實,頭昏眼花之際,任青青又用手上這塊石頭的尖端,對著他的腦袋和脖子一頓亂砸。

你當時都傻了,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這時候任青青一把搶過郭川手中鋒利的剔骨刀,對準郭川脖子上的大動脈和氣管就是一割,血當時就躥了出來。

沒幾分鐘郭川就斷了氣,這時候你們發現,死者倒地的地方有個天然的小水坑,大小正好可以裝一個人。任青青命令你趕快埋屍,你就用土把他蓋上,踩實之後上麵又撒上小石頭。

心裏慌張不敢久留,打算明晚回來重新挖坑深埋,你們立刻離開, 這樣前後隻耽誤了十分鐘左右。

這時候任青青又提議,當務之急是不在場證明,為了讓證詞被采納,你們還是分別做證好一些。於是你們給各自認為最信任的人打了電話,對方說馬上幫你們想辦法。

你把自己的外套給了任青青,用於遮住她身上的血跡,走上大路, 又攔下兩台黑的士,兩人分別趕回自己的家,凶器由任青青負責銷毀。

你把前一天的不在場證明“表演”完成之後,第二天再回去看屍體的時候,才發現這裏是一個工地,因為工人在作業的時候,移動了地表的土層,你再也找不到屍體了……

這就是你們犯案的全過程。

而我是怎麼斷定任青青是凶手的呢?

根據法醫的解剖結果,郭川身上的傷口由兩種凶器造成,石頭鋒利的尖端和剔骨刀造成的致命傷。

法證科的同事發現,石頭傷口的著力點很一致,看得出是一人所為。最重要的是,即使過去了半個月,因為沒有下雨,這些傷口的表麵還是有極其微量的化合物,證實是女性化妝品,屬於某高端奢侈品牌專給孕婦開發的係列。

任青青一路上緊握這塊路邊撿的尖石頭,在手裏反複揉捏,她手上的護手霜附著在石頭表麵,進入了郭川的傷口裏。雖然含量微乎其微,但是按照現在的檢驗水平,完全可以檢測出來。

而剔骨刀造成的刀傷,與石頭傷口有一個共同之處,都是由左手造成的,刺入的角度是由下至上,也就是說,殺人者很可能是女性, 左撇子,比郭川矮一點兒,身壯力強,有武術或跆拳道功底。而且她應該有一定醫學常識,剔骨刀一刀致命,準確切斷大動脈和氣管。

這些方麵,警方現在都有非常科學係統的取證分析和判定方法, 不再贅述。

經查證,任青青全部符合這些條件,所以殺人的是任青青。而你,埋屍。

為了她肚裏的孩子,甚至已經打算為她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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