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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正午,還有 1 小時就要敲鐘,牧慎今年不是敲鐘人——

從現在開始到正月初七正午,整整一周,他是“新年嘉年華”的貴賓,將在沙灘公園舉辦的盛大活動現場,“開啟一場夢幻旅程”。

夢幻,加旅程,至少《服務手冊》和薇小姐,都是這麼說的。

而且,還有“巨大的驚喜”在前方等待!但是什麼,現在還不知道。

沙灘公園是這座城市的地標,處在這個國家最著名河流的入海口。公園大部分區域都不收門票,隻有某些特定的節日或活動,角落會被圍擋起來,憑票才能進入,享受特殊的服務或觀看表演,比如遊艇體驗或太陽馬戲。

牧慎走進的就是“特殊區域”,《服務手冊》上寫得清楚,這裏叫F島——專為新年嘉年華舉辦而修整、裝飾的一塊沙灘。

不得不說,這地方不錯!

牧慎放眼前方,一條略顯狹長的木棧道也鋪著紅毯,指向遠處一塊長方形陸地。這陸地竟然三麵都延展入海,隻有通道這一側與沙灘公園相連。從這個角度看,形狀還真像字母“F”。

看來,這就是所謂的 F 島。

接待室的左右兩側是高出頭頂的圍欄,圍欄由一排灌木荊棘形成,看似是為了起到美觀作用,不過智商超過平均線的人都知道,那是防止有人逃票進入而設置的“機關”——當然,外麵的人進不來, 裏麵的人恐怕也出不去。

接待室,成為 F 島的唯一出入口。一條紅毯,給客人和遊人打上標簽。

牧慎滿意這樣的設計。一邊上島,一邊繼續尋找“驚喜”的蛛絲馬跡。

男客人知道剛才腳踩到的鬆軟是草坪,來自沙培矮生百慕大草,整個小島的確很像林克斯球場。牧慎感歎這樣的地方不打高爾夫實在浪費,果然,一叢一叢矮胖的變色木之間,果嶺清晰可見。

沿木棧道往前走,視野更加開闊,如同深入桃花源腹地。

字母“F”的頭部,就是那塊方形陸地,是島的中心地帶。陸地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集裝箱,這些集裝箱隻有三種顏色,大紅色、亮黃色和寶藍色,就像樂高玩具一樣,整齊地堆積、疊加。

在這個沒有冬天的海濱城市,即便除夕也是夏日光景。

正午烈日刺眼,三種高飽和度的大麵積色塊,在藍色的海天背景下,被綠色植物和各色花朵點綴,單純得就像兒童樂園。這種色彩韻律,就算不是強迫症患者看來,也表示極度舒適。

木棧道和小島上,不時能看到人影兒。

坐在草坪上的年輕女士,穿灰色帶波點連衣裙,正專心地翻看一本書,全然不知道白色內褲早被路人一覽無餘。不遠的樹下,中年男士舉著手機正在認真拍花,牧慎見這情景莫名感動,經過他身邊,卻見鏡頭正對著一張有點坑窪的臉,原來在自拍。

牧慎正好奇此人是否使用美顏濾鏡,目光又被一個男人怪異的步態吸引,原來是他走路時左邊肩膀太過用力。另一位穿黃色馬甲的老年男士,一邊豪邁地踱著步子,一邊手摸隆起的碩大肚皮,僅有的兩顆門牙,半覆蓋著下嘴唇。

也有人從正麵經過,這位衣著講究的初老婦女,把木棧道當成 T 台,腳踩著紅毯走著極其刻意的貓步。牧慎見她眼神裏的傲嬌,料想就是個婆媳不和的主兒……

這些人,難道也是“驚喜”的一部分嗎?牧慎暗自笑笑。

“樂高小鎮”的中央是一方小廣場,牧慎橫穿沙地和草坪交錯的地麵,躲開這些先入住的客人,來到紅色集裝箱區域,醒目的白色數字幫他輕鬆找到自己的房間。

很方便,用薇小姐給的一張燕魚形狀的藍色小卡片,往銀色的門鎖上一貼,“哢嗒”一聲,門就被打開了。

話說這可是牧慎先生第一次住集裝箱房間,感覺十分新奇有趣!

原來,集裝箱除了運貨,住人好像更合適,特別是在溫暖的地區。既能給建築工地提供經濟實用的廉價住房,也能精心布置成森林、湖邊浪漫有型的度假小屋。

仔細看眼前這些集裝箱房間,構造和排布甚是巧妙——

兩個標準 40 尺櫃,並排組成一間客房,臥室、洗手間和客廳一應俱全。還有一個額外伸展出來的大露台,麵積起碼有 20 平方米。觀景、喝茶或打個盹兒,都極舒服!

三層客房成 60°交疊,每層都有專屬樓梯通往地麵。第一層略微架空,地板是全透明的玻璃,下麵種滿灌木,人就像踩在葉子上。第三層的屋頂也是玻璃的,白天可以看海鳥,晚上可以賞星星,真是浪漫至極!

露台分別朝三個方向,欄杆上爬滿的綠植都可以充分享受陽光。玫紅色的三角梅,枝枝蔓蔓一直垂到地麵。

牧慎住的這種紅色集裝箱沿海岸線成圓弧形排開,共 15 棟,也就是 45 個房間。內圈還有黃色集裝箱,也是類似的三層構造,隻是每棟立於紅色集裝箱的中間位置,露台特意偏轉 45°,共 12 棟,36 個房間。

集裝箱外觀顏色紮眼,內部卻素淡,明顯的北歐加地中海,再混搭極簡冷淡風。窗簾、床品和其他用品隻有藍白兩色,材質基本都是棉麻。室內左右相對,各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看景采光十分得宜, 應該是年輕人的最愛!

其中特別之處在於,家具全是矮凳和架子,都沒有櫃門,更沒有大的穿衣櫃,衣服都掛在敞開的衣架上——但這都不是事兒,設計師說了算。

牧慎的房間在最高層,太陽正熱情地直射,玻璃屋頂的竹簾子暫時遮蓋起來,旁邊有個手搖絞盤。

把雙手搭在露台的欄杆上遠眺,海天觸手可及,整個小島盡收眼底,越看越像 F 形的叉子。

男客人告訴自己,慢慢來,還有大把時間,感受這裏的一切…… 隨身帶的帆布包穩妥地放在行李架上,牧慎反複確認不會掉下來,最後還是不放心,又放在床下靠近枕頭的位置,夜裏伸手就能摸得到,這才稍微放鬆。

把落地窗的窗簾全拉上,隻留一條小縫兒,男客人警覺地縮在後麵觀察,直到確認沒人朝他所在的方向窺視,方才直起腰來。

在“驚喜”到來之前,牧慎提醒自己,一切務必穩妥為妙!

午餐已經擺在房間的小桌子上,以水果、沙拉和麵包為主,雖然都是冷的,但味道不錯。牧慎把小桌子搬到露台,邊曬太陽邊看景, 不知不覺間享用完畢。

從頭到腳用熱水衝洗一番,熱騰騰的男人在腰間貼上膏藥,仰麵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爬起來,又穿上牛仔外套。看手機,下午兩點整, 便來到藍色集裝箱改造而成的小酒吧。

對啦,手冊寫得明白,藍色,是餐飲娛樂區和工作人員的住處。

小酒吧也是明顯的地中海風,門廊上的三角梅開得喧鬧,天花板綴滿滑翔機模型,致敬土耳其 D400 公路上的費特希耶。牧慎卻忽然想念愛琴海旁的切什梅小鎮,站在門口走神半晌,這才抬腳進門。

這個點兒,客人稀稀拉拉,也許都在午睡。

牧慎用眼角掃視每個人,確認沒有異常,這才放鬆緊張的睫狀肌。客人不多,可不代表東西就少——

我的乖乖,眼前的吃食就快抵得上一家中型食品超市,來自世界各地的酒水、飲料、點心、水果和下酒菜擠滿餐台,吹風機造成的空氣對流趕走蒼蠅,把牧慎手臂上的寒毛也吹得直立起來。

嘉年華裏不再有自費項目,與那筆高昂的入場費相比,眼前的餐食標準,證明老板還有點良知。

拾起一瓶常喝的啤酒,從白色的餐巾上拎起一隻倒扣的“大力神” 啤酒杯,牧慎徑直閃進小酒吧的最角落處,邊啜飲邊瞧著果嶺上正在練習的小人點兒。

海風,從敞開的門口一路吹進來,毛孔頓時舒張,牧慎打了個很紳士的酒嗝。

接待處鄰桌的眼神,再次遞給牧慎,但他還是沒接下來。

“嗨!我知道這樣冒昧,卻忍不住……”

人影兒隨聲音逆光而至,牧慎見一位“海帶腰”的苗條女子,走向自己。

“我得請教……”女子徑直坐下,手握和她一樣細骨伶仃的高腳杯,不知什麼液體在微微冒泡,“您的外套。”

“我的外套?”牧慎低頭瞧這件磨損嚴重的牛仔服,不知所謂。“在哪兒買的?”

牧慎聳肩,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他也不知道。

女子意識到該直奔主題,便放下酒杯,用手撩撩劉海兒,盯著牧慎的胸牌,侃侃而談:

“慎先生,我喜歡您的外套,這雖然看起來很像女生搭訕異性的套路,我也承認您很帥,但吸引我的,還是外套——因為我是位網紅。”

說罷女子用手扶住臉頰,擺出一個明顯受過訓練的假笑,給眼前的男人一個佐證。

“網紅?”牧慎並不是假裝,“是什麼?”

女子露出好似偶遇外星人的誇張表情,明顯驚訝於牧慎的孤陋寡聞,也有一絲被觸犯的惱怒,但還是表現出嫻熟的情商:“是一種職業,‘網絡紅人’的簡稱,和電影明星、歌星也差不多,甚至在互聯網,我們比他們更紅。”

牧慎懂了,眼前是一位明星。

“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互聯網裏向粉絲們推薦好產品,當然會從中獲利,而且收入豐厚,因為我選擇產品的眼光獨到,粉絲數量龐大。”

牧慎又懂了,原來是售貨員。

女子仿佛會讀心,看穿牧慎心思之後有些無奈,但還是耐著性子:“您的這款外套,是今年最流行的朋克複古款,放在我的粉絲群裏銷售,應該會大火!”

是嗎?牧慎又低頭審視外套,根本找不到“著火點”所在。

女子還有一絲耐心,便給牧慎講起“做舊”“油膩”,甚至“從來不洗”對一件牛仔服的重要意義。

牧慎並不是真傻,他一聽就懂,原來牛仔服已經進化出這麼多玩法。

說話間,另一女子走來,不聲不響地丟下一盤點心在這位女子麵前。扯一把椅子,在不遠處的桌旁坐下,側身麵對牧慎。

牧慎一目了然,這兩人是複製粘貼,從身高長相到穿著,甚至頭發都染成相同的暗紫色。

“我們是雙生女。”對麵的女士喝一口杯中的液體,牧慎聞出來, 是酒,“我們倆,幾乎不出現在同一個聊天場景中。”

“為什麼?”

“怕別人問的傻問題,從小到大,我們被問過太多次。” “誰是姐姐,誰是妹妹?還有你們怎麼分出彼此?”

女子顯然被牧慎的“直男癌”聊天法逗樂:“你說的沒錯,就是這兩個問題!”

“那你們誰是姐姐?怎麼分別彼此呢?”

牧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女子大笑起來,她的笑聲誇張,直到發現小酒吧裏的所有人都朝這邊看,才收聲。但絲毫沒有當眾失態後的尷尬,反倒很享受被關注的快感。

“我也不知道誰是姐姐。出生時我們間隔三分鐘,但洗澡時爸爸弄混了,我們實在太像,沒辦法再分出來。”

“分不出的後果是什麼?”

“也沒什麼後果,隻是我們一輩子再也不知道誰大誰小。”

“你們的名字也相同嗎?”牧慎的問題很可愛。

“當然不同!”

女子指指自己的胸牌,牧慎這才把眼光瞟過去,胸可是女士的禁地,盯著看也許會挨打。但胸牌又掛在那兒,不看不行,原來她叫“糖”。嘉年華的胸牌就是方便大家彼此認識,看來她希望被稱呼為“糖小姐”。

挺好的名字,而且胸口的“攻擊性”不強,肩背也薄薄的,看著挺家常的,不像薇小姐太過凶猛,粗看確實忍不住咽唾液,但看久了也有點反胃。

雙胞胎的另一位喝完一杯紅酒略顯無聊,用指甲彈彈杯壁,牧慎麵前的糖小姐收到信號,起身道別。

“說實話,我真不是來搭訕的。”糖小姐又瞥了古董牛仔服一眼,“您應該看得出,搭訕不是我的特長,我都是被搭訕的。”

胸牌上寫著“蜜”字的小姐,身子已經轉向小酒吧門口,滿臉不耐煩。門口有人影兒晃動,不停招手,是個男的,胖乎乎的像隻招財貓。

“那是肯定的。”

牧慎的目光隨兩條婀娜的身姿遊移,直到她們與門口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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