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
美國,陸家莊園。
陸天皓正在吃早餐,文熙來電話了。陸天皓想肯定是文熙要提醒他什麼,記得之前她就說中國的法院有可能會對LR公司發出禁止令,看來她的判斷很準確啊,比艾倫準確。
“爸爸,根據我的綜合判斷,天華並不想真正地禁售LR,而隻是想用這種方式把LR逼上談判桌。同時天華也已經預估到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被列入美國商務部的出口管製實體清單,他們已經做好準備……”文熙直奔主題。
“天華想憑一紙禁止令把LR逼上談判桌籌碼還不夠,此次禁售的產品估計隻占銷售額的12%。天華怎麼可能不怕製裁呢,自主創新得多少年?而且不可能完全不用到美國的技術,尤其是高端芯片,轉向韓係日係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陸天皓很淡定。
“但是爸爸,中國不是隻有一個天華。也許今天我們還在和天華作戰,但可能明天中國就會有一家新的公司在天華的掩護下突出重圍。你知道中國自主研發國產芯片的決心,舉國上下都達成高度共識,並叫它‘中國芯’。你不是說要關注民意嗎?這就是民意。中國政府成立的中國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規模龐大,還不算地方政府和民間的投資。我們LR隻是一家企業,不可能螳臂當車。”文熙有些著急,還用上了一個今天沈夢遠剛教給她的成語。
“所以,你的建議是?”父親冷靜地問。
“我的建議是適度地還擊,給雙方都留有回旋的餘地,找機會坐下來談判,不要讓LR真正的那幾大競爭對手,比如韓國MG公司等坐收漁翁之利。對於禁止令,LR也許可以以公共利益為由抗辯,因為中國的互聯網巨頭大量采用了我們的禁售芯片,那些產品中國人每天都在使用,他們的律師自己都擔心這點。”
“你說的這些我會考慮,回頭去公司再跟他們討論討論。”聽文熙說完了,陸天皓表態。對三個兒女他從來都會認真傾聽他們的意見,也很少打斷他們說話,從小就培養他們獨立思考的意識和大膽表達的勇氣。
文熙是這個家族中唯一的女孩,更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對她的人生道路其實是有規劃設計的。她的善良、正義和熱忱特別適合做公共事務的工作,所以他以趙家的大女兒趙小蘭、首位華裔女部長為榜樣來鼓勵她從政,鼓勵她學政治,學法律。直到現在,女兒都是讓他非常驕傲的,她和趙家的幾個女兒一樣優秀。
“對了,CiCi,”陸天皓不忘又叮囑一句,“你還是不要在那裏做實習生了吧,現在這場‘戰爭’開始進入到白熱化,你不要哪天暴露了。LR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如果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可以正大光明到LR自己聘請的律師所去學習。”
“爸爸,你放心好了,不會暴露的,相信我。”文熙撒嬌說。
陸天皓不再說什麼,也顧不上多說什麼,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是大事。
文熙放下電話,心情輕鬆了很多,像卸下了一個包袱。不管LR是否采納她的意見,她已經表達了她的觀點;更難得的是,在這一過程中她學到了很多東西。
她腦海中浮現出沈夢遠害羞的臉,爸爸叫她這時離開,她怎麼舍得走。她喜歡和沈夢遠在一起,感覺彼此都給對方打開了一扇窗,而且彼此都對對方感興趣。
早上起床,沈夢遠第一件事便是上網瀏覽有關LR公司的消息,看到了LR公司的聲明,也看到LR的股票又是一開盤便大跌,差點兒跌停。後來LR公司發布聲明回應H市中院的禁止令,指出禁售產品隻占其全部銷售額的1%,影響有限,這才稍微企穩,但跌幅仍然超過前幾天台灣工廠事故時的6%。
看來禁止令在與美國公司的專利訴訟中確實是個強大的武器。
今天,他和文熙約好早上八點在車庫見,沈夢遠提前幾分鐘到了車庫,沒想到文熙已經候在那裏了。
“昨晚睡得好嗎?習慣嗎?”沈夢遠關心地問。
“挺好的!習慣。”文熙一臉的神清氣爽。昨晚她睡得特別好,想到以後可以天天和沈夢遠一起上下班,也許還可以一起鍛煉,就渾身有勁兒。
兩人互相打量了對方一眼。沈夢遠今天是白襯衫配深藍色領帶,手上還拿了一件黑色西服上衣。文熙穿了條白色連衣裙,V領收腰修身及膝小A裙。外形上兩人非常登對。沈夢遠今天要去一家科技公司參與談判。
“看了LR公司和美國市場的反應嗎?”兩人一上車就開始討論LR事件。
“中國司法對於臨時禁令的標準最看重什麼呢?我看了昨天你找給我看的規定,好像審查標準中沒有‘專利權人勝訴的可能性’這一點。”文熙請教沈夢遠。對於這個禁止令,她跟LR公司一樣還是有很多疑問。
“這就是兩國的不同,美國的審查需要著重考察‘專利權人勝訴的可能性’,中國法律更側重於這是一個保全行為,並不意味著勝訴,所以不能上訴。”沈夢遠笑了笑。
“也就是說,最後也有可能是天華敗訴?”
“是的。”
……
他們倆在車上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每次正聊得熱火朝天就到了目的地。
今天,他們去的是迅達公司。這是一家中國人工智能第一梯隊的頭部企業,在國際上占有較大市場份額,在自動駕駛、智能機器人、智慧城市、智慧安防、智能教育、AI芯片等領域都有深入布局,且成功躋身麻省理工排名的“全球最聰明公司”榜單。
沈夢遠三年前就成了他們的外聘律師和合作專利代理人,幫他們解決了很多疑難問題,故而深得迅達公司信任。
“我們公司從美國矽穀引進了一名優秀的知識產權律師,為你空缺了一年的知識產權部部長的位子終於有人坐了。”迅達公司法務部部長林弘見到沈夢遠就愛開玩笑。
“知識產權部部長的位子也是你霸著的好不好,舍得讓出去了?”沈夢遠也打趣他。
“早就叫你來了呀,你來我給你當副手。”
“你當副總裁吧?”
兩人閑扯了幾句。林弘湊到沈夢遠的耳朵邊上,擠眉弄眼地說:“這個新來的部長是個美女,聽說還是單身,你看看有沒有戲?待會兒我隆重介紹下你。”
林弘口中的這位美女律師此時正和文熙在一起。
文熙在準備停車倒車的時候動作慢了一點,被後麵一輛車搶先停了進去,而且還被剮蹭了一下。
文熙立刻停車,下車檢查,看見有個年輕女孩從那輛肇事的車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
“小姐,真抱歉,我是剛來的知識產權部部長雲舒,因為馬上有個重要談判,所以搶了你的車位還蹭了你的車,我一定負全責……這是我的名片,回頭您把電話發給我,談判結束後馬上跟您聯係。”女孩雖然是道歉,但藏不住她的霸氣和傲氣。文熙看她眼熟,這不是在機場撞她的女孩嗎?
文熙又打量了她和她的車一眼。難怪,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職業套裙,像是PRADA,姣好的身材,漂亮的臉蛋,白色的瑪莎拉蒂,再加上她部長的名頭,活脫脫的“禦姐”一枚。
雲舒也忍不住盯著麵前的女孩多看了一眼,然後又特別留意了她的車,心裏想:“這個女孩是哪個部門的,這麼有氣質!車子雖然不是很好,倒也還不錯,但跟她氣質不符。”
雲舒快步走進大廈,今天是進入迅達公司後第一次重要談判,千萬不能遲到。而且今天將要見到的是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場久別重逢的邂逅。雲舒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刻意對著電梯的鏡子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
林弘正和沈夢遠聊著,遠遠地看見雲舒過來,就拉沈夢遠起身:“來了,美女來了!”雲舒也看到了他們倆,加快了腳步。
沈夢遠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又跟林弘接著聊,他對美女從來沒有興趣,也不喜歡跟著別人瞎起哄。
等人到了麵前,林弘正式給他們介紹。沈夢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雲舒嗎?
雲舒望著沈夢遠,百感交集,他就是那位重要的人,幾年不見,他已經由當初青澀的男孩蛻變為一位成熟的青年才俊了。如果自己不出國,或者念完書後就回國,或許他們已經結婚了。
“二位認識?”林弘看看沈夢遠,又看看雲舒,這兩人肯定是有故事。
“沈大律師,咱們認識嗎?”雲舒故意問沈夢遠,盯著他的眼睛,想聽聽他怎麼說。
“像一位故人。”沈夢遠看也不看雲舒,衝林弘笑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蹦出這句話,有點兒惡毒,但這次是她矯情在先。
“是,我也覺得,像——一位故人!”雲舒臉上堆著笑,強調一個“像”字。她很會掩飾自己,其實內心極度不悅和失落,這個沈夢遠怎麼說話這麼毒?承認兩人是老朋友應該沒什麼吧。
“他還在恨我?說明他還愛我?”雲舒轉念這麼想,倒也心裏舒服些,臉上的假笑變成真笑。
“那好那好,看來二位都覺得對方似曾相識,那合作肯定會順利嘍!你們聊聊,我去招呼其他人,談判馬上開始了。”林弘也笑笑。
“祝賀你,你成功了!”林弘一走開雲舒就迫不及待地說,這是她早已想好的台詞。她回國後就知道了沈夢遠是公司合作的外部律師和專利代理人,也了解了他的近況。說實在的,真沒想到沈夢遠現在會這麼優秀,她以前一直認為要成為一名優秀的知識產權律師必須要到美國留學,沈夢遠沒有出過國,但他還是成功了。
“我們還是去會議室再對一下今天談判的要點吧。”沈夢遠冷漠而平靜地避開了雲舒的話題,他不想跟她談論私人問題,至少現在不想。太突然了,七年不見,當你已經徹底忘記她的時候,她卻不期而至。
兩人一起向會議室走去。正好文熙往這邊來找沈夢遠,東張西望,沈夢遠連忙朝文熙揮手示意。
雲舒和文熙彼此也看到了對方,都把吃驚寫在了臉上。
“她是?”雲舒疑惑地望著沈夢遠。
“我助理,文熙。這位是迅達公司的知識產權部部長雲舒。”沈夢遠落落大方地介紹,他刻意強調是助理而不是實習生,而且故意很溫柔地看著文熙。
文熙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沈夢遠,雲舒反而大方地說剛剛她們在停車場已經認識了,她剮蹭了文熙的車。
“是沈律師的車。”文熙糾正說。
“哈哈,真的嗎?”雲舒誇張地笑了兩聲,然後又對沈夢遠說,“有意思,沈律師,第一次見麵就搶了你的車位,還蹭了你的車,是不打不相識嗎?”
沈夢遠沒有理會她,自然地和文熙走在一起,關心地問她人有沒有事。文熙搖搖頭。
雲舒朝他倆瞟了一眼,湧起一絲莫名的羨慕和難過。想當初,她和他也經常這樣在一起,是師父身邊的金童玉女。看來沈夢遠真有女人緣。
陸文雋正和一班人馬在工廠檢查設備,台灣廠商派來了工程師上門查看能否有匹配的設備更換。這是第二家了,如果這家也不行,就隻能運回美國。
“還是不行!”最終結果出來,大家都失望地搖搖頭。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陸文雋失望地向會議室走去。他加入美國總部視頻會議的時候,LR副總裁、總法律顧問艾倫正在發牢騷:“……中國政府一再強調,外國企業在中國的權利將受到公平、同等的保護,但H市中級人民法院的禁止令裁決並未給予LR公司充分的辯護機會,也沒有對公共利益充分考量……”
艾倫見陸文雋加入後,馬上停下來,轉而征求陸文雋的意見,是否把天華列入出口管製清單。
陸文雋表示自己原則上同意,但要注意後麵環節的跟進。他認為製裁不是目的,不是最終的結果,不排除之後有想象不到的局麵出現,要知道,“貿易戰沒有贏家”。
LR銷售副總裁接過陸文雋的話說,此次禁止令包括的禁售產品占中國銷售總額的2.7%左右,其實對LR的影響並不是特別大,但是擔心美國製裁後可能引發的蝴蝶效應。美國有長臂管轄權,現在中國屢屢發出禁止令,如果商務部製裁天華之後,中國的法院再來幾個禁止令,那我們就承受不起了。
“更頭疼的是反壟斷調查,一向溫和的中國這次跟歐盟一樣舉起大刀,這才是撒手鐧啊!”有人說了一句,立刻有人附和說,最近美國國會要召開反壟斷調查聽證會,LR公司也在其中。
陸天皓點點頭,想到那句中國俗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想到文熙的提醒。
“實在舉步維艱的話,咱們能否借這次事件逐步從中國減資?”存儲產品事業部總裁突然提出一條建議,“我們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度太高了,貿易戰打起來會很麻煩。這次就以這個禁止令為由,不是法院裁定禁止我們生產和銷售一些產品嗎?正好宣布中國工廠裁人……不論以後是否真的要減資或撤資,至少現在要做出姿態給中國施壓。”
LR此輪強化在中國台灣的戰略布局,是想強化中部半導體產業供應鏈,使晶圓製造與後段封測集中於同一據點。LR公司在中國大陸S市的封測廠已經占了LR封測全球產能的80%,前期正討論是否轉移一些產能到台灣。以後的台灣封測新廠將主要以解決方案為主,布局技術層次較高的封裝測試產品。
艾倫馬上附和說,這個想法不錯,由被動變主動,多管齊下總沒錯。
也有其他幾位高管讚成,說要好好研究裁多少人。陸天皓也微微頷首。
“我通報一下,”陸文雋打斷大家的話,“剛剛明確,台灣工廠這次事故損壞的設備無法在台灣更換,必須運回美國,這意味著這家工廠將停產兩個月。台灣工廠這兩年事故頻發,我們做企業的不能把它們都歸結為偶然事件,要多找找原因。S市工廠裁人計劃原則上我沒有異議,但現在討論在中國大陸減資或撤資都為時尚早,強化對台灣地區的布局也要慎重,不可否認目前台灣地區的地位非常尷尬。”
“這些想法都有道理,和中國台灣的談判照常進行,最後再來綜合權衡,還要看與天華關係的走勢。”陸天皓接著陸文雋的話說。
晚上,沈夢遠悶坐在椅子上,閉著眼,腦海中又浮現出白天和雲舒見麵的情景,想起自己在談判中不自覺地“偷窺”的幾眼。七年了,女大十八變,如今的職場精英已經和當年的鄰家小妹大相徑庭。以前是淡雅的親切的,現在是精致的高級的,用一句時下的話,典型的職場“白骨精”,漂亮、能幹、氣場強大。
說曹操,曹操就到。雲舒的電話進來了,沈夢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接。
“周末一起坐坐吧,分別幾年,有好多話想說。”幾秒鐘工夫,雲舒的信息到了。白天分手的時候,他們加了微信,畢竟會有很多工作上的往來。
沈夢遠第一反應是拒絕,他現在不想跟她見麵,太突然了,即便是在工作場合也覺得怪怪的。中午談判結束的時候,雲舒主動過來說修車的事情,也被沈夢遠拒絕。
這麼多年,他已經釋懷了,但是別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又總會閃出她的影子,甚至徐智勇還說他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她。
那時,他剛到上海兩年,二十五六歲,師從著名知識產權律師鐘華政,給他做助理。雲舒那時剛讀研究生,也拿到了律師執照,給鐘華政做實習生。沈夢遠比雲舒大兩歲,所裏的人總用“金童玉女”來形容他們,而慢慢地,他們倆的內心也有了化學反應,產生了那種青澀的初戀的感覺。
雲舒讀的是兩年製的法律碩士,她對自己的人生一直很有規劃,早就有去美國深造的想法。在讀碩士的第二年,她正式向沈夢遠表明了立場,邀請沈夢遠跟他一起去美國留學,而沈夢遠當時的理想卻是把家人都接到上海來一起生活。最終,兩人分道揚鑣。
其實,當年沈夢遠是喜歡雲舒的,他甚至想著過幾年等家人都安頓好了再去美國,但是雲舒拒絕等待,給他留下了愛情的陰影。
回複嗎?怎麼回複?沈夢遠糾結著。
沈夢遠糾結之際,老同學張寧遠來電話了。
“幹嗎呢?”張寧遠問。
“沒幹嗎。”沈夢遠答。
“今天怎麼這麼清閑,那周末來大戰一場?”張寧遠是叫沈夢遠一起打遊戲。
“沒時間。周六要和西政的同學打球,周日要加班。”沈夢遠有氣無力地說。
“你今天怎麼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張寧遠電話中也感受到了沈夢遠跟往日不同。
“沒事。公司融資怎麼樣了?”沈夢遠打起精神問。
“這不問你嗎?你說叫你表妹來投,什麼時候來呀?”這才是今天張寧遠打電話的主要目的。
張寧遠是沈夢遠在清華的同學,後來去美國學計算機,三年前回國和朋友一起創業,創辦了一家人工智能科技公司,在沈夢遠的鼓動下主攻法律人工智能,沈夢遠也入了一點兒股。公司現在正好是A輪融資,張寧遠急得火燒眉毛,沈夢遠上次說想讓表妹許願來投,但許願還是那句話,說要等官司宣判了才回來。
“我明天再勸勸她吧,不敢保證哈!”沈夢遠心裏完全沒把握。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文熙。也許她說話對許願管用,要不請她勸勸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