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之心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說的是三國時期魏國的司馬昭總攬大權,欲取代曹髦的故事。六百多年後的朱溫,成為司馬昭的翻版,他欲將唐朝的皇帝拽下龍椅,取而代之的陰謀也顯露無遺。
朱溫的野心,引來諸侯的不滿,第一個公開站出來叫板的,是平盧軍節度使王師範。
王師範這個人從小就是一個好學生,聰明好學,而且還博得個忠孝的好名聲。
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是朱溫的手下敗將,他知道朱溫有野心,想阻止卻又無能為力,於是給王師範寫了一封信,說朱溫威逼天子,包藏禍心,大唐江山,眼看就要改姓朱了。
王師範忠孝的好名聲,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接信後,立即發兵討伐朱溫:派行軍司馬劉鄩攻克了兗州,自己親自率兵攻打齊州(今山東濟南)。
朱溫立即派朱友寧帶兵去支援齊州,派大將葛從周去支援兗州。朱友寧就是從嶺南尋找回來的朱存的兒子。
朱友寧率兵在齊州擊退了王師範,乘勝攻占了博昌、臨淄等城,直抵青州城下。
王師範得到淮南軍的支援,在青州擊敗了朱溫的汴軍,朱友寧在這一戰中陣亡。
朱溫得知親侄子戰死青州,氣得暴跳如雷,親率十萬精兵趕往青州。到達青州後,僅用一天時間,就擊敗了王師範,出了一口惡氣後,留下部將楊師厚繼續攻打青州,自己則返回汴州。
楊師厚繼續同青州軍交戰,連敗王師範,並活捉了王師範的弟弟王師克。
王師範見弟弟被捉,投鼠忌器,隻得開城投降。
葛從周趕到兗州後,向兗州城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劉鄩抵擋一陣後,自知不敵,開城投降了葛從周。
朱溫準備讓歸降的王師範擔任河陽節度使。
朱友寧的妻子大吵大鬧,說王師範殺了她的丈夫朱友寧,要朱溫殺掉王師範,替她死去的丈夫報仇。
朱溫竟然聽了這個女人的話,不但下令殺了王師範,連他的族人二百餘口也一並殺掉。
朱溫又聽說李茂貞和他的養子李繼徽帶兵向京都逼近,於是回軍河中駐守。並建議唐昭宗將都城遷到洛陽。唐昭宗沒有同意。
崔胤從朱溫的舉動中覺察到他有野心,募召六千人,組成一支京城禁衛軍,名義上是防禦李茂貞,實際上暗防朱溫。他還和長安城行政長官、京兆尹鄭元規等整頓兵馬。
朱溫意識到崔胤募兵是衝著自己來的,想製止卻又找不出理由。於是,他暗地派部下裝扮成平民前往應募。崔胤新招的六千禁軍,有一千多人是朱溫的臥底。
崔胤將這支禁衛軍視為心腹部隊,日夜操練,以為這樣一來,朱溫會對他有所忌憚,不敢貿然向自己動手。
這一天,朱溫奏請唐昭宗,說崔胤專權亂國,離間君臣關係,欲傾覆朝廷,建議殺掉他。唐昭宗不答應。
唐昭宗不理睬沒關係,朱溫可以自己動手,隻是,他還缺少一個借口。正在這時候,發生了一個意外事故,給他提供了找借口的機會。
朱溫的侄子、禁軍統領朱友倫在一次玩鞠時墜馬身亡。
朱溫硬將這件事栽到崔胤身上,說朱友倫是被崔胤等人害死的,於是上表唐昭宗,要求將罪犯繩之以法,不要讓他們專權亂政。
唐昭宗看完奏章後,大為震驚,盡管對這件事情有懷疑,但迫於朱溫的壓力,還是將崔胤等人免了職。
朱溫不滿意這個結果,派大哥的兒子朱友諒帶兵進京,出任護駕都指揮使,名義上是保護皇上,實際上是要幹掉崔胤,並脅迫唐昭宗遷都洛陽。
天複三年(903)十二月,朱友諒進京之後,領兵殺向宰相府。
崔胤也在調兵遣將,做好了迎戰準備。當朱友諒率兵殺向宰相府,他下令禁軍防禦,誰知這些禁軍突然倒戈相向,同朱友諒裏應外合。崔胤在稀裏糊塗之中,成了朱友諒的俘虜。
京兆尹鄭元規等人帶著衛士前來助陣,也被朱友諒擒拿。崔胤、鄭元規及其親信等人都被殺死,其族人不分老幼,全都押赴刑場斬首示眾。
天祐元年(904)正月,朱溫脅迫唐昭宗遷都洛陽。臨行前,他下令拆毀了長安城的宮殿、衙署以及民房,將房梁木料編成木筏,沿著渭河一路漂到汴州。
長安城自秦漢以來作為帝都輝煌了一千多年,經過這一場浩劫,變成了一片廢墟。從此以後,唐長安城,隻是在史書中出現了。
唐昭宗心裏明白,一旦到了洛陽,自己就成了案板上的一塊肉,別人想怎麼剁就怎麼剁,他一路上走走停停,並不急著趕路。走到華州的時候,百姓夾道迎接,“萬歲”之聲喊得震天響。唐昭宗預感到末日來臨,
傷心地說:“不要再喊萬歲了,我不再是你們的皇帝了。”
唐昭宗到了陝州,朱溫從河中趕來拜見他,唐昭宗特地將他帶進內室,親手賜給他衣物和酒器。何皇後流著眼淚,可憐巴巴地說:“以後我們夫妻,就全靠你了。”
唐昭宗命朱溫兼管左右神策軍。
神策軍是朝廷的禦林軍,唐昭宗讓朱溫掌管神策軍,等於將身家性命全都交給了朱溫。
朝廷遷都後,侍衛六軍逃亡散盡,唐昭宗身邊隻剩下小黃門、陪皇上打球的供奉、園內小兒,滿打滿算,也不到三百人。
盡管人很少,朱溫還是不放心,決定在向唐昭宗動手之前,先除掉這些人。他先挑選了二百多名年齡、相貌相近的人,然後將那二百多名小黃門、小供奉全部秘密殺掉,掩埋了屍體,再悄悄地換上挑選來的二百多人。
史書記載,唐昭宗經常喝得爛醉如泥,好長時間後才發覺身邊的人被調了包。想必唐昭宗還沒有糊塗到如此地步,真實的情況應該是:知道了也沒辦法,索性就裝糊塗,借酒消愁。因為此時的唐昭宗,名義上是皇帝,實際上卻成了朱溫的囚犯,除了有吃有住之外,一言一行都在朱溫的控製之下,完全失去了自由。
朱溫表麵上對唐昭宗還是十分恭順,先到洛陽去修建宮殿,然後再將聖駕迎到洛陽。
六月,唐昭宗正式入住洛陽新宮。
唐昭宗也有除掉朱溫之心。據說,在一次宴會上,他佯裝鞋帶鬆脫,要朱溫替他係鞋帶,目的是要趁朱溫低頭之際,讓手下衛士上前,一舉將朱溫擊斃。可歎的是,唐昭宗身邊的衛士對朱溫畏之如虎,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朱溫發覺唐昭宗對自己有所防備,也起了疑心,將一切安排就緒之後,返回汴州,加快了篡位的步伐。
唐昭宗已入牢籠,知道自己危在旦夕,於是頒發詔書,告急四方。
朱溫挾天子以令諸侯,早就引起各方鎮的不滿,李克用、李茂貞、王建、楊行密、趙匡凝等雄霸一方的節度使接到詔書後,紛紛打出興複唐室的旗號,起兵討伐朱溫。
朱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令養子朱友恭和部將氏叔琮、蔣玄暉等人設謀除掉昭宗,另立幼君。
八月十二日夜晚,蔣玄暉挑選龍武牙官史太等一百人闖入,乘著夜色前去敲擊宮門,說前線有急事奏報,要麵見皇上。
唐昭宗的夫人裴貞一開門,見這麼多帶刀士兵,大驚道:“你們想幹什麼?”
史太不由分說,上前一刀將她殺死。
嬪妃李浙榮衝著內宮的窗戶大叫道:“你們殺了我吧!但不要傷了皇上。”
唐昭宗剛醉臥,聽到呼喊,酒被驚醒,翻身下床,穿著單衣繞柱逃跑,史太追上去把他殺了,時年三十九歲。
李浙榮用身體遮擋昭宗,史太也將她殺死了。
何皇後嚇得渾身發抖,痛哭流涕,跪在蔣玄暉麵前,哀求饒命。野史中說,何皇後求蔣玄暉饒她不死,她願意以身相許。看著腳下梨花帶雨的美人,蔣玄暉起了淫念,刀下留情,免何皇後不死。
第二天,蔣玄暉假造詔令,稱李浙榮、裴貞一謀殺昭宗,立唐昭宗的第九子輝王李祚為皇太子,更名李柷,代理軍國政事,然後又假傳皇後令,太子於靈前即位。
宮中一片恐慌,但沒有人敢哭出聲。
十五日,李柷即帝位,他就是大唐王朝末代皇帝——唐哀宗。李柷是何皇後所生,年僅十三歲。
朱溫為了製造一個唐昭宗被殺、自己不在現場的假象,事先帶兵離開洛陽,到河中前線去討伐新附於李茂貞的楊崇本去了。昭宗被殺後,他風塵仆仆地趕回洛陽,又演了一出戲:“朱全忠聞朱友恭等弑昭宗,陽驚號哭,自投於地曰:‘奴輩負我,令我受惡名於萬代!’癸巳,至東都,伏梓宮慟哭流涕。又見帝自陳非己誌。”
朱溫是一個大惡人——惡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了讓唐昭宗被弑這件事對天下有個交代,同時也為了殺人滅口,竟然來了一招卸磨殺驢,將一切罪責推到朱友恭、氏叔琮身上。他奏請小皇帝先把二人貶官,然後又賜他們自盡。
朱友恭是朱溫的義子,直到此時才知道自己被幹爹當槍使了,臨死前大喊:“拿我的人頭蒙蔽天下人,騙得了人,騙不過天,天看著呢!”
朱溫的手段雖然很卑鄙,但朱友恭、氏叔琮也是該死,隻不過他們替朱溫背了黑鍋。
白馬之禍
李柷年僅十三歲,雖然當了皇帝,卻不懂國事,連年號都不敢換。何皇後名義上被尊為皇太後,一個女流之輩,沒有什麼能力,自知母子性命難保,卻又毫無辦法,隻是坐在後宮以淚洗麵。朝中大權,完全落在朱溫手中。
朱溫殺了唐昭宗,已經決意篡唐。十月,他特地派蔣玄暉請唐昭宗的九個兒子到九曲池赴宴。這九個人包括德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沂王李禋、遂王李禕、景王李祕、祁王李祺、雅王李禛、瓊王李祥。
宴席上,朱溫殷勤勸酒,這些親王不得不喝,等到將他們灌得酩酊大醉之後,武士們一擁而上,將九個少年全部活活勒死在九曲池,然後將他們的屍體扔到池塘裏。
小皇帝不敢過問,隻是把昭宗安葬到和陵,算是盡了人子送終的義務。
天祐二年(905)二月,唐朝掌管國家禮儀大典的太常卿之位空出,朱溫打算讓親信張廷範出任太常卿。宰相裴樞拒絕了他的提議,理由是:按照慣例,太常卿該由清流人士來充當,而張廷範是“胥吏”,身份卑賤。
清流,指的是進士出身的官員,也就是知識分子。裴樞認為,張廷範是個大老粗,鬥大的字不識一筐,不能擔任這個職務。
朱溫為此事恨上了裴樞,恨上了清流。因為裴樞說張廷範是個大老粗,等於說他也是大老粗,不是清流,難登大雅之堂。
到了秋天,西北方的天空出現彗星,星光劃破長空。占星家認為,彗星出現,預示著君臣有殺身大禍臨頭。
新任宰相柳璨不是清流,不是他不想入清流,而是他出身貧賤,沒有資格入清流,為了巴結朱溫,就把平時忌恨的人列成一張表,密送給朱溫,傳話說:“這些人都誹謗過你,可以全部殺掉,以應星象之變。”
朱溫一看名單,就知道柳璨在玩借刀殺人的遊戲,因為名單上的這些人,都是平時和他作對的清流人士。朱溫盡管不想給柳璨當槍使,但他心裏也很討厭清流,因為這些人成天拿那些清流規矩來搪塞自己。正在他猶豫不決之時,判官李振站出來火上澆油了。
李振也是一個文人,但卻是一個落第秀才,科舉屢試不中,是一個不入流的文人。在進士及第的文人眼裏,落第秀才沒有地位。這位走科舉之路屢屢碰壁的在野知識分子,不怪自己學藝不精,反而嫉恨那些進士及第的清流人士。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屢試不中,就是這些人擋住了自己的道,壟斷了科舉名額。他從心底對清流人士就有一種嫉恨的心理。
李振對朱溫說:“朝廷之所以綱紀紊亂不治,都是這些衣冠浮薄之徒所致,況且大王還要圖謀天下,這些人都是朝中難以馴服之徒,不殺這些人,恐怕難以得誌。”
朱溫正要圖謀大事,覺得李振說得有理,“笑而從之”,欣然同意貶斥朝官要員。
此後的數天之內,小皇帝下了兩道聖旨,一是任命張廷範為太常卿;二是將裴樞、獨孤損、崔遠三個宰相級人物貶為刺史。
張廷範是大老粗,三位宰相是清流,大老粗上位,清流人士遭貶,自然引起了清流人士的不滿,甚至憤怒。
朱溫對付的辦法很簡單——繼續貶。吏部尚書陸扆、工部尚書王溥同一天遭貶,太子太保趙崇、兵部侍郎王讚也都被逐出朝廷。
朝廷中但凡有所謂清流之士頭銜的人,都被朱溫以小皇帝的名義逐出京城,下放到地方去了。這次清除異己運動,被貶的朝廷重臣有三十多人。
朱溫似乎覺得還不過癮,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以小皇帝的名義,將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等一班被貶的朝官三十多人,同時邀請到白馬驛赴宴。
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卻不敢不來,等到大家到齊之後,一大群士兵包圍了白馬驛,應邀赴宴的三十多人,慘遭屠殺。
李振看著滿地的屍體,對朱溫建議說:“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為濁流。”
正是李振的這句話,慘死在白馬驛的三十多具清流人士的屍首,全都被拋進黃河,轉眼便被黃河水帶走了。
曆史上稱這次事件為“白馬之禍”。
幾天之後,朱溫再次對朝官進行大清洗,對凡不依附於自己,又自認門第高貴,或科舉出身而身居要職者,都誣告為朋黨,因此被貶逐而死的,有數百人之多,朝廷大夫為之一空。
“白馬之禍”是中國士大夫的災難,也是中國曆史的災難,但卻為朱溫篡奪唐朝政權掃清了障礙。
朱溫開國
“白馬之禍”以後,朱溫覺得時機已到,沒必要再侍候傀儡小皇帝了,於是從幕後走向前台,公開給各鎮發出通告,說自己要做皇帝。
朱溫的通告,引起了強烈地震。那些雄霸一方的節度使,誰也不願意讓朱溫坐大,河東晉王李克用、鳳翔岐王李茂貞、兩川蜀王王建、江淮吳王楊行密,無不拍案而起,扯開嗓子罵娘,但公開站出來同朱溫叫板的,卻隻有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匡凝和他的弟弟、荊南留後趙匡明,他們大罵朱溫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朱溫早就預料到他的通告會引起強烈反響,會同謀士們製訂了幾套應急預案,其中一項就是槍打出頭鳥。當他得知趙氏兄弟公開叫板,一刻也沒有猶豫,立即派大將楊師厚率大兵殺向襄州。
趙匡凝雖然有向朱溫叫板的勇氣,但卻沒有同朱溫對抗的軍事實力,楊師厚率兵南下,趕走了趙匡凝,攻占了襄州,接著再進兵江陵,趕走了趙匡明,荊州、襄州立即換了主人。
宰相柳璨以朱溫南征有功,上表奏請唐哀宗封朱溫為相國,兼任二十一道節度使。
朱溫的目的是坐上金鑾殿那把龍椅,相國、二十一道節度使在他的眼裏如同糞土,他直接囑咐柳璨、蔣玄暉想辦法,叫小皇帝讓位。
蔣玄暉與柳璨等人商議:由於魏、晉以來,都是先封大國、加錫九禮、享受特殊的禮遇,然後接受禪讓,應當依次序進行。於是,他們先授朱溫為各道兵馬大元帥。
朱溫勃然大怒,說他對這些虛名毫無興趣,趕快叫小皇帝讓位。
宣詔使王殷、趙殷衡嫉妒蔣玄暉專權受寵,想要得到他的位置,趁機挑撥說,蔣玄暉、柳璨是想要延續唐室的宗脈,故意拖延禪讓的時間,等待事變。
蔣玄暉聽說後,非常害怕,親自去向朱溫解釋。
朱溫大罵道:“你們兩人多管閑事,阻攔我的好事,即使我不受九錫,難道就不能當天子嗎?”
蔣玄暉解釋說:“唐朝的氣數已盡,天命已經歸屬大王,天下就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這件事。我與柳璨等不敢違背恩德,但晉、燕、岐、蜀都是我們的勁敵,大王突然接受禪讓帝位,他們心裏不服,我們不能不設法盡理盡義,然後取得帝位,這也是為大王創建萬代基業著想啊!”
“奴才果然反了!”朱溫大聲責罵。
蔣玄暉驚恐萬狀,立即返回洛陽,同柳璨、張廷範商議禪位之事。
何太後得知消息後,號啕大哭,派宮人阿虔、阿秋向蔣玄暉轉達意願,說他日禪讓帝位之後,請求保全他們母子性命。
王殷、趙殷衡派人到汴州向朱溫密報,誣告柳璨、蔣玄暉、張廷範在積善宮夜宴,對著何太後焚香發誓,約定興複唐室帝位。
朱溫本來就是一個性情暴戾之人,聽了密報,不論真假,立即命趙殷衡等人抓捕柳璨、蔣玄暉、張廷範,將三人全都殺了。
蔣玄暉死了,王殷、趙殷衡又誣陷蔣玄暉與何太後私通,讓宮人阿秋、阿虔傳遞消息。
朱溫又密令王殷、趙殷衡在積善宮勒死何太後,並追廢何太後為平民,阿秋、阿虔也都被亂杖打死。
朱溫正要赴洛陽篡奪帝位,魏博軍帥羅紹威傳來密信,說他手下有一批悍將圖謀暴亂,自己無力控製,請求朱溫派兵支援。
原來,魏博軍雄踞六州,節度使為了護身自保,招募了不少牙兵,也就是貼身親兵。這些親兵錦衣玉食,待遇豐厚,年久日遠,“父子相襲,姻黨膠固,變易主師如兒戲”。親兵如果對魏博軍節度使不滿,說廢就廢,仿佛成了魏博軍的主人。
羅紹威雖為節度使,卻非常痛恨這些親兵。由於這些人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他奈何不了這些人,於是便向朱溫求援。
朱溫接信後,率十萬精兵,以討伐滄州(今河北滄縣)劉仁恭父子為名,駐紮在深州。然後派人裝扮成販夫走卒、江湖藝人,混進魏州。
魏博牙軍沒有料到朱溫是衝著他們來的,更沒有料到突然擁進魏州的“販夫走卒”是他們的追命使者。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羅紹威與混進魏博軍的“販夫走卒”同城外的朱溫內應外合,一舉屠殺了魏州牙軍八千餘人。
羅紹威消除了心頭之患,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因為朱溫是不做賠本買賣的,出兵的軍費全部要羅紹威負擔。羅紹威為了供養朱溫的軍隊,“所殺牛羊近七十萬,資糧稱是,所賂遺又近百萬”。等到朱溫退兵的時候,魏博軍多年的蓄積,被朱溫又吃又拿,基本耗盡了。
朱溫到魏州這麼來回一折騰,前後有年餘時間,日薄西山的唐朝,又苟延了一年。
天祐四年(907)四月十八日,朱溫結束了唐朝三百年的統治,裝模作樣地上演了一幕大臣勸進、接受唐朝皇帝唐哀宗的禪位儀式後,正式在汴州稱帝,改元開平,立國號大梁,史稱後梁。
朱溫又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晃”,即陽光普照的意思。不過,這個名字,後世很少有人提起,為了方便,本書仍沿用朱溫這個名字。
這一天,剛剛建成的大梁皇宮,金碧輝煌,鼓樂齊鳴,朱溫頭戴通天冕,身著袞龍黃袍,大搖大擺地從殿後走出來。
按安排好的程序,冊禮使當殿宣讀唐哀宗的禪位詔書,押傳國寶使獻上傳國玉璽。
朱溫一一受過,坐在龍椅上。看著文武百官黑壓壓地跪下一大片,有些暈眩了。恍惚中,他覺得隻要自己一跺腳,汴州城就要為之震動、顫抖。想到這些,他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大吼道:“哈!哈!我朱三當皇帝了!”
群臣一片愕然,但誰也不敢出聲。
登基儀式結束後,朱溫大宴群臣,他舉起酒杯,假惺惺地說:“朕執政不久,區區功德,不能遍及百姓,今天能位登九五,全靠各位大力相助。”
朱溫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對大臣們的試探,觀察一下大家對自己的態度。不料,宴會上氣氛十分冷淡,很多人沉默不語,宰相張文蔚等大臣如同做了虧心事,低著頭,一聲不吭,史書記載,張文蔚當時的表現是“慚懼,俯伏不能對”。
朱溫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
蘇循等幾個馬屁精連忙站起來呼應說:“陛下的功德巍巍,當上皇帝完全是順應了天意民心。”
朱溫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於是開懷暢飲,盡醉而歸。
朱溫登基後,廢唐哀帝為濟陰王;改汴州為汴州府,定為東都。原唐朝東都洛陽,改稱西都;廢除京兆府,改稱大安府,長安縣改為大安縣;然後大赦天下,大封群臣。
設置佑國軍節度使,命前鎮國軍節度使韓建擔任;授張文蔚、楊涉為門下侍郎;薛貽矩為中書侍郎及同平章事。
改樞密院為崇政院,命太府卿敬翔為崇政院知事。
敬翔是朱溫的第一功臣,朱溫篡唐,都是他在策劃。做了皇帝後,派他掌管機要,也是順理成章之事。此後,軍國大事,必須經崇政院裁定,然後上報宰相,宰相沒有及時表奏,就由崇政院代奏。
朱溫還專設建昌院,管理國家財政,並讓養子朱友文為建昌院的負責人。
朱友文本姓康,名勤,朱溫特別喜歡他,視同己出,賜他姓名,把他納入親子之列。
朱溫有七個兒子,長子朱友裕,次為朱友珪、朱友璋、朱友貞、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連同朱友文,共八兒。
朱友裕已經去世,追封郴王,朱友珪為郢王,朱友璋為福王,朱友貞為均王,朱友雍為賀王,朱友徽為建王,朱友文也封為博王;朱友孜還小,沒有封王。
封完了兒子,再封祖先,追尊朱氏四代廟號:
高祖朱黯為肅祖皇帝,妣範氏為宣僖皇後;曾祖朱茂琳為敬祖皇帝,妣楊氏為光孝皇後;祖朱信為憲祖皇帝,妣劉氏為昭懿皇後;父朱誠為烈祖皇帝,母王氏為文惠皇後。
封長兄朱全昱為廣王,追封次兄朱存為朗王。
朱全昱的兒子朱友諒為衡王,朱友能為惠王,朱友誨為邵王。
朱存的兒子朱友寧、朱友倫已死,亦得追封,朱友寧為安王,朱友倫為密王。
朱溫做皇帝了,特地開家宴慶賀,將各位皇子、皇侄召集在一起。筵席間,朱溫完全沒有了做皇帝的架子,露出痞子流氓的本色,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喝到酩酊大醉。趁著酒興,竟然抓起五色骰子,豪賭起來。
此時的朱溫,完全就是碭山那個無賴。
朱溫的子侄們為了討得他的歡心,個個赤膊上陣,什麼皇帝、親王的身份,全拋到爪哇國去了。
朱溫如此胡鬧,讓一個人看不下去了,出麵指責朱溫,這個人是他的親哥朱全昱。
朱全昱本無心貪戀富貴,已經回到老家碭山,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唐朝時曾經授他嶺南西道節度使,治理桂州,他不願赴任,辭官回了老家。聽說朱溫篡唐做了皇帝,不得已才來到汴州,見朱溫的第一句話就是:“阿三,你這麼做,能行嗎?”
朱全昱的言辭,並沒有阻擋朱溫篡唐的計劃。朱溫即位後,朱全昱得封王爵,他也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也沒怎麼特別高興。他見朱溫喝酒狂賭,鬧得太不像話了,上前抓起骰子,狠狠砸到擲骰用的金盆裏,大叫道:“阿三,你本碭山的一個賤民,因天下饑荒,跟隨黃巢為盜。降唐之後,唐天子封你為四鎮節度使,位極人臣,富貴已極,也算沒有辜負你的大誌,你為何起了歹心,竟然篡奪了唐家三百年社稷!如此忘恩背義,恐怕鬼神也不會保佑你,現在高興還太早了點兒。你這樣做是要遭天譴的,我們朱家遲早要毀在你的手裏!”
平時殺人如麻的朱溫,霍地一下站起來,衝著朱全昱怒吼道:“換了第二個人說出這樣的話,就是有一百顆腦袋,我也要剁下來。”
“你剁剁看?”朱全昱並不避讓。
朱溫衝上去就要動手,幸虧子侄們一齊上前勸阻,哥兒倆才沒有打起來。
第二天,朱全昱不辭而別,離開京城,回鄉下老家,“竹杖芒鞋,杳然自去”,過自己的清閑生活去了。
日後,後梁滅亡,老朱家果然舉族都被誅戮,唯獨這位叫罵朱三的朱全昱在後梁滅亡之前就病死了,得了個善終,算是攤上一個好死,也算是老天對他存有一點兒善良之心的回報。
朱溫是項羽“彼可取而代之”、劉邦“大丈夫當如是也”和陳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成功實踐者,他用行動告訴世人:世界上隻有想不到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他為後人開辟了一條“隻要你想幹,就一定能成功”的光明大道。
從唐末的曆史來看,自從安史之亂以後,藩鎮的興起,朝中大權逐漸被手握重兵的將帥們把持,皇權日漸衰落。這些擁兵自重的將帥,盡管還承認大唐的皇權,但心態卻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皇權在他們眼裏,不再是至高無上、神聖不可侵犯,隻要老子高興,說不定也能在龍椅上坐坐。從這時起,唐朝就已經埋下了滅亡的種子。
當一個國家可能用武力讓他的子民屈服的時候,它還沒有滅亡,但當它已經沒有武力可以使用而又不能以禮儀教化天下的時候,滅亡就是早晚之事。
唐朝末年,皇帝昏庸無道,宦官專權,黨爭不斷。孔夫子曾經說過,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樣的朝廷,如何能用禮儀去教化天下呢?更不用說教化那些桀驁不馴的藩鎮主。藩鎮之主們高興猶可,不高興,就會對朝廷指手畫腳,甚至還想將皇帝從龍椅上拽下來,自己上去坐坐,仁義道德,在這些武夫的眼裏,狗屁也不是。
天下易主,已經成了曆史的必然。
朱溫滅唐,取而代之,遭到後人的詬罵,究其原因,可能有如下幾方麵:
唐朝滅亡,已經是曆史的必然,朱溫根本就不用搞什麼禪位,他之所以要這樣做,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當時天下能和他抗衡的藩鎮之主已經所剩無幾,唐昭宗也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完全沒有殺掉昭宗的必要。他卻這樣做了,落下了一個弑君的千古惡名。他戎馬一生,更多的是以謀取勝,但是,謀略在君子那裏是智慧,在他那裏卻是陰謀詭計。當皇帝之後,荒淫、亂倫、不講仁義、不顧廉恥,幹的都是一些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才能幹的事。反唐投黃巢,從革命者變成了革命陣營的叛徒,棄黃巢降唐,降唐後又再反唐,是一個不折不扣、反複無常的小人。
名人不能犯錯誤,哪怕一點點小錯,因為這可以使名人名聲大噪,也可以使名人聲名狼藉。君子一定不能做壞事,一旦發現你做了一件壞事,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會有人幫你挖掘出來。
這大概就是朱溫被後世人稱為“天下惡人”的原因。
朱溫篡唐,自立為帝,曆史正式進入五代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