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雷建剛支隊長開車上來,把車停在省廳大院,他和徐波政委一起上樓,向關德民彙報工作。
關德民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桌上放著他的IBM手提電腦、文件箋,身後有一溜綠色的文件櫃。
關德民說,“開宗明義‘老三篇’,先說說情況吧。”
雷建剛說:“許政委你先說。”
徐波說:“情況是我和支隊長碰過的,總的來看,今年的毒品案件有所上升,特點是兩頭大,一是大宗毒品案時有發生,我們支隊上半年破獲的萬克以上大案已有五起;二是個體運毒特別是人體帶毒案件上升的勢頭很猛。這兩天雷隊長我們和邊防的同誌碰了碰,他們上半年查獲的人體帶毒案件比去年同期上升了幾乎一倍。另外,我們發現,邊境一帶的山區,‘馬幫運毒’的方式又有抬頭,不過他們不是用馬匹馱運,而是用人。”
“哦?”關德民表現出興趣。
雷建剛說:“我們接到下邊縣緝毒大隊的報告,在大南山,有無業遊民集體帶毒入境的跡象。我派李國武下去調查,李國武報告說,他們發現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走山路由邊境向內地方向移動,人數在八十到一百人左右。這些人晝行夜宿,遇到陌生人就停下,磨蹭著不走,一呆就是幾天。感覺到安全了再重新上路。李國武和下邊縣大隊的人正在監視,估計是集體運毒,應該有幕後老板。現在還沒驚動他們。對方運送毒品的目的地,背後毒老板以及接貨人的情況均不清楚。由於對方行走的路線偏僻,多為人煙稀少的深山老林,李國武他們跟蹤監視都很困難。”
關德民說:“這倒是個新情況。”
雷建剛說:“這一手很難對付,大李他們已經跟蹤三天了,我指示他們不要跟得過緊,也不要和他們正麵接觸。”
關德民說:“這樣是對的。”
雷建剛說:“他們不會總走林地,遲早要上公路。從現在的情況看,他們有可能在我們轄區內上公路,也可能走出我們的轄區後上公路,我們希望廳裏協調一下,請兄弟地區給予配合。”
“這沒問題,我們隨時勾通消息。”
關德民聽彙報的當兒,第一醫院的張憲宗醫生打來電話,問:“你怎麼不過來拿結果?”關德民說:“我這裏脫不開身。”對方說:“腫物活檢報告還好,是鱗狀增生。不過,我擔心你胃裏的白斑,你還是抽時間過來做個激光手術,把它打掉。”關德民說:“最近恐怕不行,事情太多。”“反正你要重視,我並不是嚇唬你,白班比腫物更可怕。”關德民就說:“我現在正開會,研究案子,晚上再給你打電話。”那邊的張醫生有點急,說:“危害性我跟你講過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那好,那好,我們回頭再談。”他立刻放了電話,對雷建剛說:“體檢的事,瞎鬧。”又問,“說到哪了?”
雷建剛就和徐波交換下眼神,說:“支隊的人手太少,廳裏答應給我們配備些力量,總是不兌現。”
關德民說:“你們配備力量,這不是我的事情,你找黃局長嘛,支隊有定編,你們局裏自己完全可以調配嘛。”
徐波說:“緝毒隊艱苦,出差多,又危險,沒有幾個人願意過來。”
關德民說:“我聽黃局長說,新分去的大學生,先由你們支隊挑,好像要給你們撥五六個人呢。”
徐波又說:“年輕人新潮,能不能在緝毒支隊呆長久,這很難說。再者,新人要從頭學,到能夠開展工作,那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那你這個政委就多做做思想工作吧。”關德民說。
雷建剛見徐波吭哧半天總說不到點子上,隻好直截了當了,他說:“我們有個想法,希望關處長能夠支持我們。”
“什麼想法?”
“我們希望,尉華警官能夠到我們支隊工作。”
關德民看了看他們,啊了一聲,搖搖頭說:“我說嘛,彙報案子,也不會兩個人一起過來嘛,敢情是挖我的人來了?”
雷建剛說:“尉華下去這些日子,工作開展得很不錯,我們配合得也很好。剛剛混熟,你又把她給調上來了。”
關德民說:“我什麼時候也沒說過,尉華下去,就是你們支隊的人啊?我看,你們二位死掉這個心吧,這不可能。”
二人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徐波說:“你看,我說咱們得碰釘子吧?”
關德民說:“知道會碰釘子,就不要提嘛。”見二位都不吱聲,他又問,“尉華下去這段,都和那些人接觸過?”
雷建剛說:“我,政委,大李,還有,趙明也跟她配合工作過。”
關德民說:“那好,這件事就掌握在這個範圍內,這是紀律。”
二人沒再說話。
關德民說:“還有啊,那個姓林的商人,我可能還會繼續使用,這件事也封死在你們二位這裏。我用他,會通知你們,不用,他就是普通人。”
雷建剛說:“他已經離開德揚了啊?”
“這我知道,有可能,他還會返回德揚。”
人事的事告一段落,許政委又說了說經費緊張,車力不足等等的困難。關德民透露說,過些日子,廳裏準備統一給下邊配些車輛,他們支隊有望得到一個指標。兩人這才高興起來。
2
晚上林誌翔換了裝,打扮得像個歸國華僑,上了關德民的汽車。
汽車在城裏轉了幾道彎,駛上高架橋,然後向城外駛去。
林誌翔問:“我們去哪兒?”
關德民說:“去五仙湖度假村。”這時他才告訴說,“省廳二號首長江群要接見你,他現在正在五仙湖度假村接待一個外國代表團,我和江廳長的秘書聯係好,我們過去,他抽時間和我們見個麵。”
汽車開了一個半小時,來到湖畔。五仙湖是一個很大的高原湖泊,湖水清澈,浩瀚得像個海灣。夕陽裏,蕩漾的湖水呈琥珀色,映襯著遠處的山影。
度假村是傍湖的一個賓館,正對著湖心島,風景優美。兩人泊好車,在大廳裏見到江群的秘書。秘書陪他們吃過飯,把二人引到304房間,說:“江廳長正在陪客人,你們先在房間裏休息一下,他抽下空來我會通知你們。”
秘書離開,關德民就躺在床上靠了靠。吃過飯,他的胃又有些不舒服,向上泛酸水,不得不吞幾粒藥片平複一下。
林誌翔卻在另一種情緒裏,又有了在北京接受任務時的那種感受。
他在房間裏踱了幾步,拉開窗簾,欣賞外邊夜色裏的湖水。
關德民走過來——他已經好多了,他對付自己的胃有獨特的方式,他叫精神轉移法。二人眺望窗外,夜裏湖麵尤顯得浩大,浪濤像海潮,嘩嘩地一波一波衝擊著岸邊的石頭欄杆。湖水清澈,像玻璃的流體,在燈光的攢射下,可以望到幾米深的湖底。
關德民說:“這地方養人啊,完成了任務,我們一起到這裏來度假。”
“那要花多少錢?”
“錢不是第一位的,關鍵啊,你我恐怕都沒有時間。”
林誌翔還真是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隨口說:“錢怎麼不是第一位啊,我要是真的有筆大錢,就把這個地方買下來。度假不成,來住住總是可以的吧?”
“那要多少錢?除非你做毒品,否則,你發不了這麼大的財。”
兩人就都笑了。
因時間寬裕,關德民像講故事一樣,向他介紹了一些境外的情況。
關德民說:“境外有個大毒梟,叫郝誠,我們的習慣說法,叫他老熊。還有一個人,綽號‘將軍’。郝誠這家夥是近幾年間冒出來的新生代毒梟的代表,在境外的活動相當猖狂。至於將軍,我們掌握的情況較少,似乎是另一類人物,有可能與境外的地方武裝有比較密切的聯係。還有可能,‘將軍’隻是個代號,境外並不存在這個人。第三種可能,‘將軍’就是郝誠,是郝誠的另一個綽號。總之,這個將軍,夠神秘的,在我們的情報裏幾乎就像個影子,很飄渺。”
林誌翔說:“郝誠我聽說過一些,好像也是湖北人。”
“對嘛,就是湖北人,跟你半個老鄉。”關德民說,“境外的環境你是清楚的,我們正麵對著世界毒窩金三角,過去金三角指緬老泰邊界地區,現在金三角地區已拓得很寬,罌粟種植麵積由過去的500平方公裏擴展到15萬平方公裏,毒品也由鴉片提升為海洛因,境外就有大批的毒品加工廠。毒梟嘛,也是一代一代的,有很多變化。曆史上金三角最著名的毒梟,六十年代是鴉片將軍羅興漢,七、八十年代是坤沙,這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林誌翔說:“現在恐怕已經有很大不同了。”
關德民說:“就是。”
林誌翔問:“這個郝誠,是個什麼人?”
關德民說:“你聽我慢慢說,要了解郝誠,先得了解一下大毒梟李懷義。這個李懷義在坤沙手下當過財政部長,一度號稱能控製亞洲70%,美國60%的海洛因輸入。1997年,他用遠洋輪從海上運送1200公斤海洛因到美國,在西海岸被美國禁毒組織查獲,李懷義被引渡到美國投入了監獄。從我們掌握的情況看,郝誠以前在李懷義手下做過毒品,裝車啊,運輸啊,在毒品加工廠做配劑啊,這樣積累的經驗。當然,他也舉報過李懷義,這說明,他早就抱有更大的野心。因這件事,他被李懷義追殺過很久,據說賠償了幾千萬,才把事情了結。這期間,郝誠始終抬不起頭來,直到李懷義被美國投入監獄,郝誠才得以發展。同時冒出的還有木憨的黃強,孟固的劉誌傑,發展最快的還是這個郝誠。”
林誌翔點上隻煙,他知道這不是閑談,他們已經進入了嚴肅話題。
關德民繼續說:“我們S省緝毒部門和這個郝誠較量,已經有三四年的光景,開始時打到他一些毒品,批量都不小,後來他似乎改變了手法,我們在各口岸查獲的案件,緝毒部門偵破的案件,都聽不到郝誠的名字,但我們的情報係統關於郝誠在境外組織大規模毒品的消息卻不斷傳來,情報來源十分可靠。這是一組矛盾,它說明,郝誠可能有我們不了解的運輸渠道和運輸方法,他有相當一批毒品的運送是成功的。當然,也可能,他采取了遮掩的方法,即使我們抓到的毒品是他的,我們也追不到他的頭上。我估計,如果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話,他和霍學範的合作,也是這種性質。”
“他的個人資料,我們掌握多少?”林誌翔問。
關德民笑了,說:“你啊,還真是職業思考。問題就在這裏,郝誠不是霍學範,我們至今沒拿到他的照片,他在境外深入簡出,行蹤十分隱蔽,並擁有自己的武裝。我們現在掌握住的確切情況,隻有幾點:第一,他是中國大陸人,祖籍湖北;第二,年齡大約在35—40歲之間;第三,他在境外有產業,名聲很大。就這些,關於他的曆史,他的其他情況,目前全是空白。”
“方才你說,他跟霍學範是合作關係?”林誌翔又問。
關德民說:“這也是推測。霍學範的情況你看過材料,他沉寂過相當一段時間,落過荒,他能迅速起來,一定是投靠了實力雄厚的毒梟,那麼一是郝誠,二是將軍。將軍的情況我說過,太過於迷離,那麼,更實際些去捕捉,還是應該先把這個判斷落到郝誠身上。從我們了解的霍學範的性格上看,他是不會去給人家當馬仔的,他會保持他自己的獨立性,因此我說的那種‘投靠’,應該理解為一種合作。”
林誌翔覺得,關德民說得夠清楚了。
直到午夜,江群的秘書才打來電話,約他們過去。
江群住在套間,關德民、林誌翔進來時江群還沒回來。秘書說:“二位再等一等,江廳長說他馬上就到。”
又過了半小時,門外才傳來腳步聲,江群在門外說:“不要送了,我還有客人。”隨後,他推門進來。
關德民、林誌翔立刻站起。
江群中等身材,眼睛細長,臉上略有些浮腫。進了屋他伸伸手說:“坐,坐,那邊事情的安排出了點差頭,讓你們久等了。”
關德民介紹說:“這就是北京派來的林誌翔同誌。”
江群說:“知道知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林誌翔覺得,這位江廳長態度和藹,一見麵就給人以親近感,不像老狴,最初接觸就讓人窘迫。
秘書為他們沏了茶,然後自覺地退了出去。
江群問:“任務講了沒有?”
關德民說:“大略滲透了一下,郝誠的情況我做了些介紹。”
江群“哦”了聲說:“這個郝誠這些年間是我們的主要對手,下邊各地區、各部門打到他的案子很多,有些我們能夠確定下來,有些從證據上無法確認,但從手法上,從毒品數量上,從打到的馬仔上,我們判斷,也是他的貨。可以說,自從1997年以來,向我國境內運輸毒品數量最多、危害最大、手段最狡猾的就是他。”
林誌翔鄭重地點著頭。
江群繼續說:“這家夥很狡猾,總在不斷地變換手法,我們打到的隻是他的部分貨物和馬仔。我們抓到他馬仔的時候都很少,他寧可要手下丟掉貨物,也不讓我們抓到他的人員。即使抓到,這些人也不供他。”
林誌翔說:“他肯定有他的一套方法。”
“就是這樣。我們推想,他運輸成功的時候是有的。實事求是嘛。最初,我們也不知道他叫郝誠,隻掌握境外有個湖北佬,後來,一打到大宗貨物就是他的,德揚、若河,緝毒部門,邊防武警部隊,都打到過他的貨。我們才一步步把的定到了一號毒梟。”
關德民說:“這的確是經曆了一個過程。”
江群說:“我們不打算再和他兜圈子了,我們要打掉他的貨,但這不夠,我們這一次,要擺出個決戰的架勢,我們要他們明白,我們是不允許像郝誠這樣的毒梟猖獗下去的。我們要堅決打掉這個毒梟,給其他毒梟一個震懾。這是獵梟計劃的核心。也是你今後任務的根本點。”
“明白。”林誌翔說。
江群說:“我現在正在接待一個外國代表團,像郝誠這樣的大毒梟都居住在國外,有恃無恐。我們要打掉他們,需要國際間的合作,需要我們各國禁毒組織的相互支持和配合。合作需要基礎,達成諒解也需要時間。這項工作,我們在做,北京也在做。國家禁毒委與金三角周邊國家積極開展禁毒國際合作,簽署禁毒協議和諒解備忘錄,為打擊境外毒梟創造有利條件。如果我們在國際合作方麵能夠取得實質性的推進,我們的工作就會主動得多。但我們不能等,我們是幾條腿同時走路,目標仍然是一個,我們叫打毒梟嘛,就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也是這些年間總結出來的經驗,不然你打掉他多少毒品,他還會組織新的毒品,打掉他的馬仔,他再雇新馬仔,他能夠和你玩遊戲。”關德民說。
江群繼續說:“我說的國際合作也需要條件,比方,我們要宣布郝誠為國際毒梟,我們要通過國際禁毒組織和國際刑警組織通緝他,我們就要有確鑿的完整的證據材料,這也是我們工作的一個重點。”
林誌翔點著頭。
江群口氣緩和了些:“具體說起來,這次行動的代號叫A行動,我們內部,也叫獵梟行動。從目前的情況看,你的任務,就是利用與郝誠外圍有過接觸的有利條件,打入郝誠集團內部,掌握他的販毒人員,運輸路線,包括具體的運毒案件,我們會采取多種方式打擊他,包括在現有條件的情況下,誘捕他。”
“明白。”林誌翔變得極嚴肅。
關德民說:“郝誠反偵察的手段很多,我們搜集他的情報,他也在搜集我們的情報。給你說個笑話,我們的幹部任免,他都要搜集,甚至我們還不知道,下邊哪一級的緝毒人員,邊防人員有什麼變化,他能知道得比我們還早。”
“他在我們這邊有滲透?”
“滲透是多方麵的,郝誠千方百計地腐蝕拉攏我們的幹部,為他所用。所謂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就是這個意思。你不小心隨便說說,旁邊就可能有郝誠的人。”關德民說,“所以,保密紀律非常重要,即使對自己的同誌,即使是同行,該說到什麼程度,就隻能說到那個程度。有一點,我始終沒向你說明,在德揚,我沒有公布你身份,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我已經理解到了。”林誌翔說。
江群說“還有一點我要叮囑一下,這項工作十分危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人說,任務第一。我要說,安全第一。這不光是我的希望,這是一條紀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冒險。出現危機的情況,堅決撤回,我們和他們的鬥爭不在一個回合上,我們可以再想辦法。我的意思,你能聽明白吧?”
“謝謝首長的關心,我會掌握。”
“不僅你,我也要掌握,關處長以及和你合作的同誌,都會掌握。”
林誌翔有感動,他沒說話。
江群又說:“我和關處長分析過你的有利因素,你不是本地人,郝誠摸不到你的底細。你有單獨作戰的經驗。你們的前期工作做得紮實,給對方埋了伏筆。還有一點,你是湖北人,我們調你的時候已經做過考慮,霍學範是湖北人,郝誠也是湖北人,我們希望老鄉概念,能起一些作用。”
林誌翔說:“我想,我能夠完成任務。”
江群笑了,說:“現在不是下保證的時候,一切都要看發展。具體的工作方案,關德民處長會告訴你。我今天約你見一下麵,就是為了把這條專線建立起來。
你直接受關處長領導,關處長直接受我領導,A方案的參與者,還包括柯局長,但柯局長不直接參與指揮。具體的專案人員,關處長我們會精心選擇。此案的工作,不與任何人發生橫向聯係。林誌翔同誌,你的背後有一個強有力的班子,在關注支持著你,我們會想辦法,滿足你工作上的一切需要。”
“我明白。”林誌翔嚴肅地站立起來。
3
李國武一身山民打扮,破衣羅嗦的像個野人。他帶著趙明和縣大隊的張小華,跟隨那些盲流已經四五天了。
他身邊帶著一張地圖,一個望遠鏡,一個做飯吃的小盔子,一個幹糧袋,當然還有武器,趙明和張小華也都差不多。時而,他和趙明開玩笑說:“咱們成了紅軍,要走二萬五千裏長征路了。”趙明馬上續接上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陝北。”
移動電話不敢開機,他要省著用。這深山老林的,很難找到能夠充電的地方。即使開機,多數情況下也沒有信號。他們常常處與和老雷無法聯係的狀態。
那夥盲流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很像一家子一家子的遷徙者。背著行李,帶著鍋盆,走到什麼地方天黑了,就露宿在那個地方。走路專撿山路走,遇到公路繞開,遇到村落也繞開。走路的方式就像雷建剛向老狴彙報時說的那樣,磨磨蹭蹭,一天走不了十幾裏地。
好像人群中有本地的向導,這夥人走路的方向沒有出過差錯。深山老林裏,看著沒有路,走過去,還真就有那種羊腸小道,彎彎曲曲地從莽林裏穿越過去。
在開闊地段,李國武他們可以跟得遠些,用望遠鏡觀察他們的動向。可到了密林裏,望遠鏡就失去了作用,他們隻得跟得很近。這時候需要格外小心,離遠了怕跟丟,近了又擔心被對方發現。
吃飯也是個問題,距離近的時候不能起火,三人經常餓肚皮。
沒有睡袋。他們接受任務時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夜裏氣溫迅速下降,特別是在海拔超過二千米的大山裏。冷啊,真是很冷。三人蜷縮著,脊梁貼著脊梁挨過難熬之夜。到了白天,暖和了,卻要趕路,人家慢慢騰騰,他們不行,需趕路時把上衣纏在腰上,也要走出一身大汗。陰雨天也很常見,有時一天裏就要下幾場雨。趙明祈禱式地念叨著:“快點走出大森林吧,最好是晴天不要下雨。”因為到了壩子上,視野開闊了,他們可以把目標放得遠些。那夥人群走路不快,他們還能互相替換著,在暖融融的太陽底下眯上一覺。
偶然遇到有人家的地方,才能喝口熱麵湯,吃頓囫圇飯,感覺上已經幸福得不得了。抓這工夫,總要把充電器拿出來,能補多少就補多少,電是手機的糧食,備得足一點,心裏不慌。
遵照雷隊長的指示,他們不能與盲流們正麵接觸,其實側麵接觸也不行。李國武做事一向是最謹慎的,可也有過一次小的失誤。
那是在林子裏,李國武認為他們都走遠了,三人拉成散兵線,委蛇跟隨而行。誰也沒大注意,樹叢後邊突然就站出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來,年齡不大,挺張皇地提提褲子,跑遠了。
很顯然這是一個掉隊者,留在後麵方便,正趕上他們。
當時李國武就想到這女人會帶人返回來。他要趙明隱蔽一下,他和張小華拔出身上帶的彎刀爬到樹上,胡亂地砍起樹枝子來,弄得劈啪亂響。
果然,沒一會,一個長者帶在五六個年輕人,攜著砍刀、火槍,跟隨著那女子,風風火火地折回來。李國武站在樹上,握著彎刀注視著他們。張華在另一棵樹上,跟李國武喊了幾句傣語。那些人站在樹下看一陣,兩人衣服破爛,很像打柴的當地人。沒發現疑點,那個長者才帶著眾人離去。
李國武下樹時不小心,樹枝把大腿戳破了,害得他罵了一百句娘。趙明、張小華給他包紮,趙明說:“好懸,差一點把下一代耽擱了。”李國武就罵他說:“少說廢話。”趙明說:“真格的,別感染,你得保護好那套工具。”李國武就說:“哪能倒黴事都叫我趕上?”事情不經念叨,他的傷口還真的感染了,走路不方便,又找不到地方處理一下。李國武折了樹枝拄著,哈哈巴巴地跟在後邊,望遠鏡那些物件,都移到趙明身上。
到了第七天,翻過大梁山,這些人便陸續回到公路上。他們大約認為最危險的路段已經過去,再向前就都是平坦大道了。他們在老山溝子裏趕路,不得吃不得睡,也有些受不了。上了公路他們就分散開,不再成群結隊,化整為零,三五成群拉成長線。
李國武他們不好再跟蹤,好在這時候手機有了信號,他打電話向雷建剛彙報情況的變化。雷隊長也認為跟蹤條件已不具備,決定在前邊的公路上設卡,盤詰過往行人。
大約那些盲流的領導者沒有預料到公安會來這一手,人撒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隻得聽天由命。結果被查到20多人,他們背的不是海洛因,而是鴉片。其餘人嚇得把鴉片丟在附近的山溝子裏,作鳥獸散了。雷隊長帶著支隊和縣大隊的緝毒隊員在山溝裏搜索了兩天,收獲不小,查獲鴉片近300公斤。
那個帶人回來盤詰李國武的長者和穿紅衣服的女人沒能逃脫。李國武眼尖,盡管他們變換了裝束,他還是一眼就把他們辨認出來。老頭鷹鼻鷂眼,顯得刁滑,擺出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那女子也認出李國武,用一種垂死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他兩眼,啐了口唾沫。
李國武這次也損失不小,他的大腿被樹枝戳爛,傷口又化了濃。這還不算,在最後這天,他們棲身在一片橡膠林裏,李國武的小腿不幸被樹螞蝗咬傷多處。樹螞蝗咬人時口器裏能排出一種麻醉劑,弄得你不疼不癢,發現時螞蝗已吸得圓滾滾成了肉球。拍打不出,趙明幫他用煙熏,一熏它就滾落下去,傷口忽地冒出血來。
李國武回來就被送進醫院,躺在床上打吊針,大腿裹著紗布,兩條小腿腫得亮晶晶的。
後來李國武的小腿也感了染,螞蝗口器裏的黏液有毒,他的腿上長了很多疙瘩,青裏透紫,腫得像大象腿,一個多月才慢慢消退下去。自那次之後,李國武聽到橡膠林這三個字就臉色蒼白,死活高低也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