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各種祭祖祀神活動,官方亦有兩場正式儀式,分別為祭日、祭司寒。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為中國傳統祭典,始於先秦,《禮記·祭義》對此有專門記載:“祭日於壇,祭月於坎,以別幽明,以致上下。”此禮為後世曆代王朝所沿襲。宋代日月之祭更是與郊祭同等級別的大祀,日神號大明神,祭日則稱大明祭。祭司寒亦是古而有之,然在春分當日開冰祭祀,卻是始於宋朝。
景陽鐘盡唱鄰雞,十二都門報啟扉。
一帶樓台擎落月,萬家桃李待朝輝。
宮槐煙暖鶯猶睡,仙掌雲寒露未晞。
算是五侯偏稱意,遊春車馬早如飛。
——夏竦《帝京春日》
農諺有雲:“大寒[1]不寒,春分[2]不暖。”大寒、春分均屬二十四節氣[3]。這句諺語的意思是,如果當年該冷的時節不冷,那麼到了次年應當轉暖的時候,天氣也不會緩和。說來也巧,自打宋真宗[4]趙恒殯天、其唯一存世子嗣趙禎以皇太子身份即位起,京畿一帶連續幾年大寒均是當冷不冷,轉年開春後則是乍暖還寒,久久不見轉暖。汴京街巷阡陌間有流言稱:“該冷不冷,不成年景。”既是在大宋腹心之地流傳,這“年景”,自然不是指鄉下地裏的莊稼收成。
某些有心人暗中議論說:之所以如此“不成年景”,是因為大宋天下有“二人聖”之異象,而自古女主幹政,均於社稷大大不利[5]。
所謂“二人聖”,是指皇帝與太後同時主政。具體的“二人”,是指在位的仁宗小皇帝趙禎及皇太後劉娥。且“二人”為“天”之拆字,暗合大宋當下年號“天聖”[6]。
劉娥起自民間,自被宋真宗立為皇後後,已有幹預朝政之征兆。而宋真宗晚年多病,兼之性情懦弱,強勢的劉娥趁機掌握了禁軍兵權,代皇帝丈夫處理國事,甚至能隨心所欲決定宰相任命。
這位大宋立國以來最為傳奇的皇後,以貧賤之身登上權力巔峰,權勢是如此之重,以至宋真宗也有所忌憚——皇帝、皇後的相處,頗類似唐代高宗與武則天又愛又怕之境況——宋真宗臨終前,不得不留下遺詔,命由劉娥輔政,由此開大宋太後垂簾之先河,新即位的仁宗小皇帝趙禎成為了擺設。
中國曆代宮闈,政由內出,鮮不為禍,是而世人普遍視同“女主幹政”為“女禍”,除了將“不成年景”歸咎於太後劉娥之外,更衍生出匪夷所思的“狸貓換太子”故事。
事實上,太後劉娥垂簾聽政這幾年,也確是多事之秋——
中原大地天災不斷,要麼幹旱,要麼水災,就連京師開封也一度受到黃河水患威脅。前年京畿、京東、京西、河北幾路更是遭受了史所罕見的蝗害——
蝗蝻繼生,彌覆郊野,食盡田土上的莊稼,甚至飛入公私房舍傷人。蝗蟲成群結隊飛過開封時,連雲障日,不見邊際。
又延飛至江南、淮南,趨河東,一路禍患民生,直至霜天季節天氣轉寒時,蟲才絕跡。
去年春季,開封府及京東、陝西、江淮、兩浙、荊湖路百餘州軍又遭蝗旱,諸路均發生大麵積饑荒,民不聊生。
人事上,眾望所歸的兩朝宰相寇準在憂病交加中卒於貶所竹榻上。這位大名鼎鼎的寇老西兒,最終未能成功阻止劉娥執掌大宋江山的步伐,被誣陷以“謀反”的罪名,徹底排擠出權力中樞,且在身故後繼續遭受到太後劉娥的報複,僅撥給有限的喪葬經費,連歸葬故裏都不夠[7]。
而更令人大瞪眼珠的是宰相丁謂的結局——
宋真宗趙恒自知難起後,曾欲令太子趙禎監國,又怕皇後劉娥阻撓,遂秘令心腹宦官周懷政及宰相寇準暗中籌劃此事。寇準秘密謁見宋真宗後,立即找到翰林學士楊億[8],令其起草太子監國的詔書。然事不機密,酷愛豪飲的寇準當晚喝醉了酒,將消息泄露了出去[9]。皇後劉娥得報後,緊急聯絡另一宰相丁謂及執掌兵權的樞密使[10]曹利用,幾方聯合起來,共同對宋真宗施加壓力。宋真宗無力應付強硬氣盛的劉皇後,於是又上演了當年唐高宗推過給上官儀的一幕[11],推諉不記得交待過寇準前事。丁謂趁機請求罷免寇準,宋真宗惱恨寇準泄密,讓自己在皇後麵前下不來台,竟當場同意。
大宋慣例,貶黜宰相皆降製,宋真宗不顧天色已晚,緊急召知製誥晏殊[12]入宮,命其起草罷免寇準的詔令。晏殊驚詫莫名,推辭稱宰相任免當由翰林學士起草詔書,於是宋真宗又召翰林學士錢惟演入朝。錢惟演為丁謂及劉娥姻親[13],一貫站在寇準的對立麵,寇準由此被罷去相位,被降為太子太傅。
宋真宗還特意挑選了最小的地方“萊”,封寇準為萊國公。這是皇帝惱怒寇準口風不嚴,導致事敗。這是一個相當微妙的細節,多少可以說明宋真宗心底深處其實不滿劉後坐大,隻是他天生性格懦弱,既無力改變,便默認了事實。
一個強硬的皇後,與一個軟弱的皇帝結合,結果隻能是皇後幹政。如果皇後還比皇帝長壽的話,垂簾聽政更是不可避免。
寇準的失勢,導致朝堂形勢急轉直下,大宦官周懷政更是感到深重的危機。而周懷政是宋真宗心腹,任其留在皇帝身邊,於劉娥、丁謂等人也是巨大隱患,必定要去之而後快。周懷政對此心知肚明,日夜惶恐不安,最終決定鋌而走險,派其弟周懷素召客省使楊崇勳、內殿承製楊懷吉等,準備以武力發動政變,一舉殺死丁謂,用寇準為宰相,奉宋真宗為太上皇,罷劉皇後預政,傳位給太子趙禎。
事發前一天,楊崇勳忽然轉向,將周懷政的計劃告訴了宰相丁謂。丁謂知道事情緊急,立即換上便衣,乘坐婦人用的車輛,連夜去找樞密使曹利用商量對策。
第二天一早,曹利用帶兵入宮,逮捕了大宦官周懷政。
丁謂又將此事添油加醋地上奏給宋真宗趙恒和皇後劉娥。宋真宗聞報大為震驚,下詔審訊周懷政,周懷政滿口招認,於是被處死。
宋真宗暴怒之下,竟然還想嚴懲太子趙禎。皇帝發了大火,群臣誰也不敢說話。隻有宰相李迪從容地上奏:“陛下有幾個兒子?竟然想如此處理。”宋真宗這才醒悟過來,便不再追究太子。
雖則李迪從中斡旋,救下了太子趙禎,但周懷政一案株連甚廣,支持周懷政的武官朱能自殺,其部下劉益等十一人被處以極其殘酷的肢解酷刑,又有十人被斬首,另外還有數十人被判以刺配充軍重刑。
丁謂也趁機對寇準大加迫害,將其一貶再貶,先是降為太常卿、知相州,後徙安州,再貶道州司馬,最後被放逐到雷州去當司戶參軍,等於被發配到邊地去充軍[14]。
寇準離開京城那天,群臣畏懼丁謂勢力,都不敢去送行,隻有寇準女婿王曙以“朋友之義”前去餞行。而當王曙受嶽父牽連被貶出京時,朝中竟無人敢相送。寇準被徹底排擠出中樞,也意味著朝臣中反劉娥派垮台,劉娥得以全盤控製了朝堂。這一局麵,隨著宋真宗殯天、宋仁宗即位,得到充分的鞏固與加強。
宋朝製度,皇帝每天都要臨禦垂拱殿,還要在文德殿正衙接見文武百官,稱為“常參”;五天一次在崇德殿或者垂拱殿接見群臣,稱做“起居”。大宋立國以來,還沒有出現過皇太後臨朝,無章可循,這就給大臣們出了個難題:形勢上到底怎麼安排?
重臣王曾建議仿照東漢故例,請太後劉娥與仁宗小皇帝趙禎每五日一禦承明殿視事,小皇帝在左,劉太後在右。
宰相丁謂一心想要擅權,提出仁宗小皇帝隻在每月初一、十五見群臣,朝中政事由劉太後與仁宗小皇帝召見輔臣決定,一般事項由內侍傳奏。
丁謂的建議,自然對太後劉娥獨攬大權更為有利,被劉娥欣然采納。從此,大宋開始了長達十二年的劉太後垂簾聽政時代,史稱“章獻垂簾”。
若是宋真宗生前成功傳位太子趙禎,又豈會日後劉娥垂簾聽政之事?若是丁謂以首輔之位堅持援引故例,小皇帝趙禎又豈會淪為擺設,且形成宦官居中攬權之局麵?
可以說,在幾番或是驚心動魄或是波瀾不驚的較量中,丁謂是幫助劉太後成功全麵執掌朝政的關鍵人物,稱其為定鼎之臣也不為過,丁謂亦因之成為首相,不可一世。孰料這位大功臣竟在劉太後垂簾三個月後急遽失勢,被罷去相位,貶黜出京。不久又受女道士劉德妙案牽連,再貶崖州,貶所比對頭寇準更為偏僻遙遠[15]。
之前寇準罷相,隻是讓明眼人覺察到了劉娥非比尋常的政治野心,而後大宦官雷允恭被殺、首相丁謂去位,則令朝野上下強烈感受到了簾幕背後劉太後咄咄逼人的氣勢。這位出身寒微的平民皇後,先是代夫預政,而今代子臨朝,用實際行動向外界表達了她要走出帷幕、君臨天下的決心。
轉眼已是改元“天聖”的第四個年頭,依舊是不成年景——已近春分時節,卻是寒氣森森,冷逾初冬。雖則“倒春寒”厲害,卻阻擋不住京城官民“慶春”的熱潮。
所謂“慶春”,即在春分當日,大眾自發組織舉行各式各樣的慶祝活動,譬如用儀仗、簫鼓、雜戲迎神酬樂,美其名曰“賽神會”。
還有一些不是那麼正式的傳統習俗,如放風箏、挑野菜、送春牛、粘雀子嘴、豎雞蛋等。汴京甚至還有正兒八經的豎蛋大賽,勝出者能獲取豐厚的報酬。
總而言之,在春分這一天,就是各種尋歡與作樂,就連簪花閑逛、聚眾飲酒這等平日算是離經叛道之事,也成為慶祝節日的形式,大行其道。
不獨民眾如此,京師百司胥吏亦習慣在春分當日醵錢聚餐,每個人都要拿出俸錢來湊份子,在官署中擺宴置酒,名“賽神酒”。雖然打著祀神的名義,不過這神靈卻並非民間祭祀的土神、穀神等農業神,而是“蒼王”,即造字始祖蒼頡[16]。酒宴雖在官署中舉行,但因為是官吏們個人出錢集資,氣氛相當隨意悠閑,有時還會請來樂妓歌舞佐酒,劇飲終日,歡樂無度[17]。
春分這一天,也算是踏青的正式開始。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頭上戴著時令鮮花,爭相外出,到郊外遊玩散心,以應“萬物之出”之春時。
民間有各種祭祖祀神活動,官方亦有兩場正式儀式,分別為祭日[18]、祭司寒[19]。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為中國傳統祭典,始於先秦,《禮記·祭義》對此有專門記載:“祭日於壇,祭月於坎,以別幽明,以致上下。”此禮為後世曆代王朝所沿襲。宋代日月之祭更是與郊祭[20]同等級別的大祀[21],日神號大明神,祭日則稱大明祭。
祭司寒亦是古而有之,然在春分當日開冰祭祀,卻是始於宋朝[22]。雖則祭大明神與祭祀冬神在同一日,好在祭祀地點不同,倒也兩不衝突。
往年春分多雨,兆世人身康體健,故而民間有“春分有雨病人稀”之俗諺。然今年的春分,卻是一個晴朗春日。伴隨著旭日冉冉東升,天聖四年(1026年)的春分,在民眾的殷切期待中,生機勃勃地拉開了帷幕——
醜時,夜幕濃厚,月色如霜,許多人尚在睡夢之中,敦義坊都曲院[23]的磨盤已經開始“咿呀咿呀”地轉動起來,儼然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之場麵。
卯時,天色將明,東京城東都亭驛[24]發生了一場不小的爭吵。遼國使者耶律元與副使劉三嘏臨時起意,欲一早趕往開寶寺、登臨寺塔以觀日出,卻為驛館監官[25]彭植所阻。監官彭植稱使者須由館伴使[26]或是國信所[27]指派的官吏陪同,方能外出。
然此刻尚未至卯正,館伴使及國信所官吏未趕至都亭驛應卯,二位遼國使者卻著急在日出前趕去開寶寺,等不及宋方官員到來。自“澶淵之盟”[28]以來,宋遼雖約為兄弟之國,本質卻是宋朝每年以屈辱的“歲幣”來換取和平,因而素來是遼國強勢、宋廷軟弱。遼使耶律元自恃遼國皇族身份,傲慢無禮,稍不能如意,便與都亭驛監官彭植起了爭執。“爭執”一詞,已將現場情形大大美化,真實情形是遼國使者厲聲嗬斥,驛館監官彭植則不敢回聲。
而此刻臨近都亭驛的曲院街都曲院大門前,已聚集了許多人,且規規矩矩地排起了長隊。都曲院不但專賣酒曲[29],還轉售內酒庫[30]所釀內酒,隻不過數量有限[31],起早排隊之人,均是為皇家禦釀而來。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卯刻日出時分,由禮部尚書張士遜主持,東郊日壇開始了盛大的“大明祭”。
大明祭為大祀,宋朝製度,每逢甲、丙、戊、庚、壬年份,春分祭日,當由皇帝親自主持,其餘年歲才由官員代祭。今年剛好是丙寅年,然因為仁宗小皇帝趙禎年紀太小,難以親自主持祭日一事。而實際主政的劉太後畢竟隻是女流之輩,不便拋頭露麵,於是這差事便落在了禮部尚書張士遜頭上。張士遜除了擔任禮部長官外,還掛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銜,位列宰輔,代替仁宗小皇帝祭日,倒也勉強合乎大祀規格。
同樣卯刻日出時分,冰井務官署亦開始了祭祀司寒之禮。
司寒為冬神,最重要的祭品自然是冰,所用之冰均為上年儲藏。按照慣例,自藏冰之所出冰時,當懸弓矢於淩室門上。然而儀式正式開始後,在場諸人死活尋不到早已備好的黑漆大弓,原處隻餘下一壺黑色箭矢。弓矢不難找,偏偏司寒尚黑,除了冰塊之外,祭品等相關之物必須都是黑色。主持祭祀的入內內侍省都知楊懷敏及同知禮院陳詁頭疼不已,而吉時又不能耽誤。有個機靈的小黃門機靈出了個主意,楊懷敏便找了件黑衣袍子,撕成布條,包裹了一把普通長弓,充作黑弓,與那壺黑色箭矢一道,懸在淩室門戶之上。
禮部官員陳詁雖有微詞,卻無他法可想,隻得依照楊懷敏的意思勉強將就。幸好黑弓隻是祭祀儀式的起頭部分,並非上供司寒祭品,不然還真難以蒙混過關。
辰時,汴京北郊一處別墅中,臨時主人李退夫特意早起,到後園中播種胡荽[32]。
民間傳聞,口誦臟話能使胡荽長得茂盛,李退夫對此深信不疑,一邊口念“夫婦之道、人倫之本”等穢語,一邊播種。不巧剛好有客到訪,李退夫急忙將種子交給兒子李昆侖,令其將種子撒完,自己則趕出去會客。李昆侖頗為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好隻道:“大人已曾上聞[33]。”
辰時又稱食時,是世人“朝食”吃早飯的時間,生肖則對應於龍,號稱“群龍行雨”之時。
皇宮大內之內,小皇帝趙禎因為不被太後允準親自主持大明祭而有點小別扭,加上選配皇後之事,情緒不佳,不肯進食,亦不願意應時令簪花。小娘娘[34]楊太妃聞訊急忙趕至,帶來了趙禎最愛的燒羊肉[35],一邊溫言寬慰,一邊趁小皇帝悶頭吃羊肉時,親自為他戴上了鮮花。
巳時,經過一番大大周折後,年輕男子王懷念扶著老邁父親王宗信登上了開寶寺木塔。
開寶寺塔是京師最高之塔,登林塔頂,京師內外風物,曆曆眼前。甚至能望見遠處奔騰不息的黃河,充分體會到“天河”[36]二字的含義。
繁華地,舊遊蹤。正禦溝,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繡鞍金勒躍青驄。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綠花紅。到如今,餘霜鬢,嗟往事,夢魂中。
王宗信一時感慨不已,情之所動,竟至潸然淚下,就連一旁的遼國使者耶律元、劉三嘏及另一路於闐使者羅麵於多、金三等,亦為之側目。
日中[37]午時,大相國寺中庭瓦市[38],一年一度的“豎蛋大賽”一開場便如火如荼。
所謂豎蛋[39],即選擇一個光滑勻稱、剛生下四五天的新鮮雞蛋,設法將它豎在案桌上,每人可嘗試三次,以立蛋時間最久者為勝。“春分到,蛋兒俏”,再簡單不過的遊戲,卻極少有人能成功[40]。
最終,商賈張化成功立起一蛋,雖然僅持續了三眨眼的功夫,但已是相當不易,為時間最久者,圍觀者均轟然叫好。
正當張化得意洋洋、滿以為自己將是今年的勝者時,青衣少女楚思越眾而出,拿起一枚雞蛋,在手裏撫摸摩挲了一會兒,隨意往案桌上一放——那雞蛋就那麼輕而易舉地立了起來。
正當眾人瞠目結舌時,楚思又拿起一枚雞蛋,照舊在手掌玩弄一會兒,隨後輕輕一放,雞蛋又立了起來。
時光仿若凝固了,眾人屏住呼吸,目光都集中在那兩枚豎蛋上。也不知道過了幾眨眼功夫,現場如雷掌聲響起,那兩枚豎蛋受到震動,這才歪倒。
仍然是午時,正在家中搗冰配藥的殿中省尚藥奉禦[41]王惟一聽到了敲門聲,趕去開門一看,卻是鄰居甘白送來了春碧蒿製成的春菜湯[42]。甘白滿麵春風,奉湯時,先按照習俗唱道:“春湯灌臟,洗滌肝腸。家宅安寧,平安健康。”又安慰道,“王醫官救活了我家小寶,不管旁人怎麼說,你都是我們甘家的大恩人。”
王惟一接過湯缽,正待道謝,甘白眼光一斜,忽看到庭院中立著一具木製人偶,不但身形與真人一般,且眼、鼻、口及四肢一應俱全,模樣生動。可驚可怖的是,木偶軀幹上一些地方紮著長針,而針口有一道一道的鮮血沁出。
甘白先是一怔,隨即駭然張大了嘴,轉回目光,再看王惟一時,已如見鬼魅。隨即大叫一聲,忙不迭地轉身跑開。
王惟一悵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掩好院門,便又響起了敲門聲。隨即從牆外飛進一塊磚頭,剛好砸在木偶頭上。那具木偶搖晃了兩下,終於還是倒了下去。
未時剛過,士子吳鐘曜醒了過來,茫然從臥榻上坐起,發了好一會兒怔,才反應過來——自己昨晚到新開張的王氏酒樓與朋友聚餐,飲得酩酊大醉,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概然不知,連何時又如何回來租住的北郊別墅,亦是半分記不起來。忽又想到與新認識的朋友約於開寶寺塔見麵,慌忙起身更衣,匆匆出門。
芸芸眾生,千姿百態。從一開始,便不是所有人為春分的到來而雀躍歡呼,總有煩惱苦悶者,皇城司[43]長官王遵度則堪稱汴京城中最緊張、最憂心之人。在他看來,一年之中,春分是最為紛雜、最為混亂的一天——
東京是天下第一等大都市,城市繁華,人煙浩穰,添數十萬眾不加多,減之不覺少。而春分之時,百官放假,萬眾狂歡,一大半人湧出家門。大街之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如此局麵下,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京城中雖有禁軍維護治安[44],但王遵度身為唯一的外臣勾當皇城司公事[45],肩上的擔子著實不輕——畢竟,皇城司是皇帝最倚重的耳目,須得時時偵伺一切可疑人事,對於京師地麵的任何異常狀況,他均負有責任,尤其是禁軍輿情動態[46],“纖悉必知”——而今是“二人聖”執掌大宋天下,皇帝與太後共理朝政,小皇帝少不更事,軍國大事自是以劉太後為主,然民間對女主幹政不平者大有人在,及時消弭此類隱患、有效控製輿情,自是責無旁貸地落在了新任皇城司長官王遵度身上。
說是新任長官,其實這是王遵度第二次出任皇城司要職。王遵度是宋真宗心腹王繼英之子。王繼英原為宰相趙普身邊小吏,趙普失勢後,從吏多自行離去,唯王繼英不舍不棄,且趨事逾謹。後趙普再度入朝為相,王繼英也得入中書。因其人在危難之時仍忠心於舊主,為宋太宗趙光義激賞,被特選為皇子趙恒屬吏。趙恒登基為宋真宗後,王繼英也跟著一飛衝天,屢屢升遷,最後還登上了樞密使高位,執掌兵權。以小吏出身,得列執政大臣,實不多見。王繼英病死後,宋真宗親臨哭泣,特賜白金五千兩為喪葬費用。
王遵度亦因父親之故而受到宋真宗寵幸,天禧初年上任勾當皇城司公事,然屁股還沒有坐熱,便發生了翰林司[47]藥童持械闖入皇宮殺人事件。翰林司全稱翰林茶酒司,專實供奉,屬內諸司,位於禁中。而皇城司亦負責皇宮警戒[48],藥童竟能身懷利刃,堂而皇之進去皇城官署殺人,王遵度有不察之責,因之而受重罰,由權柄赫赫的勾當皇城司公事降為翰林使[49],一直閑置在家,今年年初才被太後劉娥重新起用,因而今年對王遵度格外重要,非得拿出些功勞來。
皇城司位於皇宮左承天門[50]內。左承天門又名承大祥符門[51],為東華門內橫門,是翰林學士下馬待詔處[52]。門內官署不少,內諸司[53]如學士院[54]、內侍省[55]、入內內侍省、內藏庫、內香藥庫、殿中省六尚局、翰林醫官院[56]、天章閣[57]等,均分列於左承天門左右。
內諸司諸官署中,以皇城司最為忙碌,即便是該當門可羅雀的節假日,亦是人進人出,今日春分亦是如此。天光未明,長官王遵度便已正襟危坐於大堂之中。
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嚴密監視契丹等外國使臣[58]外,王遵度還下定決心要好好整肅京師,以不辜負劉太後的信任——因而盡管已經提早數日安排好了探事司四十名親事官充作察子[59],今日會分赴全城各地域要害處探查民情,他仍然不大放心,畢竟這是劉太後提拔他長官皇城司後的第一個春分,半點疏忽不得。他幾乎一夜未睡,申時便來到皇宮外等候,等宮門一開,便早早進來官署,調兵遣將,又另外安排了四十名巡查親事卒充作邏卒[60],擔任巡視之責。王遵度自己也特意換上了便服,雖然他今日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坐鎮皇城司,聽取各處探事親事卒的源源不斷的線報,但近來京師氣氛有些不大對頭,他必須得做好隨時親自出馬的準備。
一切安排妥當後,天光方才放明。王遵度吹滅案上燭火,起身走到廳側,凝視著東麵牆壁。那幅巨型壁畫雖然隻是東京地圖,卻是著名界畫大師郭忠恕[61]所繪,如同郭氏其它神品佳作一樣,精密工致——內城外城,皇宮禁苑,官署廟宇,街巷阡陌,盡在眼前。
但王遵度心思並不在地圖上,他習慣性地來回撚著拇指與食指,心中反複盤算著:沒有消息,自然就表明平安無事,是大好消息;若有狀況發生,最早的消息會來自哪裏呢?是大相國寺,還是樊樓?
思量間,親事官朱知白悄然步入大廳,畏畏縮縮地朝王遵度行了一禮,卻是欲言又止。
王遵度雖是新官上任,卻也對這名高大英俊的下屬印象極深[62],當即問道:“你不是家中有急事請假一日麼?一大早趕來皇城司,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朱知白似有所顧忌,遲疑了下,道:“屬下昨日去顯仁坊抓藥,路過豐義坊石都尉花園時,剛好看到……”
起初王遵度窺見朱氏神色閃爍,揣度對方必是手頭不便、想要預支俸祿,好為生病的家人治病,因而不大耐煩,等聽到“石都尉花園”五字,立時瞪大眼珠,急不可待地打斷問道:“可是八大王有異動?”
八大王即宋太宗趙光義第八子趙元儼,自幼為太宗皇帝寵愛。宋太宗不但每逢朝會宴欽都要帶趙元儼出席,還舍不得幼子離開皇宮[63],有意不封王號,放言稱要等愛子年滿二十後再行冊封,故而宮中均稱趙元儼為“二十八太保”[64]。
然趙元儼十五歲時,宋太宗因箭傷過世,直到宋真宗即位,始封趙元儼為榮王。而且宋真宗延續了父皇的特別寵愛,允準幼弟成人後仍繼續留住在皇宮之中。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榮王宮掌茶酒宮人韓小姐[65]縱火焚宮,大火延燔禁中,損失極其慘重[66]。趙元儼受此牽累,降封端王,被勒令搬離皇宮,出居豐義坊已故駙馬都尉石保吉[67]舊宅[68]。石氏累世將相,家中多財,兼之石保吉為人奢侈浮誇,家中雖饌品亦飾以彩繢,他在世時,沒少在那處宅子上花錢,時人因其處處花攢錦簇,故稱之為石都尉花園,即便主人由石都尉換了八大王,但仍然習慣地保持了舊稱呼。
而這位八大王,之所以能令皇城司長官聞名色變,是因為他曾兩度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先說太宗皇帝一朝,宋太宗在可疑的“斧聲燭影”中即位,又采取一係列手段,掃清了傳位於子的種種障礙,然之後便久久陷於立儲不順的煩惱——
宋太宗總共有三任皇後,淑德皇後尹氏及懿德皇後符氏在宋太宗登位前便已過世,皇後名號為追諡。太宗皇帝即位後唯一正式冊封的皇後隻有李氏,號明德皇後,出身顯赫,為開國元勳李處耘[69]次女。三位皇後均沒有子嗣存活,因而沒有嫡子。
宋太宗長子趙元佐為李賢妃所生,先被立為太子,後因發狂發瘋焚宮被廢。趙元佐異母弟趙元僖旋即以次子身份接任開封尹,成為了準太子,然未風光多久,便中毒暴死,儲位再度空缺。宋太宗深為煩心,再有大臣上疏請早立太子,均遭貶斥[70]。自此以後,朝中再沒有人敢議論繼嗣問題。
宮中有傳聞說,太宗皇帝有意立最愛的幼子趙元儼為太子。這其實不算流言,有種種跡象表明,宋太宗確實有此考慮。然即便是九五之尊,亦有種種難處,不能為所欲為。趙元儼生母是王德妃,自古“立嫡立長”為萬世上法,而趙元儼非皇後所生,上麵又有數位兄長,棄長立幼,必然要引起臣民非議。
更有一則,太宗皇帝本人是因昭憲太後一句“國賴長君”[71]才得以繼位,而彼時趙元儼年紀尚小,立其為儲,徒令皇帝自身難堪,於是,宋太宗采取了拖延的策略,儲君之位懸而不決。有人猜測宋太宗依舊矚目幼子趙元儼,有意等其成年後再立為太子。
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就是天不遂人願。太宗皇帝晚年箭傷不時發作,十分痛苦,他自知大限將至,儲君為國之根本,到了此刻,立太子一事已經是迫在眉睫,等不及幼子趙元儼長大。但在儲君人選上,太宗皇帝仍遲疑不決,又因為之前貶黜了多位請立太子的大臣,不便再公然與宰相商議,於是私下詢問重臣寇準的意見。
寇準因妻子宋氏是宋太祖開寶皇後親妹,也算得上皇親國戚,卻深明外臣不能幹預內事之祖宗家法,不便直接回答,便婉轉道:“陛下為大宋之主,此等大事,不能與婦人、宦官和近臣商量。隻願陛下選擇能符合臣民所望之人。”
宋太宗猶豫很久,提出立趙元佐同母弟趙元侃為太子。
寇準答道:“知子莫如父。”意指宋太宗最了解自己的兒子,選擇一定不會有錯。
宋太宗終於下定了決心。襄王趙元侃遂被立為儲君,改名趙恒,即為後來的宋真宗。
盡管宋真宗成了最後的贏家,但在他被正式立為太子之前,異母弟趙元儼一度是相當有力的競爭者。最為詭異的是,到了宋真宗晚年,八大王趙元儼竟再次有可能登位為皇帝,這次挑戰的則是宋真宗太子趙禎,也就是當今仁宗小皇帝。
如前所述,宋真宗欲令太子趙禎監國不成後,身邊親信盡被皇後劉娥排擠。他本人愈發病重,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當時八大王趙元儼剛好因生母王德妃病重而入宮照顧,親躬侍藥,偶爾也會來兄長病榻前問安。宋真宗臨終時,近臣上前詢問遺詔。宋真宗已無法說話,隻伸出了兩隻手的八根手指。有人揣度宋真宗已料到“子少母壯”[72]的一幕將要上演,欲改傳位給正當盛年的八大王趙元儼,以遏製皇後劉娥的勢力。劉娥見情勢大為不利,急忙出麵解釋道:“官家[73]是說三、五日病便能好。”
而人在王德妃宮中的趙元儼在起居時,意外發現杯中之水漆黑如墨,驚恐之下,也顧不得母親王德妃重病未愈,倉皇出宮。
五日後,宋真宗死於延慶殿,太子趙禎即位,劉娥則以太後身份臨朝專政。
後來宋真宗“八指”之事傳出宮外,八大王趙元儼自知處境不妙,必受劉娥猜忌,遂深思沉晦,閉門謝客。又自稱有狂病[74],不能上朝議事,雖則是為了避禍,也多少表達了不肯與太後劉娥合作的態度。而強勢的劉太後居然對這位八大王十分客氣,拜為太師不說,還賜予佩劍上殿的最高規格待遇。
然趙元儼自此足不出戶,一心隻以書畫為樂[75]。頗為諷刺的是,即便這位八大王從不過問政事,絕跡於朝堂,仍有不少人的目光始終盯在他身上——畢竟他是太宗皇帝最愛之子、真宗皇帝最疼之弟,位尊磐石,名重戚藩——這也正是皇城司長官王遵度一聽到手下朱知白提及“石都尉花園”八大王宅邸,便立即大起反應的原因。
親事官朱知白頓了頓,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也算不上異動,就是八大王乘車出了門。”
王遵度當即斥道:“四年不出家門的八大王乘車出門,還不叫異動麼?”又沉吟道,“這麼大的事,為何不見親事官回來稟報?”言外之意,皇城司專門安排了人手監視八大王動靜。
朱知白忙道:“是屬下沒有說清楚,八大王沒走大門,是從小巷後門中出來的。”
王遵度重重“噢”了一聲,瞪大眼睛盯著屬下,追問道:“如此不同尋常之事被你撞見,你可有跟上去?”
朱知白搖頭道:“屬下不敢。陪同八大王出門的,是張大官[76]。”王遵度一怔,問道:“是張景宗麼?”
皇城司長官正式官職名勾當皇城司公事,共有三位,互不統領,各管一攤,王遵度是唯一的外臣,另外兩名均是宦官,一人名楊懷敏,另一人便是口中的“張大官”張景宗。
張景宗是皇宮中資曆極老的老宦官,跟王遵度生父王繼英一樣,宋真宗趙恒尚在潛邸時,便侍奉於左右,是宋真宗最為倚重的心腹。宋真宗即位後,隨龍舊人如王繼英、張景宗、王繼忠均得到重用——如王繼英逐漸登上樞密使高位;王繼忠任鎮、定、高陽關三路鈐轄兼河北都轉運使,不久升任高陽關副都部署,為北陲邊防主帥,一直坐鎮北方前線,若不是在戰事中被契丹軍俘虜,日後出將入相,不在話下;而身為宦官的張景宗除了擔任內侍省長官外,還兼任名勾當皇城司公事。
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武將出身,輕而易舉地取江山於孤兒寡母之手,深知兵權的重要性,不但有“杯酒釋兵權”之舉,還采取了一係列的防範措施,而原名武德司的皇城司便是皇帝監視控製大臣的有效工具。自大宋立國以來,皇城司長官均由皇帝心腹擔任,且不輕易更換。如大宋第一任武德使為王仁贍,盡管其人官職不斷變化升遷,如作為使臣陪同南唐使者韓熙載返回南唐[77],又擔任統兵參與將領攻滅後蜀之戰,但始終兼領武德使一職,持續十餘年。後來王仁贍因犯下貪汙百姓財貨[78]、殺害降兵導致蜀地叛亂等罪而失寵,宋太祖因武德司責任重大,罷去王仁贍武德使之職,改由劉知信接任。劉知信生母是昭憲太後杜太後親妹。劉氏以戚裏致貴,尤被親任,自出任武德使後,地位巍然,一直到宋太祖過世、宋太宗即位、又改武德司為皇城司後,還在繼續擔任皇城司長官,後因親近秦王趙廷美,為宋太宗所忌,這才被免職。
而張景宗自宋真宗登上大寶之位起,便開始擔任皇城司長官,旁人均以為他會跟太祖朝大宦官王繼恩[79]一樣,終身掛名此職。王遵度也是這樣認為,事實也證明了此節——
宋真宗一朝,皇宮曾發生過兩次重大惡性事件:一是榮王宮大火;一是翰林司藥童持刀殺人。諸多內侍、大臣受到牽累,包括王遵度本人在內,而且兩起事件都直接與皇城司有關,但卻始終不曾涉及張景宗。其人不但在宋真宗一朝擔任皇城司長官,甚至在仁宗小皇帝即位、劉太後掌權後,亦不曾動搖半分,隻不過隨著年老體衰,他已經不大管事。皇城司諸多事務,外事由外臣名勾當皇城司公事負責,內務則主要由新晉宦官楊懷敏主理,張景宗僅掌管冰井務等閑散機構,近兩年更是多在家中養病,不常入宮。
但這並不代表張景宗地位下降,作為皇宮中資格最老的大宦官,他在劉太後麵前依然很說得上話,這也是為什麼親事官朱知白稱“不敢”的原因。
王遵度聽說張景宗竟與八大王趙元儼走到了一起,很是意外,又追問道:“隻有張景宗一人麼?”
朱知白愣了一愣,不大明白長官的話意,懵然答道:“還有車夫及兩名便衣侍從。”
王遵度擺手道:“不是……本使是說……”有所顧忌,欲言又止。
親事官察子以偵人隱私陰事為常務,朱知白多少有些會意過來,道:“使君[80]是想問還有沒有旁人麼?八大王和張大官出門便上了車,那車子就是張大官平常乘坐的小車,坐不下太多人。”頓了頓,又道,“況且八大王是先帝嫡血,地位尊貴,車上即便還有第三人,如何敢不下車?”
王遵度心事重重,不置是否地“哼”了一聲,顯然朱知白所答,並非他所慮。但他卻不再多問,隻道:“張景宗多年前便已搬到宮外居住,雖然掛職皇城司長官,卻也隻管宮中雜事。他如何會去八大王府?”
一時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向謹小慎微如張景宗者,如何會去碰八大王這樣一個燙手山芋?
凡與八大王沾邊者,均是大事,王遵度該立即設法稟報劉太後才是,隻不過王氏父親王繼英與張景宗同起於宋真宗潛邸,交情極好,王遵度又深知張景宗為人,便決意先查明究竟,再行上報。
親事官朱知白又道:“不過屬下後來又遇到了八大王。”
王遵度一怔,隨即斥道:“你小子不會一次把話說完麼?快說,在哪裏?”
朱知白道:“永寧坊李駙馬府上。”
李駙馬即李遵勖,其人本名李勖,字公武,為大宋開國名將李崇矩之孫。李崇矩原是元老宿將,後因與宰相趙普聯姻而受到皇帝猜忌[81],未能步上高位,然在朝野間仍享有盛名,受到宋太祖、送太宗優待。
到了李勖一代,雖未及祖父之顯赫,卻也仗著家世,小日子過著滋潤而愜意。李勖少年時好騎馬射箭,即使冰雪覆蓋原野,仍往來馳騁其中,不避苦寒。又拜翰林學士楊億為師,文章、詩詞均寫得極好,可謂文武雙全。名家子弟,卻無驕奢之氣,這等人才,早早便進入了宋真宗的視野。在李勖進士及第後,宋真宗特意在李勖名字中增益了一個“遵”字,升其輩份為李崇矩之子[82],擇為妹婿,令其尚萬壽公主。
萬壽公主為宋太宗最幼女,生母方氏地位不高[83],但七公主生下來沉靜有度,幼不好弄。太宗皇帝曾經將許多奇珍異寶擺在殿前,令女兒們自行擇取,欲以觀其誌。諸公主各有所選,隻有七公主一無所取,由此贏得了父皇的格外青睞。兼之七公主喜圖史,善筆劄,能為歌詩,尤善女工,遂成為太宗皇帝最鐘愛的公主,特號“萬壽”。
到了宋真宗一朝,萬壽公主成了長公主,恩寵愈隆。除了萬壽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外,更有一節,宋太宗麵黔色而體肥,而萬壽公主與父親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因為此節,宋真宗對這位異母妹妹敬若神明,萬壽公主有任何要求,無不言聽計從。
娶到了這樣一位地位非凡的公主,當是李遵勖莫大的榮幸,況且萬壽公主溫柔賢惠,沒有一點嬌氣。不料李遵勖毫不珍惜,尚在新婚期間,便與萬壽公主乳母通奸,似是有意令公主難堪。宋真宗聞報後大怒,欲逮捕李遵勖治罪。萬壽公主非但不計較丈夫的“失足”,還進宮求情,流涕被麵,僵仆於地。宋真宗拗不過妹妹,隻得赦免了李遵勖。但真宗皇帝仍然命翰林學士楊億好好訓斥李遵勖。楊億隻有一句話:“眼中人是麵前人[84]。”李遵勖放浪形骸,膽大妄為,卻是極聽老師楊億的話,大大鬧了一場後,總算老實了下來。加上萬壽公主謙遜恭謹,對待李家長輩執之以禮[85],任憑駙馬娶妾,且待侍妾所生之子如己子,這才算相安無事。
雖然是真宗皇帝親自挑選的妹夫,李遵勖卻是真宗皇後劉娥政治上的對立派。早先宋真宗在世時,李遵勖便支持宰相寇準一派,反對劉娥以皇後身份幹政。而宋真宗過世後,李遵勖也反對劉娥垂簾聽政,公開主張還政給仁宗小皇帝,另選賢良大臣輔佐。劉太後對此自然很不高興,但李遵勖在朝中亦隻是被尊以駙馬都尉虛位,並未擔任要職,兼之還有萬壽公主的情麵,劉太後也不能拿這位駙馬怎麼樣。
一向敏銳的王遵度聽說八大王趙元儼去了永寧坊李駙馬府,立即警覺起來——八大王、李駙馬、張大官,這三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走到一起,莫非裏麵有什麼重大玄機?
又思慮一番,王遵度強行按捺住胸中的熱潮,回廳首坐下,命親事官朱知白走近案前,肅色道:“你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敘述一遍,從你出門開始,一人一事都不能遺漏。”
朱知白應道:“是。”
原來朱知白昨日出門,是要趕去城北左軍廂顯仁坊皮場廟一帶,為病重的母親買藥。他家在城北右軍廂,是本地人,熟知開封大街小巷,一路穿插近道東行,路過豐義坊一條小巷時,意外看到了大宦官張景宗扶著八大王趙元儼上車,頗為驚異,雖多留意了一眼,但因為張景宗是皇城司長官,他本人又牽掛母親病情,遂未作滯留,直朝顯仁坊而去。
到了藥鋪,店家對好不容易湊齊藥費的朱知白頗為同情,好心告知其母已病入膏肓,吃再多再貴的藥,隻怕也是無效。朱知白聞言勃然大怒,揚拳便要打店家。店家好心不得好報,叫苦不迭。旁邊忽有一名黑衣老者道:“店家靠賣藥賺錢,郎君買藥越多,他賺得越多,他說剛才那番話,完全是出於憐憫之心,郎君何苦不分好歹!”
朱知白也是一時之氣,手臂當即軟了下來,轉念想到母親重病纏身,隻怕時日無多,忍不住流下淚來。
黑衣老者又道:“老夫聽說古語有雲:‘藥之不效,針之所宜。’尊母之恙,遷延不愈,既是用藥無效,何不試試針灸?聽說針灸對沉屙雜疾往往有意想不到之效。”
仿若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朱知白立時張大淚目,追問道:“當真?”又見藥鋪店家也跟著點頭,心中又升騰起了希望,急忙向二人打聽京城針灸大夫姓名。
藥鋪店家道:“針灸與吃藥不同,尊母又是心口的毛病,針下所刺,盡為要害穴位,差之毫厘,便是致命之禍。既是救命之針,非得延請名家不可。隻是本朝專門研習針灸的大夫甚少,原本那個誰是東京第一等針灸名家,號為‘神針’,隻是……”
朱知白忙問道:“那個誰是誰?莫非神針他老人家已不幸過世了麼?”
藥鋪店家忙擺手道:“那倒沒有。郎君是開封本地人,該知道不久前的那場大風波,也肯定聽說過那個人。那個誰,就是那個專吃女子的食人惡魔之後。”
朱知白既在皇城司當差,自是熟悉內外諸司官吏,當即醒悟過來,道:“店家是說醫官王惟一麼?”
藥鋪店家未及回答,黑衣老者插口道:“吃人是王氏先人之惡,與子孫無幹。若論京城第一針灸名家,非王惟一莫屬。”
朱知白雖不懂醫術,也分不清藥石與針灸,但也聽過不少關於王惟一的詭異傳說,不免有所遲疑。
黑衣老者又道:“王醫官救過我女兒性命。而且他真有問題的話,朝廷還會任憑他留在翰林醫官院麼?”
朱知白不便提及王惟一已因前一場揭帖大風波由翰林醫官院調去了太醫局,若不是看在已經過世的真宗皇帝麵子上,隻怕早被逐出京城了。然而朱知白看到了黑衣老者對王惟一絕對信任的態度,最關鍵的是,這黑衣老者雖不認識他,他卻認識對方——他便是司天監[86]長官楚衍。
司天監掌天文、曆法,自古以來,便是官方最神秘的機構。曆朝曆任長官,無一不是精通天文地理的傑出英才。在民眾看來,這些人觀測“天心告戒之意”,承擔著將天意傳達給君主的使命,使之作出“交修之儆”,可謂奇人異士,洞悉天機。
而這位楚衍平民出身,對《九章》、《緝古》、《綴術》、《海島》諸算經及相法等均是無師自通,善推步、陰陽、星曆之數,間語休咎無不中,年青時便已聲名鵲起。宋真宗慕名召其入宮,先補為司天監學生,不久即遷保章正,成為司天監正式官員,入隸翰林天文院[87]。宋真宗過世後,司天監邢中和以“不學無術”罪名[88]被流放登州沙門島[89],楚衍升任司天監少監,為副長官。其人對學問孜孜以求,這兩年潛心撰寫《司辰星漏曆》,已極少入朝。但朱知白卻是認識楚衍,甚至還暗中監視過對方,知其秉性,既見楚衍對醫官王惟一如此推崇,便再無顧慮,轉身奔出藥鋪,趕去尋訪王惟一。
皇城司親事官朱知白敘述完偶遇司天監楚衍的經過,又道:“屬下知道王惟一住在開寶寺附近,而且那場大風波後,其人一直請假在家,不曾去太醫局辦公,便一路趕了過去。不想王惟一並不在家,大門上掛著銅鎖。有街坊鄰居指點說王醫官剛剛出門,帶著藥箱往東去了,屬下一路打聽著追過去,正好在永寧坊李駙馬府門前追及,而那時張景宗張大官正陪著八大王出門上車,然後便離開了。”
王遵度思忖道:“這麼說,八大王鬼鬼祟祟,是去了李駙馬府上?”
朱知白應道:“應該是這樣。不過萬壽公主是八大王之妹,他們兄妹之間偶爾來往,也不算什麼。”
王遵度“哈”了一聲,很不以為然。不過他每日會收到許多線報與消息,會習慣性地征詢下屬的看法,以求集思廣益,於是問道:“你到底也算是皇城司的精幹察子,不會真的這樣想吧?”
朱知白猶豫了下,遂道:“萬壽公主是太宗皇帝最愛之女,八大王則是太宗皇帝最愛之子,兄妹二人忽然秘密相聚,頗不尋常。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屬下也不敢私下揣測。使君若想知道究竟,去找張景宗張大官一問便知。”
王遵度“唔”了一聲,又轉換了話題,隨口問道:“你娘親病情如何了?”
朱知白道:“屬下尚未能叫住王醫官,他人便進去了李駙馬府,駙馬府門吏也不肯替屬下進去通報。屬下在李駙馬門前一直等到入夜,始終不見王醫官出來,又擔心家母無人照顧,隻好先行回去。今日一早,屬下先來皇城司稟報昨日之事,這就要再去城北延請王醫官。”
王遵度奇道:“你也算是大孝子,當真願意將至親性命交到王惟一那種人手中?”
朱知白很驚訝長官居然也對王惟一有此印象,不解地問道:“當今太後不是也很看重王醫官麼?還命他編撰醫書。”見王氏嘿然不語,便無奈地道,“這也是不得已之事,而今家母病入骨髓,隻能勉力試上一試。”
王遵度擺手道:“你去吧。若是手頭不便,可先去預支三個月俸祿。”
支走朱知白,王遵度正待派人去尋大宦官張景宗,又有一名親事官洪袍匆忙進來,行了一禮,開門見山地稟道:“遼國正使耶律元沒有動靜,倒是那位年輕副使劉三嘏昨日打扮成漢人的樣子,避開監官,悄悄離開了都亭驛,四下閑逛了一通,然後去了永寧坊李駙馬府,似是想拜訪李遵勖李駙馬。”
按照慣例,沒有宋方官員陪同,遼使不得私自離開驛館。但使團往往除了外交之外,還負責刺探對方各色情報的使命,所以從來都會有“意外情況”發生。雖然外使由國信使接待,但皇城司亦有監視之責,尤其是對自遼國的使者,即便有使團成員避開了驛館官方,也逃不過皇城司察子耳目。然宋方對此情形素來是暗中監視、任憑對方作為,一是不願意得罪契丹一方,二來說不定皇城司還能順藤摸瓜,抓到契丹人安插在汴京城中的細作。
但這次王遵度聽到遼國使者劉三嘏私下外出,卻有些意外,皺眉問道:“李遵勖麼?怎麼又是他?結果呢?”
洪袍道:“結果駙馬府門吏回絕了劉副使,劉副使便悻悻離開了。他回來內城,到大相國寺附近的榮六郎書籍鋪[90]逛了一通,然後自行回了都亭驛。那之後未曾再離開,屬下一直守到今早換班。”
王遵度躊躇道:“奇怪了,怎麼又是李駙馬?”又問道,“你怎麼看這件事?”
洪袍想了想,答道:“聽說這位劉使者在遼國也是駙馬[91],或許隻是他國駙馬想要拜訪我國駙馬。”
王遵度道:“你見過遼國有不姓蕭的駙馬麼?耶律、蕭氏世代聯姻,皇後必定姓蕭,公主必嫁蕭姓男子,這位駙馬卻是姓劉,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92]。”
洪袍問道:“使君是想說劉副使地位非同一般麼?可他隻是副使,正使究竟還是姓耶律。”
王遵度心中仍然記掛八大王暗訪李駙馬府之事,隨口漫應道:“就算劉三嘏隻是……”轉頭見到又有一名親事官進來,名叫林佑,剛好負責城北左軍廂,忙召他上前,問道,“你昨晚當值,城北左軍廂一帶可有什麼異常?”
親事官林佑忙答道:“昨日宋門外王氏酒樓開張,酒水菜肴均是平日的一半價錢,許多人都趕去了,場麵不小。”
酒樓、寺廟等素來是皇城司偵伺的重點,畢竟這類公開場合人來人往,是了解民間輿情最好的地方。
王遵度皺眉問道:“有什麼特別之事麼?”
親事官林佑道:“古怪的人挺多的。右班殿直石延年糾集了一幫人在那裏拚酒,還叫上了兩名佐酒女。”
王遵度搖頭道:“哪裏都少不了這個石延年!”隨即擺手道,“不過他雖是武職,掛名禁軍,實際上隻是個浪蕩的文士,不必理會。”
親事官洪袍忍不住插口道:“本朝慣例:‘官員不入酒肆’[93]。昔日宰相魯宗道魯相公[94]是先帝帝師,當年有客自家鄉來,魯相公因家貧沒有像樣的酒具,不好意思在家中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不得已換上便裝,引客到附近的仁和樓[95]酒樓,設宴款待。後來事發,真宗皇帝都沒有顧念師生之情,當麵斥責了魯相公。虧得魯相公是出名的魚頭參政[96],又是事出有因,這才沒有被禦史彈劾丟官。這石延年可是出名的酒鬼,經常糾集一幫人四下尋酒樓酒肆喝酒。他也是官臣,為何一再犯禁,卻沒有人彈劾他?”
王遵度道:“嗯,因為他是石延年。先帝真宗皇帝都覺得有愧於他,禦史又能奈他何?”又擺手道,“石延年素愛到市店狂飲,那王氏酒樓新開張,酒水便宜,他聞風而去,不算什麼奇事。”
親事官林佑笑道:“關鍵不在石延年和他那幫同伴,而在那兩名佐酒女,那兩名標致可人的女子,是樞相夏相公的最愛。”
“夏相公”即是樞密副使夏竦,他位列執政大臣,執掌兵權,自是皇城司重點監視對象。
夏竦父親夏承皓是真宗朝的邊關重將,在契丹入寇時戰死。夏竦雖是武將之後,本人卻是以文學起家,自經史、百家、陰陽、律曆、至佛老之書,無不通曉;為文典雅藻麗,超邁不群,出類拔萃。他十七歲時隨父在通州狼山,作《渡口》詩雲:“渡口人稀黯翠煙,登臨猶喜夕陽天。殘雲右倚維揚樹,遠水南回建鄴船。山引亂猿啼古寺,電驅甘雨過閑田。季鷹死後無歸客,江上鱸魚不值錢。”號稱題詩第一。
夏承皓戰死沙場後,宋廷撫恤家屬,賞夏竦為三班差使。夏竦不甘心隻做個小武官,便拿著自己的詩集,等宰相李沆退朝回家時,上前攔住馬頭拜見,獻上詩集。
李沆有“聖相”之美譽,是宋真宗的老師。他地位雖尊,卻沒有架子,欣然打開詩集讀了起來。讀到“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一句,很是讚賞,連連點頭。再繼續看下去,全卷都是好句。
第二天,李沆上朝,將夏竦詩集呈給了宋真宗,稱夏竦父死家貧,請求換為文職,宋真宗於是任命夏竦為潤州[97]丹陽縣主簿。
當時夏竦還不到二十歲,已小有詩名。九江有名勝琵琶亭,因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名詩《琵琶行》顯名,該亭詩板甚多。夏竦亦曾作詩道:“年光過眼如車轂,職事羈人似馬銜。若遇琵琶應大笑,何須涕淚滿青衫。”語意驚人,為時人所看重。
後夏竦因為精明能幹,政績顯赫[98],一路升遷,官運亨通。宋仁宗即位後,宋廷命夏竦出使遼國。夏竦因為父親死於契丹入侵,不願拜見契丹國主,堅決推辭,上表稱:“父歿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此表被認為“四六駢文對偶精絕”,傳誦一時。
然夏竦為人心胸狹窄,睚眥之怨必報,而且貪婪陰險,好搜刮錢財,在蔡河[99]邊“射占官地,蓋屋僦賃”,“邸店[100]最廣”,聚斂了大量錢財。又好女色,家中畜養有許多美貌樂伎。皇城司長官王遵度聽到屬下林佑強調關鍵在美貌佐酒女時,當即會意過來,也懶得理睬這等風流韻事,隻擺了擺手,道:“你二人均是昨夜當值,也都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急急闖了進來,當頭問道:“王使君,你可有見過家父?”
來者是名二三十歲的男子。王遵度一認出他,便立即起身離座,恭恭敬敬地迎上前去,叉手招呼道:“張丈好早。”
彼時文人雅士之間流行互稱“丈”[101],有尊敬和親昵之意。但來者並非真正的士大夫,親事官洪袍、林佑聽到長官如此叫法,頗為驚異。王遵度抬了一下眼皮,二人便忙不迭地躬身行禮,辭了出去。
那男子正是大宦官張景宗養子張茂實,在朝中掛職閤門祇侯。閤門祇侯是主持朝會禮儀的官員,品秩不高,但本朝的兩位閤門祇侯——張茂實和李用和——王遵度均待之恭謹又熱忱,從來都是親自迎接送出,路上遇到也是老遠便上前招呼。
李用和自不必說,順容李氏之親弟[102]。即便仁宗小皇帝目下不知身世,但紙包不住火,將來總有一天會會意過來,那麼李用和便是堂而皇之的國舅[103],王遵度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而張茂實之所以得以與未來的大國舅同等待遇,並不是因為其養父是大宦官張景宗,而是因為生母朱氏的身份——
朱氏是宋真宗嫡長子趙祐[104]乳母。因為朱氏的關係,趙祐在世時,宋真宗為愛子選中的玩伴並非宗室子弟,而是朱氏之子張茂實,還指著張茂實道:“此兒豐盈,亦有福相,留宮中陪伴皇子。”金口玉言,自此奠定了張茂實的地位。不幸的是,趙祐在九歲時暴死。宋真宗傷痛之餘,仍掛念張茂實去處,將其賜給張景宗為養子。這其中,實大有可玩味之處。
張茂實卻沒有心思與王遵度寒喧,徑直道:“家父失蹤了。”
王遵度奇道,“張丈一早趕來皇城司,是在尋張大官麼?”旋即道:“今日春分,朝廷照例有司寒之祭,張大官或許去了冰井務照應。”
張茂實連連搖頭,道:“府中下人天不亮就去了冰井務,父親大人人不在那裏。”
王遵度躊躇道:“或許去了別處走親訪友。”
他正尋思如何說得不經意些,指出這個“別處”極可能是八大王府,張茂實已連連搖頭道:“不不,這不可能。除非在宮中當值,不然父親大人決不會夜不歸宿。”頓了頓,又道,“實話說,王使君,尊父王相公與家父同起於潛邸,交往素厚,論輩份,茂實該尊你為兄長。”
王遵度年長張茂實十餘歲,自是當得起一聲“兄長”,不想他似是不敢與對方稱兄道弟,臉現惶恐之色,急急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張丈有事,請直接吩咐便是。”
張茂實遂實話告道:“父親大人失蹤這件事,茂實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心有所憂,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隻露出極為沮喪的神情來。
王遵度忙道:“張丈無須憂心,張大官應該隻是有事臨時滯留在了別處。”揣測張茂實有皇宮門籍,可以隨意進宮,早已入宮打探過,便又問道,“昨日張大官何時出的門?可帶有隨從?”
張茂實道:“茂實昨日一早離家去官署時,父親大人聲稱身上不舒服,我便先去宮中替他告了假。原以為他老人家會留在家歇息,不想晚間回府時,才聽說我剛離開家,便有人來送信,父親大人看完信後,便乘車出門了,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我原本猜想是因為父親大人領有冰井務職司,而今日有司寒之祭,他老人家不大放心,去了冰井務察視,後有事情耽誤,這才誤了歸程[105],所以也沒太當回事。不想今日一大早隻有兩名侍從引著車夫回來,幾人均神色古怪,說是父親大人人不見了。”
王遵度心中早認定張景宗在石都尉花園八大王府上,隻不過張氏不願意外人知曉,方才刻意隱匿行蹤,聽到此處,方才重視了起來,斂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有侍從扈隨張大官,如何會不見了人?”
張茂實便轉述侍從之語:昨日張景宗出門後,一直在外辦事。晚間時,張景宗忽有急事,獨自出去,結果再未回來。侍從還以為他因為要張羅今日司寒之祭,人留在了冰井務,也未太當回事。今早天不亮,侍從便與車夫趕去了宋門冰井務,預備等祭祀完畢,便載張景宗歸家,不想其人並不在那裏。
王遵度聞言大為困惑,問道:“何以張大官因急事出門時不乘車、不帶侍從?”
張茂實道:“據說是父親大人當時滯留之處距離宋門極近,步行便可抵達冰井務,老人家應該是不願意麻煩。”
王遵度思忖道:“這麼說,張大官是臨時有事趕去冰井務了?”
張茂實道:“侍從其實也不知道父親大人具體去向,隻是揣測他去了宋門冰井務官署。今早侍從趕去那裏接他時,諸人卻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親大人了。”
王遵度忙問道:“當時張大官滯留在哪裏?”
張茂實道:“侍從和車夫都不肯說,說是奉了父親大人嚴令,不能吐露半字。”
王遵度心道:“張景宗必是在八大王府無疑,八大王身份特殊,深為太後所忌,旁人也不敢冒險過府來往,張景宗亦有所顧忌,所以才嚴令下人不可泄露其蹤跡。”
但其中尚有一節解釋不通,八大王宅邸位於豐義坊,距離宋門有三、四坊之遙,以張景宗之年老多病,斷然步行不了這麼遠。
王遵度一時也不及所想,道,“我這就與張丈一道去尋張大官。”
皇城司耳目眾多,堪稱汴京城中消息最靈通之人,其長官親自出馬,自是大見便利。張茂實聞言頗為驚喜,慌忙作揖致謝。又見王遵度似已有成竹在胸,忙問道:“王使君已經知道要去哪裏了麼?”
王遵度微一遲疑,旋即答道:“冰井務。”
張茂實怔了一怔,忙道:“茂實剛才提過,侍從和車夫一早已經去過冰井務,父親大人從未去過那裏。”
王遵度答道:“再去那裏看看。”大手一揮,點了兩名親事官隨行辦事。
諸人皆著便衣出來皇城,先往東行,再折向北。
張茂實見狀大為困惑,忍不住問道:“既是去冰井務,不是該一直往東麼?”
王遵度正色道:“先父與張大官交往素厚,尊父也算是王某的長輩。張丈放心,尋人這件事,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張茂實大惑難解,料想對方不願明言,當是有難言之隱,轉念想到王遵度何等老成練達,凡事自有分寸,否則不能第二次坐上皇城司長官的位子——若不是受那起翰林司藥童殺人事件牽累,他完全可以從真宗朝連任到今朝——遂不再多問。
實際上,王遵度最先要去的並不是城北左軍廂豐義坊八大王府,而要永寧坊李遵勖駙馬府。
要查明大宦官張景宗去向,最先要弄清楚地就是他最後的滯留之地到底在何處。王遵度本可以以皇城司的名義,拘捕張氏侍從及車夫到官署,強行逼供,但他卻不願意這樣做——一是他本人亦是重信之人,不願意強人所難;二來僅靠下人供詞來查案,未免顯得他太無能,他希望能給事主張茂實留一個精幹的好印象。
張景宗侍從既堅持不肯吐露主人行蹤,結合之前的線報來報,張景宗人在石都尉花園八大王府中可能性最大,因為八大王本人身份地位的敏感性,旁人不願意跟他扯上幹係,以免被劉太後猜忌。然這始終隻是猜測。
張氏侍從既稱張景宗步行離開,因滯留之處距離宋門極近,諸人才推測張景宗去了冰井務官署,這才是事實。
聯想到駙馬李遵勖府邸距離宋門不遠,而又有皇城司親事官朱知白親眼見到張景宗到過李駙馬府,因而極可能張景宗本來人在那裏,途中因事獨自離開,去了某處,這才有後來不歸之事。
先去李遵勖駙馬府,自然還有別的原因,本朝皇族八大王趙元儼及遼國駙馬劉三嘏先後駕臨李駙馬府,即便劉三嘏未得其門而入,也不得不令皇城司格外矚目。而王遵度之所以不對張茂實明說,自是不願意語及有皇城司察子無意中留意到了張景宗可疑的行蹤。
到了李遵勖駙馬府門前,王遵度不發一言,隻朝駙馬府大門指了指。張茂實果然很驚異,道:“父親大人原來昨晚在這裏,難怪侍從會以為他老人家去了冰井務。”
也不問王遵度是如何知悉,還待親自上前打聽,王遵度忙叫道:“張丈留步。你不宜出麵,人站在這裏便好。”
張茂實愕然不解,問道:“茂實曾隨父親大人幾次到過駙馬府,跟李駙馬算是相識,駙馬府門吏也認得我,如何不宜出麵?”
王遵度不好解釋,隻道:“本使這是為張丈好。”
招手叫過親事官胡圖,命他以張茂實侍從的名義,去向駙馬府門吏詢問張景宗下落。
那親事官胡圖一身便衣,果然假冒張氏侍從身份上前,向門吏招呼後,便徑直打探張景宗人有沒有在這裏。
駙馬府門吏遠遠朝張茂實望了一眼,倒未推辭說從來不曾見過張景宗,隻道:“昨日張大官倒是來過,不過入夜後,他人就離開了,去了冰井務官署。”
親事官胡圖有意問道:“你如何知道張大官去了冰井務?僅僅是因為他離開時不曾乘車麼?”
門吏道:“不是,是因為……”
忽而頓住後麵的話,改口道:“總之,張大官絕對去了冰井務。小的親眼看到他朝南去了。”
親事官胡圖滿腹狐疑,然門吏目光閃爍,口中含含糊糊,不肯再說更多。胡圖著急向長官交待,便返身將門吏所言告訴了王遵度。
王遵度沉聲道:“駙馬府大大有鬼。”
側頭看時,駙馬府門吏正掉頭匆匆忙忙朝宅中跑去。
張茂實不知究竟,大惑不解,又著急尋人,便道:“我等不妨這就去正式拜訪主人李駙馬。”
王遵度忙道:“隻怕李駙馬未必肯吐實,有萬壽公主在,李駙馬堅持不說的話,你我也問不出什麼。”
張茂實奇道:“茂實隻是詢問父親大人下落,李駙馬怎會不肯相告?”
親事官胡圖忽插口叫道:“快看!”循聲望去,卻是駙馬府大門緩緩掩上了。
張茂實見狀,先是一怔,隨即稍有醒悟,失聲道:“莫非李駙馬跟父親大人失蹤一事有關?”旋即想到這根本不可能,便狐疑地望著王遵度,期待他解答。
王遵度心道:“子尋父,是天經地義之事,況且張茂實不是普通人,門吏都認出了他,駙馬府還這樣待他,於情於理說不過去,事情必定與八大王趙元儼有關。這位八大王,可是天下人避之不及的人物,而且本朝禁止外戚幹政,後妃及駙馬家族都是防範對象,李駙馬是生怕旁人知道自己曾與八大王混在了一起。”
張茂實催問道:“現下該怎麼辦?”
王遵度思忖片刻,道:“咱們不妨直接去冰井務。”
張茂實道:“可父親大人確實不在那裏呀。”
王遵度道:“再去看看。”
他料想駙馬府門吏既然言之鑿鑿稱張景宗去了冰井務,內中必有原委,說不定蹊蹺發生在冰井務,而不是在駙馬府。
宋代改司寒之祭於春分當日舉行,等級、規模雖不及同日舉行的大明祭,但也是官方正式祭祀,不容小覷。
祭祀地點設在宋門之內的冰井務官署中。冰井務隸屬於皇城司,掌藏冰,以薦宗廟、給邦國之用,長官為監務,由內侍擔任。
宋門原名夷門,是開封城最早的城門,曾為戰國時期魏國大梁城東門,因築在夷山上而得名,著名典故“夷門抱關”[106]即發生在這裏。
司寒之祭多在清晨日出時舉行,王遵度一行抵達宋門時,冰井務禮儀已經完成,主持祭祀的大宦官楊懷敏兼已先行離去,隻留下禮部官員同知禮院陳詁善後。
楊懷敏是新晉宦官,除了擔任入內內侍省都知外,還兼領皇城司,在監察、刺探事務上,與王遵度隻是主內、主外的區別。素來隻有資格最老、地位最重的宦官,才能代表皇室與禮部官員一道主持祭祀儀式,雖然另一位大宦官張景宗已確實因年老多病而久不管事,亦難以勝任祭祀之責,但楊懷敏被選為主祭,也可窺見他在劉太後麵前的得寵程度。
禮部官員陳詁正指揮執役清點祭壇,見王遵度到來,頗為驚訝,不過也未多問。
冰井務長官監務是宮中宦官,名叫梁哲,與王遵度頗為熟絡,以為對方隻是例行公事巡察至此。他尚有公務在身,須得繼續司寒之祀的後續,配合宗正寺[107]往太廟[108]薦冰,也不及多寒暄,隻略略點頭與王遵度招呼,便引人運冰隨陳詁去了,甚至沒有留意到王遵度身後的張茂實。
張茂實還待追上前詢問養父下落,王遵度搖頭阻止了他,低聲告道:“張丈稍安勿躁,我自有主張。”
等陳詁、梁哲一行人離開,王遵度環顧一圈,招手叫過一名正待走開的年老執役,問道:“你可有見過張景宗張大官?”
那執役姓申,年近五十,已在冰井務當差三十多年,忙應道:“沒有。”又訕笑道,“張大官又不主持祭祀之事,如何會來冰井務?”
王遵度臉色一沉,道:“本使隻問你有沒有見過張大官,又沒問張大官有沒有來過冰井務,你著急解釋做什麼?”頓了頓,又指著自己鼻子問道,“你可認得我?”
申執役麵色如土,喏喏應道:“皇城司上下,誰不認得王使君王大官人!”
王遵度道:“是了,冰井務歸皇城司統轄,你也算是皇城司的人了。那麼你該知道皇城司獨立在三法司之外,被捉去皇城司大堂審訊的犯人,往往是生不如死。”
申執役雙膝一軟,當即朝王遵度跪下,連連磕頭道:“小老兒願說實話,還望王大官人手下留情。”
王遵度道:“起來說話。讓外人看到,還以為咱們皇城司自己起內訌了。”
申執役見對方態度平靜、語氣和緩,似是大有回旋餘地,便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道:“小老兒昨晚見過張大官。”
張茂實聞言大吃一驚,忙追問道:“你昨晚見過家父麼?今早侍從來冰井務接父親大人,你等為何矢口否認?”
忽意識到自己擋在了王遵度麵前,他官秩不如對方,便有“以下犯上”之實,忙訕訕退開兩步,道:“抱歉。”
王遵度遂繼續問道:“昨晚什麼時候?”
申執役答道:“酉時將盡時,就在梁監務離開後。”
原來當時天色已黑,祭祀所用冰塊已裝入專用鐵架中,自地下冰庫搬至淩室門側,黑牡、秬黍[109]等相關祭品也安置妥當,冰井務監務梁哲見一切無憂,便先行回去歇息。不一會兒,大宦官張景宗忽然領著一名四旬男子急匆匆趕來冰井務,稱有急用,須得從冰庫取冰。那四旬男子手中,還提著一隻大皮袋,顯然是為了裝冰使用。
冰井務冰庫是皇家專用,張景宗此舉無疑有擅越之嫌,負責夜值守衛的申執役不敢自作主張,稱要稟報監務梁哲後方能放人入冰庫。張茂實忽然暴怒,稱取冰不是為自己私用,而是用來相救他人性命。
張景宗為人一向忠厚謹慎,處事低調周全,早在宋真宗一朝便已是皇帝心腹,據說在劉娥冊立皇後一事上出過大力,而今劉皇後成了劉太後,執掌大宋江山,張茂實也成為皇宮宦官首腦人物,掛職入內內侍省都都知,為內侍最高職務,冰井務在名義上也歸他管轄。此等官職地位,別說一個小小執役,就算監務梁哲在此,也是惹不起對方。申執役明知於製度不合,卻被對方的聲色俱厲嚇住,竟乖乖讓開,且按張景宗的意思,打開了冰庫。
聽到這裏,王遵度不禁皺了皺眉,轉頭看了張茂實一眼。張茂實一片茫然,不明所以,隻喃喃道:“這可不像是父親大人所為。”
王遵度遂回過頭來,又繼續問道:“你當真是因為張大官發怒,這才順從開了冰庫大門麼?”
申執役微一遲疑,即答道:“也不盡然,張大官還給了小老兒一些好處。”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老老實實奉了過來,告道,“就是這袋金砂。”
王遵度不接布袋,隻問道:“然後呢?”
申執役道:“然後?哦,小老兒打開冰庫後,本來是要親自引來人進去的,剛好那時巡守兵卒來稱聽到東麵有動靜,東麵是祭壇所在,不容有失,小老兒便立即隨兵卒去了,隻叮囑張大官和那四旬男子,告誡他們千萬不要動淩室之冰,那是明日祭祀用的,得到地下冰庫取冰,最好是取最裏間的,這樣不容易被人發現。小老兒還告知了開啟石門之法,又遞過去照明火把,供入地道時使用,那四旬男子便自行舉火進去,取了一大塊冰後,就自行離開了。”
張茂實忙問道:“那麼家父人呢?”
申執役道:“張大官似乎並未進去冰庫,大概是嫌裏麵冷。”
張茂實愈發困惑,問道:“似乎麼?申老是說父親大人當即便離開了?”
申執役撓了撓頭,道:“這個嘛……小老兒當時便趕去祭壇那邊,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回來,那時候已經不見了張大官,隻見到那中年男子攜著一大塊冰從冰庫中出來。他也隨口問了一句張大官去了哪裏,小老兒還來不及回答,他便稱已經關好了地下冰庫大門,將照明火把還了回來,隨即匆匆離開了。”
頓了頓,又特意強調道:“中年男子走得很急,似乎也不在意張大官去了哪裏,料想是認定對方有事先走了,所以小老兒也這般認為。”
王遵度沉吟道:“看情形,昨晚張大官是專程帶那中年男子來冰井務取冰。在祭祀之前私自取冰不是小事,弄不好要掉腦袋,張大官為人不至於此,他極可能是受人脅迫。”
張茂實忽想到一事,忙告道,“茂實聽老管家說,最近總有一名年青男子到訪,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很是讓父親大人厭惡,後來父親大人都不願意再見他,但仍然感到煩心,顯然對方頗有來頭,不那麼容易擺脫掉。會不會就是那年青男子在暗中操縱一切,父親大人也被他捉去了?”
申執役忙道:“隨張大官來這裏的是四旬男子,年紀不小了,不是什麼年青男子。而且看情形,張大官也不像是為人脅持。”
王遵度點頭道:“如果張大官是受人脅持,就不會主動拿金砂來賄賂執役了。昨晚之事,跟張丈所言‘年青男子到訪’,應該是兩回事。”
張茂實道:“那麼父親大人人呢?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了。”
王遵度見申執役麵色古怪,幾次欲言又止,便問道:“執役想說什麼?有話但說無妨。”
見對方仍是躊躇,便又道:“目下尋到張大官最是要緊。隻要是有用的線索,不管是什麼,你都可以說出來。”
申執役這才大著膽子道:“二位大官人可聽說過'帽妖'?”
張茂實遽然變色,失聲道:“帽妖?就是那數年前橫行京師的食人怪物麼?申老該不會是說父親大人被帽妖吃了吧?”
他雖然關心養父下落,心中也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但亦覺得申執役所言匪夷所思,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當年帽妖之事……”忽聽到身側王遵度咳嗽了一聲,便及時住了口。
申執役忙道:“是小老兒不對,小老兒不該提及陳年往事。朝廷早有明令,敢提及議論帽妖者,立即逮捕治罪,小老兒不該犯禁。”
王遵度卻感覺內中尚有玄機,忙問道:“帽妖風波已過去八年,執役如何會忽然提及?”
又進一步鼓勵道:“昨晚執役私自放人進去冰庫及接受賄賂之事,本使一定會設法替你圓轉,包你無事。”
申執役這才放了心,遂實話告道:“大官人可還記得小老兒說過昨晚兵卒趕來報稱東麵祭壇有動靜,小老兒才沒有陪著張大官?那邊祭壇果然有事,小老兒一趕到那裏,就看到了帽妖……”
* * *
[1]大寒:全年二十四節氣中的最後一個節氣。每年公曆1月20日前後,太陽到達黃經300°時,即為大寒。《授時通考·天時》引《三禮義宗》:“大寒為中者,上形於小寒,故謂之大……寒氣之逆極,故謂大寒。”指天氣寒冷到極點,即所謂“小寒大寒,凍成一團”。
[2]春分:二十四節氣之一,是春季九十天的中分點。每年公曆大約為3月20日左右,太陽位於黃經0°(春分點)時,即為春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中,分者半也,此當九十日之半,故謂之分。秋同義。”《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說:“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這一天,太陽直射地球赤道,南北半球季節相反,北半球是春分,在南半球來說就是秋分,全球各地幾乎晝夜等長(不考慮大氣對太陽光的折射與晨昏蒙影)。值得注意的是:北半球各地從冬至開始白晝越來越長,但是從春分開始白晝才比黑夜長;從夏至那天開始白晝越來越短,但是從秋分開始白晝才比黑夜短。又,春分是伊朗、土耳其、阿富汗、烏茲別克斯坦等國的新年,有著3000年的曆史。
[3]二十四節氣是指幹支曆(太陽曆)中表示季節變遷的24個特定節令,是根據地球在黃道(即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上的位置變化而製定的,每一個節氣分別相應於地球在黃道上每運動15°所到達的一定位置。二十四節氣是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認知一年中時令、氣候、物候等方麵變化規律所形成的知識體係。它把太陽周年運動軌跡劃分為24等份,每一等份為一個節氣,始於立春,終於大寒,周而複始。二十四節氣反映了太陽對地球產生的影響,屬太陽曆範疇。它在上古時代已訂立,到漢代吸收入《太初曆》作為指導農事的補充曆法,是中華民族悠久曆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凝聚著中華文明的曆史文化精華。在國際氣象界,二十四節氣被譽為“中國的第五大發明”。2016年11月30日,二十四節氣被正式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4]“真宗”為宋朝第三位皇帝趙恒廟號。因書中故事將涉及多位皇帝,而名字於讀者相對陌生,為方便閱讀起見,故事中將對皇帝采取名字與廟號相結合的方式。且吳蔚作品均采取此種處理方式,並非作者不懂廟號為皇帝死後追贈。
[5]此為古人普遍觀點,不代表作者本人看法。早在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明確下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群臣不得奏事太後,後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曆史上還有些皇帝采取極端措施來止絕女主幹政,如漢武帝劉徹立幼子劉弗陵為太子,又怕“主少母壯,女主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而先將其母賜死。又如北魏道武帝拓跋矽認為“昔漢武帝將立其子而殺其母,不令婦人後與國政,使外家為亂”的做法是“為長久之計”,遂效法漢武帝,立子嗣必先殺其生母。又,有讀者指責吳蔚作品有歧視女性之嫌。請務必了解,吳蔚作品的基本定位是曆史小說,還原的正是原汁原味的曆史背景及時代特征。古代女子地位低下,隻是男權社會的附屬品,即便貴為公主,也無力左右自己的命運,普通女性更不必說。可參讀名家餘華小說《古典愛情》。內中所描述富家小姐淪為“菜人”供人吃肉的命運,在古代並不少見,紀昀(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中有明確記載。
[6]“二人聖”說參見歐陽修《歸田錄》:“仁宗即位,改元天聖。時章獻明肅太後臨朝稱製,議者謂撰號者取‘天’字,於文為‘二人’,以為‘二人聖’者,悅太後爾。”
[7]寇準死後,因家無餘財,其妻宋氏(宋太祖皇後宋氏幼妹,出身極為顯赫,父宋偓是後唐莊宗李存勖外孫,母為後漢永寧公主(後漢太祖劉知遠之女)。宋氏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及《包青天滄浪濯纓》)入宮啟奏,請求朝廷撥款,以雷州從搬運寇準靈樞回故土安葬。結果,朝廷給予的拔款僅夠運靈樞到宋氏住地洛陽,根本不夠運回寇準故鄉下邽(今陝西渭南)。當時朝政大權都在太後劉娥手中,這顯然是劉娥故意所為,表明她仍然不忘當年寇準大公無私懲治劉氏宗族等諸事。一直到寇準去世十一年後,劉娥病死,宋仁宗得以親政,才下旨允準寇準歸葬故土,並為寇準昭雪,下詔複寇準官爵,追贈中書令、萊國公。宋仁宗還詔命翰林學士孫抃為寇準撰神道碑,並親筆題“旌忠”二字為碑額,立於寇準墓前。皇帝親自題寫碑額,在古代無以倫比的榮耀,由此也總算對寇準幾起幾落的一生做出了肯定。又,宋仁宗直到親政後才得知生母為李宸妃,因從未在慈母膝下盡孝,經常沉浸在對生母的懷念中。翰林學士孫抃奉旨作文頌揚李宸妃,道盡了宋仁宗心事,宋仁宗讀後感慨了好幾個月。後提拔孫抃為參政(副宰相),特意問他道:“卿何故能道朕心中事?”孫抃回答說:他自幼庶出,在家中備受兄弟們歧視排擠,很是孤苦。宋仁宗聽後,當場流下了眼淚。
[8]楊億:字大年,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人。年少時即聰穎能文,祖父常歎道∶“興旺我們楊家的人就是你了!”楊億十一歲的時候,宋太宗聽說他的大名,特派人來考試詞賦,楊億才思敏捷,下筆即成。宋太宗大為讚賞,歎其為神童,讓他擔任秘書省正字,而楊億當時才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童。淳化三年(992年),賜進士及第。後又為宋真宗所看重,任處州(今浙江麗水)知州、知製誥、判史館、翰林學士等職,官至工部侍郎。楊億以文才稱雄當時,《宋史》說他“天資穎悟,自幼及終,不離翰墨。文格雄健,才思敏捷”,起草一篇數千字的文章,揮筆如飛,無需任何修改,以致為他遞送稿紙的人都跟不上。他博覽強記,尤長於典章製度,曾參預修《太宗實錄》,主修《冊府元龜》。楊億的政治立場與當時名相寇準較為接近,二人相交很深,彼此互相信任。
[9]外戚錢惟演任西京留守時,厚待歐陽修、尹洙(字師魯。石延年最著名《寄尹師魯》一詩即為其而作)等文士。眾人喜愛遊宴,時常聚飲,毫無節製。王曙(寇準女婿)繼任西京留守後,對諸人屢加勸誡,甚至舉寇準好酒誤事為例:“諸位知曉寇萊公(寇準)晚年遇禍的緣故嗎?正是因其縱酒過度。”眾人都唯諾應允。隻有歐陽修起座答道:“據我所知,寇公之所以遭禍,正因其老而不知止(暗諷王曙老不知止)!”剛直持重的王曙聽後也不生氣,隻默然不應。後王曙高居執政之位,最先舉薦歐陽修等人,使其得以進入館閣供職。
[10]五代時,樞密掌兵柄,權力大於宰相,其帶平章事者亦謂之使相。宋設樞密院與“中書”分掌軍政大權,雖並稱“二府”(中書門下為政府,又稱政事堂。樞密院為樞府),但樞密院權掌不如中書。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九月,以吏部尚書、知樞密院事王欽若,戶部尚書、知樞密院事陳堯叟,同依前官加檢校太傅、同平章事,充樞密院使。宋儒臣領樞密兼使相始於此,嗣後遂有樞相之目,但其體統仍不如真相位尊,故王欽若有“遲我十年作相”之語。此後,宋代樞密院長官樞密使、知樞密院事以士人充任,副職間用武臣。樞密院下設十二房(北麵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閱房、廣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雜房、支馬房、小吏房)分曹辦事。宋神宗元豐改製時,有廢樞密院、還軍政於兵部之議,神宗以為“祖宗不以兵柄歸有司,故專命官統之,互相維製,何可廢也?”遂留之。宋初,中書和樞密院對掌文武二柄,宰相因不帶樞密銜而不得預軍事。宋仁宗慶曆年間用兵西夏,一度由宰相兼樞密使。南宋寧宗後,宰相始例兼樞密使。樞密院的設置,主要是為了削弱相權,加強皇帝對軍權的直接控製。同時用文臣主持的樞密院來牽製三衙,實行以文製武。而三衙又各統一部分兵力,互相牽製,可以進一步防止武夫兵變(最典型的武夫兵變便是趙匡胤的“陳橋兵變”)。
[11]清代史家王夫之有雲:“至弱之主,必有暴怒。”唐高宗李治受皇後武則天掣肘,難免不勝其忿,一度動了收回皇權的心思。剛好此時宦官王伏勝(曾事廢太子李忠)火上澆油地告訴唐高宗,說武皇後引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嘗為厭勝之術,祈求非分之福。唐高宗終於爆發了,立即派人召西台侍郎(宰相)上官儀入宮,商議廢武則天皇後一事。上官儀一向不滿武則天專政,立即奏道:“天後專恣,海內失望,請廢黜以順天心。”唐高宗立即令上官儀草詔廢後。當時武則天的心腹遍布宮內外,心腹侍臣告訴武則天後,武則天大驚失色,急忙趕到唐高宗跟前。此時上官儀剛離開,詔書墨跡未幹,還未簽發。武則天眼淚漣漣,開始為自己申訴。眼淚當即軟化了唐高宗的立場,唐高宗竟然忸怩說:“此並上官儀教我。”就這句推脫責任的話,將上官儀推上了死路。不久,武則天指使人誣王伏勝、上官儀及其子上官庭芝謀反,均下獄處死。上官儀家女眷沒入宮中。上官庭芝的女兒還在繈褓之中,也跟隨母親到宮中為為奴婢,這就是後來以文章知名的著名才女上官婉兒。
[12]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今江西)人。五歲就能創作,有“神童”之稱。名臣張知白(書中人物石延年初授武職,本恥不就任,也是張知白從旁相勸)聽說後,將晏殊推薦給朝廷。晏殊十四歲以神通入試,賜同進士出身,自此步入仕途。
[13]錢惟演:吳越王錢俶第七子。太平興國三年(978年),隨錢俶降宋,任右屯衛將軍,曾任右神武軍將軍。其人博學多才,善寫文章,應試學士院時,以笏起草詔令,揮筆而成,深得宋真宗讚賞。錢惟演為人圓滑,擅長左右逢源,最愛利用聯姻來擴大自己勢力——劉娥得勢後,錢惟演將妹妹嫁給了劉娥兄長(實為前夫)劉美;丁謂風頭正勁時,又令兒子娶丁謂之女;次子則尚宋太宗第九女;另有一女嫁樞密使盛度(父盛豫為吳越王錢俶舊臣);宋仁宗立郭氏為皇後後,錢惟演急忙令一子娶郭後之妹;太後劉娥死後,宋仁宗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母家李氏一飛衝天,錢惟演又想跟李氏通婚,未果。
[14]寇準遭貶,據說是丁謂和劉娥勾結起來,背著宋真宗幹的。據《宋史·寇準傳》記載,宋真宗一直都不知道寇準已經被貶出朝,他還曾經很奇怪地問左右說:“為什麼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寇準了?發生了什麼事情?”眾人這才知道寇準被貶的諭旨並非宋真宗的意思。然而,劉娥勢傾朝野,也沒有人敢告知皇帝真相。甚至在宋真宗在病逝前,還對近臣說群臣中隻有寇準與李迪是可以托付國家大事的重臣。
[15]寇準貶地為雷州(今廣東海康),丁謂放逐之地則是崖州(今海南),是過海之地,屬於最高等級的流放地,僅次於登州沙門島(今山東蓬萊長島。沙門島亦是戰略要地。更多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登州沙門島》)。貶寇準時,丁謂秉筆,曾不無得意地對另一宰相馮拯說:“欲與竄崖,又再涉鯨波如何?”意思是想讓寇準渡海去崖州。馮拯不敢應聲,丁謂想了想,最終提筆寫了雷州。貶丁謂時,剛好是馮拯秉筆,遂對參政知事(副宰相)魯宗道道:“鶴相(丁謂綽號)適欲貶寇準於崖州,嘗有鯨波之歎,今暫出‘周公’(指丁謂,丁謂曾受宋真宗遺詔為輔政大臣)涉鯨波一巡。”於是貶丁謂為崖州司戶參軍。丁謂前去崖州,剛好要經過寇準被貶的雷州。聽說丁謂要來後,寇準的家仆打算尋去為主人報仇。寇準事先將這些家仆鎖在房間裏,放任他們賭博,另外派人攜帶一隻蒸羊去送給丁謂。寇準對丁謂有知遇提拔之恩,丁謂落魄之時思及往事,還想見寇準一麵,但遭寇準拒絕,二人至死未再見過麵。
[16]尊奉蒼頡為祖,為曆史真事。北宋汴京官署正門裏,皆於中間用小木龕供佛,名不動尊佛(即蒼王),風氣如此,“雖禁中諸司皆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蒼頡是造字聖人,而官署胥吏號稱“刀筆吏”,不時祭祀蒼王,以祈求不受長官訓斥,刀筆生涯順達。
[17]北宋曆史上著名的“進奏院獄”(因進奏院別稱留邸,故又稱“邸獄”),即“蘇舜欽監守自盜案”,便是因秋季賽神會(慶祝秋分的活動,意義同春分賽神會。官方祭祀是春分祭日,秋分祭月)聚餐而起。當時集賢殿校理、監進奏院(官職全稱“監都進奏院”)蘇舜欽支持範仲淹的慶曆革新,為守舊派大臣(以宰相呂夷簡及禦史中丞王拱辰為首)忌恨。秋分時,都進奏院(朝廷設立的統一管理各州鎮在京師進奏院的專門機構,通常簡稱為進奏院,但與各州在京師所置進奏院並不是一回事,州進奏院等於是各州駐京辦事處,都進奏院則是總管各州進奏院,是直接向上進奏、朝下傳令的要害部門)官員按照慣例湊份子置酒飲宴,蘇舜欽(宰相杜衍女婿)作為進奏院長官,自掏十千錢,為了更加盡興,又下令將進奏院中舊公文封套紙拆下換錢。禦史台長官王拱辰(十九歲狀元及第,歐陽修同科進士。當時歐陽修認為本科狀元必是自己無疑,特意做了新衣服,號稱“狀元袍子”,被王拱辰搶先穿上,而最後殿試結果是王拱辰中狀元)見有機可乘,讓屬官禦史劉元喻上書彈劾蘇舜欽,主要罪名是“監主自盜”及“燕集喧鬧、近於宮門”(因都進奏院在皇宮大內側近)。一向對蘇舜欽不滿的宰相呂夷簡也在皇帝麵前推波助瀾。最後的結果是:蘇舜欽以“監主自盜”罪名被“除名勒停”(對宋代官員而言,“除名勒停”為除死刑之外的最嚴厲處罰);與會的名士十餘人同時被貶逐,連在詩壇上享有盛名的大詩人梅堯臣(與蘇舜欽合稱蘇梅)也受到迫害,史稱“連坐者甚眾,俊彥為之一空”。禦史劉元喻還得意洋洋地向宰相呂夷簡表功說:“聊為相公一網打盡。”此即成語“一網打盡”的來曆。不久,蘇舜欽抑鬱而死,歐陽修惋惜道:“想不到因為賽神會的事,一時俊傑舉網而盡。”蘇舜欽案不僅轟動一時,也是北宋慶曆年間的重要政治事件,極大地影響北宋文人的心態發展。作者將會有一本書專門涉及此案(蘇案發生於宋仁宗慶曆四年1044年,晚本書故事發生時間十八年),敬請期待。
[18]祭日活動由來已久,源於華夏先民對日神的崇拜。夏商周三代都有祭日的傳統。夏尚黑,祭日在日落之後;殷尚白,選在紅日當頂時舉行;周尚赤,習慣於早晨和黃昏時祭日,此時太陽皆呈紅色,但周代以“天”為最高神,日神品位下降,隻在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時節進行祭祀。特別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祭日於郊外,儀式隆重。遇有日食,瞽人樂官進鼓擊之嗇夫馳騁取幣以禮天神,庶人奔走供救日食之百役,上下一致奔走救日。
[19]司寒:為掌管寒冷之神,即古代傳說中的冬神,駐蹕在北方極地。據《禮記·月令》:“司寒為冬神玄冥。冬在北陸,故用黑色。”司寒玄冥被認為是冷空氣的化身,古時候人們祭祀他,是為了祈求禦寒。
[20]郊祭:曆代帝王祭天的祭典,是最高等級的祭祀,通常由皇帝親祭於南郊圜丘,時間為冬至(夏至祭地於北郊)。宋朝製度,皇帝“三歲一郊”,其他年份則“遣官攝事”。
[21]古代祭祀有各種級別,日月之祭屬農業祭祀,各個朝代重視程度不同,隋唐以日月星辰為中祀,宋代則以朝日夕月為大祀,有時與郊祭相配,有時獨立在日壇、月壇(實為月坎。所謂日壇月坎,是為了表現日明月幽,日上月下)拜祭。宋代日壇高八尺,廣四丈;月坎(壇)之坎深三尺,廣四丈。坎內設壇,壇高一尺,廣二丈,四方為壁。祭月時先入坎中,再登台上。日月之祭在時間和方位上也有規定,一般是春分之日的早晨在東門之外祭日,秋分之日的傍晚在西門之外祭月。
[22]司寒之祭通常在四月,入宋後改為二月(因周曆以十一月為正月,其四月實為宋之二月)春分當日進行。
[23]都曲院:宋官署名,屬司農寺,專掌製造酒曲(麯)。該院之所以設在敦義坊,是因為其院中有一口水井,井水不堪飲用,“唯以造曲特善,它井皆不如”,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造曲時,用驢600頭,步磨30盤,“四更動磨,未時磨絕”,每年用麥多達4萬石。都曲院主要利用士兵服役,但也雇用民間工匠。其內部分工十分明確,3人充作頭,23人充拌和、板頭、洗蘸、炒焦,6人充踏匠。
[24]此都亭驛原名懷信驛,臨汴河,原為接待南唐貢使之所。宋太宗太平興國二年(977年)改名都亭驛,專用來接待遼國使臣,比照之前南唐滅亡之事,政治目的明顯。後來女真強大,懷信驛也用來接待金使。原都亭驛(即《斧聲燭影》中的都亭驛,唐時的上元驛,位於封丘門外東麵的光化坊)則改名班荊館,也用於招待外使及賜宴。另外,宋廷還於惠寧西坊設有都亭西驛,掌接待西夏貢奉使者。宋真宗時於汴河北麵興道坊設懷遠驛,臨麗景門,用來接待交州、龜茲、大石、於闐、甘沙(指甘州沙州。在西夏統一河西前,河西存在多個獨立政權。此節吳蔚作品《包青天滄浪濯纓》中已有所涉及)、宗哥(唃廝囉)等貢使;宋神宗時於崇化坊設來遠驛,為接待西南地區少數民族使客及海外番使之所;又於梁門外延秋坊安州巷設同文館(宋哲宗時著名的“同文館之獄”,便是發生在這裏),用來接待高麗使者。都亭驛、都亭西驛、懷遠驛、同文館四館,合稱四方館。“驛”之名始於漢,郵驛傳遞之館,設在四方,稱驛。而以上各館驛,並不是一般的交通與通信組織,而是主要用來接待使臣或舉行國宴的地方。南人洪適在其所著《都亭驛記》中稱:“驛之設所以安遠人,節勞臣,息皇華外使之所也。”針對不同的外交對象,宋廷給予不同的館待禮遇,故而設置了多處外交接待館驛。但也不是絕對的,譬如專事接待西夏使者的都亭西驛也接待過於闐國使者,本書故事發生時便是如此。
[25]都亭驛設監官一人,吏屬有專知、副知各一人,分手、貼司、庫級各一人,庫子二人,院子七人,兵級四十人。
[26]宋代有一整套接待使節的製度:使者入境,有接伴使;到達京城,入住館驛,有館伴使;離京返程,有送伴使。
[27]國信所:官署名,全稱為管勾往來國信所。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置,掌接待契丹(遼國)使臣及遣使契丹之事。設管勾官二人,以內侍都知押班(內侍省宦官,以內侍官在內殿崇班以上者充任)充任。國信所官署亦設在都亭驛。
[28]景德元年(1004年),在宋軍已明顯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宋真宗堅持與遼軍談和,由此簽訂了著名的“澶淵之盟”。大致的內容是:宋遼約為兄弟之國,遼主(遼聖宗耶律隆緒)年幼,稱宋真宗為兄,宋尊蕭太後(遼聖宗生母蕭燕燕)為叔母。後世仍以世以齒論;宋方每年向遼提供“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稱為“歲幣”,至雄州交割;以白溝河為國界,雙方各守疆界,不得侵軼,並互不接納和藏匿越界入境之人;雙方於邊境設置榷場,開展互市貿易。
[29]宋代實行榷酒製度,即對酒實行高價專賣。榷酒按三京、州府、縣鎮分三種形式:三京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南京(商丘)榷曲,即對釀酒所用酒曲實施專賣,有經濟能力的正店(大酒店)向都曲院買曲造酒,然後批發給腳店(小酒店)。民間可以自己釀酒,但僅供自家消費,不得出售;各州府所在地,設置酒務壟斷經營,官釀官賣;縣鎮鄉村,允許民間自行釀酒出售,但須向當地官府交納稅課。榷酒是宋朝廷增加財政收入的重要手段,私自釀販者要被處於嚴刑。宋太祖趙匡胤於建隆二年(961年)頒布酒曲律,規定“民犯私曲十五斤,以私酒入城至三鬥者始處極典(死刑)”,後雖數量上有所放寬,但依舊量刑嚴酷。直到天禧三年(1019年),宋真宗才將犯酒禁死刑改為刺配之刑。
[30]宋代東京官方有兩處釀酒機構:一是法酒庫,造酒供皇家使用,“以待供進及祭祀、給賜”;二是內酒坊,“造酒以待餘用”,也就是供朝廷在其它方麵使用。法酒庫采用傳統的最佳酒法,用料又精,釀出的酒自是商品。蘇軾曾稱讚道:“內庫法酒……他處縱有嘉者,殆難得其仿佛。”宋太平老人列舉“天下第一”,推內酒為酒類第一。此“內酒”,當指內庫法酒。不過內酒坊與法酒庫同為光祿寺下屬釀酒機構,酒應當也不差。又,法酒庫始設於後周,周太祖郭威平河中時,俘虜了許多工匠,將這些人全部帶回開封做苦役。匠人王思因不堪忍受沉重勞作,主動要替監工釀酒,由此一鳴驚人,後周專門為其設法酒庫。
[31]宋代商業發達,官方也大規模地參與貿易活動,如售賣內酒、國子監刻書(俗稱監本)等。酒業盈利巨大,宋神宗熙寧年間,開封每年酒的銷售量約為180萬斤,熙寧十年(1077年),僅開封一地,賣酒曲收入為355804貫,酒稅收入240558貫。而宋每年輸給歲幣遼國銀十萬、絹二十萬匹,一貫錢約相當於一兩白銀,四貫錢約合五匹絹,足見開封酒曲一項收入便可抵消歲幣。宋人普遍逐利,為釀酒業重利所吸引,許多皇親國戚也涉足其中,由此誕生了諸多私家名酒,如高太後(宋英宗皇後)香泉、向太後(宋神宗皇後)天醇、張貴妃(宋仁宗貴妃)醹醁、蔡京家慶會、童貫家宣撫褒功、光忠等。
[32]胡荽(suī):即香菜。傳說是西漢張騫“鑿空”時從西域胡地帶回,故名。張騫事跡,可參見吳蔚作品《大漢公主》。
[33]元明之前,“大人”均指父母。李退夫之子這句話的意思是:“那些(臟)話,父親大人已經向天帝您說過了。”此事後來傳揚開去,一度成為開封城中最令人樂不可支的笑話。就連仁宗朝館閣(宋時有三館昭文館、史館、集賢院,分掌圖書、經籍、修史等。又有秘閣、龍圖閣、天章閣,主要是收藏經籍、圖書及曆代禦製典籍。以上統稱館閣)官員談話,也要先打趣說:“宜撒胡荽一巡(應該撒一遭香菜)。”後世明人馮夢龍還點評此事說:“夫婦果是穢語,處士(李退夫號衝晦處士)不錯。肖胤(胤為後代意,指李退夫之子)雅言,便令胡荽不茂。”指李退夫之子言語典雅,令香菜長不茂盛。
[34]趙禎為劉娥及楊淑妃共同撫育長大。在劉娥去世前,趙禎都以為劉娥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稱呼“生母”劉娥為“大娘娘”,養母楊氏為“小娘娘”。劉娥嚴峻,楊氏慈愛,故趙禎在情感上與養母更親近一些。
[35]古代皇帝生活自有一套規章製度,絲毫不能逾越,宋仁宗也不是想吃什麼就能吃到。宋朝更是有製度規定宮廷及王公貴族“不得取食味於四方”,意思是京城地方產什麼,皇宮就吃什麼,不能讓全國各地進貢地方特產,旨在防止橫征暴斂,以免增加民間負擔。宋仁宗酷愛吃燒羊肉為曆史真事。他完全親政後,某晚肚餓,特別想吃燒羊肉,但強行忍住了。第二天早上,才將此事告訴近臣。又解釋了沒有連夜通知禦廚的原因:“比聞禁中每有取索,外麵遂以為例。誠恐自此逐夜宰殺,以備非時供應。則歲月之久,害物多矣。豈可不忍一夕之餒,而啟無窮之殺也。”擔心自己的一時口欲,會被宮中當成製度,遂忍住沒有吭聲。也可謂一代明君(《宋史》對其評價是:“為人君,止於仁。”)。又,宋仁宗還愛吃糟白魚(江淮特產,用糟醃製的白魚。糟即做酒剩下的渣子)。據《邵氏聞見錄》載,某次宋仁宗生病,胃口不好,皇後便想弄點糟白魚(白魚同時也是名貴補藥,且白魚與糟白魚有不同功效)給皇帝吃,但尋遍京城,一無所獲。剛好宰相呂夷簡夫人進宮,皇後因呂夷簡是壽州(今安徽壽縣)人,揣測其家中也許有糟白魚,便對呂夫人說:“上(皇帝)好食糟淮白魚,祖宗舊製,不得取食味於四方,無從可致。相公家壽州,當有之。”呂夷簡家果真有此魚。呂夫人急忙回家,打點了十匣糟白魚。呂夷簡得知究竟後,急忙阻止道:“玉食所無之物,人臣之家,何得有十匣!”將十匣減為兩匣,命呂夫人送去皇宮。呂夷簡即為堅持以皇後之禮厚葬宋仁宗生母之人,若不是他,劉娥家族難免滅門之禍。
[36]此天河即懸河。懸河又稱“地上河”,指河床高出兩岸地麵的河。開封屬黃河中下遊,黃河穿過黃土高原後,進入廣闊的華北平原,地勢平坦,河穀開闊,流速降低,比降平緩,從中上遊帶來的巨量泥沙,至此便大量沉積下來。到了開封境內,這種現象最為明顯。據統計,每年大概有4億噸泥沙淤積在下遊河床內,因而這段河床逐年升高,水位相應上升。為了防止水害,兩岸大堤隨之不斷加高。日積月累,年複一年,河床高出兩岸地麵,便形成聞名中外的“懸河”奇觀,河床灘麵平均高出背河地麵3~5米。開封城地勢低窪,因而是“城在釜底,仰視黃河”。
[37]據《易·係辭下》:“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可見古代人們習慣將太陽行至正中天空時作為集市貿易、商品交換的標誌時間。
[38]宋代商品經濟極其發達,社會價值取向也發生了轉變,由崇高化趨向於世俗化。禪宗亦不能幸免,日益世俗化,僧道娶妻者甚多,開封規模最大的臨時瓦市(市集)便設在大相國寺中,參見王棣著《燕翼詒謀錄》卷二“東京相國寺條”:“東京相國寺乃瓦市也。僧房散處,而中庭兩房可容萬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趨京師以貨物求售轉售他他者,必由於此。”大相國寺專門設有趕集日,定於每月初一、十五與逢八,一月五次,逢節假日(如春分)也會開放,準許買賣雙方在其中交易。百貨物品,珍禽奇獸,無所不有。僅中庭兩廊便聚集有一萬人,是天下最大的商業市場、最有名的神廟集市。
[39]春分立蛋為中國傳統習俗,起源於4000年前。春分被認為是一年中雞蛋最容易豎起來的一天,號稱最佳時光,雖然傳統說法頗多,但其中也有些科學道理:春分是南北半球晝夜都一樣長的日子,呈66.5度傾斜的地球地軸與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平麵處於一種力的相對平衡狀態,據稱有利於豎蛋。更有人分析稱:雞蛋的表麵高低不平,有許多突起的“小山”。“山”高0.03毫米左右,山峰之間的距離在0.5~0.8毫米之間。根據三點構成一個三角形和決定一個平麵的道理,隻要找到三個“小山”和由這三個“小山”構成的三角形,並使雞蛋的重心線通過這個三角形,那麼這個雞蛋就能豎立起來。而今這一遊戲已經風靡全球,每年春分時,世界各地都會有數以千萬計的人嘗試豎蛋,失敗者頗多,但成功者也不少。
[40]由於雞蛋形狀呈曲線,世人多認為它不可能被豎立起來,這其中便有著名的“哥倫布豎蛋”故事。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被封為海軍上將。但貴族們都瞧不起哥倫布,認為他所作所為沒什麼特別之處,要坐船出海,人人都能發現新大陸。於是哥倫布取了一個雞蛋,問誰能豎起來,結果沒有人能做到。雞蛋回到哥倫布手上後,他將雞蛋一頭敲破,輕而易舉地立在桌子,又告訴貴族們道:“我能想到你們想不到的,這就是我勝過你們的地方。”
[41]隋代始設立殿內省。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年),改殿內省為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諸事,所屬有尚食局、尚藥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輦局六局。唐龍朔二年(662年)曾改中禦府,鹹亨元年(670)複舊。宋沿置,有尚藥、尚食、尚輦、尚衣、尚舍、尚醖六局,但僅為寄祿官(即階官,有官名有待遇,但沒有實際職事),六尚局職掌分由它署擔任,如尚食歸禦廚,尚藥歸翰林醫官院等。
[42]“春分吃春菜”亦為民間習俗。春菜即為野莧菜,一般是春分當天一早出去采摘。
[43]皇城司前身為武德司。武德司起於五代,是類似類似後世明朝錦衣衛、東廠的特殊機構,長官武德使為皇帝爪牙,權柄甚重,牽製“宿衛諸將”和樞密院。入宋後,武德司正式成為皇宮秘密監察機構,掌宮門出入、保衛宮廷、宮門啟閉等事,並負責處理宮廷機密案件及後妃犯罪,且司偵察、刺探情報,負責派遣大批密探偵伺民間動靜。長官通常由宦官充任,可直達皇帝。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改武德司為皇城司。
[44]按照前朝慣例,京城治安捕盜當由開封府所轄開封、祥符兩赤縣(兩縣以縱貫全城南北的中軸線禦街為界,東邊為開封,西邊為祥符)縣尉負責,但宋代坊裏製已徹底破壞(相比與唐代長安,宋代開封更加開放,雖然仍有坊裏之名,但已不像唐代長安那樣,坊裏四周有坊牆約束),而且宋廷在京師腹地屯駐大量禁軍,僅憑縣尉之力難以維護周全,且開封府名義上的最早長官開封尹素由儲君領任(如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前即任開封尹),故赤縣權力逐漸被削弱,城區管理被收歸開封府所有,治安方麵,則改由禁軍掌管。宋廷將開封城區劃為八大軍廂,設廂巡檢。廂巡檢之上有都巡檢,舊城都巡檢由馬軍司長官(即馬帥)兼任,新城都巡檢由步軍司長官(即步帥)兼任。北宋中央禁軍分別由殿前都指揮使司(殿前司)、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侍衛步軍司),三司合稱“三衙”。三衙長官分別稱為殿帥、馬帥、步帥,合稱“三帥”。侍衛馬、步軍司不僅統領禁軍,在名義上還管轄全國各地的廂軍。由都巡檢身份,便可知北宋東京治安與唐朝大不相同,城市軍隊化管理的趨勢非常明顯。
[45]武德司長官為武德使,皇城司長官卻並非皇城使,宋代“皇城使”之名平常僅用以表示官階(同武功大夫,見後注釋)。皇城司實際長官為勾當皇城司公事。通常設勾當三員,以武臣武功大夫(宋階官名,正七品)以上及內侍都知(宋代宦官官名,正六品。宋內侍省以左班都知、右班都知為最高官職,入內內侍省則更有都都知在其上)、押班(宋宦官官名,正六品,在副都知下,供奉官之上)充任。也就是說,三名勾當(皇城司長官),有兩名內臣(宦官),一名外臣(武官),顯然各有分工,各有側重。
[46]宋太祖趙匡胤自陳橋兵變踐位,深知軍隊的力量,故而即位後即嚴防諸將串謀及禁軍異動,並為此而成立武德司。武德司最重要的任務,是探查軍中情狀,預防陰謀擾亂。其主要針對對象,是禁軍殿前諸班直(宋代皇帝的貼身禁衛軍,見《宋史·兵誌一》:“禁兵者,天子之衛兵也,殿前、侍衞二司總之。其最親近扈從者,號諸班直。”)的“宿衛諸將”,“太祖嘗密遣人於軍中伺察外事”。又,武德司(皇城司)是皇帝親自掌控的特務機頭,兼有司法與軍事雙重職能。司法上,武德司(皇城司)獨立於傳統司法機構,“依祖宗法,不隸台察”。軍事上,武德司(皇城司)屬員為禁軍(北宋中央主力軍隊)編製,其司下亦統有軍隊。宋太祖趙匡胤在位時,曾將大批精銳禁軍劃歸武德司(即後來的皇城司),建立起一支獨立的新軍。而且這支新軍不受三衙(殿前司、侍衛司馬軍、侍衛司步軍)轄製,“殿前一司雖統攝諸班禁衛,而皇城一司亦判然不相關,亦漢南北軍相統之意也”。趙匡胤曾言:“雖京師有警,皇城內已有精兵數萬。”此“皇城內精兵數萬”,有相當大一部分的直隸於武德司(皇城司),另外一部分為殿前司統領的諸班直()。
[47]翰林司:宋官署名,屬光祿寺。掌供應茶茗湯果等,以備皇帝遊幸、宴飲需要。兼掌翰林院執役者名籍,並安排其輪流服役。
[48]北宋皇宮禁衛裏外共為五重:第一重為皇城司親從官把守;第二重為殿前司天武左右廂寬衣天武官;第三重為殿前司禦龍弓箭直、弩直衛士;第四重為殿前司禦龍骨朵子直衛士;第五重為殿前司禦龍直衛士。
[49]唐代始置翰林待詔、翰林供奉,掌以文學、技藝供奉皇帝。後置翰林使,掌技藝之待詔。五代時,有“翰林茶酒使”.宋初稱“茶床使”,後複稱“翰林使”,屬東班諸司使,通常無職掌,皆為遷轉之階。
[50]北宋皇宮四麵有城門六座。南麵三座,正門為宣德門(意為宣揚仁德之門)。宣德門東端為左掖門,西端為右掖門。東麵一門為東華門,西麵一門為西華門,北麵一門為拱辰門(又作拱宸門)。左承天門在東華門內,右承天門在西華門內。
[51]宋真宗時,皇城司約攔親從官(守門卒)塗榮上報有天書黃帛從天而降,曳於左承天門南鴟尾上。天書內容是表彰宋真宗至孝至道,要他清靜簡儉,並預言大宋朝國運長久。宋真宗明知是假,卻將其鄭重其事告訴執政大臣,認為自己治國有方,這才受到上天垂青,於是大赦天下,並將左承天門改稱祥符門。此即為著名的“上天書”鬧劇,起因是宋真宗以“澶州之盟”為恥,便想要以封禪“鎮服四海,誇示外國”,但是自古封禪,一般要有“天瑞”,“天書”遂應運而生。關於“澶州之盟”的來龍去脈,將在書中正文中涉及。
[52]此處沿用唐朝故事。唐朝製度,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因唐學士院在皇宮西掖,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宋翰林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待詔,再由兩名院吏引自左承天門引學士至閣門。
[53]內諸司:唐宋禁內各官署機構的統稱,其長官多由內侍宦官充任。
[54]學士院:此學士院才是人們習慣所理解的翰林學士院。唐玄宗時置翰林侍詔,批答表疏,應和文章,又選文學之士為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掌製詔書敕。開元二十六年(738年)改稱翰林學士,建學士院,掌起草任免將相、號令征伐等機密詔令,並備皇帝顧問,號稱“內相”。宋稱翰林學士院,地位職掌似唐。因處宮禁,接近皇帝,號稱“玉堂”、“玉署”,宋太宗趙光義曾親書“玉堂之署”賜翰林承旨蘇易簡。宋翰林學士院簡稱學士院,非翰林院,宋翰林院注釋見後“翰林醫官院”。
[55]內侍省與入內內侍省均為皇帝之近侍機構,掌宮廷內部侍奉事務。兩省號稱前後省,入內內侍省更接近皇帝。
[56]翰林院始設於唐代,為人文待詔之所,宋代雖沿置,但翰林院職責已與學士院(即翰林學士院)分開,成為專門掌管供奉書畫、捏塑、琴棋、醫術、天文等技藝的以事皇帝的機構,隸屬於入內內侍省。具體又分天文、醫官、圖畫、禦書四院。翰林醫官院設置於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掌管醫藥衛生政令,為宋代中央最高醫療機構。除主治皇帝、後宮及其宗室、親屬外,也受詔治療禁軍或京師士庶的時疫等疾病。有翰林醫官使與副使主管院事,以尚藥奉禦(殿中省尚藥局官職)充任,並有直局、醫官、醫學、祗候等官。又,宋代醫政與醫學分立,翰林醫官院是醫療機構,另有太醫局,是國家最高醫學教育機構,以培養醫學生為主。
[57]宋真宗天禧四年(1020年),於禁中建天章閣,“天章”取“為章於天”之義,由宰相總領修建工程。次年正月,閣成,收藏宋真宗禦製文集、禦書。二月,宋真宗去世。宋仁宗即位後,多次與大臣到天章閣觀書,謁宋太祖、宋太宗禦容,觀瑞物。而皇帝在天章閣接見大臣,向大臣問禦邊大略、軍政要事,成為對大臣們最高規格的待遇。如慶曆三年(1043年)九月,宋仁宗為支持範仲淹、富弼等推行新政,特“開天章閣,召對賜坐,給筆劄使疏於前”。
[58]宋遼雖有“澶淵之盟”之約,但仍然是敵對之國。據史籍記載,追查宋境內契丹間諜之類諸事,均由皇城司負責。宋廷派使者出使外國,使團成員中必須有皇城司人員。而外國使團在開封,朝廷所安排的陪伴人員,內中也潛伏有皇城司人員。足見皇城司除了對內監視外,在外交中也發揮著特殊作用。
[59]皇城司下轄親從官、親事官各五指揮(宋代一指揮是五百人。“親從官”、“親事官”等是軍隊番號)。另外還有黃院子(掌入宮禁及諸殿日常雜務)、皂院子(掌入大內及諸殿日常雜務)、入內院子(掌理宮中用車輦)、司圊等指揮。下轄官署有探事司、冰井務等。主力是親從官指揮及親事官指揮。親事官成立於宋太祖朝,均為禁軍精銳。宋太宗朝時,又從親事官中“簡拔有材勇者”為親從官。親從官更親近皇帝,又分巡視親從官(巡察)、約攔親從官(守門)、教閱親從官(負責訓練皇城司兵)、祇候親從官(隨時備皇帝差遣)。親事官是擔當探查的主力,每季輪換當差,察事之卒被民間習稱為“察子”。
[60]邏卒:巡邏的士兵。
[61]郭忠恕:五代末期至宋代初期的畫家,字恕先,又字國寶,洛陽(今屬河南)人。七歲能誦書屬文,舉童子及第。後周廣順中(952年)召為宗正丞兼國子監書學博士。由於爭忿朝政,不久被貶為崖州司戶,秩滿去官,不複仕,縱放岐雍、陝洛間。入宋,官國子監主簿,益縱酒肆言,因譏諷時政,又遭流配登州(治所今山東蓬萊),死於臨邑途中。其人多才多藝,工書善畫,書諸體皆能,畫則工山水。尤擅界畫,樓觀舟楫皆極精妙,所畫重樓複閣建築頗合規矩,“上折下算,一斜百隨,鹹取磚木諸匠本法,略不相背”,比例十分準確精細。開寶寺木塔建成,亦有郭忠恕得貢獻,連主持修塔的名匠喻浩,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詳情參見本書後文。傳世作品有《雪霽江行圖》,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明皇避暑宮圖》軸,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另著有《佩觽》三卷,闡述文字變遷並考證正傳寫錯誤。又彙編古文字《汗簡》,為研究古文字學提供了珍貴資料。
[62]前麵注釋提過,皇城司下轄親從官及親事官等指揮,親從官更親近皇帝,且是從親事官中挑選。而親從官的挑選有身高硬性要求,據《宋史·兵誌》記載,親從官標準身高為(宋尺)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約合今185~190公分,與明代錦衣衛之大漢將軍(明自錦衣衛中取身材高大者為殿廷衛士,號大漢將軍,以資壯觀)異曲同工。然古人生活及營養狀況遠遠不及今人,能到此身高者,寥寥無幾。宋廷又要充門麵,因而後來不得不降低其它標準,直接從民間招募親從官,即便如此,也往往湊不足數。書中人物有此身高,卻不在親從官指揮,而是在親事官指揮,故而一開始便給長官留下了印象。
[63]宋室慣例,皇子封王後,便要離開皇宮,居於外宅。宋太宗共有九子七女,長女及第九子趙元億均早夭,趙元億連名字都是追賜,實際成人者共十四人,故宋仁宗稱“先帝伯仲之籍十有四人”。
[64]太保原為古代三公之一,位次太師、太傅。宋承唐製,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均為朝廷恩寵所加頭銜,並無實職,但是一種榮譽,如世人稱包公包拯之父包令儀為“包太保”(包令儀曾為南京留守。此南京為河南商丘)、稱包拯為“包龍圖”(包拯曾任龍圖閣直學士。更多包拯父子故事參見吳蔚作品《包青天》)、稱。至宋徽宗時,改三公為太師、太傅、太保,罷太尉、司徒、司空。另外宋人也用“太保”來稱呼江湖上的英雄人物,大致相當於“好漢”的意思。又,太保亦指太子太保,為輔導太子之官。
[65]此宮人名小姐。彼時小姐及小姐姐是女子常用之名。又,“小姐”也被用來稱呼妓女等地位低微的女性。
[66]此火發生於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四月二十三日夜晚,燒到二十四日半夜方才熄滅,為宋朝立國以來最大火災,燒毀皇宮2000餘間大屋,整個皇宮東麵成為焦土,燒死宮人不計其數,救火而死者1500人,秘閣三館圖書均因之焚毀,財物損失則無從估計。宋真宗為此下罪己詔,遂成為宋朝立國以來的第一位罪己皇帝。此場大火為人為縱火,起因為榮王宮掌茶酒宮人韓小姐與皇城司親事官(指親事官指揮校官或兵卒,為省稱,非作者混淆)孟貴私通。事發後,榮王乳母預備責罰韓小姐,韓小姐遂放火燒宮,趁亂逃出皇宮,後被抓獲,以淩遲之刑處死。宋代淩遲之刑極為血腥殘酷,犯人先被活活用鐵釘釘再木樁上示眾三日,然後砍下手腳,再“零刀碎割”,令犯人受盡苦楚而死,宋真宗一朝受此酷刑者,隻有韓小姐及參與寇準“乾佑天書”的劉溢等武官。
[67]宋代駙馬都尉宅均為賜第,即公主出嫁時由朝廷賜予的住宅。雖然名義上稱駙馬都尉宅,但實際主人是公主,公主一旦離世,宅子也會被朝廷收回。據宋人葉夢得所著《石林燕語》:“祖宗駙馬都尉宅,(公)主薨,例皆複納入官,或別賜第。”如高懷德娶宋太祖親妹燕國長公主,宋太祖賜府第於永寧坊。後該宅不斷易主,先後為駙馬都尉王貽永(娶宋太宗第五女)、李遵勖(娶宋太宗第七女)賜第。
[68]石保吉:字右之,開封浚儀(今河南開封)人。北宋名將、開國功臣石守信之次子、石保興之弟。娶宋太祖次女延慶公主。曾隨從送真宗封禪泰山。卒後宋真宗為其廢朝三日,贈中書令,諡莊武。石守信父子三人卒後均葬在洛陽“北邙”,墓在今河南孟津縣石碑凹村(村以碑名)西北約一公裏處。
[69]李處耘:字正元,潞州上黨(今山西長治)人。軍校出身,是軍務上趙匡胤最為倚重的人,但由於他看不起書吏出身的趙普,所以很早就被趙普設法排擠出權力中樞,鬱鬱而終,終年四十七歲。後來宋太祖常常悼念這位愛將,選李處耘次女李氏為趙光義(時為晉王)正妃,也隱有彌補之意。
[70]趙元佐(母李賢妃,宋真宗同母兄長)雖然是宋太宗長子,卻同情被父皇迫害致死的叔叔趙廷美,故不時借發狂來發泄不滿,也因此被廢為庶人。之後替代趙元佐位置的是陳王趙元僖,趙元僖卻又莫名其妙地死去,皇儲人選再一次空缺。趙元僖的死對趙元佐而言,自然是個新的機會。李皇後自己無子,但更偏愛趙元佐,在宋太宗麵前為趙元佐說了很多好話,希望能立趙元佐為皇太子,朝中擁護立趙元佐的大臣也不在少數,但宋太宗一直沒有接受。
[71]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六月,宋太祖趙匡胤生母杜太後(追諡昭憲太後)病危,臨終之際,急召樞密使趙普入宮記錄遺命。據說當時宋太祖也在場,杜太後先是問宋太祖何以能得天下,宋太祖說是祖宗和太後的恩德與福蔭。杜太後當即反駁說:“你想錯了!你能夠得天下,隻是由於周世宗把皇位傳給了一個小孩子,使得國無長君,人心不歸附。假設周世宗立一個中長的皇帝,天下豈能到你手中?”對於母親的話,一向孝順的宋太祖當然隻能稱是,何況杜太後的話確實有道理。杜太後這才語重心長地對宋太祖說出了關鍵的下文:“所以,你要吸取教訓,將來將帝位先傳光義(趙匡胤弟),光義再傳光美(趙匡胤次弟,後改名為廷美),光美傳於德昭(趙匡胤長子),如此,則國家有長君,才是社稷之幸。”宋太祖泣拜,說:“兒銘記教悔。”杜太後又對一旁的趙普說:“你也要記住我的話,不可違背。”趙普便將杜太後的話以遺命的形式寫成誓書,並在末尾署上“臣普記”,收藏在金匱之中,稱“金匱誓書”。更多“斧聲燭影”細節,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
[72]漢高祖劉邦死後,其皇後呂雉專權,呂氏權勢熏天。漢武帝劉徹晚年立幼子劉弗陵為太子,為了防止再度出現外戚專權的局麵,以“子少母壯”為名將劉弗陵生母趙婕妤賜死,由此開“立子殺母”的先例。後北魏效仿漢武帝,立子殺母之事延續了好幾個朝代。到篤守佛法的宣武帝元恪是,才因不忍殺生,“立皇子(元)詡為太子,始不殺其母”。又,清代鹹豐皇帝臨死前也曾想學漢武帝,以“主少母壯”的理由處死野心不小的懿貴妃那拉氏(即後來的慈禧太後),但終於沒有狠下心來,隻悄悄留了一道密旨給慈安皇後,以製約懿貴妃。至於後來慈安暴斃,懿貴妃(慈禧)垂簾聽政長達五十年之久,則是鹹豐皇帝所未曾意料到的。
[73]“官家”取自“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是宋人流行的對皇帝的稱呼。
[74]“狂病”也並非全是妄語,宋太宗一係似有發狂的基因:宋太宗長子趙元佐多有發狂之事;之後便是宋真宗趙恒,晚年患了瘋病,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一會兒要預防皇後劉娥幹政,一會兒又忘記了前事,這才給了劉娥崛起的機會;宋真宗之子宋仁宗趙禎,晚年在接見遼國使者時竟然說起了瘋話,在大殿上失態露醜;宋仁宗繼位者宋英宗趙曙即位之初,便因為生病而由曹太後來垂簾聽政。宋英宗所生之病,便是瘋病,其人在位僅四年,便因此病撒手西去,年僅三十六歲。
[75]史載趙元儼平生寡嗜欲,惟喜聚書,好為文詞,頗善二王書,工飛白。天縱多能,精於像物,所畫鶴竹,雪毛丹頂,傳警露之姿;翠葉霜筠,盡含煙之態。亦嘗自朽(古人作畫用白土筆起稿叫做朽。有“九朽一罷”之法)十六羅漢,令蜀人尹質描染,棱棱風骨,非常格所及。尹質,成都人,《聖朝名畫評》說他:“工寫貌,善佛像,尤精於真人、藥王,凡伎藝、倡優,人所識者,質皆能畫之。燕恭肅王(趙元儼)召質寫真,特優禮之。”
[76]大官:對大宦官的尊稱。宋代皇宮辦事機構分為內侍省與入內內侍省,是最親近皇帝的宦者機構。
[77]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六月初二日,宋太祖母親皇太後杜氏(昭憲太後)去世。南唐國主李煜派遣使臣韓熙載、田霖來參加皇太後杜氏的葬禮。作為回報,宋太祖派遣王仁贍到南唐賞賜禮物。南唐及韓熙載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韓熙載夜宴》。
[78]宋代重視反貪,官員貪汙受賄是重罪,“宋以忠厚開國,凡罪罰悉從輕減,獨於贓吏最嚴”。宋人王安石也稱:“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獨貪吏耳。”不少重臣如宰相趙普便是因此貪汙受賄之類事而罷相。
[79]王繼恩原為宋太祖趙匡胤心腹宦官,是宋太宗趙光義“兄終弟及”得以繼承皇位及造成“斧聲燭影”千古謎案的關鍵人物,其人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及《交子》。
[80]武德司長官為武德使,部下尊稱長官為使君。到武德司改名皇城司時,皇城使雖然成為階官名,但仍習慣稱皇城司長官為使君。
[81]趙普任宰相時,李崇矩將女兒嫁給了趙普之子趙承宗,兩家交情友善。宋太祖趙匡胤最忌臣下結黨,聽說後非常不高興。李崇矩門客鄭伸揣摩聖意,趁機上書誣告李崇矩。李崇矩稟性寡言,難以辯明。宋太祖雖然不予查問,卻賜鄭伸同進士出身,任命為酸棗主簿,還將李崇矩出任鎮國軍節度(治華州,今陝西華縣)。又,李崇矩好佛,四處造像建寺,獨力供養僧人多達七十萬人。他曾在嶺海(指兩廣地區。其地北倚五嶺,南臨南海)四五年,當時渡海受天氣限製,人們常常停船靠岸,等待有利風向,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而李崇矩越海來往,都是當天渡過,從無滯留,跟隨他的士卒僮仆全部平安無事。其孫李遵勖亦精於佛學,曾《天聖廣燈錄》三十卷,今存於《中華大藏經》中。又與著名高僧楚圓(一作楚園)共同撰《偈頌》,惜已不存。大德高僧濟公(被列為禪宗第五十祖,楊岐派第六祖。法名道濟,原名李修元,一作李修緣)即李遵勖玄孫,濟公籍貫浙江天台即為李遵勖封(食)邑。
[82]此舉在現代人難以理解,古代卻不算奇事。如和親吐蕃的金城公主李奴奴本為唐高宗侄孫女,卻被唐高宗李顯收為養女。又如唐德宗李適已有九個兒子,還要將親孫子李源(太子李誦之子)過繼為第六子。而到了宋朝,針對皇室招駙馬一項,更是做了硬性製度規定:“選尚者降其父為兄弟行。”據說這是因為“斧聲燭影”後,宋太祖傳弟未傳子,而宋太宗比兄長宋太祖小十二歲,皇室再與同輩分高官聯姻時,為使年齡相當,經常不得不將公主許配給對方孫子。無形之中,降低了皇室的輩份。為了挽回尊嚴,宋廷專門定下了這項奇特的規則:公主出嫁,駙馬“升行”。公主因而成為公婆的同輩人,不必再行舅姑之禮侍奉公婆。又,這一製度被認為違背倫理,宋神宗時予以廢除。
[83]宋太宗在世時前,方氏僅為新安郡君。宋真宗即位後,才尊封方氏為四品美人。後方氏病重,又進封三品婕妤,不久去世。宋仁宗即位後陸續追贈,最終為貴妃(晚於本書故事發生時間)。又,宋宮製度,皇後以下的內命婦主要有妃、嬪兩等。妃有貴妃、淑妃、德妃和賢妃四等,而嬪的等級達十七等,其下又有婕妤為一等,美人為一等,才人和貴人為一等。
[84]寇準擔任宰相時,與同僚戲做對子。寇準道:“水底日為天上日。”在場無人能對。剛好翰林學士楊億來中書省稟事,對道:“眼中人是麵前人。”水中太陽是天上太陽,眼中之人是麵前之人,可謂絕對。
[85]前麵提過,李遵勖被選為駙馬後,即升級為祖父李崇矩之子,親生父親李繼昌則被降為李遵勖兄弟輩份。如此,本是兒媳身份的萬壽公主便成了李繼昌的弟妹,見麵無須再行大禮。然李繼昌過生日時,萬壽公主仍以舅禮(古代甥舅除了外甥和舅舅之意外,亦指女婿和嶽父)拜謁,被傳為一時佳話。
[86]司天監為官方天文機構。宋代司天監掌管天文祥異,鐘鼓漏刻,編製曆書。長官稱監,副長官為少監。下設丞,主簿,春,夏,秋,冬,中官正,靈台郎,保章正,挈壺正各1人。元豐改官製後為太史局,屬秘書省。
[87]此“翰林”非翰林學士院,而是指翰林院下屬天文院,見前“翰林醫官院”注釋。司天監位於皇城外,翰林天文院設於宮中,二者職能完全相同。據宋人沈括《夢溪筆談》:“國朝置天文院於禁中,設漏刻、觀天台、銅渾儀,皆如司天監,與司天監互相檢察。每夜天文院具有無謫見雲物禎祥,及當夜星次,須令於皇城門未發前到禁中。門發後,司天占狀方到,以兩司奏狀對勘,以防虛偽。”沈括本人也曾擔任司天監長官,記述非常權威。可見重複設置機構的目的是令兩者互相監督製約,防止弄虛作假。
[88]此事因“山陵事件”而起,也是宰相丁謂及大宦官身敗的起因。劉太後垂簾聽政後,規定皇帝每月初一、十五兩日上朝見群臣;大事由皇太後召集宰相們共同商議處置;日常軍政則由大宦官雷允恭代為轉奏皇太後,由皇太後簽署處理意見。如此一來,皇帝和皇太後不相聯係,權柄被居中的宦官雷允恭把握。正直大臣如王曾等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憂慮,卻又無法可想。然垂簾後不久,劉娥發現宰相丁謂與大宦官雷允恭互相勾結,經常欺上瞞下,甚至有挾持自己的意思,心中大為不滿。剛好雷允恭未經劉太後首肯便擅移宋真宗陵寢地穴(方位由司天監負責勘測),所移之處是個泉眼,為風水中的“絕地”。重臣王曾立即揭發了此事,一石二鳥,還捎帶上了丁謂,稱丁謂有意護庇雷允恭,二人“包藏禍心,欲置皇堂於絕地”。事發後,雷允恭即遭誅殺,丁謂被罷相貶謫。司天監邢中和也受到牽連,被判流放。
[89]登州:治所蓬萊(今山東蓬萊)。沙門島:今山東蓬萊長島,宋朝時是最高級別的流放監獄。更多沙門島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登州沙門島》。
[90]榮六郎書籍鋪為北宋汴京著名私人書坊,由榮氏創建,位於大相國寺東門大街繁華地段,不但賣書,還刻印書籍,所刻書籍均稱“榮六郎刻本”。北宋滅亡後,該書坊隨宋室遷往臨安(今浙江杭州),位於中瓦南街,宋高宗紹興二十二年(1152年)還刻印過《抱樸子》(道教典籍,東晉葛洪著。又,中國科學家、諾貝爾獲獎者屠呦呦關於青蒿素的靈感便是來自葛洪所著《肘後備急方》),是兩宋存在時間最長的刻書機構,在中國出版史上影響很大,吳蔚作品《斧聲燭影》中已出現過此書坊。今遼寧圖書館藏有該書坊所刻《抱樸子內篇》,為真跡。又,南宋時,福建成為宋代出版業中心,私人開設書坊眾多,最著名者為建陽餘氏書坊,先後開有廣勤堂、萬卷堂、勤有堂等(餘氏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宋慈洗冤錄》。宋慈為建陽人,第一任妻子姓餘),數代相傳,曆宋、元,以至明末,營業約達600年之久,為中國書籍史上最著名的出版商。
[91]劉三嘏(gǔ)為燕地(今北京)漢人,劉氏是燕地漢人大姓。劉三嘏父劉慎行(又名劉晟)仕契丹至北府宰相、監修國史,時人號為“劉宋公”。劉三嘏共有兄弟六人,俱以能名顯契丹。劉三嘏排行老三,本人是進士及第,曾隨遼聖宗行獵。遼聖宗發一矢而斃二鹿,從臣皆賀。劉三嘏也獻《一矢斃雙鹿賦》,遼聖宗愛其文采瞻麗,詔劉三嘏尚同昌公主耶律八哥(遼聖宗第九女,母昭儀白氏。因生母地位不高,始封同昌縣主,後進封公主),晉駙馬都尉。後劉三嘏四弟劉四端也娶了遼聖宗第十一女仁壽公主耶律擘失(始封仁壽縣主,後進封公主。耶律八哥同母妹)為妻,成為駙馬都尉。據史籍記載,老三劉三嘏及老六劉六符先後作為遼國使者出使宋朝,與劉三嘏同行者為耶律元,與劉六符同行者為蕭特末(漢名蕭英。“特末”為契丹名音譯。也是遼國駙馬,尚遼道宗第三女越國公主耶律特裏)。
[92]遼國駙馬絕大部分姓蕭,也有例外情況。在劉三嘏之前,已有遼景宗第四女耶律淑哥(此女身為皇女,並無公主封號,極可能是因為生母為渤海妃,而彼時遼景宗皇後蕭燕燕一直掌權)下嫁北漢歸附的盧俊,遼聖宗第八女耶律長壽下嫁大力秋(渤海人。“大”為渤海王族之姓。渤海國於926年被契丹所滅),但此為遼國國內之事,不為宋人所知。
[93]“官員不入酒肆”為宋朝約定俗成的老規矩,官員一旦入酒肆飲酒,不管是公款還是自掏腰包,都會遭到禦史彈劾,通常都會受處分,或是罷官免職。
[94]相公:宋代對高級官員的尊稱,隻用於執政級別的大臣。特殊的是,在廣東嶺南一帶,當地人對貶謫官員均稱“相公”,參見《道山清話》(題宋王暐):“嶺南之人見逐客,不問官高卑皆呼為相公,想是見相公常來也。”
[95]仁和樓:開封著名酒樓,位於宋門外浴堂巷附近,其所釀“仁和樓瓊漿”號稱京師名酒,與樊樓(開封著名酒樓,號稱“京師七十二家酒樓之首”。宋代樊樓發生過不少傳奇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所釀“和旨”、“眉壽”酒齊名。歐陽修在其所著《歸田錄》中有專門載:“(仁和樓)酒有名於京師。”
[96]魯宗道為人剛正,疾惡少容,遇事敢言,不為小謹。宋真宗曾在金殿牆上大書“魯直”二字,讓眾臣向魯宗道學習。樞密使曹利用在位時,恃權驕橫,人人側目,不敢得罪他。魯宗道卻是不畏強權,幾次參奏曹利用。一些貴戚、權臣畏懼魯宗道,給他送了個“魚頭參政”(魯宗道官至參政知事,即副宰相)的外號,一因“魯”字上為“魚”字,二因他骨硬得好像魚頭一樣。
[97]潤州:州治今江蘇省鎮江市。
[98]夏竦曾任知青州(今山東)。青州西南兩麵都是山,一條叫洋水的河穿城而過,每每六七月份山洪暴漲時,城中橋梁總被大水衝壞。夏竦上任後,便想辦法改建。他聽說牢城(宋代獨創的監獄,流配罪犯被集中囚禁並強迫服勞役的場所)中有名兵卒有“智思”,聰慧過人,便命他主持此項工作。這名兵卒取來數十根大木,相貫為橋,無柱的南陽橋就這樣造出來了。這也中國曆史上有據可查的最早“虹橋”。夏竦任知襄州(今湖北襄陽)時,剛好當地發生大饑荒,百姓流亡,盜賊橫行。夏竦下令打開公廩,賑救災民。又勸說富民捐糧食,共募集到十餘萬斛。在夏竦的努力下,全州四十六萬餘人平安度過饑荒。當地民眾為此深為感激,還將朝廷褒獎夏竦的詔書刻成石碑,作為永久紀念。
[99]北宋開封有四條大河穿城而過:南有蔡河,又稱惠民河,自陳蔡(今河南東部淮陽、上蔡)由西南戴樓門入京城,繚繞自東南陳州門出;中有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東去入淮河,凡東南糧草方物,不論公私,均從此河運入,是大宋最重要的生命線;東北有五丈河,又稱廣濟河,自新曹門北入京,專門運送京東糧斛,如八百裏梁山泊出產的穀米、魚鮮、蓮子都是通過這條河運入京師;西北有金水河,自京城西南分京、索河水築堤,從汴河上用木槽架過,從西北水門入京城,夾牆遮擁,直接引入皇宮大內灌溉後苑池浦。
[100]中國古代王朝曆來“重農抑商”,但宋代經商成為一時之風氣,商人地位大大提高,許多朝廷官吏、甚至連皇親貴族也加入了從商的行列。邸店是一種既能住宿又能寄存貨物的旅店,裏麵有較大的空屋作為臨時倉庫,有的還設有馬棚,可飼養牲畜,多設在城郊或貨運碼頭。經營邸店獲利極豐,故成為一時風尚,最為高官所愛,如宋初宰相趙普便在東京“廣第宅,營邸店,奪民利”。
[101]據宋人朱弁(大儒朱熹叔祖。其人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宋慈洗冤錄》)所著《曲洧舊聞》:“近歲之俗,不問行輩年齒,泛相稱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舉世從之。”通常與姓或排行連用,如王安石稱司馬光為司馬十二丈,蘇軾被人稱為東坡二丈。
[102]李氏原為劉娥心腹宮女,被宋真宗寵幸後生下一子。皇後劉娥既無子嗣,便順勢將李氏的孩子據為己有。之後,劉娥嚴禁宮人向孩子說明真相。宋真宗寵愛劉娥,也默許她抱養李氏之子。擁有子嗣,對劉娥能冊立為皇後,以及宋真宗死後能夠垂簾聽政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段故事被民間敷衍成離奇的“狸貓換太子”,其實不過是子虛烏有,但卻由此反映出後宮以子爭寵的複雜局麵,即便大權在握如劉娥,也不得不憑借兒子來固位。宋真宗死後,李氏之子趙禎即位,是為宋仁宗。劉娥以太後身份垂簾聽政,為防萬一,特進封李氏為順容,令其從守宋真宗永定陵(位於今河南省鞏義市蔡莊北。永定陵至今尚未正式發掘,陵內情形尚不為人知),等於變相囚禁。如此,李氏就被徹底地趕出了京城,再也無緣與親生兒子見麵。劉娥還派兄長劉美(實為前夫)尋訪到李氏失散多年的弟弟李用和,令其在朝中任職,既有籠絡李氏之意,又可以將李用和作為人質。盡管內外所有人都知道宋仁宗的身世來曆,但宋仁宗本人始終懵懂不知,足見劉娥控製手段高明。直到劉娥去世後,內中真相才由八大王趙元儼當殿戳破。
[103]後來宋仁宗得知了真相,李用和的地位果然一飛衝天,宋仁宗拜舅舅為彰信軍節度使、檢校侍中,又將最寵愛的長女福康公主下嫁給李用和次子李瑋。李用和在世時一路升遷,所得宅田、賞賜不計其數,死後宋仁宗親撰神道碑,書曰“親賢之碑”。
[104]趙祐為郭皇後(章穆皇後)所生。郭皇後為宋真宗趙恒第一任皇後(另有章懷皇後潘氏,為宋初名將潘美第八女,於宋真宗即位前去世,後追封為皇後),為名將郭守文之女。郭守文為宋朝大將,其人輕財好施,在職時把所得俸祿賞賜全部犒勞士卒,故而士卒樂用。郭守文死後,宋太宗聽說其家家無餘財,歎息良久,詔賜郭守文家五百萬錢,又替兒子襄王趙元侃(即宋真宗趙恒)娶郭守文之女為夫人,此女即後來的郭皇後。郭皇後謙約惠下,性惡奢靡,與宋真宗寵愛的劉娥(當時僅為四品美人)也能和平相處。郭皇後共生三子,隻有皇子趙祐存活,為宋真宗嫡長子,備受寵愛,被立為太子是早晚之事,卻不幸於鹹平六年(1003年)九歲時夭折,時年九歲。宋真宗追封愛子為周王,賜諡號“悼獻”。郭皇後遭受喪子之痛,不幾年也即崩喪,皇後之位空缺,這才給了劉娥崛起的機會。宋仁宗趙禎即位後,追贈異母兄長趙祐為太尉、中書令(當時宋仁宗仍以為自己是劉娥親子)。明道二年(1033年),劉娥死,宋仁宗又追冊兄長趙祐為皇太子,史稱“悼獻太子”,頗耐人尋味。
[105]北宋東京(開封)分宮城、內城、外城三重。雖然東京不像唐代有嚴格的坊裏製及夜禁製度,但入夜後,城門仍需關閉,內外隔絕。冰井務位於外城,而張景宗住在內城,故稱“誤了回程”。
[106]戰國時期,魏國有隱士名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門小。魏公子信陵君聽說後,親自去拜訪侯嬴,執轡禦車,畢恭畢敬,迎為上客。後秦急攻趙,圍邯鄲(今河北邯鄲),趙請救於魏。魏王命將軍晉鄙領兵十萬救趙,中途停兵不進。侯嬴獻計竊得兵符,令信陵君奪權代將,救趙卻秦。然侯嬴自感對魏君不忠,送走信陵君後,自剄而死。清史學家趙翼將侯嬴與著名刺客豫讓、聶政、荊軻並列,稱諸人“以意氣相尚,一意孤行,能為人所不敢為,世競慕之”。
[107]宗正寺:北齊始設,掌皇族事務,負責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譜牒、守護皇族陵廟。隋唐兩宋相沿,為九寺之一。
[108]太廟:古代中國皇帝的宗廟,夏朝時稱為“世室”,殷商時稱為“重屋”,周稱為“明堂”,秦漢時起稱為“太廟”。最早太廟隻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後來皇後和功臣的神位在皇帝的批準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廟。在中國古代,郊祀利益及太廟祭祀是吉禮的兩大柱石,前者象征皇權受命於天,後者則代表受命於祖。
[109]黑牡:黑色的雄性牲口。秬黍:即黑黍。據《禮記·月令》,司寒為冬神玄冥,冬在北陸,故用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