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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兒杏兒桃兒杏兒
林希

有勤姑每天煎藥侍奉,幾個月的功夫,芸姑媽的身子漸漸地好起來了,我爺爺看到女兒的麵色一天天變得紅潤,又聽說中午芸姑娘也能吃一小碗飯了,高興得每天晚上都要多喝兩盅。我母親看著芸姑娘想吃東西,就自己下廚給芸姑媽燒了一道清蒸鰣魚。我母親燒的清蒸鰣魚和別人燒的不一樣,別人家清蒸鰣魚都帶著魚鱗清蒸,我母親燒清蒸鰣魚,則要把魚鱗剝下來。這裏,美食家們就要恥笑了,鰣魚的味美,就是因為魚鱗上的魚油清香,把魚鱗剝下來,鰣魚還有什麼吃頭呢?對了,這就算說到學問上來了。我母親燒清蒸鰣魚,確實要把魚鱗剝下來,但她剝下魚鱗之後,並不是把魚鱗扔掉,我母親要把剝下來的魚鱗用絲線穿成一串,然後再把這串魚鱗掛在蒸籠頂上,和鍋裏的鰣魚一起蒸。這樣,等魚鱗上的油全蒸出來之後,鰣魚也就蒸熟了,這時候那魚鱗裏麵的油也就一滴一滴地全滲到魚肉裏麵去了。這樣蒸出來的鰣魚是什麼味道,諸君,你們是吃不到了。

晚飯的餐桌上,有勤姑照顧著芸姑媽用飯,我母親還把最嫩的魚肚給芸姑媽挾到了麵前,我爺爺、我奶奶看著芸姑媽吃得那樣香,一個勁地光是笑,連飯都顧不上吃了。看著芸姑媽吃過飯,又讓她在上房裏休息了一會兒,我奶奶看過說是汗已經退下去了,這時,才由勤姑攙扶著,由我母親親自護送回房去了。

把芸姑媽送回房裏之後,我母親又回到前麵用過飯,看著我爺爺和我奶奶回房去了,我母親才回到自己的房裏來。每次我母親回到自己房裏來的時候,桃兒、杏兒要到門檻外迎接,今天她們自然也是出來了,但是我母親覺察出她兩個人的臉色不象往日那樣高興,一個個還避開我母親的眼睛,明明是有什麼事情怕我母親知道。

什麼事情呢?我母親當然也不會問她們,我母親知道,真有了重要的事情,不用我母親詢問,她們也就要向我母親稟告的,既然她們不說,那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也回房歇著去吧。”

我母親說過話之後,桃兒和杏兒還是站在我母親的身旁,一點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這時,我母親倒先噗哧一下地笑了:“怎麼今天就有了規矩呢?你們不回房去,我也沒法休息呀。”

“奶奶。”看著我母親一點也不想追問她兩個今天到底是有什麼事情,倒是桃兒忍耐不住,她先向我母親說起了話來。“桃兒放肆,有句話,可不知當說不當說。”桃兒說著,眼睛還向我母親看著,明明是察顏觀色,揣度我母親的心意。

“桃兒真是多想了,你和杏兒雖說原來是奶奶房裏的人,可是這幾月的時間在我房裏,我拿你們就當是自己的親人一樣看待。有什麼事情,你們不說呢,我也不會追問,你們願意告訴我呢,這說明你們不和我隔著心。”我母親說著,就把桃兒和杏兒的手握在了手裏,這一下,桃兒和杏兒才有了勇氣,她兩個互相看了看,這才對我母親說起了話來。

“這幾天,我一直和杏兒在暗中商量,不知道這事情該不該和奶奶說,說吧,也許就是我們的猜疑;再說,一個丫環,在府裏侍候著主子做事,本來不該看的就不應該看,不該說的,那就更不應該說了。”桃兒繞來繞去,就是不往正事上說。這時倒是杏兒在一旁聽得著急了,她打斷桃兒的話,搶著對我母親說道:

“奶奶別怪桃兒姐姐多嘴,這事是我攛掇桃兒姐姐說的。就是說錯了,奶奶也就怪罪我一個人是了。”

“聽你們這樣一說,可真是怕死人了。”我母親看著兩個孩子太緊張了,就故意把氣氛緩和一下,我母親笑了一下,隨後就對桃兒和杏兒說道:“回房休息去吧,這府裏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說著,我母親就要把她兩個往門外推。

“少奶奶,這話今天不說出來,我們兩個就沒法睡下。”桃兒還是立在我母親的身旁,萬般為難地說著。

“好吧。”我母親索性坐了下來,極是嚴肅地對桃兒、杏兒說著,“這房裏就是咱們三個人,你們若是信著我呢,有什麼話,你們就隻管對我說,我絕對不會把你們今天對我說的話傳出去,你們若是信不得我呢,我怎麼說呢?你們總不能讓我起誓吧。”

“少奶奶快不要這樣,我們也想過了,無論奴才們說的話對不對吧,反正我們是一片忠心。”桃兒終於下定決心,要對我母親說她認為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少奶奶。”看我母親坐好要聽她說話,這時桃兒就更是嚴肅地對我母親說著,“也是府裏把我們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本來,做奴才的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呢?這若是在老老年間,那是要用家法懲治的……”

“唉呀,你再說這些繞彎兒的話,我可是就不聽了。”我母親還是半玩笑地對桃兒說著。

“好,那我就直說了吧。”終於,桃兒拿定了主意,她鼓足了勇氣對我母親說道,“少奶奶,半個月之前,我和杏兒一起侍候老祖宗去中國大戲院看戲,就是宋燕芳唱的那出《教子》,上裝之前,宋燕芳到包廂裏來給老祖宗請安,隨後老祖宗讓大先生送她下樓。少奶奶,這可不是奴才故意察看什麼人,就是無意間一抬頭,奴才正看見大先生和宋燕芳走到樓梯拐角的地方,也是那地方燈黑,又沒有人,你猜猜奴才看見了什麼?奴才看見大先生和宋燕芳兩個人手兒領著手地往僂下走呢。”說完,桃兒抬手拭了拭額上的汗珠,深深地喘了一口氣,似是就等著我母親發落了。

我母親聽過桃兒的話,先是怔了一下,但沒過多少時間,我母親倒噗哧一聲地笑了。“看你說的,一定是你看花了眼,包廂離樓梯拐角那麼遠,你怎麼就會看得那麼真呢?好了,好了,就算你們什麼也沒看見,也算你們什麼也沒對我說。都給我下去吧。”

“少奶奶,再容我們說一句話。”這時,杏兒站了出來,對我母親說著,“就算是奴才看錯了,可是奶奶想想,宋燕芳整天整日地在府裏呆著,她算是哪一道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一天不嫁,就是她一天在打侯姓人家的算盤。少奶奶是名門閨秀,不知道象宋燕芳這樣的人,心裏是一個什麼世界;我們身為奴才,對這種人就看得比少奶奶要清楚得多。我們是少奶奶房裏的人,侍奉著少奶奶享榮華富貴,是我們做奴才的本份,有少奶奶的庇蔭,我們也才有來日的好時光……”

“唉喲,杏兒,你這嘴可是真能說。”我母親打斷杏兒的話,還是玩笑地說著,“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一個奴才,我會有什麼話要說呢?少奶奶拿我們當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們才敢放肆地這麼沒大沒小信口胡說,少奶奶拿我們當小奴才使,我們就隻有好好做事的份兒了。”杏兒還是搖著她那三寸不爛之舌,轉彎兒抹角地對我母親說著。聽到這時,我母親已經感覺到這事的嚴重了,索性她變得嚴肅了起來,向桃兒、杏兒問著:

“有什麼主意,你們就說吧。”

“有少奶奶的示下,我們也就敢說了。”最先說話的是桃兒,她比杏兒大幾歲,凡事就要搶在杏兒前麵。“一定要想個法兒對老祖宗說,快碼兒地把宋燕芳嫁個人家。”

“喲,你真是說話氣壯了,人家宋燕芳又不是咱們侯姓人家的人,老祖宗怎麼能給人家做主呢?”我母親打斷桃兒的話,向桃兒說著。

“少奶奶今天先休息,這事,我們兩個人去合計,不用少奶奶出麵,也許事情就辦成了,到那時宋燕芳嫁給了一個什麼人家,就是她再長在侯家大院裏,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了。”說罷,桃兒、杏兒又侍奉著我母親睡下,她兩人這才離開我母親的房間,回到她們自己的房裏去了。

………

第二天下午,估摸著勤姑正在給芸姑娘煎藥,桃兒和杏兒一起來到了芸姑娘房裏,她兩個湊到勤姑的身邊,極是知心地對勤姑說道:“早就想著過來向勤姑學著煎藥的,總也是趕不巧時間,聽少奶奶說勤姑在馬府裏的時候,就是侍奉著馬老太太用這種藥的,說是補養身子可好著呢。”

勤姑是一個實心眼兒人,還以為她兩個真是向自己學煎藥來的呢,於是就正兒八經地向她們介紹這些藥的藥性,還告訴她們如何看火,如何調藥,又該如何收湯。桃兒、杏兒倒也做出認真聽的樣子,但待勤姑說了一會兒,她兩個就和勤姑扯起家常話來了。

話題自然是由宋燕芳引出來的,杏兒問勤姑,那天晚上行酒令,你看沒看出來我們兩個人故意和宋燕芳做難?勤姑當然也不呆,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呢?這時,勤姑就向桃兒和杏兒問著:“你們總捉弄人家做什麼?一個做藝的,好不容易巴結上侯姓人家,每天到府裏來,編著法兒地哄著老祖宗、少奶奶、姑奶奶開心,夠可憐的了。”

“她可憐?”杏兒搶先打斷勤姑的話,揮著一雙手罵道:“她才不是東西了呢,毒蛇!”

“,姑娘家,可不興惡語傷人。”勤姑還是一麵煎藥,一麵無心地和她兩個說著。

“勤姑,你是不知道,這個宋燕芳一直在打咱們大先生的鬼算盤。”桃兒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向勤姑道明了事情的真相。

“這話,可不能亂說。再說,我們姑奶奶已經是侯姓人家的長門長媳了,她宋燕芳還能打什麼鬼算盤?”勤姑不解地問著。

“勤姑,你是不懂得這些事的。”杏兒嘴快,她看著桃兒要說話,一伸手就把桃兒推到旁邊去了,自己搶著對勤姑說,“你知道嗎,以大先生這樣的地位,她可以有正房,也還可以再立個偏室。”

“噢,侯姓人家有這個規矩?”勤姑抬起頭來問著。

“,這種事,哪裏有立規矩的?可是先輩有人這樣做了,後人就可以跟著學。再說,這天底下的事,好事,要先立規矩後做,壞事,則全都是先做出來、然後才立規矩的。以宋燕芳那樣的人,打死她,她也不敢夢想做正室少奶奶,可是如今有了正室少奶奶,她可就要想著高攀做二房了。”

“哦,這事可是重要了,我這就對我們姑奶奶說去。”說罷,勤姑站起身來就要走,她說的“我們姑奶奶”,就是我母親,因為勤姑是我母親從馬家帶過來的人,就是到了侯家,她和我母親的關係,也還是按照在馬家時候的規矩論定。

“早晚了三春了。”桃兒將勤姑拉住,對她說著,“我們早就對少奶奶說過了。明說了吧,今天我們找到你這裏來,就是想和你一起商量一個對策的。”

“唉呀,咱們做奴才的,能有什麼對策呀?”勤姑萬分緊張地問著。

“,明說了吧。”杏兒回身把房門關好,索性向勤姑把話說透,“這兒沒有外人,侯家大院裏,主子當家,奴才畫道兒,若不,各房各院裏養著這麼多的奴才做什麼?奴才,就是主子的眼睛和耳朵,給主子通風報信,給主子出謀劃策,出了事,還得替主子受過,到了掉腦袋瓜子的時候,你就得先把人頭伸過去,明白嗎?這就是做奴才的本份。”

“唉喲,聽著可是夠怕人的。”勤姑來自馬姓人家,諸位知道,馬家是書香門第,祖輩上出過進士,先人還是桐城派作家群中的一員主將,在人家馬家,是沒有這些烏七八糟汙濁事的,所以類如認幹女兒,收二房之類的事,人家勤姑那才是聞所未聞哩。

“遇見這種事,你怕也不管用,一事當頭,你就得想個辦法。”杏兒一板正經地對勤姑說著。

“咱們能有什麼辦法呢?”勤姑為難地問著。

“這樣,這房裏隻有咱們三個人,咱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件事咱們若是不管,日後宋燕芳真把大先生纏住,也沒有咱們的好日子過;咱們若是管了呢?有成,自然也會有敗,萬一事情敗露出去,老太爺發落下來,咱三個就要被一起趕出大門。可是少奶奶對咱們三個人這樣好,咱們不幫少奶奶一把,於心也是說不過去。”杏兒說話的聲音那樣重,就象是密謀兵變一樣,聽得勤姑直打冷戰。

“如今一根線兒上拴著咱們三個螞蚱,成了,大家一起托少奶奶的福,不成,替主子受過,主子日後也不會虧待咱們的。”桃兒把利害關係向勤姑交了底兒。

“咱三個人也不用盟誓了,有話咱就明說吧。”杏兒一揮手,算是下定決心了。

“可是,可是,若是傷害燕芳姑娘,咱們說到哪裏也是不能去做的。”勤姑見她兩個說得這樣可怕,便錯以為桃兒和杏兒今天找到她的頭上來,是想把宋燕芳推到井裏去呢,於是勤姑事先說明,搞個暗殺呀什麼的,她堅決不幹。

“,誰也不是讓你去做那種紅刀子、白刀子的事。”杏兒看勤姑嚇得全身打戰,就緩和一下空氣,對勤姑說。

“行,隻要不傷人就行。”勤姑終於放心下來了。

“這事,說起來怕人,可是做起來,還是一件喜喜慶慶的事呢。”桃兒到底是大姑娘了,她拉著勤姑坐下,又幫著她照看著鍋裏煎的藥,這才說到了正題。“我們是這樣打算的,咱們三個人要一起攛掇著老祖宗早早地給燕芳姑娘說個人家,她嫁出去了,自然就再也成不了大先生房裏的人了。”

“我的天,老祖宗怎麼會聽咱們奴才的話呢?”勤姑雖然放下心來,知道這事並不十分可怕,可是攛掇老祖宗給宋燕芳說親,勤姑又覺得不可能了。

“老祖宗雖然不會聽咱們的話,可是老祖宗聽一個人的話。”杏兒靠近到勤姑的耳邊,對勤姑說著。

“聽誰的話?”勤姑問著。

“芸姑娘。”杏兒回答勤姑的話說。

“哦,明白了。”勤姑是一個何等聰明的人,她一聽就聽出門道來了。“你們是讓我在芸姑娘的耳邊放風,就說宋燕芳在打我們姑老爺的主意,讓芸姑娘攛掇老祖宗給宋燕芳找人家。”

“唉呀,勤姑姐姐,你真是個聰明人,怎麼你才聽了半句話,就把事情聽明白了呢?”說著,桃兒和杏兒一起把勤姑抱住,拉她在房裏打轉。

“別混鬧,當心鍋裏的藥沸出來。”勤姑掙脫桃兒、杏兒的糾纏,一麵整理頭發、一麵對她兩個說著。

沉靜了一會兒,勤姑似是想起了什麼事,便又向桃兒和杏兒問著:“我們姑娘若是問,就算是攛掇得老祖宗動了心,可是又該把燕芳姑娘說給誰家呢?”

“人家當然是早就想好了,不把事情想周全了,我們怎麼敢驚動勤姑姐姐來呢。”桃兒和杏兒一起向勤姑做了一個鬼臉兒,表示她兩個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們兩個人呀,真是一對小人精!”說著,勤姑伸出一根手指,先在桃兒的鼻子上點了一下,隨後又在杏兒的鼻子上點了一下,然後,她三個人就一起開心地笑了。

…………

芸姑媽到我奶奶房裏坐了好幾天,終於才把給宋燕芳說人家的事,向我奶奶說清了,我奶奶一聽,當即就拍了一下手掌:“唉呀,你瞧,真是咱們偏心了,咱們隻知道自己的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怎麼就把人家孩子忘記了呢?”說著,我奶奶就做起了自我批評,還一個勁地說對不起人家宋燕芳。可是,應該給宋燕芳說個什麼人家呢?“咱也不能對不起人家孩子呀。”我奶奶又對芸姑媽說著。

這時,我的芸姑媽就向我奶奶推薦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

侯家輝。

侯家輝是什麼人?他是我們家的一個遠親,查家譜,查不出這麼一個侯家輝來,可是扯來扯去,他也是侯姓人家的一個成員,就是遠得說不上了。再加上他家早就敗落得沒有門戶可說了,投奔到侯家大院來,也算是沾上點侯姓人家的光。所以,這許多年,侯家輝一直長在侯家大院裏,每日三餐,餐桌上必有侯家輝一雙筷子,再加上侯家輝鬼精鬼靈,把我奶奶哄得光是眯眯笑,所以侯家輝就成了我們家不可缺少的人物了。

侯家輝在我們家也不是白吃飯,每天他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每天非得他做的事,誰也代替不了。頭一件,陪我奶奶看戲,就是他的本職工作,我奶奶去戲院看戲,雖說有傭人陪著,可是傭人再老再近,也不能陪著我奶奶在包廂裏坐著,傭人要站在包廂外麵,等著聽我奶奶的吩咐。那麼誰能陪著我奶奶在包廂裏坐著呢?自然是我奶奶的兒女了,可是我老爸不能每天陪我奶奶去看戲,我母親也不行,我的姑姑、叔叔,更是不會到戲院去,於是這個差事,就落到侯家輝的頭上了;有侯家輝陪著我奶奶坐在包廂裏,就算是有一個近人陪著,沒有侯家輝,我奶奶也不會自己出門看戲。這樣,侯家輝就頂了這麼一個官差,比自己的兒女遠一點,比傭人高一點,順理成章,侯家輝就有了自己的位置。除了陪我奶奶看戲之外,侯家輝每天的第二件官差,就是送我奶奶出門玩牌,也是自己的兒女不肯去,傭人去又不合適,於是非侯家輝莫屬,侯家輝就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了。

對於侯家輝,我爺爺曆來十分反感,我爺爺總是說,一個家庭不能養食客,養食客,就是引狼入室,遲早要出事的;可是我爺爺主不了我奶奶的事,我奶奶說侯家輝這個人不錯,我離不開,於是侯家輝在我們家就理直氣壯,誰也不敢惹他。就連吳三代,他可以對我奶奶的那些幹女兒們不客氣,他不能對侯家輝不客氣,因為好歹侯家輝和侯姓人家有點親戚關係,一分親,一分近,你吳三代是個奴才,你和人家侯家輝比不了。隻有在我爺爺在家的時候,吳三代才會拿白眼珠子翻侯家輝,言外之意就是說:“你算是哪棵蔥?”

正因為侯家輝在我們家裏的身份不明,所以,除了我母親之外,我們一家人全叫他是歪脖蠟;歪脖蠟是個什麼講究?“歪脖蠟”,就不是正根正葉,天曉得他算是一個什麼人物?又覺得他多餘,又少不了他,就是這麼一個位置,就是這麼一個身份,這就叫歪脖蠟。

歪脖蠟侯家輝有好多優點,第一個優點,就是他的臉皮兒厚,有時候我芸姑媽看著他討厭,就怪沒好氣地對他說:“明天你別來了。”可是侯家輝沒往心裏去,第二天,他還是照舊來了,而且一點也不提前一天的事,就好象大家全歡迎他似的。侯家輝的第二個優點,是他的記憶力好,凡是他應該記住的事,他全都記得牢牢的:“老祖宗。”他管我奶奶叫老祖宗,“今天是華竹吳家老太太大孫子的生日,可別忘了送禮。”你瞧侯姓人家離得開他嗎?侯家輝的第三個優點,也就是他能磨能泡,凡是他想做的事,他就一定能夠做到,死皮賴臉的能耐可大了,你從大門口把他推出去,他能再從牆頭上跳進來,而且還是滿臉的笑容,讓你拿他沒有辦法。侯家輝的第四個優點,是他為人做事認真負責,隻要是你找到他頭上的事,他就一定會為你辦到,當然除了你想做皇帝之外,就連你想吃天鵝肉,他都能為你弄到家來;到了侯家輝這裏,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在侯家大院,無論是什麼事,隻要一說是“已經告訴歪脖蠟了”,也就是說這事一定辦成了,隻有如此,侯家輝才會成為是侯家大院裏不可或缺的人物。

侯家輝如今也已經是25歲的人了,他自己的父母窮得沒有能力給他娶妻,我奶奶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不包括侯家輝在內,這麼許多年,誰也沒想過侯家輝到了應該成家的年紀了,好象他就應該打一輩子光棍似的。當然,侯家輝自己心裏知道他到了應該成家的年紀了,向自己的父母要媳婦兒,自己的父母沒有錢,有本事,你自己在外邊找吧;向我奶奶要媳婦兒,他張不開口,何況他心裏也還有個打算,他夢想的事兒,美著呢。

在侯家大院裏,侯家輝暗中看中了一個人。

誰?

桃兒。

桃兒的相貌長得俊,在侯家大院裏呆久了,也養成一副大家閨秀的神韻,我奶奶出門,桃兒帶在身邊,真給我奶奶添了三分光彩呢。侯家輝長年地長在我奶奶的房裏,有事沒事地他就和桃兒說上幾句話,按理說,有個姓侯的小爺看中了你,別管他家敗落到何等地步了吧,好歹他不也是姓侯嗎?一個做使女的,能有個這樣的交代,不也是心滿意足了嗎?可是桃兒就是死看不中侯家輝,桃兒說,一聽見侯家輝說話,就有氣,趕上侯家輝過來想和桃兒答訕的時候,桃兒說,她真想把他掐死。

不止一次,侯家輝在桃兒的麵前碰了一鼻子灰,但他鍥而不舍,還是在桃兒的身上下功夫,府裏的人也在背地裏議論過,侯家輝這麼大了,難道自己就真沒想過成親的事嗎?有人說,他一不傻,二不呆,他如何不想娶妻呢?隻是他癩哈蟆想吃天鵝肉,他心裏惦著桃兒,他錯以為,就憑他姓侯,他也能把桃兒娶到手。

至於桃兒,她是至死也不會嫁給侯家輝的。隻是,別忘了,她不是一個使女嗎?老祖宗真做了主,你不答應也要答應,除非你再也不進侯家大院的門,桃兒的祖母又是我奶奶的陪房,她敢違抗我奶奶的命令嗎?

所以,桃兒一直想著要早早在去掉侯家輝這塊心病,正好,半路上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宋燕芳暗中想進侯家的門,暗渡陳倉,桃兒就和杏兒一起商量了一個好主意。

果然桃兒精明過人,她和杏兒把成全侯家輝和宋燕芳的事對勤姑一說,勤姑為了保護我母親,自然也覺得是個好主意,回到房裏,東拉西扯,勤姑就把這種想法對芸姑娘說了。芸姑娘聽過之後,當即就對勤姑說道:“好,這件事,就這樣辦了。我早就說過的,宋燕芳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長在府裏,實在也是讓人看不過去了,她不是想進侯家的門嗎?侯家輝也姓侯,管他遠親近親呢,一筆寫不出兩個侯字來。”說罷,芸姑娘就到我奶奶的房裏來,把給宋燕芳和侯家輝提親的事對我奶奶說了。我奶奶一聽這主意也不錯,好,我奶奶就對芸姑娘說:“這件事就算是成了,就讓人給他們操持辦喜事吧。”

………

這一天,我奶奶一沒出去打牌,二沒有出去看戲,又正趕上宋燕芳到我們家裏來,我奶奶和宋燕芳兩個人坐在屋裏,也沒多說話,就是我奶奶看著宋燕芳掉下了眼淚兒。宋燕芳一看我奶奶掉眼淚兒,當即就嚇慌了,她立到我奶奶身邊,向我奶奶問道:“老娘,你覺得怎麼不好?”

“我沒事兒,好好的就是想掉幾滴眼淚兒。”我奶奶回答著說,還抿了一下嘴唇,好平靜一下心情。

“我知道老娘的心事。”宋燕芳是一個精明的人兒,她自然也猜出了我奶奶的心事:“老娘一定是想著芸姑娘的親事,年齡也到了,可是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再不說個人家吧,年齡過了……”

“芸姑娘的事,不用我犯愁,就是在家裏養到0歲,隻要一說是找人家,不愁沒有人趕上門來的。”我奶奶說的話有道理,我們侯姓人家的小姐想找戶人家,還愁沒有人趕上門來嗎?不怕我的老本家們和我打官司,老實說,我們老本家裏麵還真是很有幾位醜姑娘呢;若是在現在,還真就成了困難戶,可是那時候找上門來說親的,成群結隊,不體麵的人家,我的那幾位醜姑姑還不願意呢。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侯姓人家的女兒也不愁嫁。

“老娘說得也是,芸姐姐這樣人品出眾的人,隻要身體好些了,隻怕說親的人要排成隊的呢。”宋燕芳立即向我奶奶說著,以表示她剛才的擔心純屬多餘。隻是過了一會兒,宋燕芳又向著我奶奶問道:“我想,老娘是不應該有什麼事情好傷神的,怎麼好好的就自己落眼淚兒呢?”

“燕芳,我對你直說了吧。”我奶奶想了想,最後對宋燕芳說著,“我就是為了你的事才傷神的,你已經不小了。”

“我終生不嫁。”宋燕芳斬釘截鐵地回答著說。

“胡說。”我奶奶一揮手打斷了宋燕芳的話,隨之又似生氣地對宋燕芳說著,“隻要你一天認我這個幹娘,我就不能看著你守在我的身邊不出嫁。”說完,我奶奶又歎息了一聲,然後又說了下去。“隻是呢,燕芳,你也不是外人,再妨有一點辦法,我也是不忍心看著你嫁到外姓人家去的。可是,怎麼辦呢?人言可畏的呀,就算我們侯姓人家有的是當婚的男子,可是我又能把你許給誰呢?”

“幹娘,你快別說了。”宋燕芳低著頭,向我奶奶說著,“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還不敢異想天開地要嫁給個書香門第的人家;我連桃兒、杏兒都不如,人家桃兒和杏兒來日可以堂堂正正地嫁到正經人家去,就算是不能嫁公子少爺吧,可是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能娶上侯家的使女,也算是夠威風的了。可是,我呢?我是一個風塵女子,隻能流落江湖,不能夠成婚嫁人。”說著,宋燕芳竟嚶嚶地哭了起來。

“閨女,你快別這樣了,你這樣說,就是割我心上的肉,你放心,娘不會委屈你的,娘這一生,就是你這麼一件放心不下的事。這件事,你就放心地由我為你做主吧。”

“娘,您老可千萬別為我的事操心,我的事,不好辦。”宋燕芳拭著眼淚兒說著。

“有什麼不好辦的?你不是就想進侯家的門嗎?我給你說一個姓侯的人還不行嗎?”我奶奶胸有成竹地對宋燕芳說著

“誰?”宋燕芳當即就向我奶奶問著。

“侯家輝。”我奶奶回答著說。

“哦!”宋燕芳怔了一下,顯然,她沒有想到我奶奶會說這個人,從心裏說,宋燕芳當然看不上侯家輝,可是要想進侯家的門,要想跟著我們一起姓侯,除了侯家輝,還會有誰要她呢?宋燕芳沒有再說什麼話,就托辭說晚上有戲,向我奶奶告辭,從我奶奶房裏出來了。

我奶奶有一個看法,她認為,婚姻的事,女兒不當場表示反對,那就是她點頭了,所以有了宋燕芳的不反對,我奶奶就更有把握了。

至於侯家輝那邊呢?那就更沒有問題了,給他說個媳婦兒,又是這麼好的媳婦兒,他還有不願意的嗎?於是,一天,正趕上侯家輝到我奶奶房裏來,我奶奶就對侯家輝說:“家輝,我可是給你把親事保下來了,日後,你可要跟人家好好地過日子。”

“女方是誰?”侯家輝向我奶奶問著。

“對得起你,就是我身邊的人。誰想到你還有這份造化”我奶奶對侯家輝說。

“既是老祖宗身邊的人,這事就算是定下來了。說一個日子,我派下花轎來娶就是了。隻是,老娘知道,我們家窮,大排場,我可是擺不起。”當即,侯家輝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那也要你親自看一看的,你沒有娘,我可落不起這個包涵的,說是我們好歹給你找了一個人兒,就給你把婚事辦了;至於娶親的事,你放心,錢,我們出了。”我奶奶看侯家輝答應得這樣痛快,心裏就十二分的高興,她為宋燕芳總算有了一個妥貼的交代而感到寬慰。

婚事雖然是說定了,可也得讓他兩個人單獨地在一起談一談呀。在我們家談吧,不方便,於是我奶奶就選定讓他兩個到一個牌友的家裏去“見麵”說話。

到誰家去呢?就到吳奶奶家去吧,吳奶奶是我奶奶的老牌友了,和吳奶奶一說,吳奶奶說成全一門親,勝建七級浮屠,當然就立即答應了。

定了一個日子,侯家輝二話沒說,就到吳家去了,一路上那份高興勁兒,那也就別提了,倒不是他為自己也能娶上媳婦兒而感到高興;他高興的是,他這個未來的媳婦兒,竟然是我奶奶身邊的人兒。

誰呢?侯家輝認定,我奶奶給他說下的這個人兒,是桃兒。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份德行,你也配和桃兒做夫妻?

這話,是我六叔後來罵的。我六叔萌之說,當時侯家輝真地以為我奶奶是把桃兒說給他了,他自己認為,好歹他也是我們侯家的親戚,門第也不低,桃兒又眼看著到了成婚的年齡,說個人家,非他侯家輝莫屬,他就認定自己是這個人兒了。可是到了吳家,一進門,他正看見宋燕芳在房裏坐著,一時他還沒有明白過來,他以為,桃兒自己不會到吳家來,所以就由宋燕芳做代表,先由宋燕芳和他說,說得有些眉目了,再向桃兒透露。這樣,他倒也沒翻車,和宋燕芳麵對麵地坐著,有吳奶奶在中間來回地拉扯,兩個人還說了好半天的話。

“說起來也全都是自家人了,若是各自有自己的父母呢?也用不著我們出麵了。真也是苦命的孩子,看著就讓人心疼。”吳奶奶心軟,看著兩個人說得也還投脾氣兒,她竟先感動得流下眼淚兒來了。

說到談得投機,宋燕芳是聽天由命了,好歹也是侯家的親戚吧,侯家輝雖然不務正業,又不成器,可是說出去,總算是侯家的人,自己也就有了身份。再說,論相貌,侯家輝也說得過去,穿戴齊整,人模狗樣地走出來,多少也還有三分的人品,湊合著吧,誰讓自己是唱戲的呢?好歹比唱戲高一點兒,她也不會願意嫁給這個人的。

侯家輝呢,自然是滿口的願意了:“其實這事不必吳奶奶出麵,我說過了,隻要是老祖宗身邊的人願意跟我侯家輝,就是賞我個頂戴花翎,我沒有不願意的。”說著,這事,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從吳奶奶院裏走出來,侯家輝的眼睛裏還是光芒四射呢;走到分手的地方,侯家輝對宋燕芳說:“你回去對桃兒說吧,別看我此時不行,日後我一定務正,做點什麼事情,我不會委屈她的。”

“幹嘛要對桃兒說?”宋燕芳萬般困惑地向侯家輝問著。

“怎麼能不對桃兒說呢?她的事,就算是老祖宗做主了,可是也不能由你說了就算呀?”侯家輝理直氣壯地向宋燕芳說著。

“唉呀,你弄錯了,和你明說了吧,不是桃兒,是我!”宋燕芳此時還想讓侯家輝來一個意外的驚喜,告訴他不是桃兒,而是一個比桃兒要高出一截的自己。

“你?”侯家輝一下子怔在了路上。

“我又怎麼樣?”宋燕芳向侯家輝問著,“難道你怕我不願意嗎?我認了,誰讓我是貧寒人家的女子呢,好歹有點身份,我也是不會嫁給你的。”宋燕芳表白自己實在是無可奈何才同意這門親事的,也是讓侯家輝放心,自己已經決定嫁給他了,你就撿下這個便宜吧。

“你?一個臭唱戲的,你居然也想嫁給我?”

出乎宋燕芳的意料之外,一下子侯家輝變了臉,就是站在馬路上,侯家輝衝著宋燕芳喊了起來。“就算我侯家輝不成器,滿天津衛你也打聽打聽我侯家輝是什麼人?我是侯家的親戚,如今侯姓人家又和馬家結成了親家,我和馬家也有著三分親,一家是天津的首富,一家是天津的名門,我居然會娶你一個臭唱戲的女子為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份德行,你也配!”說著,一甩袖子,侯家輝竟揚長而去,隻把一個宋燕芳扔在了馬路上。

“侯家輝,臭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站在馬路邊上,宋燕芳衝著侯家輝的背影破口大罵,但是才罵了一句,她就氣得全身抖了起來。這時,宋燕芳回過身來,雙手扶著牆壁,她放聲地哭了起來;不顧身後的行人,她攥緊著拳頭,用力地砸著牆壁,大聲地喊著:“天呀,為什麼要讓我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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