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雲山脫下長衫當短工,同吃同住同勞動,什麼苦活都幹
1844年7月,馮雲山和洪秀全在貴縣賜穀村分手後,來到桂平縣。他要尋找能在廣西繼續活動下去的門路。但卻孑然一身,沒有一個朋友,全憑個人的堅強毅力和意誌去開拓,後來聽說縣北有座紫荊山,覺得是個發展拜上帝會的好去處,就決定前去。
紫荊山區是一個群山環抱、形勢十分險要的地方。山區裏包括有西北麵的白馬山、雙髻山,西南麵的鵬隘諸山。西麵以雙髻山為孔道,南麵以風門坳為門戶。群山羅列,險峻巍峨。
馮雲山從桂平赴紫荊山,先到了新墟。新墟是一個大市集。他站在牛行大榕樹下,等人來雇傭,直到日落西山,要散集了,還沒有雇主,隻得再向北走,投宿古林社;古林社是個紫荊山口的村落。第二天,馮雲山為求謀生,就借了個畚箕、扁擔,在荒野撿牛糞過活。他脫下長衫當短工,有時挑泥挖土,有時割禾打穀,什麼苦活都幹。在勞動中,他接近周圍的勞苦大眾,宣傳拜上帝,解脫苦難,並對前程萬裏充滿信心,常吟詩明誌,其中一首是:
孤寒到此把身藏,無食無衣也著忙;拾糞生涯來度日,他年得誌姓名揚。
有一天,馮雲山到監生曾槐英家去幫割稻,挑稻回來,汗流浹背,熏風南來,一陣涼爽。他一時高興,隨口朗誦道:“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這首古風,相傳是虞舜所作。曾槐英正躺在窗下竹榻乘涼,聽了很是詫異。他問馮雲山:“你讀過書吧!為何到這裏來做雇工?”馮雲山說:“我曾讀書應試,在敝鄉做塾師。隻是久仰紫荊山奇水秀,想來觀光,但人地生疏,不做雇工,便無緣前來。”
馮雲山侃侃而談,指點經史,了若指掌,曾槐英聽了非常敬服。這年冬天,他推薦馮雲山進紫荊山,在大衝做塾師。
當時大衝附近的平在山,聚集了很多以燒炭為生的窮苦人們,馮雲山就常去那裏,向他們問饑問寒,宣傳上帝最愛護窮人,人人都是上帝兒女,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應該同拜上帝;拜了上帝,人人有衣有食,無災無難。他的話引起諸人認同。這樣他因勢利導把他們組織起來,在平在山創立起拜上帝會組織。
由此聯係到《天情道理書》,大張旗鼓宣揚楊秀清、蕭朝貴的苦出身光榮,以貧窮作為驕傲的政治資本,也就可以理解了
平在山拜上帝會成員是太平天國運動的核心力量。沒有他們,很可以說,太平天國運動就不可能像幾年後那樣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席卷大半個中國。他們的傑出代表人物,就有盧六、楊秀清、蕭朝貴。
盧六是紫荊山高坑衝人,壯族。是馮雲山進入紫荊山時,第一個參加拜上帝會的成員。他還幫助馮雲山聯絡、組織當地燒炭工、農民。盧六的家也就是最早的聯絡站,馮雲山以及後來進山的洪秀全往來的落腳點。
楊秀清出生在鵬隘山下新村附近東旺衝一個農家。從小生活就非常艱苦。太平天國官書《天情道理書》說,“至貧莫如東王,至苦亦莫如東王,生長深山之中,五歲失怙,九歲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難堪,足見天父將降大任於東王,使之佐輔真主,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乃天之窮厄我們東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們東王也。”楊秀清出生窮苦,孤苦伶仃,相傳他隻有一個早就遠嫁的姐姐。太平天國史書裏的東王兄弟楊輔清、楊雄清、楊元清、楊潤清等,都不是他的親兄弟或家庭血緣圈成員。那是他看著其他幾個王兄弟成行,家族興旺,為了別苗頭,拉山頭,拉同姓的人權充為家庭成員的。如楊輔清,原名楊金生,乳名阿七,人稱楊七麻子,本係1851年隨兄楊根元在廣西永安州(蒙山)參加太平軍的。
蕭朝貴,平在山人,因他繼父蕭玉勝乃是自武宣遷來,所以通常把他定為武宣人。他也是燒炭為業。《天情道理書》說:“西王僻處山隅,自耕而食,自蠶而衣,其境之逆,遇之嗇,難以枚舉。”他也是在自然經濟社會圈子裏,過著衣食不足的艱苦生活。
馮雲山對楊秀清、蕭朝貴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他們經常長談到深夜。馮雲山發展楊秀清拜上帝,並沒有曉以“防止蛇虎傷人”的大道理說教,而是因人施教。他對楊秀清說:“你以燒炭為業,實無出路,長此下去,隻有苦一輩子,不如大家共圖大事,求謀根本出路。”還說:“凡是立大誌的人多能成大事,自古以來不少偉人是從貧苦中起來的。我們能結成患難兄弟,創立拜上帝會,發展會友,共圖義舉,就必有出頭之日,千萬貧苦人民亦可得救”(《太平天國革命在廣西調查資料彙編》)。這話是後來人追憶,很多摻進了現代人的思維和語言,但仍可找出楊秀清、蕭朝貴這些人窮則思變,一張白紙可以繪美麗的圖畫的渴望。他們所處的困境和社會地位是很易接受馮雲山語言而產生共鳴的。越窮越要革命。由此聯係到《天情道理書》大張旗鼓,宣揚楊秀清、蕭朝貴的苦出身光榮,以貧窮作為驕傲的政治資本,也就可以理解了。因為在太平天國領袖的共識,唯窮苦者對拜上帝事業最堅定最忠心。
這是太平天國的社會基礎和依靠力量,也是日後極其寬厚元老級幹部,按資論輩的一大原因。
太平天國非常重視這些人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優遇。
在太平天國建都天京時,就設立頗為別致的勳位製度:凡在金田參加慶祝天王生日起義的,無論職位大小與否,都可在官職或姓名前冠以“功勳加一等”;凡金田出發以後,從永安州突圍北上,在到達南京(天京)前參加的,無論職位大小,都可冠以“功勳”。它也算是一種平等,但隻是靠資曆授勳位,這種榮譽稱號,也是任何後來人建有任何功勞都不能替代的。因而在金田起義前的拜上帝會成員,更以見資格老,備加寵遇。那是在太平天國前夕,還未形成氣候的一批人,在曙光還未到來時就參加了拜上帝會,足見有信念、有遠見、義無反顧、忠貞如一,憑這點資本也就夠格了。
為了嘉獎,太平天國還不斷提高元老們的官階。現見的1860年12月22日以幼主詔旨名義所頒發的天字號“紅頭”文件,內有“平在山勳舊,俱升封義爵”。也就是說,凡是當年馮雲山進入平在山所發展的拜上帝會成員,不論是誰,沒有升天,尚留人間的,或者是升天的,都享受同樣級別待遇。在這裏,人人都在同一台階上,活著的,即使是安居天京,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死去的,為一方統帥,功勞極大如林鳳祥、曾天養,也都按序並列,一律封為義爵。義爵在當時官階是非常高的,僅次於王爵。它也是與平在山勳舊的高規格殊榮。
《天條書》人手一冊,男女老小都要背誦,不能熟記者,斬首不饒
1847年8月,洪秀全自廣東家鄉來到廣西貴縣賜穀村王盛均家,當他了解到馮雲山在桂平紫荊山建立拜上帝會,已是生根、開花、結果,皈依入教竟有兩千餘人時,十分高興。
兩天後,他在表侄王維正陪同下到紫荊山找馮雲山,在高坑大衝盧六家,闊別三年的好朋友見麵了,洪秀全更是高興。
馮雲山有很高的文化素質。他在紫荊山傳教非常辛苦,往來奔波,但他從不突出個人,卻都是打著洪秀全的旗號,疏通民眾,開展工作的。紫刑山區民眾都知道有一位“洪先生”,卻從不見其人。人們越是沒有見到過洪秀全,也就越想見到他,因此隨著馮雲山工作的順利開展,蓬勃壯大,洪秀全的名望也就自然樹立起來了。他被公認是上帝的代言人、救世主,拜上帝會的正宗教主。
現在的洪秀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將他從花縣家鄉帶來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三篇大做傳播。他和馮雲山,也許還有其他人,如曾水源、盧賢拔、曾釗揚和何震川,他們都是平在山拜上帝會老兄弟,有點文化。四人中除了何震川是秀才,其他三人都是沒有功名的落魄書生,大家日夜抄寫了多份,四出散發,擴大影響。這樣,作者洪秀全的威望更高了。在紫荊山周邊的象州、鬱林、博白、貴縣、藤縣等處,都知道洪秀全先生。當時遠在藤縣大黎鄉的雇工李以文(李秀成)就是,他後來回憶說,“每村每處,皆悉有洪先生而已,到處人人恭敬”。
拜上帝會的隊伍又擴充了,更多的是舉家舉族參加了拜上帝會。這是拜上帝會凱歌行進時期,參加者不僅有農民、燒炭工人,也有地主,其中就有曾天養。
曾天養是紫荊山茶調村人,也有說是古林社人,他家每年可以收租二百四十擔。在拜上帝會的浪潮中。他和兄弟曾天誥都是舉族參加了,他們是從廣東惠州來的客家人。當時紫荊山、貴縣龍山、那幫、陸川陸茵、博白旱坳等地都是有客家人密集的聚居區。洪秀全和馮雲山以客家人特有的風土人情、語言生活習慣相通,更有利地發動和組織他們參加拜上帝會。
拜上帝會的隊伍仍不斷在擴充。
現在擺在洪秀全和馮雲山等麵前的任務,是如何組織這支隊伍。僅僅是靠尊敬、信仰上帝真神和權威,那是不夠的。要有一個人人都須遵守、奉行的條規約束,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
洪秀全是絕對聰明的人。這幾年,他就為拜上帝教編製過不少教義和有關通俗讀物,如《百正歌》;在到紫荊山後,他目睹星羅棋布於各處的拜上帝會眾,決定編製一部條款,讓人人遵守,個個執行,它就是後來太平天國年年重刻的《天條書》。
當時,洪秀全在紫荊山事務忙繁,經常有教徒找上門來求教、開導。於是他躲在貴縣鄉間閉門編寫。白天睡覺,夜間讀書教拳,經考慮再三,終於寫出了通俗易懂、便於記憶、切合實際的《天條書》。
《天條書》分兩部分,每個部分,都是每個拜上帝會成員和後來的太平軍將士必須無條件執行的。它的第一部分,乃是欽定的對上帝祖先禱告時所采用的文字範式,如悔罪規矩、悔罪奏章,朝晚拜上帝,食飯謝上帝,災病求上帝,凡生日滿月嫁娶一切吉事祭告上帝,凡作灶做屋堆石動土等事祭告上帝,升天祭告上帝,七日禮拜讚頌上帝,等等。這些對上帝的禱告,其中多篇是人人必須誦讀的,如早請示、晚彙報的《朝晚拜上帝》:
“小子○○○小女○○○跪在地下,祈禱天父皇上帝恩憐救護,時賜聖神風,化惡心,永不準妖魔迷蒙,時時看顧,永不準妖魔侵害。托救世主天兄耶穌贖罪功勞,轉求天父皇上帝在天聖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準所求,心誠所願!”
又如三餐飯前,都要起立,鞠躬如也,背誦《食飯謝上帝》:
“感謝天父皇上帝,祝福日日有衣有食,無災無難,魂得升天。”
第二部分是所謂“十款天條”,這是洪秀全仿自《舊約·出埃及記》第二十章的摩西十誡。它的內容有:崇拜皇上帝;不拜邪神;不妄題皇上帝之名;七日禮拜要頌讚皇上帝恩德;孝順父母;不殺人害人;不奸邪淫亂;不偷竊搶劫;不講謊話;不起貪心。
十款天條最重要的內容,就是要全心全意地崇拜皇上帝,不得拜邪神,即借所謂皇上帝的絕對權威,奉行統一思想、統一行動、統一步調、統一指揮,建立一支在洪秀全領導下的反清武裝。後麵六條,就是源自《原道救世歌》所舉的“六不正”條例規定。它在平時可充作拜上帝會成員和後來的太平軍將士生活規則,戰時就變為軍事紀律了。
太平天國領袖們非常注重《天條書》,視為根本大法。為保證執行,後來還在《太平刑律》作有規定:“凡《天條書》中各條,如有違犯,斬首不留。”更有甚者,它還規定每個將士,不論老幼大小,都須背誦背熟《天條書》。《太平刑律》就列有“凡兄弟俱要熟讀讚美天條,如過三個禮拜不能熟記者,斬首不留。”
十款天條不能熟記,也要砍頭,這說明太平天國刑律過嚴,但也從另個側麵說明太平天國對它的重視。這部《天條書》刊刻遍布,每館一冊,後來是人手一冊,供男女老小朝夕誦讀,人人都要背誦。它是太平天國書籍發行量最多的一種。
洪秀全腳步剛踏進甘王廟堂,就神經兮兮地大聲喝道:朕是真命天子,爾識得朕麼?
洪秀全要樹立自己的權威,必須確立皇上帝的絕對神權,那就要搗毀原有的廟宇,使廣大民眾隻拜上帝,不拜邪神。
當時在紫荊山地區,到處都設有社壇,立神廟。僅從大衝到三江圩的十五裏路,就有盤王廟、雷王廟和郎廠廟。在大湟江口的孔聖村,幾十戶人家,就夾雜了李家廟、劉姑廟、金蓮寺等三廟。神廟櫛次鱗比,像鎖鏈穿串在人們的心靈。
洪秀全決定要搗毀神廟,他選擇了象州的甘王廟。
“甘王”是當時廣西城鄉信奉麵甚廣的雜神,祀奉它的廟宇遍及桂平、武宣、永安(蒙山)和象州等州縣。民間流傳象州大樟古車村的甘王廟最為靈驗。據說,有次象州州官路過,甘王顯靈,把他拉下了轎,要他送龍袍,州官送出龍袍,甘王才放他過去。還說甘王不準閑人對他評三論四,否則他便作怪,搞得人們不得半點安寧。洪秀全聽後,與馮雲山商定後,就選擇了甘王廟,作為第一座砸爛對象。洪秀全等人是很有頭腦的,當地的紫荊山雷王廟香火比甘王廟還要旺盛,兔子不吃窩邊草,為的是暫時避免本地人的誤識和衝突。
1847年10月的一天,秋高氣爽、雲淡風輕,洪秀全、馮雲山和盧六等人走了百裏地,來到了象州古車村。正好這天清晨,州官為甘王神像披掛新袍禮獻儀式結束。洪秀全找了一根長竹竿,腳步剛踏進廟堂,就狠狠地向甘王偶像一竿子,大聲喝道:“朕是真命天子,爾識得朕麼?”接著又厲聲罵道:“丁酉(1837)年朕升高天,朕天父上主皇上帝命朕同眾天使戰逐你們一切妖魔,爾今好速速落地獄矣。”
他又數點了甘王敢冒上帝功勞,迷惑上帝子女等十大罪狀,說這是天理難容,因而必須把他送進地獄,永世禁錮。說完,就與馮雲山等人一起推倒偶像,挖去眼珠,砍斷手腳,還將龍袍撕得粉碎。痛快之餘,洪秀全在廟壁上題詩一首:
題詩行檄斥甘妖,該滅該誅罪不饒。
打死母親幹國法,欺瞞上帝犯天條。
迷纏男婦雷當劈,害累世人烷(火)定燒
作速潛藏歸地獄,腥風豈得掛隆(龍)袍。
馮雲山也在牆壁題詩一首:
奉天討伐此甘妖,惡孽昭彰罪莫逃!
迫我弟妹誠敬拜,誘吾弟妹樂歌謠。
生身父母誰人打,敞首邪屍自我拋。
該處人民如害怕,請從土壁讀天條。
在牆壁上,他們還抄寫了“天條”和“此妖永不準在世作妖作怪,迷惑害累世人”等布告示眾。
洪秀全等砸爛甘王廟後,引起了很大反響。當地官紳原先要捉拿肇事者,但撼於拜上帝會人多勢眾,就借所謂甘王附身某兒童傳言:“此等人皆是誠心的,你們不要傷害他們。你們隻要重修我的神像便算了事吧。”他們雖借助邪神,自搬梯子下台,息事寧人,但是這樣一來,卻增添了拜上帝會和洪秀全的高大形象。正如瑞典傳教士韓山文在《太平天國起義記》所說,自砸爛甘王廟後,“洪秀全聲譽大起,信徒之數加增更速。”
兩個月後,馮雲山帶同楊秀清、蕭朝貴等人,去砸爛雷王廟。他們選擇雷王廟祭祀時,手持刀棍衝進廟堂。馮雲山故意發問:“菩薩的胡須是怎樣來的?”有人回答:“是生成的。”馮雲山說:“不對,是安裝上去的。”說著。他跳上案桌,就把菩薩的胡須扯了下來,又把偶像打碎在地。
馮雲山等人砸碎雷王廟神像後,鼓舞了更多人的勇氣,強化了對上帝會的信任,但也得罪了地方豪紳。因為雷王廟廟董是石人村王作新,王作新當然生恨,跳出來找馮雲山倒算。
蕭朝貴代天兄傳言,要會眾深信楊秀清的代天父傳言,要站穩立場,堅持到底,“跑路跑到尾,莫轉左轉右也”
早在馮雲山進入紫荊山區在大衝設館做塾師時,他因為有學問,引得附近一些讀書人前來拜訪,其中也有石人村地主王作新和他的堂兄、侄子,他們也常來書館一起吟詩應酬。
馮雲山是很有遠見的人,為了能考慮有個安穩之處。他沒有采取過激的做法,在書館正堂還設立過孔子牌位,並在牌位兩側,寫了一副對聯:
泗水文章流四水;
尼山木鐸振荊山。
過了些日子,他見拜上帝會工作開展順利,躊躇滿誌,又興致勃勃地寫下了一副對聯:
暫借荊山棲彩鳳;
聊將紫水活蛟龍。
他把這副對聯貼在書館正門上。
王作新看見了,認為馮雲山的口氣大,有造反思想,這時正逢馮雲山等人砸了雷王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由此以為找到了理由,立即帶同團練逮捕了馮雲山。盧六聞訊,帶同拜上帝會眾,中途奪回了馮雲山;王作新就直往桂平縣衙控告馮雲山“迷惑鄉裏,結盟聚會”,“踐踏社稷神明”,要求嚴拿正辦。桂平知縣王烈懲於當時社會動蕩,就采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此事不了了之。王作新見狀告未準,幹脆再次糾集團練,將馮雲山和盧六同時抓走,押送到大湟江巡檢司王基處,王基受賄,又將他倆送到桂平縣衙。
馮雲山被捕後,正在貴縣龍山的洪秀全,立即趕回紫荊山,設法營救。他考慮很久,決定到廣州請美國傳教士羅孝全,通過羅孝全向兩廣總督耆英說明“拜上帝”無罪要求釋放“因信教而入獄之兩友”。
1848年4月,洪秀全趕到廣州,他在羅孝全處住了三個月。羅孝全並不熱心於營救馮雲山,而耆英也不在廣州,這樣希望采用以自上而下的通天辦法是完全落空了。
馮雲山、盧六關進牢獄,堅強不屈。不久,盧六病死。他是太平天國建立前第一個殺身成仁的人物。在天京失陷前夕,他被追封為嘏王。
在獄中,馮雲山反控王作新,“恃衿橫嚼,架題尋害”,給桂平知縣送詩三首,呈求伸雪:一首揭露王作新凶惡成性,陷害好人的陰謀;一首申辯己冤;一首說明人人當拜上帝的道理。馮雲山是才學俱優的多麵手,在獄中他還創製了一部《天曆》。後來它就成為太平天國頒布通行的《天曆》。《天曆》一年三百六十六日,一年十二個月,單月三十一日,雙月三十日;一年二十四節氣,每月一節、一氣,月首為節,月中為氣。每年正月初一元旦為立春,為一年春季的第一天;四月初一日為立夏,為一年夏季的第一天;七月初一日為立秋,為一年秋季的第一天;十月初一日為立冬,為一年冬季的第一天,四季分明,對於農業勞動,相當便利。
平在山拜上帝會眾,因馮雲山在獄,洪秀全赴廣州,群龍無主,人心有所渙散。就在這關鍵時刻,楊秀清挺身而出,他采取了當時民間流傳的“降僮”術,團結會眾,教育會眾。
所謂“降僮”,就是假托鬼神降附人身傳言。從事這項職業的假托者代鬼神向人們傳言;傳言時,假托者像煞有鬼神附身,扮演得如醉如癡,胡說八道。南方客家人居住地區多有流行這種陋習。
1848年4月6日,平在山拜上帝會眾舉行拜會時,楊秀清突然裝瘋賣傻,製造新的造神運動,說是天父下凡紫荊山,開始了第一次附身傳言。此後,他根據不同時空的需要,又多次扮演代所謂天父傳言,要大眾不要為妖言所惑,要遵守天父之命,堅定不移地信仰拜上帝教;放膽緊跟“萬國之王”洪秀全。楊秀清還將從洪秀全、馮雲山處聽來的“基督降世替人贖罪,代世人受苦難”的教義。為自己發明了替世人“贖病”法。《天情道理書》說,“世人尚不知敬拜天父,並不知真主所在,仍然叛逆天父,理宜大降瘟疫,病死天下之人。而天父又大發仁慈,不忍凡間人民盡遭病死,顧特差東王下凡,代世贖之”。他裝得不吃不睡,口啞耳聾,寧願自己受苦,以求他人健康。這種莫名其妙舍身為他、毫不利己的精神,在缺乏文化、沒有科學的封閉山區,確實是很能感動貧苦大眾的。這樣他的威望更高了。他的代天父傳言,也使拜上帝會眾堅定意誌。團結一致,它的功能在當時是難以評估的。
半年後,即10月5日,蕭朝貴也假托天兄耶穌附身傳言。蕭朝貴的傳言,要會眾深信楊秀清的代天父傳言,要站穩立場,堅持到底,“跑路跑到尾,莫轉左轉右也”。
此後,楊秀清和蕭朝貴就成為所謂天父、天兄的正宗代言人,頻繁地向洪秀全和其他高層次成員傳達、輸送來自“上天”的最高指示,也就是他們自己所執著的意願和思想。
蕭朝貴也真夠聰明了,乘著借天兄傳言,說洪秀全是“太陽”,他的妻子們是大小“月亮”
1848年10月,馮雲山走出了桂平監獄。
楊秀清、蕭朝貴為核心的平在山燒炭工,即使非常貧苦,但為了能營救馮雲山出獄,各人還是從自己微薄收入裏擠出一點錢,集腋成裘,籌集了—筆數目不小的銀子,這就是太平天國史上常提及的“科炭”錢,交由當過訟師的拜上帝會成員的黃玉昆,向衙門行賄。桂平知縣於是從輕發落,判定馮雲山為無業遊民,送解原籍花縣管製了事。於是派了兩名差役解押馮雲山返回廣東。途中,馮雲山以他的才智,宣傳拜上帝會同衣同食的好宗旨,揭露衙門腐敗,規勸兩個差役改邪歸正。這兩個差役深受感動,竟要馮雲山帶同一起上紫荊山,參加拜上帝會。他倆的名字沒有留下來,但這段故事卻寫進了太平天國官書,供全軍全民誦讀。
馮雲山回到紫荊山,還來不及過問楊秀清、蕭朝貴代天父、天兄附身傳言的極為新奇情事,就啟程上廣東找洪秀全。馮雲山剛走不久,洪秀全回到紫荊山,得悉馮雲山東返,他就留在紫荊山。
這時洪秀全已知悉楊秀清代天父附身傳言事,而且親臨其境,接受他的傳言,眼見楊秀清以他在平在山的群眾領袖威望,代天父傳言使拜上帝會眾有了牢固的精神支柱,重新奠定和強化了公眾對天父和拜上帝會的信任,特別是第一次宣布洪秀全是“萬國真主”,承認和支持洪秀全為最高領導人,並且昭示了建立拜上帝會的目的,是要打天下,建立新天新地新世界。
楊秀清對洪秀全的尊重和推崇,又能獲得與洪秀全思維認同,言從心聲,這使洪秀全很是高興。
因為楊秀清的代天父傳言起到更大的教育和團結會眾作用,也是唯一能為天父傳播最高指示的代言人,洪秀全毫不遲疑帶頭接受,承認他是合法的、正宗的。也因為有楊秀清隨時隨地的代天父作傳言,洪秀全也不再借做夢上天聆聽天父傳言了。若幹年後,為了紀念楊秀清代天父傳言,洪秀全還把他首次代天父傳言的這天,作為國定節日,即“爺降節”,有詩為證:“三月初三爺降節,天國邇來是一家”。
楊秀清通過借天父附身傳言,從此地位驟變,他在名義上僅次於洪秀全,而實際上卻是政治領袖和宗教領袖。
半年後的一天,蕭朝貴突然在某次集會上神知不清,裝瘋賣傻,說是天兄耶穌附身傳言。蕭朝貴的傳言是為鞏固洪秀全最高領袖的定位,當時洪秀全回紫荊山不久,即和所謂附蕭朝貴身的天兄作了一番就高層次人事安排的神與人的有趣答問:
天王曰:“天兄,太平時軍師是誰乎?”
天兄曰:“馮雲山、楊秀清、蕭朝貴俱是軍師也。洪秀全胞弟,日頭是爾,月亮是爾妻子。馮雲山有三個星出身,楊秀清亦有三個星,蕭朝貴有二個星。楊秀清、蕭朝貴他二人是雙鳳朝陽也。即番郭(國)亦有一個軍師。”
天王曰:“他姓什麼?”
天兄曰:“姓蔡。”
天王曰:“既來中國否?”
天王曰:“目下還在番郭(國)也。”(《天父天兄聖旨》)
蕭朝貴在對話中,借天兄傳言有意將洪秀全說成是“太陽”,他的妻子是“月亮”。所以後來洪秀全乃以“天王洪日”自喻,即天王是洪太陽;妻子名為“月宮”,正宮是正月宮、又正月宮,偏宮是副月宮、又副月宮,此外的幾十個妻子都稱為小月宮。月宮,即月亮。她們也都繞著洪太陽轉。如此稱呼,真也是中華獨一、前無古人了的。
傳言為洪秀全安排了幾位軍師。他從舊例,仍將最早在紫荊山傳播道理的馮雲山放在第一位,是三星級軍師;楊秀清名列於後;蕭朝貴更後,且是二星級軍師。此後蕭朝貴又多次借天兄傳言,繼續強化洪秀全最高領袖的定位它是不允懷疑和動搖的;聯係到洪秀全認定蕭妻楊宣嬌為妹,則很可視為,這是洪秀全的反彈,聯合平在山會眾的另一領袖蕭朝貴,與楊秀清的代天父傳言抗衡,由此淡化楊秀清至高無上的傳言絕對地位。
洪秀全對蕭朝貴的行為是很感激的,後來就把蕭朝貴首次代天兄傳言的這天,命名為“哥降節”。並說:九月初九哥降節,靠哥脫罪記當初。他對蕭朝貴很有由衷之情,當蕭戰死後,還把蕭作為勇敢善戰的最佳模式,要人人向他學習。愛屋及烏,蕭朝貴和楊宣嬌生的寶貝兒子、襲爵幼西王的蕭有和,也備加寵信。太平天國晚期,湘軍死困天京時,蕭有和已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了,略懂人事,洪秀全就委以軍國大事,還規定,凡是上奏一切內外本章,都得鈐以幼西王金印,自己方可過目。因此李秀成說:“我天王是一重幼西王蕭有和。”“一重”就是“第一重用”;又說,天王還曾口諭:“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誅之”(《李秀成供詞》)。
同患難易。此時此刻,洪秀全和楊、蕭是步調一致的同路人,可以並肩為兄弟、戰友,但聰明的洪秀全理應清楚,“皇上帝”是他創造、發現的,這些燒炭工能懂什麼,他們說的天話,其實是鬼話。但為了既得利益,以求得拜上帝會成員認同,即使如馮雲山那樣有點創造思維因子的知識分子,也是要裝得誠惶誠恐、深信不疑,而不願點穿的。洪秀全當也作如是觀。
1849年3月,洪秀全又赴廣東。當時紫荊山等拜上帝教地區,已經開爐鑄鐵,磨刀霍霍,洪秀全選擇在此時回鄉,根據天兄附身的蕭朝貴和他談話,似乎在起義時,要爭取像羅孝全這類外國傳教士支持;但從後來跡象看來,洪秀全的用意是找馮雲山策劃起義及人事領導權事。
在花縣家鄉,洪秀全將他認同楊秀清為天父傳言、蕭朝貴為天兄傳言事說與馮雲山,並取得他的共識。馮雲山可能這時已將完成《太平天日》;《太平天日》維妙維肖地寫了洪秀全得夢上天,天父派他坐鎮“小天堂”,為“天下萬國真主”;他夢醒後就說:“朕是太平天子,斬邪留正。”
《太平天日》的下限隻寫到1847年楊秀清代天父傳言前夕,文中沒有楊秀清、蕭朝貴名字。它主要是敘說舊事,說洪秀全當天王的君權神授,他人無以替代。取名《太平天日》,日者,就是太陽,即是為洪秀全作前傳。它寫的洪秀全此時雖還未走上神壇,卻已是那麼光芒萬丈了。帶著某種目的,為活著的人,又是為尊者寫傳,它必然多摻有水份,這也是難免的。
同年7月,洪秀全、馮雲山帶著《太平天日》回到紫荊山,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了。
洪秀全說天父上帝也有大小老婆,隻有他和耶穌、楊秀清乃是大老婆聖母瑪利亞所生
星火燎大原。1849年以紫荊山平在山為核心的拜上帝會圈,已經擴大到整個山區內外,貴縣、桂平、平南、博白、武宣和廣東信宜等地都分別建有拜上帝會組織,並出現一批領袖式人物。
其中貴縣龍山地區是石達開和秦日綱。
石達開也是客家人,世代業農。石達開沒有功名,但喜讀書,據說在十二歲時就喜歡讀《孫子兵法》了,長大後仗義疏財,人稱為“小宋公明”。他大概是1847年冬與洪秀全相識的。石達開身材高大,黑麵高顴,微髭多發。目光炯炯,頗有神采。相傳洪秀全初訪石達開,路過石龍圩,在粉攤用餐時,同桌有位相貌堂堂的青年人,就問:“你是哪裏人?”答道:“奇石那邦村。”洪秀全高興地說:“好極了,我正想到奇石去。”對方發問:“你赴奇石那邦村做什麼?”洪秀全說:要去尋訪一位叫石達開的英雄豪傑。那人聽了很高興,但不露聲色,隻是說:“我也要去找石達開,跟我去就是了。”兩人來到那邦村石達開家,洪秀全方才知道此人就是石達開,驚喜交集,兩人相見恨晚,酒逢知己,作了長時間的夜談。當時石達開還隻有十八歲,要比洪秀全年小十六歲,他們堪稱是忘年交。
秦日綱也是貴縣人,有說他在龍山銀礦當過礦工,是礦工的首領,龍山礦工有一千多人,幾乎都是拜上帝會成員。金田起義後,都跟著走了,礦區也就報廢。秦日綱身材魁梧、麵長有髭、攢眉巨口。他很早就參加了拜上帝會,但成為核心成員要遲些。
在桂平金田村的韋昌輝和平南山人村的胡以晃成為拜上帝會成員更要遲些。猶如積薪,他們都是後來者居上的。
韋昌輝是在1849年初參加拜上帝會的。
當時拜上帝會準備武裝起義,缺乏充沛的財力,楊秀清、蕭朝貴等就積極物色在地方有影響有錢財又能支持拜上帝會的財主。
最合符理想的就是韋昌輝。
韋昌輝父親玢是當地知名度很高的暴發戶,他家每年可收入稻穀六萬斤,再加上高利貸、小生意和季節性榨油業和牛販等等,每年的收入是很富裕的。可是韋家在金田是寒門,不是望族,被本地地主瞧不起,玠雖讓韋昌輝讀書,盼望中舉,改換門庭;但韋昌輝屢次應試,連秀才也沒有得到,於是出錢捐納了個監生,但他家仍受到欺淩。相傳韋昌輝捐得監生,掛“成均進士”匾,與他家有仇的謝姓地主乘夜將匾上“成均”二字削去,翌日還當著眾人麵指責僭妄,並把匾打掉;韋家婦女外出挑水,故意叫她們是“進士夫人”,借以取笑。韋家受辱於家鄉,丟盡了麵子,於是舉族參加拜上帝會。
胡以晃是武秀才,家是大地主。他曾到省城桂林應試武舉考試,武藝高超,但在最後一場比試弓箭時,用力過猛,竟將硬弓拉斷,手臂扭傷,而名落孫山。他落選後,常受仇家卓某奚落嘲笑。卓某是與官府有往來的土豪。一天,胡以晃騎馬路過卓家,被拉下馬來,推進牛圈,枷住脖子,給他剃了一個陰陽頭。胡以晃深受侮辱,就全家參加了拜上帝會。
韋昌輝和胡以晃等參加拜上帝會後,就慷慨地拿出所有的家財,提供給拜上帝會購置軍備物質,他們還分別在自己村子裏打造各式兵器,如傳統的刀槍等冷兵器。當時韋昌輝大宅就開了十二座鐵爐煉鐵,日則打耕具,夜間鑄造兵器,並把鑄好的刀槍等,沉於村子後的犀牛潭裏,在起義時才托說是上帝所賜打撈上來。
韋昌輝和胡以晃很快就成為拜上帝會重要成員,韋昌輝甚至被蕭朝貴借天兄傳言說成是天父的又一個兒子。
一個所謂天父上帝在人間的“小家庭”出現了。原來按洪秀全最早設計,天父隻有兩子,大哥耶穌,他是天弟,爾後始將楊宣嬌納入為“天妹”。這時,就按凡間年斷論輩定位,洪秀全仍是天父第二子,以下是第三子馮雲山,第四子楊秀清,第五子韋昌輝,第六女楊宣嬌,第七子石達開;蕭朝貴稱“帝婿”。
後來在馮雲山、蕭朝貴死後,楊秀清舉足輕重、威望直上,洪秀全又編造了天父在天堂也有大小老婆,隻有耶穌和他以及楊秀清,乃是大老婆,即聖母瑪利亞所生育,其餘諸子女都是小老婆所生的。
太平天國誕生前的領導核心集團終於出現了。
這個集團的組成者雖都是廣西山區走出來的失意讀書人、文盲和半文盲,但他們充滿朝氣,將以戰鬥的精神,去開辟新天新地新世界,創建人間的“小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