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裏奔喪卻遇阻

一、重大變故之時，必須當機立斷

大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閏五月，前元故都，邊陲重地北平。

已是盛夏，天氣非常悶熱，天上沒有一絲風，路麵已經被曬出了裂縫。除非有要緊事情，市民們都躲在家裏不願出門。在那個沒有空調和電扇的年代，降溫措施很不給力，隻能靠自己想辦法解決了。男人們喜歡光著膀子來對付酷暑，女人們也是哪裏涼快哪裏待著。洪武元年七月，大明軍隊開進了這座城市，元順帝妥懽帖睦爾不戰而逃。此後三十年間，北平百姓再也沒有經曆戰爭的威脅，生活平靜而又愜意。多年以來，北平都是一個各色人等混雜的移民城市，民風純樸。市民們怎能料以，這個炎熱的夏天，會讓自己和親人的生活，從此發生巨大的變化。

這座城市的主人，是在當地百姓心目中享有極高聲望的燕王朱棣。十八年前，朱棣和妻子徐儀華剛剛來到這座城市時，還是一個帥氣的小夥，現在，他已接近了不惑之年。夫妻倆生有三個兒子和四個女兒，感情很好，在市民之中傳為佳話。

燕王府是由元朝皇帝的興聖宮改建的，前庭房高院深，亭台曲徑通幽，後院綠樹成蔭，西邊還有太液池（北海）可以避暑，自然和普通人家有所不同。這天，一家九口正在後院避暑，一個探報突然神色緊張地跑了進來，撲通跪倒：“殿下……”

“休得驚慌，慢慢說來。”朱棣隱隱感覺有大事發生，他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但聽著聽著，淚水還是止不住湧了出來：“父皇……”

在他的身邊，徐儀華和幾個女兒已經跪倒在地，放聲痛哭。

原來，朱棣的父親，洪武皇帝朱元璋，已經於當月初十駕崩了!

過去三十一年來，大明帝國這艘大船，都是在朱元璋的把控下行駛的，所有人都適應了這樣的安排，所有人都習慣於這樣的統治。所有人都不敢想像，失去老皇帝的這一天。

這樣一位開國皇帝的離世，會在這個國家，這個皇族中間引發什麼樣的軒然大波呢？新皇繼位，能否得到各方的一致擁護？沒有人清楚，但沒有人不會緊張。

朱棣的大哥，太子朱標早在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就去世了，同年九月，朱元璋立朱標之子，十六歲的朱允炆為皇太孫，作為自己的接班人。

六年之後，朱允炆已長大成人，各方麵曆練都趨於成熟，似乎到了可以獨立執掌朝政的時期。但是，這畢竟是第一次皇位更迭，誰敢保證不出意外呢。

熟悉中國曆史的人，會很輕易地發現一個“二世定律”。從秦朝開始，幾乎每一個帝國的開國皇帝去世之後，不是政權交接非常不順暢，就是在二代執政時期釀成了嚴重危機。秦與隋直接就二世而亡了，而西漢的呂後專權、西晉八王之亂、唐朝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宋朝趙光義的“斧聲燭影”等，都對國運造成了嚴重傷害，甚至埋下了政權崩潰的禍根。成吉思汗何等雄才大略，依舊處理不好接班人問題，讓窩闊台和拖雷兩兄弟的後人爭鬥了幾十年，以至於元氣大傷。

對於這些事情，朱棣並不陌生，對於大侄子朱允炆，他也相當不放心。以這孩子的性格，能治理好大明的萬裏江山嗎？

這一年，朱棣三十九歲，正處於一個男人生命力最旺盛的黃金年齡。他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非常結實，常年的軍旅生活，煉就了他結實的身板，挺拔的身軀。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雙眼非常有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胡子，很長很濃密，幾乎垂到了腰間。

朱棣之所以不修理胡子，當然並不是忙是沒有時間。在北方，胡子是一個男人英武的象征，大家肯定知道什麼樣的人長不出胡子；胡子也會讓蒙古人感到敬畏，知道這是個厲害的角色。不過，和老婆親熱時，這麼長的胡子就有些麻煩了。

王妃徐儀華出身名門，是開國元勳徐達的大女兒，她已經三十七歲，但肌膚依舊勝雪，容顏依然精致，舉手投足之間，總能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高貴氣質。

徐王妃與朱棣已成婚二十三年，並為他生下了七個孩子。可以想像，她一生的大好時光，都用在了什麼方麵。新婚之後，他們就彼此視為知己。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依舊非常恩愛。讓北平市民難以置信並非常佩服的是，貴為洪武大帝的四皇子，擔任燕王的朱棣，多年以來隻有這麼一個王妃，一個側室都沒有娶，似乎他的心中，根本容不下第二個女人了。

這一年，大兒子朱高熾二十一歲，在朱棣於中都鳳陽參加軍事訓練時出生。朱高熾身材胖大卻相當臃腫，行動吃力；麵目和善儒雅卻顯得缺乏英氣。他根本談上不英武，也無風流倜儻的浪漫氣質，如果不是“我爸叫朱棣”，靠這兩百多斤，找個女朋友都困難。但在看似平庸的外表之下，也有著為人所不易察覺的睿智與精明。

朱高熾已經結婚，妻子張氏此時已有身孕，即將為朱棣生下第一個孫子（女）。在未來的歲月裏，張氏一路前行，節節高升，先後擔任過皇後、皇太後及太皇太後等顯赫職位。當然，她的每一次提升，都是以一位至親的死亡換來的。

老二朱高煦年方十九，於朱棣夫婦來北平後三個月出生。也就是說，徐王後當年是帶著身孕來到北平的。

相比老大，朱高煦也許更像他們的父親。他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眉宇間有一股收斂不住的殺氣，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但霸氣過於外露，略顯城府不足。他打小不愛讀書，卻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並和燕王府的軍官們混得很熟。

老三朱高燧年僅十四，按理說還是毛孩子氣，卻已經脫離了少不更事的狀態。他身體瘦小，還沒有完全進入青春發育期，但一雙小眼睛，卻似乎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全家人一時泣不成聲，整個院子亂做一團。還是朱棣冷靜，他攙扶起王妃，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這個時刻，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必須馬上行動。

“請道衍先生前來！”

功夫不大，一位僧人從外麵走來，他身材高大，背有點駝，胡須發雪白，滿臉皺紋，顯然已很不年輕，一雙三角眼卻分外有神，有著一種飽經風霜之後的淡定。他快走兩步，雙手合十，向朱棣行禮。朱棣急忙招呼看座，並向他講述了朝廷中發生的重大變故。

道衍本名姚廣孝，已經在北平生活了十六年，他不單是朱棣的軍師，可以說是後者的人生導師，過去這些年來，朱棣對道衍是知無不言，有大事必與其商量。而道衍也從未讓主子失望過。

“王爺，別等聖旨了，你這就上京祭奠吧。”道衍果斷地說。

朱棣也是這麼想的。父皇去世了，不出意外的話，侄子朱允炆一定會繼位。但是，這畢竟是大明王朝第一次權力交接，未必就能很順利地進行下去。而他自己，作為朱元璋在世兒子中年齡最大的，應該為諸王做出表率，主動站出來擁護新皇。

朱棣讓道衍和徐王後在北平布置靈堂，立即開始悼念活動；又令張玉、朱能統領燕王府護衛，應付不測。自己帶上三個兒子，點齊五百名軍兵，快馬日夜兼程趕赴京師。

麗正門外的吊橋已經放下，朱棣打馬一掠而過。他回頭看看高聳的城牆，不禁想起了十八年前，自己第一次來到北平，第一次策馬入城的場景。朱棣知道，自己能當上燕王，能統領十萬軍隊，都要歸結於父親朱元璋的信任與扶持。

父皇，孩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