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占領了南京,登上了皇位,但等待他處理的問題依然非常多,甚至更加凶險。
1402年是壬午年,而在這一年,朱棣對參與反抗自己又拒不歸降的一些文臣武將進行了屠殺,造成了數千人的非正常死亡,這個慘痛的事件,被後世稱為“壬午之難”。
壬午之難,被當成是朱棣一生中的最大敗筆,也是把他歸結於一代暴君的典型案例。但,事實真這麼簡單嗎?
朱棣靖難的理由,就是鏟除齊泰、黃子澄等所謂奸臣,他要是放過了所有這些人,要是一個都不殺,豈不是讓靖難戰爭失去了他口中的合法性,讓天下人無法認同?在誅殺反對派這一點上,朱棣與朱元璋確實有相同的一麵,血液中還是充斥著其父的殘暴基因,而且,朱棣似乎還有輕微的多重人格障礙。(讓削藩給害的)
所以,齊泰黃子澄一定要殺,還要讓他們死得很慘。在這時候,朱棣確實表現得不夠大度,但是,也隻限於他最痛恨的幾個人而已。
誰讓你們慫恿朱允炆削藩,把五個藩王搞得生不如死?
誰讓你們破壞先帝留下的規矩,把好好的國家搞得殺機四伏?
誰讓你們一步步把我逼上絕路,不起兵造反,還不得被你們活活整死?
殺掉少數幾個,是為了保住更多的人。是敲山震虎,讓建文舊臣盡快認清形勢,不做無畏的掙紮和犧牲。
齊泰,這個建文團隊裏相對智商不那麼低的一個,因為鬼點子特別有效,手段特別強硬,思想特別頑固,理所當然地被朱棣列入了非殺不可的大名單,而且高居第一位。老齊為了躲避追捕,把自己的坐騎——一匹白馬用墨汁染成黑色。拚命逃跑,便人算不如天算,馬餓了要吃草,累了也要出汗,由於汗流得太多,差不多相當於洗了個澡,把身上的墨汁全給洗化了!可憐的齊泰就這樣被人認出並當場抓獲。不久之後,老齊就被作為戰利品送到南京,送到了他的仇人朱棣麵前。
朱棣對齊泰非常痛恨,知道這家夥心眼多,麻煩更多,也就不想走公開審判的形式了,直接讓手下拉出去淩遲,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來。一直削了三千多刀,血流盡了才死,場麵十分恐怖。讓人佩服的是,在整個行刑的過程中,齊泰始終表現得特別堅定,始終罵不絕口,而齊泰的親屬,當然都被滿門抄斬。
齊泰錯就錯在,自己跟了一個無能的老板。
從其一貫表現來看,黃子澄根本不能算是朱棣的敵人,甚至可以說是四皇子的大恩人,最可靠的戰略夥伴。齊泰要把朱棣三子扣為人質,他說要放走以免燕王疑心;齊泰要先削燕藩,他要先枝後幹;他要起用李景隆為將,齊泰堅決反對……可以說,黃子澄為朱棣的靖難成功,是立下很大功勞的!他的突出貢獻,是別人無法代替,也不可能代替的。
朱棣怎麼對待他的“恩公”呢?當然不是封官重賞這麼簡單,還要感謝他十八代祖宗。當黃子澄在嘉興被捕,扭送到朱棣麵前時,這個書呆子智商不高,但還是挺有骨氣,一口一個“殿下”,可把朱棣氣壞了。黃子澄還預言:“殿下向來悖謬,不足為訓,恐子孫有效尤而起,無足怪者。”
黃子澄總算說對了一次,但朱棣顯然不想讓他多說了,並將其一家老小六十五人和宗族姻親三百八十人全帶過來,要他交待罪行,他於是就寫下了:
“本為先帝文臣,不職諫削藩權不早,以成此凶殘,後嗣慎不足法!”
朱棣大怒,於是命人先砍去黃子澄的雙手,再砍了他的雙腳,隨後又一刀刀地將其磔殺。這還不算完,又將其直係親屬滿門抄斬,姻親發配到邊疆服苦役。
在濟南城下羞辱了朱棣的鐵鉉,於淮南被燕軍俘虜,這年十月被押送到了南京。朱棣親自審問這個給自己帶來了諸多麻煩的人,鐵鉉居然背對朱棣坐在地下,很不配合,並且謾罵不止。朱棣命人先割掉其耳鼻,隨後碎其身體,磔殺於鬧市,讓南京市民領略一下跟皇帝作對的下場。為了進一步警示後人,朱棣把鐵鉉八十歲的父母雙親發配海南,並把其妻女充為官妓。
禮部尚書陳迪在奸臣榜上高居第三,居然還排在方孝孺前麵,當然一定要殺的。朱棣把他和幾個兒子同時處斬。臨刑前,朱棣知道陳迪關在監獄裏吃不到好的,想給這個老幹部改善一下生活,於是很貼心地讓士兵割下他幾個兒子的耳鼻,煮熟了讓這位老人家吃,還關切地問他味道如何,陳迪已經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肉了,也就很配合地稱讚說:“忠臣孝子的肉,鮮美無比!”接著就恩將仇報地痛罵朱棣,朱棣無奈之下,隻好把殺頭改為淩遲。朱棣一向對女性寬大為懷,根本不想殺陳迪夫人,可她卻竟然自盡了。
用非常規手段終結一個舊體製,建立一個新政權之後,對前朝的”不法分子”進行清洗,已經成為了中國曆史的一個慣例。《二十一史》《資治通鑒》中,記錄了大量慘案。相比前人,朱棣也不能免俗,而且也有情緒宣泄的味道,就這一點來說,史官再怎麼洗地也洗不白了。
當然,對於方孝孺這樣的文壇領袖,朱棣是不想殺的,讓老方活著比讓他死,對未來的統治更有利,而且,道衍已經跪下求過自己。但結果呢,我們大家都知道了。
當時的情況,很可能是這個樣子滴:
當朱棣決定要正式即位時,需要找人寫詔書。他一嫌自己手下那幾個槍手文采不夠,二希望方孝孺這樣的文壇領袖來執筆,以顯示新君的皇恩浩蕩,人盡其才。
但是,當親兵把方孝孺請到龍江大帳時,不解風情的老方一點都不配合。
他一進來就號啕大哭,顯然是想破壞登基的喜慶氣氛。更要命的是,老方見了朱棣,居然也不招呼,更不行禮,就當這個準皇帝是透明人。
朱棣居然從座位上很有風度地站起來,還試圖安慰極度悲痛的方老師:“先生不要太難過了,本王不過是效法周公,輔佐成王治理國家。”
方孝孺可不給他麵子:“成王在哪裏?”
“成王不是死了嘛,過兩天我就要以皇帝之禮厚葬。”(這叫殺人滅跡)
“何不立成王之子?”
“這個國家需要長君。“(就是我啊)
“何不立成王之弟?”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管得也太多了吧,一個五品官,這個口氣和我說話!)
於是朱棣傳令,把紙筆準備好放在姓方的跟前,寫了,你就能活下來,不寫,就讓你從人世間消失!
方孝孺倒是聽話,還真提起筆寫開了,寫得很慢很認真,朱棣也小有感動了,他甚至決定,原諒這個不近人情的書呆子。
老方扔掉了手中的筆,做了一個寫完的Pose,士兵把紙張拿給準皇帝,朱棣微笑地接在手中,輕鬆愉快地看了起來。不過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如石蕊試紙一般改變著顏色,突然,朱棣猛地站了起來,飛起一腳,把桌子踢翻了,筆墨紙硯撒了一地。可惜旁邊沒有女人,不然又是陣陣刺耳的尖叫聲。
原來,這哪是繼位詔書啊,倒更像是惡毒人身攻擊的大字報。直接把當朝皇帝朱棣不加掩飾地狠狠咒罵了一通,說他大逆不道,是亂臣賊子,天人共憤,注定要遺臭萬年,不一而足。朱棣雖說文化水平不高,這些字還是能認全的,意思也能看得明白。
這不太欺負人了嗎?
“方孝孺,你頂撞我,不怕滅九族嗎?”
羞辱朱棣的目標已經達到,方孝孺知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死了,不過這時,據說他情緒失控,說出了一句令別人非常開心,讓自己非常後悔,並給子孫後代帶來了慘重代價的話:
“誅我十族,又奈我何!”
結果,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朱棣除了處決老方傳統意義的九族之外,方孝孺的弟子友人也被殺了個精光,共有八百七十三人被處死。
朱棣從來不受別人擺布,但這一次,他罕見地聽從了方老師的建議。
至於方孝孺本人,最終難逃淩遲於鬧市的結局,時為六月二十五日。方先生慷慨赴,並寫下絕筆詞:“天將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忠臣發賁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乎哀哉兮庶不我尤。”
而不惜下跪行禮,請求朱棣放過他的道衍,把自己也搞得好不尷尬。
其實,朱棣與朱允炆都是朱元璋的直係親屬,誰來做皇帝,可以說是他們的家務事,真的有必要以死相拚,甚至連累八百多個親人嗎?
方孝孺堅持的所謂大義,卻讓八百多條無辜的生命做了陪葬。
方孝孺的品格讓人尊敬,但智商卻並值得欣賞。他的忠心能夠感動天地,但似乎又顯得相當迂腐,他的死對曆史進步沒有太大價值,又連累了太多人為他陪葬。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樣的成本太高了。
方孝孺死了,曾與他相約自殺的景清並沒有死,反而擔任了永樂朝的禦史大夫,讓知情者不禁感慨其人品。
不過就在建文四年八月的一天,景清上朝時,突然神色緊張,表現異常,老江湖朱棣一看不對勁,就讓衛兵搜身,果然搜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看來堂堂皇宮的安檢措施,連今天北京的地鐵站都比不了。
朱棣走下台階,來到未能得逞的景清麵前,微微一笑:“我平日對你不薄,你何必如此呢?”
“我要為故主報仇!朱棣你大逆不道,一定要遭到報應的!”景清咬牙切齒,狠狠地盯著昔日的老朋友,今天的皇帝。
朱棣火了,下令打掉景清的牙齒,想讓他老實一下,但景清在齜牙咧嘴之餘,居然還完成了一個高難度動作,雖說危害不大,在但性質相當惡劣,連以脾氣好聞名的朱棣都無法忍受了:“來人,把這個逆臣拖出去,剝皮實草!”
原來,景清用盡渾身的力量,將口中被敲掉的牙和鮮血一起,猛地吐向朱棣,好好的龍袍被搞了個亂七八糟,洗都沒法洗,在場的文武官員都驚呆了。
晚上,朱棣突然從夢中驚醒,發出了一聲慘叫,把守在不遠處的衛士可嚇壞了。原來,皇上居然夢到了景清提著寶劍追殺自己,砍得龍袍上到處是血。朱棣醒來,大受刺激。下令將景清滅三族(比方孝孺強一點),這還不算完,他又讓人下去調查,凡是景清的朋友,一律順藤摸瓜給揪出來。把與景清相關的鄉親與鄰居全部處死,致使整個村子變為廢墟。
這就是曆史上有名的瓜蔓抄。
朱棣並不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暴君,在戰場上,他從來不殺俘虜,甚至將不願意投降的俘虜放回,讓他們重新加入官軍,重新投入北伐,重新舉著兵器和自己作對。對於逆臣榜上的大多數人,朱棣事實上都寬恕了,很多人不但能繼續當官,還能不斷升官。
但方孝孺和瓜蔓抄事件,卻讓朱棣的形象大大受損,並受到後世文人添油加醋的攻擊。
人無完人,我們不能按今天的道德標準,要求一個六百多年前的古人。朱棣在他那個時代,並不算特別殘暴。比起他的父親朱元璋,以及中國曆史上很多皇帝,他已經顯得相當仁慈了。朱元璋上台之後大殺功臣,連收藏了好幾塊免死金牌的李善長都被滿門抄斬;而朱棣身邊的文官武將,沒有一個在他登基之後遭到清算。
但是,這不等於說,所有人以後都平安無事了。粗通曆史的朱棣,明白身為一國之君,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