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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的女人失重的女人
牛伯成

第六章

梅欣得到的信息是多方麵的。

據盧曉葦說,柳園那一片,是市裏圈定的規劃區,要開發的項目很多,大原則是以商業區和住宅區為主。目前,是開發的啟動期,總體規劃還沒有形成,基本上處於招商的初級階段。遠景不錯,近期可能不會很好。在管理層麵上,是市、區兩級管理,目前以區裏為主。

張軍那邊的信息也反饋回來,他在開發區大體摸了摸,因柳園街地段狹長,幾家大公司都不是很感興趣,他勸梅欣慎重。

大馮雖然跟她皺巴,梅欣還是把他招了過來。

梅欣也學著劉國凱的那一套,在一家茶屋跟大馮見了麵,兩人研究一番。

她把打聽到的消息透露過去,準備在柳園拿地皮的想法也說了,但沒談細節,她不願讓大馮知道她正在和劉國凱秘密接觸。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大馮。

大馮慢慢地搖搖頭,說,那地方頭緒太多,有人想進去,有人還想退出來。

你上次不說,那塊地方距中心區近,價格又低,是黃金地段嗎?

那是跟別人說。

跟我也是這樣說的。

可那時有那時的形勢,現在有變化。

這才幾天,總共不過兩星期。

情況是在不斷變化嘛,現在這市場,誰也把握不準。不過,也看你打算怎麼幹,你要是想做近期炒賣,那地方肯定不行。你要是真打算做項目,從長遠看,那地方還是不錯的。

大馮的這個看法,其實跟梅欣很接近。那兒開發帶底商的住宅樓可能不錯。可現在她需要判斷的是劉國凱的說法,

那個劉國凱究竟有什麼信息,一定要說,那塊地皮近期要增值?所有的消息,上邊的,包括大馮這個房地產蟲子,都在說近期不看好,這與劉國凱的說法是相左的。

大馮的判斷其實與那天打牌有關,但大馮不願把打牌的事告訴梅欣,梅欣又不願說出劉國凱,兩邊也在打啞謎。

梅欣隻好朝著實處說,告訴大馮,她還是打算拿下那塊一千平方米的地段,蓋商品樓,她準備在注冊公司的同時,開始找人做項目申請和投資匡算。

大馮表現得並不積極,敷衍地說,行啊,立項報表我可以為你找一份,你先做吧。

兩人分手是在下午四點。梅欣覺得心裏煩,晚上獨自喝了點酒,不到九點就倒在床上睡了,還吃了安眠藥。夜裏十一點,她矇朦曨曨聽到電話鈴響,這時候她頭很痛,猛地驚醒頭痛欲裂,很不高興地抓起聽筒。

喂,她問,誰呀?

那邊說,我是馮哲,你在家啊,我馬上過去一下。梅欣醒過來,說,都幾點了,你過來幹什麼?有事明天再說。

不行,那邊說,我必須馬上見到你,事情有變化。

什麼事情有變化,她沒跟他說過什麼事,大馮犯毛病了吧。

那邊不等她說話就又說,你等著,我馬上就到。

大馮犯神經,這半夜三更,她都睡下了,他卻要來她家,居然不管她是否同意。

沒多久大馮就過來了,身上帶著酒氣,攜進來一股涼風。梅欣已經穿好衣服,依然頭痛,用涼水拍了拍臉也不覺得好,大馮進來時,她的臉色肯定不大好看。

大馮卻是興奮的,一進門就說,媽的都弄反了——好精明,好無賴,好他媽的不是東西。

梅欣問,你說的什麼啊?

大馮說,我上當了,狗日的竟然糊弄到我的頭上來了。梅欣還是聽不明白。

大馮說,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我今天晚上,請區規劃局的王主任喝了頓酒。這幫人,說穿了養著我們也靠我們養著。這回跟我說了實話。前些天,我得到一個信息,天河公司你知道吧?他們在柳園征用了一塊土地,他們放風說,他們不打算幹了,準備轉讓。其實那是假的,是他們故意散布的煙幕,為的是把旁邊的地皮一道拿過去。

他說著,拿出張草圖來,讓梅欣看。這張圖與梅欣從劉國凱那兒看到的相仿佛,是張複印的圖紙。大馮還是有辦法的,而且,大馮的確是夠盡力了。

梅欣也興奮起來。她已經感覺到,現在的一切才合拍。這與劉國凱的說法,與她的想法,統統合攏到一起。她腦子清醒起來,一點兒也不再作痛。說不上是什麼心理在做怪,她也拿出那張草圖,也是複印的——她從劉國凱那兒留下一份,也一聲不響地擺給大馮看。

大馮驚訝地望她,但沒問什麼。現在不是討問的時候,他們需要的是研究。

兩張圖紙合在一起,都鋪在了地板上。兩個人的感覺也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貼近過,都伏身在那裏,幾乎頭頂頭地比劃著觀看。

圖紙是最一目了然的。

天河公司已經征用的土地麵積的確較小,也在一千平方米上下,地點與梅欣看好的那塊土地正好比鄰。地點應該說比梅欣的地段更上風些。從草圖上看,兩塊地段連接成片,土地形狀顯得合理,做多項開發都有餘地。而把它們分割開來,兩塊土地都很“耽誤材料”。

那麼,為什麼天河公司當初沒有一並拿過去呢?

大馮分析,天河公司當初沒有足夠的資金,無法整個把那塊地段吃掉。而近期,他們肯定找到了新的資金來源,或是拿到了貸款,或是找到新的投資夥伴,總之他們有了上一個階梯的開發條件。

這樣一來,這塊一千平方米的地皮,就具有最直接的炒作價值。

為什麼天河公司向大馮吹反向風?這是因為鄭阿太了解大馮的炒作才能,擔心他得到消息從中插手,但也不排除對方與上邊做過接觸,多少知道些梅欣這裏的動向,提前剪滅她這個潛在的敵人。

大馮並不知道梅欣與劉國凱有過秘密交手,私下裏有默契,他現在隻能做泛泛的分析。大馮在這方麵的腦子的確是很夠用的,梅欣認為,他的分析應該說頭頭是道。

大馮不客氣地朝梅欣討要了一杯洋酒,一邊品著,一邊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他顯得異常亢奮,對梅欣說,冤家路窄,狗日的這回總算落在了我的手裏,我這回非得把他的狗寶擠出來,喂王八!

其實梅欣不可能讓大馮插手,因為背後還有個劉國凱。她此時真覺得有點對不住大馮,可她又不能不欺騙他。她明白,那塊地並沒有把握在她的手裏,她其實也無法控製。她不過是劉國凱的一張牌,就像那邊天河公司的鄭阿太也是劉國凱手裏的牌一樣。他們都是受人家操縱被人家利用的,他們就是這樣的位置。商業上做起來很殘忍,誰也沒有辦法。

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鐘了,梅欣沒讓大馮走。她現在表現得像個女人,給大馮做了夜宵,又為他鋪好床,讓他倒在裏屋睡一會兒。他們間是不可能有進一步的親昵表示的,這一點兩個人都明白。梅欣已經盡心盡力了,為了她的感動,她做得像妻子,而大馮像個從外地歸來的疲憊的丈夫。他沒推辭,就睡了大床,脫得光溜溜的,隻穿個小褲頭。

梅欣沒有睡,她在外屋緩緩地走動,清理著自己的思路。

她回國是要做事情的,這恐怕是她一輩子的使命。出國時也是如此,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一點。說雄心也罷,野心也罷,總之她要開創一個世界。那麼,就從這一步邁起吧。決定了嗎?她認為,可以決定了。

馮哲在屋裏打著鼾,她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那是她的一條尾巴。她說不好,這恐怕是她永遠難於擺脫掉的。

梅欣麵臨的難題還很多,既然她決定參加這一輪的賭博遊戲,就必須按照規則做下去。

有三件事迫在眉睫。第一,她要盡快完成她的公司注冊。第二,她必須想方設法盡快尋找新的資金儲備。第三,她與劉國凱的合作關係必須盡快明確起來,最好有個雙方認可的文件,哪怕是私下的文件。

梅欣給開發區的張軍打電話,原原本本講述了在注冊資金上她麵臨的困難。張軍隻答應為她想想辦法,再多的沒有表態。

為了應急,她跟林珊打了招呼,準備借用一下她帶過來的資金,能借用多少,就借用多少,驗資後立即歸還。

同時,她給在日本時的合作過的夥伴伊藤先生打了招呼。伊藤的資金近期指望不上,但梅欣給他畫了一張大甜餅,要他重視一下在中國大陸投資前景,他將獲得極好的效益。

此外,她所指望的,隻有大馮了。

兩人關係的微妙,或者說大馮對梅欣所存有的戒心,在這個時候立刻就暴露出來。

大馮慢吞吞的,一邊抽煙,一邊支吾著說,其實你用不著那樣急,不成的話先以我的公司的名義簽屬協議,這也是沒問題的。

梅欣問,你想——這可能嗎?

大馮說,有什麼不可能的?我沒打算撈你的好處,我是全心全意幫你。而且,這次運作我有興趣,我不是經濟上的興趣——說實話這是唯一的一次。你對別人不相信,你還不信我嗎?我們誰跟誰,我們總的利益是一致的。

梅欣說,既然總的利益是一致的,你為什麼就不能把資金打過來,借我用個三五天呢?你要是不放心,你開支票的同時我也給你開支票。你打入的錢我立刻全部打回去。

大馮說,我的公司沒有錢。

梅欣說,你開玩笑啊大馮,你的公司怎麼能沒有錢呢?

大馮說,你真要逼我啊?我公司賬麵上就幾千塊錢,倒是有幾套住房,可全壓在那兒,還沒有出手呢。

梅欣說,你這個人沒有實話。

大馮說,我跟別人是沒實話,可跟你有什麼必要?我說得都是實話。

梅欣冷笑了,她的另一個看法又冒出來,板起臉說,算了吧,我看你這人也就頂到這兒了,我不該找你,我不該給你這樣大的麵子。

大馮不出聲,低頭擺弄著肉乎乎的大手,說,除了資金,別的方麵我都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別的方麵,我也用不著你。你——走吧。

梅欣是突然翻臉的,在兩人矯情的時候,那還不算翻臉。可她現在心涼了,忽然就變得非常急躁,一刻也容忍不了大馮再在她眼前站著。這樣的時候並不很多,以前他們是夫妻的時候鬧過,後來鬧不著了;可現在,她又鬧他,拉開門一指,你走,你馬上走,以後,你永遠別再見我!

大馮幾乎是被她趕出門去的。

大馮也生了氣,出了門就罵,媽的梅欣你什麼東西?騷X王八蛋,你用不著我你找我幹什麼?母老虎,騷貨——混蛋,呸,呸!

他氣得眼睛通紅,眼珠都要鼓凸出來。

憤憤地走,竟然連出租車都沒打——剛拐出胡同口,還沒走上正街,梅欣就打傳呼呼他。大馮賭上了氣,就是不回電話。可走到第一個電話亭他就站住了。仍氣呼呼的,撥通電話問,什麼事兒?

電話裏說,大馮你回來。

大馮說,你憑什麼要我回去?

梅欣說,不憑什麼,你給我馬上回來,你來不來?

大馮說,我就不回去。

梅欣說,你看著辦。說完,她把電話掛了。

有這麼不講理的嗎?他大馮成了什麼,想叫來就得來,想踢走就踢走,他是個球啊?

站在公用電話亭前愣一陣,心想,錢是不能給的,別說沒有,有也不給。這是原則,守住這一點,別的都可以,當孫子也沒什麼了不得。再說,他已經投入了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的精力,還沒有回報,他憑什麼走開?他不是有著自己的宏偉計劃嗎?不能遇到這點小小的困難就退縮下來。他是個有目標、有恒心、有韌力、有理想的商人,怎麼能一受挫折就退走呢,那不成個什麼事都做不來的憨蛋了嗎?

他回來了,進屋理直氣壯,問,幹什麼?

梅欣偷笑,笑得掩住口。

大馮奇怪,這在梅欣是少見的,她居然在吵完架之後能夠對他笑,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梅欣又板住臉,一本正經地說,我記得那天請客,原訂的有位銀行副行長要來,他叫什麼?

大馮馬上明白了。

他婉轉地說,那人是鐵公雞,根毛不拔,你不用去找他,找也沒用。

梅欣說,這你別管,他叫什麼?

大馮沒好氣地說,恭文勝。

梅欣說,我想見他,你盡快安排一下,我要單獨和他見麵。

大馮哭笑不得,差點背過氣去。

恭文勝能夠單獨接見梅欣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大馮怎麼跟他約定的,梅欣不知道,但梅欣第二天上午就接到大馮的電話,告訴她下午兩點半過去,在銀行大門口跟他彙合。梅欣不高興地說,不是告訴你我要單獨見他嗎?大馮說,是單獨。我得囑咐你幾句話。

大馮的這點要求梅欣沒再拒絕。因此她先見到大馮。大馮說,我們都是商人,別的就不用提醒你了。我就說一句,他們也是商人,而且比商人還要商人。

梅欣說,還有別的嗎?

沒了,就這一句話。

梅欣笑笑,說,你沒必要跑這趟,你在電話裏說說就行。甚至,你在電話裏都沒必要說。

說完她就轉過身,一個人朝銀行大廈走進去。

從名字上看,她認為對方是五十左右的人,見麵才知道,這位副行長也就三十七八,他的名字與那場史無前例沒任何關係。

他們是在會客室門口見麵的,兩人都非常守時。梅欣走上樓來,恭文勝正在會客室門外等候她。

梅欣及時擺脫大馮是正確的。她說了單獨拜訪,就是單獨拜訪。再陪著個男人不合規則。

恭文勝中等身材,不胖,穿著西服,衣著很整齊,瘦削的臉膛上掛著肅穆。不苟言笑,看上去甚至像木雕一樣麵無表情。

你是梅欣女士?他問。

是啊,您是恭行長?梅欣說著,伸出手來。握手時她感到對方骨骼嶙峋的,手上毫無熱力。

坐到會客室沙發上——屋子裏隻他們兩個人,沒任何“待遇”,連白開水都沒人給倒。

恭文勝坐下就問,你是最近從國外回來的?

是從日本回國的,在那邊待了五年。

哦,對了,上次小馮請我過去,說你想跟我認識一下,談談你回國的打算。正趕上我忙。再說,我也不大喜歡那樣的場合,亂糟糟的。不過,我並不是不歡迎你來找我,我這人喜歡簡潔,有什麼事情最好是一對一,單獨談,不繞彎子。

梅欣說,我也覺得那樣的場合沒什麼意思,那是馮哲的想法。

恭文勝說,聽說你和小馮是夫妻?

梅欣說,我們早離婚了,前幾年,我還沒回國。不過現在這社會,離了婚也不一定就是仇人。

恭文勝點點頭說,梅女士還是很大度的。

出過國的人都這樣,把人情關係看得淡了。

這樣好,省卻很多麻煩。

梅欣認為,應該說她的正事了。恭文勝不是喜歡簡潔嗎,那就別太噦嗦。

恭行長,我回來的時間短,國內許多事還不了解。所以,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指教。

指教談不上,恭文勝稍微向後仰了一下,說,其實一言以蔽之,你們這些出國回來又想做些事情的人,找我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他把臉側過來,看了看她。

這更沒必要轉圈子了。

梅欣說,您說得對,都是同一個目的。

恭文勝又看她一眼,說,我不是一個不願幫助人的人,總之都是一樣的,我的工作就是扶助那些有誌向、有能力的企業家,扶助那些有前景的企業。但我要對國家負責任,也要對銀行負責任。所以,我要進行考察。

梅欣點頭稱是,說,這我明白。

開場就這樣開場了,下麵的談話越來越艱澀。

梅欣按照恭文勝的要求,以最扼要的方式把她的想法訴說一遍。然後說,我現在還不指望能拿到貸款。按照您的說法,那需要銀行方做出實際的調查,還需要得到擔保,這在國外也是一樣的。我現在正在注冊一個資本五百萬元的房地產公司,但我現在的資金沒有全部到位,恭行長能不能在資信方麵……給一些幫助?

恭文勝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他好像在聽,又好像沒有聽。梅欣這邊已經停頓下來,他那邊仍沉寂了好一會,才緩緩地搖搖頭。

這個問題沒法解決,怎麼也沒法解決,你要我幫你弄虛作假嗎?那樣是違反政策的。

梅欣說,據我所知,有不少公司,注冊資本都有很大水分。

恭文勝說,這不可能,你說的那種情況,在我們這裏是沒有的,一個也沒有。奉勸你還是想辦法把你的注冊資本搞紮實,免得將來麻煩。將來出麻煩也是你自己的麻煩,到那時候誰也幫不了你。

梅欣語塞,說,這是不是……需要什麼條件,恭行長能不能幫我指指路子,我該怎麼做?

恭文勝說,這不是條件的問題,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問題。

談話進行得不順利,恭文勝並不像她事先希望的那樣,他的確點水不漏,梅欣已經感到,此次見麵是失敗了。

她反過來說,恭行長,我還想谘詢一下,像我這樣的房地產公司,在做項目的時候,有沒有可能申請到貸款?

恭文勝說,申請當然可以申請,但實際上你拿不到貸款。全市隻有幾家掛號的有資質的大公司才可能拿到貸款,其他的,像梅女士這樣的公司不可能貸到款子。所以我勸你不要再動這個腦筋。你應該想想別的辦法。比方,你的項目能被公認是個好項目,你可以讓你的合作者去拿貸款,讓你的基建單位去拿貸款,讓設備安裝公司去拿貸款,他們都是可以墊資施工的,這個情形你不大懂,所以,你實際上並不需要更大的資金。

梅欣被他說得有些傻,隻好說,謝謝您的指教。

恭文勝擺擺手說,你啊,梅欣女士,你記住,將來有大事找我,一般的小事不要找我。我做不來具體的事情,但大事,或許還能幫幫忙,這樣好不好?其實我還是很願意扶植你們這些實幹家的,特別是女實幹家。

他第一次笑了笑。

梅欣都快心力交瘁了,她竭力地捕捉著恭文勝背後的意思,他的心態,他腦子裏轉動的都是什麼想法,一層層的,表層的當然無關緊要,那麼深一層的是什麼,更深一層呢,最深層呢。她覺得這個恭文勝深不可測。

梅欣突然說,我能到您家裏拜訪嗎?

這話問得相當冒昧。

她卻發現恭文勝第二次笑了,而且,他把眼睛轉了過來。這是個好兆頭,梅欣很重視這一細節,因為在此前他們的,談話中,恭文勝始終沒怎麼看她,他始終望著窗戶在說話。

恭文勝說,我看,現在沒這必要。你先去忙吧,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的事情。還是那句話,有大事的時候,你可以找我。

這應該說是一個收獲。

更大的收獲梅欣在半分鐘之後就拿到了,她順勢向恭文勝討要他家的電話。原以為恭文勝一定會婉言拒絕,因為他們間談話的邏輯趨向也隻能是那個結果。然而沒有。恭文勝略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一張名片送給她,名片上有著手寫的恭行長家裏的電話號碼。

出來的時候她簡直是精疲力竭了。

許多事情她無法分析。那天酒桌上,王主任和郭處長把恭文勝描述成一種形象;後來大馮又把恭文勝描繪成另一種形象。但在她的直接接觸中,她找不到任何感覺。恭文勝是個謎,是一個比劉國凱更大的謎。她搞不懂對方,也搞不懂自己,她實在是叫這位恭文勝整個地給弄糊塗了。

她隻是朦朧地想,事情可能有鬆動,他們間可能存在著繼續對話的可能性,而且是多種可能性,向著四麵八方——甚至任何一種可能性都不可以排除。

無論如何這個恭文勝的形象是深深地紮進了她的心裏,她現在都無法說清,她什麼時候會去找他,她去找他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但是,他在精神上抓住了她,這一點她無法否認。

出了銀行大廈梅欣就看到了馮哲。他原來沒有走,始終在大廈外邊徘徊。她覺得可笑,馮哲呆在這裏幹什麼?是等待她嗎?要保護她嗎?實際上你能做的,又有多少?

梅欣不止一次想過,錢是個什麼東西。

並不是她多麼熱愛那些既是實體又很虛無的金錢,她要做的其實隻是一份事業。可她做了,就要成功。就經商來說,事業成功的尺碼,很重要的一塊,就是錢,是化作資本的金錢的積累。借助於它,她希望看到自己的能力,希望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啃下多大的一塊齒痕。當然,借助它,她還可以觀察周圍的人,與他們發生種種聯係。她不怕跟任何人打交道,她要看看,究竟是誰騎到了她的頭上,又有誰一個個地被她踢到腳下。她並不寬厚,她願意有敵人,願意與這些敵人拚個你死我活,願意把他們的肚腸子踢得翻轉過來。同時她又相當地寬容,即使人們再壞,再自私,再貪婪,再沒人性,再荒淫無恥,她也能站在同一個起點上去理解他們,她認為其實所有的人都可能成為這樣,或許本性就是這樣。她常常在想,這世界是一幅圖畫,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閱曆和經驗都告訴她,必須冷靜地看待這幅圖畫,不可以對任何人抱有任何的幻想。

她當然要競爭,要拚搏,也要去征服。無論在形式上是成功還是失敗,在精神上她永遠自信。不可認為她隻是為了錢。她也並非隻有那樣的一個物化的靈魂。她的靈魂是很豐富的,她的豐富就在於,她要單獨地對付這個世界,不與任何人建立同盟——單獨地對付周圍所有的人們,包括朋友。

這天的天氣很好,深秋裏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陽光燦爛,照耀著花園街住宅後邊的那條小馬路。馬路上覆蓋著一層金黃色的落葉。兩旁的闊葉楊、白蠟樹被陽光照射得耀眼,夾雜著幾株楓樹,在金黃的斑斕跳躍的色彩中燃起幾處火紅。

梅欣約林珊出來散步。她們沿著這條僻靜的街道悠閑地走去,欣賞著兩邊各具特色、一棟比一棟更漂亮的小洋樓。

這是過去的租界區,依稀還保存著當年的風采。

梅欣說,我恐怕要冒一次險了。

林珊望望她,說,當刺客嗎?

梅欣笑了,說,要去刺客家拜訪。

林珊說,主動送上門去?

梅欣說,主動。

林珊笑了,主動就沒問題,主動就有主動權。

梅欣說,那可不一定,因為我心裏沒譜。

林珊望著她,突然一笑,說,能做多大犧牲,就把你愁成這副樣子?

梅欣說,犧牲並不可怕,我在盤算,是否值得?

林珊並沒詢問她遇到了什麼事情,她們之間沒那必要,就是什麼都不去說,兩人照樣也能明白。

又走幾步她問,你打算試一試?

是想試一試。

鋌而走險?

對,鋌而走險。

那就幹吧,千萬可別把對方殺掉。

那成。

兩人就是這樣一種心靈默契的關係,在國外的時候就這樣。關鍵時刻遇到關鍵的問題兩人探討一下,並不完全挑明,彼此間就可以領悟。然後堅定起自己的信心,決定闖一下,或者放棄。凡是這類對話,事後她們誰也不會追問結果,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事後彼此也能明白,那件事情已經死亡,或者什麼關口已經度過。人在,就沒危險了。

這種共生的關係鑄就了她們的友誼,那是常人所不好理解的,也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

事情沒等梅欣鋌而走險就解決了,這大大地推遲了她破解恭文勝謎團的時間。問題的解決主要是來自張軍的幫助。

張軍打來電話問,你不就是在開發區注冊嗎,你有多大缺額?梅欣心裏計算了一下告訴了他。張軍說,問題不大,哪天你過來,我已經找了家公司給你代辦一下。不過你要花一點代辦費。梅欣說,那沒問題。

就這麼簡單嗎?梅欣不敢相信。

喂喂,她說,要不要跟人家坐一坐?

坐什麼啊?沒那必要。我不是說了嗎,我辦不了的就告訴你辦不了,能做的那肯定沒情況。

梅欣無話可說。

張軍又叮囑一句,注冊驗資我可以幫忙,幹起來你還是要務實的,你拿項目,最終還得靠實力來說話。

梅欣說,這沒問題。

沒想到事情這樣就解決了。張軍辦事風卷殘雲,在幾天之內就都做妥當,她拿到了資信,在那邊領取了有關表格。代辦費也打得很低,張軍都關照了。梅欣這邊也雷厲風行,辦公室租定下來——這也是張軍幫著找的,地點在市內,距離花園街不算太遠,是一家機關的辦公樓。電話現成,但不是直線,桌子椅子文件櫃都不用添設,可以就地租賃。一切都太方便了。梅欣現在還不需要多少職員,在人才市場上招募來一名姓李的小姐兼任會計和秘書,租定一輛桑塔納轎車跑手續,三下五除二就把公司戳立起來。

這些日子,馮哲沒有露麵。他被梅欣一句借資給嚇跑了。由此他在梅欣那兒,一下子就矮下去半截。

張軍難得與梅欣有一回小聚,他是個忙人。工作在開發區,家在市內,每天早晨坐班車去上班,下班坐班車或跟部長的轎車回來。晚上活動也頻繁,按鐘點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幾乎沒有。張軍在開發區有宿舍,接待任務重的時候可以住在那邊歇一歇。

晚上開發區比較冷清,這是因開發區距市內較遠,而多數公司的總部及老總們的住所都設在市裏的緣故。晚上開發區人去樓空,除了幾座酒店和娛樂場所,開發區的街道上見不到多少人影。

張軍邀請到梅欣,或是梅欣邀請了張軍,他倆互相說過幾次,很難說誰主誰賓,總之沒有放在市內,卻訂在開發區那塊幽靜的地方。

張軍說,你來這邊吧,這幾天忙得夠嗆,過來放鬆放鬆。

梅欣想也沒想就說,也行,那我過去。

這已是深秋,天短了許多,到下午五點,就有了黃昏的感覺。通往開發區的公路上,大都是趕往市內的車流,梅欣的汽車怪孤獨的,她有一種逆潮流而動的感覺,這感覺有著“減壓”的效果。同時,她的車又在駛向黑暗,因向著東方,離晚霞越來越遠。

這時想起張軍,就覺得他這人有意思。

梅欣的精神總是緊張的,做什麼都繃得緊緊,隻有與張軍見麵,抑或回想起張軍,覺得輕鬆。與張軍做同學時,他並不顯眼。學習成績一般,參加班裏活動一般,長相一般,個頭一般,說話也一般。跟他接觸或交談,總不能留下什麼印象。可分別得久了回想起來,卻能馬上記得他,什麼原因呢,就因為張軍能讓人輕鬆。張軍人品不錯,樂於助人,做事愛替別人著想。張軍能成為開發區的官員在梅欣看來是不可想象的,可他畢竟是出息了,在那邊幹得平平穩穩,各方麵的關係都處得不錯。推想起來,塌實人也有塌實人的聰明,他辦事努力,妥貼牢靠,無論對誰都能很快就取得信任。這或許是他能當官的訣竅——梅欣這樣認為。

汽車駛入開發區街道,梅欣莫名其妙就產生了在國外旅遊的那種感覺。好像來到一座陌生的小鎮,一切都是新奇的。

張軍在管委會門口等她。管委會除了大門的值班人員,裏邊已經黑黝黝了。這裏的一切都是快節奏,上班、工作,當然也包括回家。班車一分鐘也不等待。晚了,對不起,你坐小巴士,或打出租自己走吧。下班鈴打過,方才還熱熱鬧鬧的一座大廈,轉眼就空蕩蕩了。

張軍站在那裏顯得挺孤單。

她也孤單單的一個人走過來——汽車被她放了回去。

走吧。張軍說。現在他有了一個女伴,他的同學梅欣女士。

地點他已經選定,在管委會側街的對麵,是家小館,並不豪華,有樓上樓下。

他們上到二樓,這裏分出不少的小格子間,拉門,裏邊放著小桌,又有點日本風格。坐在裏邊可以盤著腿吃飯。

梅欣說,其實你一點也不理解我,我又不是日本人。而且,在日本這些年我都待膩了,最討厭見到這些東西。

張軍不以為然,說,我沒想迎合你。我覺得這地方適合老朋友見麵,沒有飯店的拘謹感,像在自家的炕頭上。

梅欣就笑笑說,那我不跟你爭。

她今天興頭極好。

叫菜也叫得有點亂,張軍認為梅欣應該調整一下口味,要了些大眾的家庭菜,可他又偏偏開了瓶昂貴的洋酒。

說好聽點兒這是中西合璧;說不好聽的,這顯得不倫不類。

小姐——張軍拉開格子門喊,給我們拿點冰塊來。

外邊已經黑透了,格子間內是暖和的,燈光柔和。梅欣仍固執地認為她和張軍漂泊在異國的一個陌生地方,一個邊遠的小鎮。他們與世隔絕了。

說了些正經事,公司、那塊地產,規劃局、土地局……

沒涉及具體人,那是不方便的。又說了說她的長遠設想,那可不僅大陸,她還希望到歐美去發展呢。人有誌向總是好事,現在的主要任務卻是滾動她的資金。

張軍聽著,未加評判,他習慣了,不參與商人們的經營之談。抓個機會問,你和馮哲怎麼樣了,還來往嗎?

梅欣說,來往啊,我覺得他是個普通人,我不怕跟他來往。

張軍點頭,說,我聽說……你們要複婚了?好像不少人提起過這件事。

梅欣說,沒影的事兒。也許馮哲有這樣的想法,他到處虛張聲勢。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張軍說,我想也不會,朝回走不像你的性格。而且,不是我說馮哲的壞話,實事求是講,我們都不喜歡他。

梅欣說,我啊,既不會受大馮的影響,也不會受你們大家的影響,我還是要按照我的方式對待他。

張軍笑了,說,不提這件事了,我也是隨便問問。

聊了陣國外生活,聊國外與國內的不同。不是回憶式的,是某種探討。張軍說,開發區這塊地方,與外國商人接觸較多,這是大陸中國的一塊窗口。這地方最時髦的話就是講接軌,什麼都要跟世界接軌。形式上好辦,其實最難接軌的是文化方麵的東西。

梅欣說,哎,你要有興趣,哪天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叫林珊,專門搞東西方文化研究的,也是個怪人。

好啊,張軍說。

梅欣笑著說,那可是位漂亮女士,花容月貌,你可別打人家的歪主意。

你饒了我吧,張軍說,我一聽漂亮女士就暈。

真的啊?那我可不大相信。

張軍說,信不信由你,這麼說吧,我在開發區公關部工作,每天接觸的都是漂亮小姐。

這我信——梅欣笑笑說,那天我見到過,美女如雲,眾星捧月,你真是好不自在啊?

得,現在我在你嘴裏,說不出好來了。

從餐館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開發區街道上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兩人在街口站立一陣,張軍說,在這兒打不到出租車,、得朝市裏走一段路。

梅欣站著沒動,問,這邊有旅館嗎?

張軍說,去旅館嗎?要不,到我的房間看一看,離這不遠。

梅欣問,你在這邊有住房?

那當然,不過,條件不算太好,兩室一廳。也不算正式分給我,我隻有臨時居住權。

那也不錯,那——實在是太不錯了。

朝前走,沒多遠就來到張軍臨時住所的小樓下。兩人站住,梅欣說,張軍你是不是別有用心啊,約我到開發區來吃飯,又說晚上回市內的車不好打,找旅館你不讓找,卻把我約到你的單身宿舍,你啊,動機不純。

張軍沒說話。本來張軍是完全很可以用句玩笑話來化解的,憑他的性格,幽默一下破開這氣氛並不困難,可他沒說。本來梅欣這句話也有開玩笑的意思,由於張軍沒有應腔,反而變認真了,似乎張軍就是別有用心地在勾引她。

兩人僵住,沉默著。

小樓前很黑。路燈都照不到這裏。樓上的窗戶也大都是熄著的,隻有頂層的一個角落上有亮光,不知是哪個無奈的或也像他們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在那裏留宿。

兩人沉默了一陣,忽然就擁抱在一起了。沒有過度,沒有對話,也沒有任何的解釋。

這時候能感覺到彼此的衣服冰涼,張軍用手梳理梅欣的頭發,她的長發又冷又滑。兩人卻越抱越緊,身上有了暖和的感覺。張軍就聞到了梅欣的氣息,合著一股香味——他們的麵頰貼在一起,麵頰也是涼的,經曆著由涼到暖的過程。

好久,梅欣說,可以了吧。用手拍了拍張軍的背。張軍又用力地擁了擁,這才把她放開。

沒有接吻,這對他們來說,還不習慣。兩人都在反思他們的舉動。張軍問,還上去看看嗎?梅欣淡淡地笑笑,說,隨便。張軍說,既然來了,就參觀一下吧。

兩人上樓,進屋,開燈。梅欣這才輕鬆了些,說,你還真是個過日子的人,一個人,又不常住,居然收拾得這樣幹淨。

潔淨的處所,總是叫女人樂於接受的。

廳裏有沙發,中央擺著一個長茶幾。臥室有地毯,沒有更多的家具,當然,有一個闊大的雙人床。另一間是書房。有辦公桌,書櫃裏的圖書不少,有技術類,也有文學類。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窗簾配得不錯,有厚度感,圖案大方,落地式,都拉得很嚴……

張軍用小電爐煮咖啡,擺到茶幾上,說,沒有市裏那樣方便,湊合吧。

梅欣問,你跟家裏打招呼了嗎?

張軍說,打過,說得含混。他看了梅欣一眼,說,要不我再打一下。他坐著沒動,拉過電話,打到市內。

秀玲嗎?他說,我這邊有事,今晚就不回去了。對對,你管管小萍的作業……什麼,你看我這腦子,都10點半了嗎?好了好了,你們睡吧。

梅欣聽著不大舒服,腦子裏浮現出張軍的家,他的愛人,他的女兒。憑感覺,張軍的家庭可能很幸福,他對老婆也很關懷,那麼,他們在這兒又算作怎麼回事呢?

張軍放下電話對梅欣說,我的家庭不錯——我沒想騙你。我愛人在報社,但不是作記者的,她搞行政。她家有文化,她父親是大學教授。對了,我住的房子也是她家的。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覺得你想知道。

我對你的家沒興趣。梅欣說。

張軍隻好找個話題說,咖啡好了,要不要加糖?

梅欣說,你不要管,我喜歡喝苦的。

再說話總像隔著些什麼,總不能貼近。咖啡用過了,給梅欣的印象,他的咖啡具別致,似乎是進口的,有北歐風格。又喝了點葡萄酒,梅欣說,怎麼睡,要不要我睡沙發,你睡床?

張軍就走過來搬倒她,當時她正坐在沙發上,他的沙發也足夠長。張軍望著她的眼睛問,為什麼,來到我家還要分開睡?

因為這是你家。

張軍說,這也算不上是我家。說著很欣賞地觸摸她的麵頰,她的麵頰有著一般女人不具備的曲線,又沿著耳垂摸到她的肩頭,兩手撫弄得她挺舒服。張軍又說,你一定要分開睡,那就你睡大床,我睡沙發。

可以啊。梅欣說,反正我是你的客人,聽你安排。

張軍就站了起來,到臥室給梅欣鋪床,裏邊是嶄新的被褥,沒人動過的樣子。後來張軍告訴她,這一套是他兩天前購買的——其實張軍就是別有用心。

洗了洗,張軍這裏的“設施”和“條件”都很完善,衛生間裏各種洗膏齊全,大部分是沒打開的。這時的梅欣仍沒擺脫在某小鎮旅遊投宿的那種感覺,這感覺裏又增加了一個因素,她要與一個陌生的男人過夜。

現在她已經鑽進被子,環顧一下周圍的落地窗簾,又望望屋頂。她覺得張軍那邊悄然無聲。她並沒朝門的那邊看——她根本就沒有關門,說,張軍你過來吧,幹什麼啊,還要扭扭捏捏呀?

兩人做愛的時候她才感覺到張軍的緊張,當然,身體熱起來之後他從容了,開始釋放他的能量。他們以前並沒有過這樣的經曆,甚至他們都沒談過戀愛,沒有暗示過彼此有什麼好感。所有的感覺都是全新的,就像在小鎮旅遊一樣。這小鎮他們從未抵達過。

張軍是幹淨的,就像床上嶄新的被褥。

她當時就是這樣的感覺。

張軍的身體很結實,從始至終也沒有疲軟。後來她回想起來,覺得他還像個童男子。他們在工作的進程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後來梅欣忍受不住了,微微地呻吟幾聲,張軍就瘋狂起來,那是他最放肆的時候。然後喘籲籲地反複說,梅欣我愛你。梅欣沒大理會,因為高潮很快就來到了,那樣的時候人都會喪失思考的。

直到張軍弄濕了她的腹部,她的腹部一片光滑的時候,她才倒過工夫來想那句話。

這是無從談起的——這說明人都是俗物。倘若她要追問,張軍肯定會有若幹的解釋,甚至追溯出,在什麼什麼時候之前,他已經愛上了她等等的那些無稽之談。她不想逼他說謊。她不願去追問的另一個原因是,問了,說明她也認真了。她並不想認真,她寧可把這想象成因為張軍幫了她,她所做的一種報答。無論張軍怎樣去理解,她也願意對張軍做出這種報答。

然而,當梅欣這樣想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委屈突然襲來,莫名其妙她就流出了眼淚,心情變得十分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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