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良嫁進侯府當天,我得知夫君病逝的正妻留下了一對雙生子。
夫君握著我的手:“阿慈,就算你出身青樓,我也相信你定能當好侯府主母。”
從此我關了花樓,歸還所有女子的賣身契,為一家人洗手作羹湯。
可從婚後夫君就一年才回家一次。
問起來,他隻說:“我在忙公務。”
我獨自撐起侯府重擔,嘔心瀝血將孩子撫養成人。
一晃十五年。
直到兒子成為新科狀元,女兒要成為太子妃。
他們為我辦生辰宴時。
夫君卻和死而複生的前妻一同回來了。
趙清嵐淚眼汪汪拉著一雙兒女的手:“孩兒,我們一家終於能團聚了。”
我親手養大的兒子紅了眼:“這才是我的母親。”
女兒將送我的翡翠鐲子戴在趙清嵐手上:“爹爹當年用三百抬聘禮求娶的本就是我生母,您不過是個千人騎的妓子,沒資格當我母親!””
眾叛親離之下我心如死灰,決絕留下和離書離開。
我早就該為我自己打算了。
1
臨安高中狀元,皇上任命他為翰林學士,還下旨將臨嫣賜婚給了太子。
消息傳遍京城,侯府上下皆大歡喜。
臨安身著狀元服,恭敬朝我呈上了詔書。
“母親,孩兒沒辜負您多年教導!今後定好好孝順您!”
臨嫣身著皇後禦賜的嫁衣,挽著我的胳膊撒嬌:“母親,您快看看嫣兒,好不好看?”
“好,好,都好啊。”
我高興得連連點頭。
十五年前,夫君宋安平在花樓與我一見鐘情。
我嫁入侯府當天,他將已故前妻的一對雙生子帶到我麵前。
“阿慈,今後你執掌中饋,我將兩個孩子和侯府都交給你了。”
我以為是他真心愛我。
於是關了花樓,全心全意地照料家裏的事。
為了當好侯府主母,我收斂了在花樓養成的性子,努力讓自己和京中貴婦人一樣得體。
宋安平常年不著家,我變賣嫁妝經營鋪子支撐開銷。
卻把臨安和臨嫣養得孝順得體。
熬過十五年,終於侯府重振門楣,苦盡甘來。
臨安來到我跟前,蹲下道:“母親,不久後便是您的生辰了,我和妹妹想親自為您大辦一場,讓所有人都知道您的付出。”
臨安說著紅了眼。
臨嫣也來搖晃著我的手臂:“是啊,母親,沒有您就沒有我們今日,養育之恩我們不敢忘。”
她將一個翡翠玉鐲戴在我的手腕上。
這是皇後送她的鐲子,很是珍貴。
我很感動,點頭答應:“好,母親這就同意你們。”
這幾年我一心都撲在侯府和他們身上,許久沒有為自己打算了。
狀元郎和未來太子妃要為母親賀壽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
三日後的生辰宴上。
京中不少有權有勢的人都趕來道賀。
“候夫人,聽說令郎和令嬡都受了聖上的賞賜,真是恭喜啊。”
“這可真是雙喜臨門了。”
“侯夫人不僅持家有方,還養得一雙好兒女,可喜可喜。”
我喜得連連點頭,招呼著下人們帶賓客去往宴席。
“嘁,有什麼了不起的!”
一聲譏諷的話顯得尤為刺耳。
我看過去,原來是我那許久未見的婆母。
婆母打量了我一番,滿是皺紋的臉上盡是嫌惡:
“一個身份下賤的青樓妓子,怎麼可能生的出來這樣天資聰穎的孩子,還不是我們安平的福氣好!”
她說著,又拉住臨安止不住讚歎:
“你這孩子,長得和安平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祖母早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
公婆極其厭惡我,在宋安平常年不著家後,他們直接帶著侯府所有的銀錢回了老宅。
侯府揭不開鍋的時候,我曾帶著孩子投奔過二老,卻被拒之門外。
“慕慈,你既然要嫁給安平,就自己養孩子!真叫你進了門,怕是會臟了祖宗祠堂!”
如今孩子有所成,他們倒是找上門來了。
臨嫣氣不過,維護了我兩句。
婆母瞪圓了眼,嗤了一聲:“到底是妓子養大的女兒,小家子氣!往後進了宮,還不知道要鬧多大的笑話!”
“我可是你親祖母,還不來敬茶?沒規矩!”
我攔下氣紅了臉的臨嫣。
鐵青著臉還沒發話,大門傳來一陣嘈雜聲。
我循聲看過去,就愕然愣在原地。
大門打開,一對身影齊齊趕來。
正是我那常年見不到麵的夫君宋安平,和他早就病逝的前妻趙清嵐!
第二章
兩人攜手走到主桌前,周圍一片嘩然。
“前候夫人?趙清嵐不是已經病死了嗎?”
“這人死不能複生啊,真是稀奇。”
人人都是一臉驚愕。
可婆母卻是興高采烈地拉起了趙清嵐:
“清嵐啊,還是你的肚子爭氣,給我們宋家生了一對好兒女!”
“這個青樓女人占了你的位置許久了,隻有你才配得上我兒,是當之無愧的侯府主母。”
我並未理會她的貶低。
而是看向宋安平。
可是一年不見,他絲毫沒有一絲對我的思念。
反倒皺起眉朝我道:“慕慈,你這些年在打理侯府和照料孩兒上還算是不錯。”
“隻可惜這骨子裏帶的風塵味,穿得再得體也掩蓋不住。”
我心一緊,怔怔看著宋安平。
他卻小心翼翼摟過趙清嵐,言語深情激動:
“安兒、嫣兒,這是你們的親生母親,快快叫人。”
“她生你們時難產虧損了身子,迫不得已四處求醫,隻為了能回到你們身邊。”
我看向臨安和臨嫣,兩人皆是一臉震驚。
臨安眼眶泛紅,顫聲問:“母親,這是真的嗎?”
臨嫣也急忙拉住我的手:“您不是告訴我們說生母已經病逝了嗎?那她是誰?”
“安兒!嫣兒!”
趙清嵐聲淚齊下地喊著。
她走到孩子們麵前,淚眼汪汪地拉著兩人的手:“我真的是你們的生母啊,如今我們一家終於能團聚了。”
她顫著手摸出兩枚長命鎖:“這些年我沒有一日不想念你們,隻是母親身子弱,常年昏迷在床。”
臨安和臨嫣的眼圈紅了起來。
趙清嵐抽噎著,看向我哀怨道:
“沒想到這女人竟趁我病重勾引夫君,還借機上位,搶奪了掌家權。”
“夫君不讓我被傷害,隻得將我藏於城郊。”
趙清嵐抹著淚,宋安平將她輕輕摟入懷中。
婆母眼神淩厲地看著我:“你這毒婦趁虛而入,定是看上了侯府的財產。”
“都是你鳩占鵲巢,才害得孩子們從小與生母分離。”
此話一出,賓客們唏噓不已:
“沒想到這慕慈竟做過這等事。”
“怪不得侯府在她進門前就外宣趙氏病逝,原來還有這層貓膩在。”
“聽說她曾經是花樓的老鴇,怕是手段多得很。”
聽著周遭的貶低,我心底隱隱刺痛。
忍不住嗤笑。
當初分明是宋安平費盡心力娶我,現在反倒都成了我的錯。
我親手養大孩子,吃過的苦,京中誰人不知?
臨嫣早已淚流滿麵:“母親,您為何從未告訴過我們這些?”
臨安看著我,紅著眼並不做聲。
我動了動唇,還沒出聲,宋安平就冷聲道:“行了。”
他看向我,微微皺起眉:“阿慈,你青樓出身,享受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侯府主母的尊榮也應該當夠了。”
“既然阿嵐回來了,你也該將位置讓出來了。”
我呼吸發緊,眼中滿是震驚:“侯爺,您這樣對得起我嗎?”
可宋安平並未多言。
我看向兩個孩子,卻見他們滿麵愁容:“安兒、嫣兒,你們呢?”
一番掙紮後。
臨安轉過頭,哽咽道:
“母親,雖說您對我們有養育之恩,但生恩大於天,我們必須盡孝將生母迎接回家。”
臨嫣擰著衣裙,應和道:
“哥哥說得對。”
我的心慢慢沉下,緩緩開口:“好。”
第三章
趙清嵐很快就住進了侯府。
當晚,宋安平來到臥房,開門見山道:
“阿慈,如今清嵐已經回府,你是該交出掌家權,把一切都還給她了。”
我怔了怔。
抬眼看向宋安平,輕蹙眉頭:“整整十五年,我為了侯府變賣嫁妝,養育孩子。”
“你從一開始就如此算計我,侯爺,你可對得起我?”
宋安平臉色一僵,想來拉我:“清嵐善良,就算拿到掌家權也不會為難你,孩子們也會為你盡孝,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我心口酸澀,避開他的觸碰:“夫君請回吧,我是不會答應的。”
“你!隻是一個名頭而已,你何必讓我為難。”
宋安平怒目而視。
我嘲諷看著他,還是那話:“我維持的侯府,憑什麼交給一個不相幹的人?”
被我拂了麵子,宋安平甩著袖子憤憤離開。
我氣得手止不住顫,心底更是湧起一股悲涼。
隔天早上,趙清嵐突然昏迷不醒,鬧得府上人心惶惶。
宋安平著急忙慌為她請來了太醫。
太醫把脈後,神情嚴肅:“夫人這怕是中了忘憂香,但好在發現得及時,沒有傷及根本。”
“忘憂香?!”
宋安平呼吸一緊,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香多是花樓用來對付那些生性剛烈、寧死不從的女子,隻需半柱就能讓人百依百順。”
他語氣篤定:“慕慈你出身青樓,怕是比誰都清楚!”
婆母見機挖苦,嫌惡之心溢於言表。
“我早說這女人是個毒婦,居然把這肮臟手段竟使到了家裏來了!”
“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清嵐,好霸占當家主母的位置!”
我滿腦霧水,皺了皺眉:“不是我......”
臨安卻打斷我的話,不可置信道:“母親,這香隻有你能拿到,真的不是你做的嗎?”
我被他懷疑的目光刺痛,還沒開口。
床榻上傳來趙清嵐咳嗽的聲音。
“阿嵐,你醒了!”
宋安平驚喜的話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婆母嗔怪道:“清嵐,你可得小心些,別再被某些女人給下毒暗害了。”
此話一出,趙清嵐淚如雨下。
“我隻想回侯府和家人共處,倒不明白姐姐你為何如此恨我,竟想置我於死地?”
說著,她費力咳嗽起來,惹得人心疼不已。
我呼吸一滯,顫聲解釋:
“這事不是我所為,當年我嫁進候府後,樓裏的東西全都焚毀了。”
“何況,我從未用過這些東西來威逼誰,侯爺不是很清楚嗎?”
宋安平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趙清嵐頓時又咳出聲,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宋安平那抹動容瞬間煙消雲散,怒斥道:“休要狡辯!事已至此,你還不認錯!”
“你這樣心思惡毒的人不配當主母,更不配當孩子母親。”
趙清嵐作勢抹淚:“你害我也就罷了,可安兒和嫣兒怎麼辦?”
“若聖上知道你是花樓出身,又做出這等不端之事,會如何看待他們呢?”
我被氣得笑出了聲。
看向一旁一言不發的兩個孩子。
他們麵容都透出掙紮與不安,緊緊靠在趙清嵐的床前。
臨嫣抿了抿唇:“娘說的有道理,女兒不想婚事受到影響......”
臨安也眼眶泛紅,直視著我。
他沒說話,但我也明白了。
宋安平見狀,直說:“孩子都開口了,你把掌家權還給清嵐。”
我輕輕閉上雙眼,壓下心底的痛楚無奈。
“好,我交。”
第四章
趙清嵐管家後。
不僅將府中的規矩都改了,我招的下人都辭退出府。
再一次院中的東西被克扣,貼身丫鬟忍不住為我憤憤不平:
“她都十多年沒回來了,一回來就將夫人您的一切都搶走,就連小姐和少爺也......”
“別說了。”
我低聲打斷,陷入了沉默。
垂眼看著布滿老繭的雙手,我啞然失笑。
我付出一切,到頭來卻要將為他人做嫁衣。
次日,宮裏下旨要侯府進宮麵聖,商議臨嫣婚事。
一家人都去了,獨獨將我留下。
再回來時,人人麵色不佳。
臨安緊繃著唇:
“生辰宴上的事如今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都說我和妹妹的母親是個妓子。”
“還說我們居然把一個陷害生母的人當做母親!”
趙清嵐掩麵哭泣:
“都怪我,如果我一直在你們身邊,就不會出現此番情景。”
宋安平心疼地安慰她:“阿嵐,你才是安兒和嫣兒的母親。”
趙清嵐抬眼抽泣著:“那慕慈姐姐呢?”
宋安平一頓,這才向我,說出的話狠狠剜著我的心:
“阿慈,你自請下堂吧,為了彌補你,你會是我候府貴妾。”
我忍不住嗤笑。
貶妻為妾,多大的殊榮啊?
宋安平見我這般,轉而發怒:“你笑什麼?”
“別不知好歹,你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可阿嵐出身名門世家,又是孩子的生母。”
頓了頓,他聲音放大些許:
“若是因你侯府受人詬病,不僅會害了嫣兒和安兒,還會害了整個侯府。”
屋內一時沉寂下來。
臨嫣這時上前幾步,我以為她會顧及情分,心頭軟下來幾分。
可她卻抓過我的手,毫不猶豫脫下了我手上的翡翠鐲子。
“慕姨娘,這是我送母親的。”
她的聲音薄情,刺痛了我:“爹爹當年用三百抬聘禮求娶的本就是我生母,您不過是個千人騎的妓子,沒資格當我母親!”
聽到她稱呼我姨娘,一瞬間我的眼圈酸澀。
臨嫣卻小心翼翼地將鐲子戴在了趙清嵐手上。
我還未回過神,臨安的勸解又在耳旁響起:
“姨娘,您還是答應吧,您不是說為了我的仕途什麼都願意做嗎?”
我掃過這些疏離絕情的麵容,心頭苦澀。
我看向宋安平:“侯爺,和離吧。”
宋安平瞳孔一震。
他冷冷盯著我,從喉中擠出一句:“你在拿和離威脅我?想也別想!”
撂下這話,他帶著一眾人轉身離開。
我心底升起一股疲倦,頭一次覺得這偌大的侯府壓得我喘不上氣。
夜裏,我收拾著行李。
宋安平忽的來找我,試探性問:
“嫣兒的婚事定在下月,我記得你手底下有不少鋪子,不如一並交給阿嵐打點,也可當給嫣兒的嫁妝。”
我的身子一頓。
十五年的照顧。
在這一家人眼中,沒有對我的感激,隻剩下滿滿算計。
我深吸一口氣,勉力笑了笑:“好。”
宋安平這才滿意點頭:“你早該想明白了,省得我們多費口舌。”
話音剛落,趙清嵐院中的丫鬟匆匆來:
“侯爺,夫人摔了,您快去看看吧。”
宋安平焦急起身,二話不說就大步離開。
直到院中靜下,我心底的寒意也逐漸蔓延開來。
我寫下和離書讓下人送去宋安平書房。
又將那些鋪子和鄉下宅院的地契,也一並丟進火盆裏。
要我將東西拱手讓人,休想!
看著眼前生活多年的別院,我毫不猶豫地踢翻了火盆。
大火蔓延,我帶著行囊匆匆從後門離開。
這個家,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宋家的所有人,也與我再無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