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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

第三章 曆經劫難

兩入抬的藍布小轎子、吳三代走在前麵。轎杠上,左邊插著美、德、法四國的國旗,右邊插著俄、日、意、奧四國的國旗,如此,聯軍八大列強的國號算全請到了。轎子的藍布門簾上用白布剪了兩個大字:“順民”,規規矩矩地貼在上麵,轎子兩側各有—條黃布、上麵寫著相同的兩排小字:日本國三井洋行轎輿。這佯才總算從剛剛占領天津城才十天的八國洋兵的眼皮子下邊平安地走了過去。

轎子出天津城南城門時,城門樓子上正在殺義和團,殺人的是俄國長槍隊,督斬的是天津府黃道台幕僚裏的一位錢糧師爺喬四先生。早在義和團最後幾天殺二毛子的時候,天津府的黃道台便逃得沒了蹤影。八國聯軍攻克天津城,搗天津府的老窩,從天津府衙門後院柴禾垛裏揪出來一個留長辮子全身哆嗦的幹巴老頭。珠砂沒有,黃土為貴。這位喬四先生就將就材料被洋人認定為地方政府的全權代表,於是連推帶搡拽上城門樓,讓他監斬義和團。

“砰!砰!”

槍聲震耳欲聾,隨之一團硝煙騰起,將一座剛剛被大炮轟得殘敗不堪的城門樓蒙在濃重的煙雲中。南門裏大街空空蕩蕩,商號店鋪都上著厚厚的門板,大戶人家臨街的院門已用磚石從外麵封死了。街上沒有一點聲音,隻偶爾一兩個人匆匆走過,也全是閃電般立即鑽進了胡同,沒有人敢在大路上停留。

城門樓子上殺人的場麵,吳三代沒有看見,隻聽見上麵傳下來的怒罵聲。義和團弟兄練就的刀槍不入真功戰場上雖未能顯靈,但如今麵對著洋鬼子的洋槍洋炮,一個個果然是英雄豪傑。偶爾也聽到哭喊聲。乞求饒命,那大多不是拳民,全是因在地方上得罪了什麼地頭蛇,被誣為拳民送上來的。據城裏城外傳播的見聞說,天津城南門樓子上是刑場。凡各方捕捉緝拿到的拳民——律送到這裏。這裏為天律府衙門的師爺設的公堂,不經審問.每次湊夠二十名,便轉交給長槍隊執法,洋鬼子長槍隊輪流由各國值日。今天輪上俄國長槍隊殺人;據說俄國毛子殺人之前先用刺刀把嘴巴撬開,找金牙。

“咕咚”一聲,轎子落在了地上,轎杠從吳三代肩上滑下來,正重重地頂在吳三代後腰眼上。“哎喲:”吳三代喊了一聲,立即回頭張望,隻見轎子後杠上的丁十一剛跌倒在地上。

“冒失鬼!”吳三代惡洶洶地斥責丁十—。“幸虧是空轎,若是者太爺坐在轎裏,我都要受連累。腳下留神點。”

“三代哥。”丁十一扶著城牆強掙紮,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

“我,我這腿肚子總往前邊轉,我,我,拉胯了。”(天津方言,即走不動了。) ·

“尿虎!”吳三代先是向丁十一啐了一口,又萬般蔑視地咒罵著。“你我如今是八國的順民,壯著膽子隻管趕路,接回來老太爺能委屈你嗎?快走,這兒不能停留。”

吳三代催促著,丁十一穩住心神兒,這才又抬起轎杠走出了深深的城門洞。

南門外大街,一片驚恐,街旁胡同口處稀疏地聚著幾個人,連連地向南門城門樓子張望,聽長槍隊殺人的槍響,影影綽綽地看城頭上一排排義和團弟兄倒下的身影,有看厭了的人搖搖頭歎息著走了,剩下的人仍麻木地呆站著。

“小哥,從哪兒來?”一位老天津衛站在牆邊向吳三代詢問。

“子牙河五槐橋。”吳三代回答著。

“那邊平定嗎?”老人關切地問。

“官兵維持市麵,地方上有人打更放哨,鬼子兵也不進民宅。”

“阿彌陀佛。”圍在一處的幾個人一起念佛。

吳三代和路邊的老人說著話,腳步不停地隻一心往老西開奔,走過這群市民,他聽見背後有人間丁十一:“城隍廟開門了嗎?”丁十一回答說:“開門了,敬香去吧,保佑平安。”兩個人抬著空轎匆匆地跑著。

黃騰騰前麵蕩起一團塵土,黑壓壓一群人迎麵走了過來。吳三代舉目了望,一時沒看清有多少人,隻覺著喊聲哭聲震天動地。莫非義和團又打回來了?不象,人群頭上不見有紅纓長槍,不見有刀光劍影。要麼是饑民吃大戶?也不象,這群人大步流星地走著,明明不象是忍饑挨餓的樣子。漸漸地人群越來越近,吳三代忙抬著空轎子往路邊上靠。這時,靠到路邊的丁十一索性將空轎落在地上,一步站出來好奇地張望。

“定!走!”徑直奔來的人群中有人在大聲吆喝,隨之聽見木棍打人的螂哪聲,被打的人不示弱,反而破口大罵。越罵打人的聲音越重,陽光一陣閃動,吳三代明明看見人群中走著的幾個人頭上鮮血淋淋。

“洋鬼子,我×你八輩祖宗嗥!生為大清民,死為大清鬼,咱爺們兒英雄好漢不怕你們。英雄報仇十年不晚,天老爺遲早有收拾你們的時候,那時讓你們亡國滅種!”

喊著、罵著、打著,黑壓壓一群人湧了過來,聽打人的聲音,聽義和團好漢們的咒罵聲,吳三代和丁十一都猜想這必是洋鬼子押送義和團弟兄上南門城樓上殺頭。及至人群走過來,黑壓壓五、六百人當中竟沒有一個洋鬼子,被五花大綁押在當中的是中國人,掄起木棒打義和團弟兄的更是中國人,而在人群前麵,還有一個得意洋洋地被眾人簇擁著搖頭擺腦的人物,還是中國人。隻是這個中國人的打扮與眾不同,他雖也穿著長衫馬褂,但不帶馬蹄袖,胸前掛著一隻金光燦燦的大十字架,手中拄著一根文明杖,頭上頂著圓禮帽,一看便知是吃洋飯的。如今,這些當初被嚇得屁滾尿流的二毛子們,已從避難處鑽了出來,打著順民旗,聚眾緝拿拳民,然後再把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的拳民送到洋槍隊手裏,向主子討功。

“開恩呀二爺,二爺明鑒!”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哭喊著追跑上來,她迎麵向著領頭的二毛子跪下身子咚咚地連連叩頭。

“我們當家的是大順民籲,他不是義和團呀!”顯然這個女人的丈夫被當作義和團綁在裏麵,她急急跑來向二毛子求情。

“是不是義和團,城門樓上去說理,洋大人斷案如明鏡。”趾高氣揚的二毛子自然不理睬攔路女人的央求,他仍然挺著胸脯率領眾人匆匆往前走。

“二爺,二爺開思呀!”那女人從地上爬過去,雙手抱住了二毛子的大腿,二毛子惱怒地揚起胳膊一拳頭掄下去,拳頭落下來被哭喊央求的婦人雙手捉住,閃電般一糾纏,吳三代明明看見那個婦人將一個什麼小包包塞在了二毛子的手掌心裏。

“罷了!”突然,那領頭的二毛子停住了腳步,他輕輕推開那個婦人,將握在拳頭裏的東西飛快地塞進衣兜裏,“早也是放,遲也是放,我知道他是看熱鬧的,原也隻是想管教管教他,送他去陪綁,去!把你的人認走吧。”

那婦人顧不得磕頭謝恩,從地上爬起來一步就鑽進了人群,隻一把便將他丈夫拉了出來,他丈夫頭上被打得鮮血淋淋,直到被拉出人群,他還在破口大罵。倒是他老婆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巴,放聲地教訓起自己丈夫來,“囑咐你少看熱鬧,你偏偏不聽,如今該老實了,險些兒丟了性命!”不由分說,那婦人揪著她丈夫大步跑走了。

黑壓壓的人群漫過去了,吳三代深深地吸一口氣,抬手揉揉鼻子,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鼻孔裏似鑽進了一隻小飛蟲,酸得難忍。

一場劫難未過,天津人尚在驚魂未定之中。八國聯軍攻破天津城,幾天時間燒殺搶掠,天津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中國人壓根兒就不懂得什麼是燒殺,更壓根兒不懂得什麼是搶掠。原以先天津人隻知道八國強兵,如今又見到了八國強盜,天津人認定這是天災,在劫難逃呀

先說燒殺,中國人也見識過殺人,譬如兩軍對壘,一片刀光劍影之中,煞時間血流漂杵,但沙場下來之後,中國的武夫最忌殺生,他們走路時連個螞蟻都不敢踩死。再譬如出“紅差”,殺頭斬人,劊子手喝得酩酊大醉,騎在馬上,將大刀別在胳膊後邊,臨到刑場,被斬的人被差役按著跪在地上,劍子手走過去,用別在胳膊後邊的大刀順勢在罪犯的脖子後麵一抹,人頭落地,劊於手是看不到鮮血噴吐的恐怖場麵的。但八國聯軍的洋鬼子殺人,麵對麵,個對個,說說笑笑,漫不經心,你殺一個,我殺一個,彼此拍著肩膀讚揚對手殺得利索,往手心吐口唾沫,這次看我的本領,殺著殺著沒有挨殺的了,立即再去出些人來。遠遠地看見人被拉來了,喜得殺人的洋鬼子嗷嗷叫。罪孽,罪孽,物傷其類,全都是站著走路,全都是知寒知暑的血肉之軀,何以就出了這樣一些全無一絲人性的妖魔?他們的家族、他們的子孫,知道他們家庭的一個成員曾經在遙遠的中國犯下過以殺人為樂的罪惡,難道他們就不感到這是—樁永遠洗刷不掉的恥辱嗎?

再說搶劫,記載這次搶劫,連文字都蒙受羞辱,這真是一次人性醜惡的大展覽。八國聯軍攻占天津之後的搶劫,早在炮火聲中便已經開始了。洋兵攻進一處地方,鑽進一個胡同,砸開一戶民宅,先奔雞窩,從老母雞到小雛雞通通抓起來抱在懷裏,然後順手抓住什麼就搶走什麼。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呼拉拉全搶了過來,抓到手一看不值錢,氣洶洶地扔掉,再去搶別的。浮麵上的東西被搶去之後,不多時便又來了第二茬洋兵,這茬洋兵槍瓷器。進門來推開中國人,無論是案上擺的,櫃裏放的,從瓷瓶瓷罐到瓷碗瓷盤,凡是花色好看的,一個不剩全裝到停在門外的車子裏去。據說這是英國兵,因最有文化而喜好搶掠藝術品。俄國兵不搶瓷器,他們見了瓷器就摔就砸,他們搶手飾搶穿戴,不搶紗不搶羅,他們老窩太冷穿不上,專搶皮貨,皮袍子、皮襖,而且對於中國人視為奇珍的狐腿貉絨不感興趣,專槍老羊皮襖,搶水獺,搶狼皮褥子虎皮坐墊豹皮靠背,以實用禦寒為第一要旨。法國兵搶女人用的東西,越是貼身穿的他越要,有時搶到幾件不夠分的,便逼著女人們把貼身的衣服解下來,抓過來趁著體溫在鼻子下麵嗅嗅,中國人估摸可能是大補元氣。美國兵搶稀罕物什,水煙袋,帽翅兒,女人的小腳鞋,最喜愛的是壽衣,據說滿天津城的壽衣全被美國兵槍去了,他們說這種服裝最富東方風情,帶回家去要送給情人作信物,漂亮!

八國聯軍在天津搶了七天七夜,已經搶得天津人夜不閉戶了,收兵回營,天津人才開始收拾剩下的盆盆罐罐。

餘隆泰府上沒有遭八國聯軍洗劫,說來也是一件罕事——

八國聯軍的大炮剛剛轟開了天津城,八國的將士還真刀真槍地和義和團拳民廝殺的時候,這場空前的搶劫便已經開始了。最先湧進城裏搶劫的,是租界地裏的僑民。這些人仰仗著自己天生的碧眼金發,更仰仗著八國聯軍中有他們的同胞,不等炮火平息,捷足先登,他們便砸碎中國人住房的大門,見到什麼搶什麼。租界地裏的僑民,莫看在中國人的麵前他等一個個都以洋大人自居,中國人不在的時候,他們洋人之間更是等級森嚴,貧富懸殊,而有錢人畢竟是少數,也有一部分公職人員,更多的則是平民,他們或經營小店,或烤麵包開酒館,或侍候主人,日子過得和中國的窮苦百姓完全一樣。如今中國敗了,洋人成了征服者,他們自然知道在國土淪喪的占領區該如何耍威風。洋槍洋炮麵前,義和團完全無力抵抗了,成百上千的人被擠到城牆腳下眼巴巴地挨炮轟,至於手無寸鐵的百姓,那就更不敢反抗了。

三井洋行的職員小井洋次,隻有30歲,是餘隆泰手下的見習生,平日窮得很是可以,餘隆泰見他聰明乖巧,曆來對他有些格外的關照,每逢年節怕他想念故土,還把他帶回家來打打牙祭,吃上一桌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而且,日本洋行不似英、法洋行,在西洋人的洋行裏,洋人與華人兩不來往,而且洋人之上不會設華人作上司。日本洋行日人漢人並用,而且有森嚴的等級觀念,日本籍的雇員見了華人上司,依然要鞠躬哈腰地點頭稱是,華人上司發脾氣,日籍雇員乖乖地挨訓。倘若誰自以為是個東洋人,不服華人上司的管教,越級找到本國同胞的最高領導去告華人的狀,領導則毫不客氣,大耳光狠狠地抽一通,你丟了大和民族的臉。華人上司對你管教得越嚴,你才越是對日本國的興盛能多作犧牲,今天你越級上告,在華人麵前作了一個不服從上司的壞榜樣,從此華人在我們的公司裏不敢施展他們的才幹,我們來中國做生意還有什麼意義?所以,在三井洋行,在餘隆泰中國掌櫃的屬下,日籍公務員比本國同胞溫馴。

小井自然也受不住發財的誘惑,隨著成群的日本浪人,他也湧進到了天津城區。亂亂糟糟之中幹點順手牽羊的勾當。隻是小井畢竟是做職員太久了的關係,他還有點並不以搶劫為榮,至少混在日本浪人之中闖進中國民家搶財物時,他不敢大聲喊叫,更不似其他西洋鬼子兵那樣,搶得熱血沸騰,搶得興奮異常。所以小井隻悄無聲息地混在浪人之中跟著發洋財。

硝煙彌漫之中,小井隨著成群的日本浪人一起闖進了一家大戶宅院,他隻是覺得這戶人家好闊氣,而這個地方又好熟悉,一片騷亂之中他實在沒時間去回憶自己曾在什麼時候,又是曾隨什麼人到過這戶人家的,隻是得下手時且下手,他爭先恐後地往後院裏跑去。

“進來人啦!進來人啦!”一直住在前院裏的吳三代見大門被人從外麵撞開,也沒有看清闖進來的是西洋鬼子還是東洋鬼子,立即,他竭盡全力地大聲喊叫著,發瘋般地往後院跑。此時此際,什麼金銀細軟都已是一文不值了,最重要的是四進院裏還有二少奶奶寧婉兒和五先生餘子鷫,保住主子的安全,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

聽見吳三代的喊聲,寧婉兒和餘子鷫也慌了,他倆個早跑到了院裏,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是好。盡管事先吳三代已對兩位主子交待過,萬一洋兵闖了進來,吳三代就在前院喊叫,兩位主子聽見喊聲立即往小跨院佛堂裏去躲避。跨院佛堂有一間堆放雜物的小黑屋,滿滿地堆放著爐子,煙囪和破桌椅箱櫃,洋鬼子隻搶值錢的東西,他們是不會來佛堂翻這些破爛兒的。

匆匆忙忙,吳三代將兩位主子引進小跨院佛堂,安置他們藏進堆放雜物的小屋,他又在屋外堆了些煤塊柴禾,看一看,估計不致再受人注意,這才返身回到院裏。這時,幾進院落各房裏都湧進了日本浪人,東翻西找,該已是搶到手不少東西了。 東求西拜,吳三代努力想向搶劫的日本浪人說明這家主人的身份,“三井洋行”、“日本國”拉著洋腔說中國話,但是無濟於事,日本浪人已經搶紅了眼。

突然間,吳三代眼睛一亮,在搶劫的日本浪人之中,他發現了一副熟悉的麵孔。

“小井先生!”不容分說,吳三代一步跑過去,一伸手抓住了小井洋次的胳膊。

“你是什麼人?”突然間停住腳步,小井洋次轉回頭來,他怔住了,他認出了這個抓住他胳膊的中國人,是三並洋行中國掌櫃餘隆泰的仆人,他叫吳三代。這一連幾年,餘隆泰每天到三井洋行上班,給餘隆泰抬轎當差的就是這個吳三代。而這一連幾年,每天早晨站在三井洋行門外迎接三井洋行中國掌櫃餘隆泰的,又正是這位日本小雇員小井洋次。

小井怔住了,他的臉燒得通紅,他深知,萬一三井洋行發覺自己的雇員參與搶劫,那必要落個身敗名裂。

“餘大人府上平安嘛?”小井急中生智,他將自己的趁火打劫變成是專程來向餘隆泰大人問安。吳三代更機靈,立時他便將小井從人群裏拉出來,萬般著急地懇求他:

“我家老爺出城避亂去了,這一片家產全扔給了我,小井先生說句話保得餘家平安,來日,我跪在餘大人麵前求他重用小井先生。”

小井的心活了,從餘家搶去些金銀細軟,遠比不上得餘大人賞識步步高升更實惠,自己年輕,來日方長,三井洋行又是有幾百年曆史的大公司,能在三井洋行立足,且還能混上個職務,對日本青年人說來,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了。

哇哩哇啦,小井大聲喚住成群的日本浪人,指手劃腳地不知說了一通什麼日本語,那些搶紅了眼的日本浪人似是被嚇住了,他們彼此望著,又向餘家府邸的深宅大院望望,目光中還燃著未得滿足的貪婪。

小井很是費了一番口舌,終於還是將日本浪人們說得怏怏然地從餘家府邸退了出去。待到重新關上院門,搶劫的浪人們遠去他處,吳三代扒著門縫向外察看,啊,真要念小井洋次的“功德”,他在餘家府邸門外懸起了一麵太陽旗。

蒼天保佑,在天津城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的日子裏,子牙河畔五槐橋旁的餘氏府邸總還算是平安無恙。

轎子路經海光寺時,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天津自道光年間設埠通商開辟租界地以來,曆次英法俄德有軍隊進天津,都在海光寺安營紮寨,久而久之海光寺成了大鼻子營盤,兵出兵進,全是黃頭發碧眼珠兒大鼻子。六月十八,八國聯軍攻占天津,三日內官不設府兵不歸營,把民間搶燒個雞犬不寧,如今市麵恢複平定,鬼子兵全收進了大鼻子營盤。

早估摸著大鼻子營盤這道“坎兒”不好闖,吳三代在前,丁十一在後,兩個人抬著空轎隻低著頭匆匆地奔跑,無論路邊營盤門外洋鬼子如何嗷嗷喊叫,他倆個人誰也不敢側目晚視。就是這樣,吳三代奔跑中還是被地上的一排大皮靴擋路攔下了。

吳三代停住腳步,抬頭向上望去,“啊呀!”一聲,轎杠從吳三代肩上滑下來,轎子落在地上,吳三代回手扶住轎子,這才沒有滑倒。

眼前,站著四個洋鬼子。

對於天津人來說,八國聯軍當中除了日本人能夠辯認之外,其餘七國洋鬼子長的全是一個模樣,吳三代自然也認不出這四個洋鬼子是哪國人,反正全是大鼻子就是了。

這四個洋鬼子站成一排,衝著吳三代咧著大嘴鬼笑。原來這洋鬼子若是板著臉,麵龐上的五官都在固定位置上看著還不覺可怕;倘若這洋鬼子一笑起來,那就眼睛、鼻子、嘴巴連耳朵都一骨腦地哆嗦,看著讓人脊骨冒涼氣兒。

何況這四個洋鬼子還清一色地全穿著壽衣。八國聯軍打進天津城,當官的搶金銀財寶,當兵的就搶絲綢裘皮,後進城的又隻能搶破爛兒。還有的洋鬼子好奇,想弄點富有東方民族特色的東西玩玩。這四個鬼子不知怎麼就搶了個壽衣店,錯把中國人裝殮死人穿的衣服當成了民族禮服,此時正穿戴停當在街當心攔住中國人想溝通感情呢。

吳三代和丁十一既不敢笑,又不敢叫,兩個人張著兩張嘴巴,瞪圓了四隻眼睛,隻傻呆呆地怔著。

“支,那。”洋鬼子操著怪腔,大概是稱吳三代“中國人”,吳三代忙還禮,稱了一聲“二爺”。

洋二爺發現自己地道的漢語被漢人聽懂了,自是十分得意,抬手他在吳三代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誰料這表示友好的舉動反嚇得吳三代打了個冷戰,更嚇得丁十一向後退了三步,原來他倆人都聽義和團說過,被洋人拍一下肩膀,減三年壽數。

嘰哩咕嚕,洋鬼子講了一大堆,吳三代自然什麼也聽不懂,但看他比比劃劃的手勢,吳三代明白這四個洋鬼子要坐上轎子讓他二人抬著走一遭。沒有辦法,想如何耍弄中國人就如何耍弄中國人吧,誰讓人家洋槍洋炮厲害呢。

吳三代和丁十一連連鞠躬哈腰地請洋人上轎,他二人又比劃轎子小,每次隻能坐一個人,而且不能跑太遠,隻圍著空場繞一圈。

嗷嗷叫著,洋鬼子同意了。第一個穿著壽衣的洋人搶先往轎裏鑽。這一鑽,吳三代噗哧一聲笑了。中國人上轎,要背向轎子,向後退步蹬轎,身子進到轎裏恰好在座位上;洋鬼子上轎,麵向轎子,先彎身子後蹬腿,人趴在座位上,恰好將個大洋屁股撅在了轎簾外。

“三代哥,咱就這麼抬嗎?”丁十一看著撅在轎裏的洋鬼子,忍著笑,問吳三代。

“抬吧,爺們兒,別全讓他學去,這份福不是他享的。”

說著,他二人抬起轎子,顛顛地走了起來,轎子顫顫危危,洋鬼子覺得舒適無比,埋在轎子裏麵的洋鬼子美得嗷嗷叫……

陸陸續續,餘隆泰一戶人家又相繼回到了子牙河畔,回到了五槐橋下的故居宅邸。

家裏遭了搶劫,沒有人詢問丟失了多少金銀細軟,隻要門外的子牙河還在,隻要子牙河上的五槐橋還在,就有餘姓人家的興旺日月在。而且,最最重要的是,義和團失敗了,天津變成了東洋人、西洋人腳下的一塊屬地,日本勢力獨居首位,三井洋行的權勢遠勝過天津都統衙門,為此三井洋行中國掌櫃餘隆泰大人,便要在天津衛稱霸稱王了。前數日,得知餘隆泰大人在教堂避難,日本國的福島將軍就派人給餘隆泰大人送去了 由聯軍統帥部和都統衙門共同簽發的通行證,全天津衛持有這 種通行證的,多不過10幾個人,餘隆泰在這10多個人中,名 列前茅,天津衛已是餘姓人家的天下了。

為了慶賀劫後團圓,大先生餘子鶤的妻子婁素雲一手操辦了一桌酒席。男女尊卑圍桌而坐,那一場可怕的劫難,早被人們忘掉了。

“若看日前的樣子,誰還相信會有今宵的團聚呀!”舉起酒杯,餘老太爺的淚珠簌簌地湧出了眼窩。

今晚的團圓家宴設在第四進內宅院的大花廳裏,對於餘宅來說,每年在這間大花廳裏隻擺三、四次大宴。一是大年除夕的闔家歡樂,二是老太爺的壽日,三是老夫人的壽日,此外或是長孫過百歲,或是新媳婦過門,再或是什麼難得的喜慶日子。

內宅大花廳雅靜安祥,花廳極大,雕花木格門窗,大小不一全鑲著西洋彩色花玻璃,兩扇門各分兩格,折疊拉開正靠在牆壁上。格扇門內一件大漆黑色梨木影壁屏風,上麵雕著壽星戲童子的熱鬧場麵,老壽星長著鬥一般的大腦袋,留著長胡須,拄著龍頭拐,幾百個童子將他團團圍在當中和他戲要,這老壽星脾氣好,無論如何被童於戲耍也不惱怒,隻是萬般慈祥地笑著。在老壽星和童子的身後,是結滿石榴的石榴樹,石榴長得飽滿,石榴皮兒被圓圓的石榴籽爆得綻開大裂縫,取個“石榴見子”的吉樣。石榴樹後麵是樓台竹林,苗條婀娜的仙女們往來其間。一個個都忙著將吉祥幸福往餘者太爺的府上傳送。

花廳裏清一色雕花木器桌椅,椅子背上雕著薔薇月季,椅子扶手又雕著十二屬相,椅子座位上紅氈墊,上麵繡著荷花如意。花廳中間一張圓桌。桌子大得可以圍坐下全家老小,桌子麵上鑲著雲石,雲石的紋理看上去真似萬層雲海,使每一個圍桌坐著的人都有如臨仙境的感覺。

圍著大花廳是環狀的條案,條案上擺著古玩瓷器,牆上幾條立軸,一軸宋人山水,再一軸是有題款的花卉寫意,“隆泰餘大人雅正”.落款處署名宋鈺.震大江南北,無價之寶。

圍著石麵圓桌,餘老太爺坐在正座上,下座自然是太夫人,兩位家長的座椅靠背上雕著八仙過海的仙子,扶手上鋪著紅氈,椅子座位上墊著繡花紅墊。餘老太爺右邊座椅上,光麵長靠背木椅上放隻小凳兒,坐著老太爺的心尖寶貝,剛5歲的孫子宏銘。挨著小孫子,是大老爺子鶤的座位,子鶤對麵是二老爺子鵬和妻子寧婉兒。大老爺下座是三老爺子鶴和妻子楊豔容,四老爺子鶲和五老爺子鷫,沒有成家,一個人坐在一隻硬木方凳上,子鶤的女兒琴心和子鵬的女兒琪心,每人也是一隻方凳兒,坐在爺爺對麵。

如此算來,倒少了一個人,大夫人,也就是子鶤的妻子婁素雲。何以沒有她的座位?原來她此時要站在公婆二人身後精心地侍候。這又是餘府上不成文的家規,再加上婁素雲出身名門望族,雖進了洋務人家,但執意不改官禮,從進門至今七、八年光景,她在公婆麵前從來沒有坐過,每逢盛大家宴,她必親自站在椅背後孝敬公婆。弟弟、弟媳們和爸媽公婆坐在一桌上用飯,絲毫也不降低大嫂的身價,她站在公婆兩張太師椅之間,反而顯出她的特殊位置。媽媽丫環們送飯端菜,婁素雲不管,凡是送給老太爺和太夫人的飯菜,一定要由婁素雲先接過來,然後才放在公婆麵前。一道萊上來,婁素雲不用筷子,全家人誰也不敢動,要待她第一筷子將好地方挾到公婆麵前的小碟裏,別人才敢動筷。吃魚,婁素雲要為公婆挑去魚刺,是燕窩,婁素雲要先查驗有沒有殘留著什麼雜物,而且這二位老人多年又養成了習慣,非長子媳婦敬送的飯菜絕不入口。

婁素雲不僅侍候公婆吃飯,她還下廚房。餘家的廚房沒有男廚,燒飯燒菜全由女傭人經手,這些女廚雖做不出什麼滿漢全席,但家庭宴會,雞鴨魚肉燕窩魚翅熊掌飛龍,燒出來也不比禦膳房差多少成色。婁素雲下廚房自然不會做粗活,她隻做兩種非她莫屬的飯萊,一是老太爺和太夫人用的米飯,二是清 蒸鰣魚。

天津衛吃米,全是小站稻,小站稻米燒出來的飯呈鮮青色,米粒透明,清香柔軟。餘老太爺身為三井洋行掌櫃,經常有日本富商巨賈高官名紳來家拜訪。每次宴請日本客人,餘家全用小站米稻米燒飯。很有幾次,吃完米飯之後,日本客人痛哭流涕,問他何以傷悲至此,他一麵擦拭眼淚一麵回答說,他隻恨自己國家種不出這樣好的稻米來。但餘老太爺和太夫人不吃這種米,他們吃暹羅國給皇上進貢的紅米。和這種紅米比起來小站稻幾乎成了粗糧,小站稻多少還有點粘性,這種紅米一點粘性也沒有,而且米粒長,作熟米飯,幾隻米粒連起來競然一寸長,飯色呈淡紅色,米粒透明,看著就和琥珀石一樣,飯味清香,細咂滋味競有些甜意。

燒暹羅紅米飯,隻有婁素雲一人能夠勝任。婁素雲娘家是滿族貴胃,且又是朝廷裏的大臣,凡是給皇宮送到的貢品,他家全能分到一份,婁素雲自幼就是吃暹羅紅米飯長大的。燒這種飯,要急火燒水,溫火燒飯,不能燒糊一隻米粒,又必須燒得熟透。燒不透,米粒伸展不開,米飯不香不甜;燒過了火,米飯成了軟粥,白遭踏了暹邏紅米。而且這米飯歹毒,隻要燒焦一粒米,全鍋飯就全變苦變澀,禦膳房燒這種米飯的,傳聞是有十兒名太監,而且由一名戴藍頂子的老太監領班。所以每次有盛大家宴,二老雙親要用紅米飯時,必是婁素雲親自下廚,其他婆子媽媽們是連動都不敢動的。

初進餘家門不久,當婁素雲係上圍裙,親自下廚要為公婆燒一道菜時,廚房裏的是非婆子們一個個全用白眼角子夾這位大少奶奶。那時也是六、七月光景,鰣魚正肥,而婁素雲也正是要為公婆燒“清蒸鰣魚”。鰣魚最鮮最肥的是魚鱗,燒鰣魚和燒別的魚不同,絕對不能剝魚鱗。誰料這位原來婁府裏的幹金小姐,將鰣魚放到萊案上,操刀就刷刷地將魚鱗剝了個精光。一個婆子“噗哧”一聲笑了,另一個小婆子忙在一旁使眼色,暗示大家等著看太少奶奶丟醜,於是大家憋著—口氣隻靜靜地看著。婁素雲不慌不忙將鮮魚收拾停當.放好蔥絲薑絲大茴香,滴了黃酒、擺在大魚盤裏放進了大蒸籠。婆子們見狀忙燒起灶火,一個婆子匆匆地就要蓋蒸籠帽。“莫忙。”婁素雲抬手攔住端來蒸籠帽的婆子、隻見她穩穩當當地將一根絲線認好繡花針,一片一片地將剝下來的鰣魚鱗片穿成一大長串,然後又將這一串魚鱗吊在蒸籠帽裏,這才婆子將蒸籠帽罩上。“燒吧。”婁素雲說罷,自己便在丫環端著的水盆裏洗手去了。

鰣魚蒸熟出籠,魚盤裏瑩瑩閃閃汪著—層油花,鮑魚雪白的魚身浸在雪白的魚油裏,看著就格外的清爽。魚盤才端進花廳,老大爺早一口長氣緩緩地吸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真香呀鋽!”滿屋的人齊聲一片讚歎。

“有講究的。”站在公婆身後的婁素雲見二老雙親一麵吃著自己燒的鰣魚一麵讚不絕口,便一旁插言說著。“聖祖初進關時,江寧知府呈獻入時鰣魚,隨聖祖進關的禦廚沒見識過這種魚,便似燒別的粗魚一樣刷刷地剝了鱗。倒是一個老太監看見嚇破了膽,忙說那樣一個燒魚的方法,論例犯了欺君之罪,發落下來是要殺頭的,無奈當時又不能再將魚鱗鑲進魚身上,急中生智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萬沒想到這樣燒出來的鰣魚格外清香,聖祖吃後龍顏大悅,當即賞了那個太監一個黃馬褂。”

“哈哈哈。”老太爺吃得也是龍顏大悅。但他沒有黃馬褂好賞給聰明的兒媳。隻是說了句誇獎的話,從此之後凡是燒鰣魚,一律由大兒媳婦親自下廚。

今日,餘家勸後團圓,這盤清蒸鰣魚更要婁素雲親自下廚燒製,但噴香的菜肴端上來,老太爺不但沒有胃口,反而看著團團圍坐在一起的家人簌簌地落下淚來。

“老太爺這是怎麼了。”一家之中最善察顏觀色的二媳婦寧婉兒斯斯文文地在一旁說著,“這麼香的清蒸鰣魚,饞得我們都已是垂涎三尺了。老太爺不動筷,還不是故意地饞我們這些小輩兒孫嗎?”

“人老了,他總是讓孩子們掃興。”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嗔怪自己的老頭子說著,“這不是高興的日子嗎?這麼大一場劫難,誰家能似我們家這樣,人沒有傷害一根毫毛,房沒損一磚一瓦,鬧了一次鬼子兵,就算是搶走了些金銀細軟,還不全是身外之物嗎?明明是上蒼保佑,吉星高照,怎麼你倒掉下了不值錢的眼淚兒?快不要理他,他不吃,我吃。”說著,老太太率先向雪白雪白油汪汪的鰣魚盤伸出了筷子。

“全怪我。”站在老太爺身後的婁素雲接過話碴說著,“我見老太爺這盅酒才抿了一口,心想遲一會兒再給老太爺剔魚刺,誰想倒先把二嬸饞得說了話,瞧,倒先急了你。”大嫂佯裝作責怪弟媳婦,目光中卻流露出和善的笑意。

“呀,我不過是饞魚吃罷了,誰料想倒挨了大嫂一陣數落,知道大嫂事事護著公婆,時時事事不敢放肆,公公婆婆是福壽爺爺、福壽娘娘,大嫂可是一身兼著孝敬、護駕的差事。”寧婉兒一番哄人的話,衝散了老太爺心頭上聚壓著的烏雲。拭拭眼角,接過大孫子宏銘敬上來的一盅酒,便又和兒孫道起了家常。

“說起來呢,這場災難真讓人後怕。”餘隆泰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說著,“八國的強兵打中國,明說了吧,朝廷顧不得百姓,這億萬同胞就要任人宰割了。你們看到過英租界、法租界的印度巡捕吧?看到過在英國人、法國人家裏當差的黑人吧?連性命都由主子掌管,說打便打,說罵便罵,主人落魄了,給個價錢,就可以似條板凳一般賣到另一戶人家去,不能做亡國奴呀!”感慨萬千,餘隆泰又自己斟了一盅酒,一飲而盡。“大難過去,看見好歹中國還沒有亡,再看看我餘姓人家全家平安,我隻有感激上蒼,這全賴祖輩上的陰德呀!鬼子兵槍了些金銀細軟,那能值幾個錢呀?各房裏查查,凡是缺的東西都告訴你們大嫂,市麵恢複之後全給買齊補上,留那麼多的錢,有什麼用呀?”

“可是我聽說公婆房裏的那枚龍風戒指被搶走了,那如何能再買來補上呢?舉世無雙,無價寶呀廣!”站在公婆身後的婁素雲說著。

龍風戒指,是老太太當年嫁到餘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一塊寶石,放在水中顯龍,取出水來顯鳳,堪稱世界一絕。

“那是咱家的傳家寶。”三兒媳婦楊豔容在一旁也說著。

“詩書才是傳家寶。”老太大立即插言說著,“不就是一枚龍鳳戒指嗎?有什麼值錢的?來日我家兒孫世代發旺,那才是傳家寶呢!”

“黃道台府上派人去問候了嗎?”餘隆泰岔開話題問著。

“公婆回府之前,就派人去過了,捎回話來說是闔府平安。”二兒媳婦寧婉兒回答著。

黃道台是餘隆泰家的姻親,餘隆泰的長女餘子瑄,是黃道台的大兒媳婦,兩家的來往極是親近。六月十八,八國聯軍攻占天津之後,一場燒殺搶掠才稍事平息,留在五槐橋餘氏府邸的寧婉兒一是派人叩問二老雙親及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婦及四弟的安好,其二便是派人去黃道台府上問安。

“本來想接大姑奶奶回家來住些日子的。”寧婉兒接著向公婆稟報說,“隻是大姑奶奶說,黃府上很是遭了幾場洗劫,如今要留在府裏整理安頓,隻好捎話來向二老雙親請安了。”眾人聽過一齊烯噓之後,寧婉兒又接著說道,“嚴夫子那裏也去過人請安了,夫子一家人平安,隻是嚴夫子一個悶坐在屋裏流淚。”

“唉,也是天公作孽,偏讓嚴夫子這樣的聖賢生在這樣的亂世裏。明日,我要親自去拜訪他的。”老太爺心情已經又變得沉重了。 。

嚴夫子是餘家的世交,餘府裏的五公子餘子鷫,是嚴夫子最得意的門生,據說嚴夫子還有意待來日將他家的幹金小姐許配給餘家的五公子,他的學生餘子鷫呢。由此,兩家的關係已是越來越親近了。

必須稟報的事情說過之後,飯桌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又拉起了家常,再加上孫子和兩個孫女說了許多哄入的乖話,不時地全家人被他們逗得哈哈大笑。果然,餘家又恢複了興旺景象。

劫難過後,家人重新團聚,才更覺可親可愛。餘隆泰看著五個兒子,三個兒媳和孫子宏銘,孫女琴心、琪心,不覺心間一動,淚珠竟又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滿天津衛,這場大難之中,一家人尊卑老幼人人安然無恙者,實在也是罕見,這也說是我餘姓人家積德行善該得的善報吧。沒聽街坊們說嘛,八國聯軍在天津燒殺搶掠,砍光了天津城所有的樹木,燒柴煮飯,可是他們唯獨沒有砍伐子牙河畔五槐橋旁的這五棵槐樹。俄國兵砍過,一斧掄起,咯吧一截樹枝折下來,正好戳瞎了俄國兵的一隻眼睛。英國兵鋸過,才鋸一下,鋸片便突然斷成兩半,兩半截鋸條左右飛去,竟將兩名洋兵每人削去了一隻耳朵。此後,日本人也吃過虧,法國人也吃過虧。由此,他們才知道這五槐樹是五棵神樹,誰敢碰它們一下,便必要身遭報應,輕則傷身,重則送命,這五棵槐樹是有神靈保佑的呀。為了這個,鄉親父老正在商議建五槐廟,樹五槐碑,我們五槐橋餘家不僅是天津的首富,如今已成了天津的首善人家了。”

“全是祖上的陰德呀。”餘老太太深受感動,抽抽鼻子,伸手接過大兒媳婦婁素雲送過來的手帕,輕輕地拭了拭眼角。

“所以,從今以後,你兄弟五人更要親密相處,齊心協力地發家行善。想我餘姓人家,窮時能獨善其身,達時則更能兼濟天下,如今咱們家的財勢也就算夠花夠用了,今後你兄弟五人隻要守住家業就是,至於治國平天下,莫說你們沒這份本領,咱們餘姓人家也沒有這份造化,命中注定,我們餘姓人家不是相侯之府,也不是帝王之門,本本分分做人,勤勤懇懇做事,我一個人可以發跡至此,你弟兄五人就似五根手指,合在一起便是一隻拳頭,隻要你弟兄五人能夠齊心發奮,我餘姓人家更為發旺的日月還在後麵呢。”轉悲為喜,餘隆泰興高采烈地說著。

“兒呀,記住你爹的訓示。五個人抱成團兒,五員虎將,那是天下無敵的呀!”老太大聽著丈夫對兒子的教誨更有感慨,便語重心長地對兒子們說著。

“孩子們記住父母親的訓導。”五個兒子之中,隻有餘子鶤站起身回答父母的囑托,多少總也算代表了弟兄五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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