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成為友好鄰邦以來,每年均要互派使節。互訪名目繁多,固定的有:賀正旦,即每年正月初一,兩國互派使節祝賀,類似於民間鄰裏互相走門串戶的『拜年』;賀生辰,逢皇帝、皇太後的生辰,互派使節祝賀,當今大宋真宗皇帝趙恒生辰謂『承天節』,遼太後蕭綽生辰稱『順天節』,遼聖宗耶律隆緒生辰稱『千齡節』。非固定的有:賀新皇帝即位,賀對方取得重大戰事勝利,通報重大政事活動。另外還有祭吊之事,主要是互慰皇帝、皇太後駕崩,贈先帝珍玩等。
落日蒼茫裏,秋風慷慨多。
燕雲餘古色,易水尚寒波。
岸絕船通馬,沙交路入河。
行人悲舊事,含憤說荊軻。
——傅若金《拒馬河》
人間佳節唯清明。
與唐代“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感傷淒迷畫卷不同的是,宋代清明節融彙了寒食[1]、上巳[2]兩個民俗節日,已不僅僅局限於掃墓祭祀,賞春、遊樂、鬥草、踏青、秋千、蹴鞠等亦成為歲時習俗,節日娛樂性大大增強。
山川異域,雖風月同天,然風土人情,各各不同。河北一帶講究“早清明”[3],意即上墳、祭掃諸事須得在清明前數日完成。而到了真正的清明節當日,紅男綠女豔妝濃飾,傾城而出——踏青、看花、挑菜、簪柳,不一而足——翩翩遊賞,終日不絕。時人描繪此景為:“傾城,盡尋勝去。”可謂貼切之極。
今年是“澶淵之盟”後的第六個清明節。自景德元年(1004年)宋遼兩國[4]盟好以來,邊境再無兵戈之苦,兩國禮尚往來,通使殷勤。宋廷於白溝河與南拒馬河相彙之處設白溝驛,專事接待來往使者。白溝驛遂成雄州乃至大宋的地標建築[5],亦是地處兩屬地[6]的寥寥幾處大宋官方機構[7]之一。
彼時大宋、契丹均為東方強國,大宋經濟尤為發達,而雄州是最前沿、最敏感的雄藩大鎮,地位遠高於一般州城,宋廷於此設河北緣邊安撫使司。既是遼入宋第一站,負責外事接待的白溝驛自然規格極高,非但館舍豪華,且戒備森嚴,有兵士把守,常人難以靠近。
宋遼成為友好鄰邦以來,每年均要互派使節。宋人有詩雲:“雄州乃劇藩,喉領塞南地。譯通老上庭,道係單於使。”即吟誦此事。
互訪名目繁多,固定的有:賀正旦,即每年正月初一,兩國互派使節祝賀,類似於民間鄰裏互相走門串戶的“拜年”;賀生辰,逢皇帝、皇太後的生辰,互派使節祝賀。非固定的有:賀新皇帝即位,賀對方取得重大戰事勝利,通報重大政事活動。另外還有祭吊之事,主要是互慰皇帝、皇太後駕崩,贈先帝珍玩等。
當今大宋真宗皇帝趙恒生辰為十二月二日,謂“承天節”[8]。遼太後蕭綽生辰為五月初五[9],稱“順天節”。遼聖宗耶律隆緒生辰為十二月二十七日,稱“千齡節”。故而於白溝驛而言,一年之中,有兩段時期格外繁忙:一是上半年的二月至三月;二是下半年的九月至十月。
先說下半年,宋方要派出三隊使者——名義是三隊,但同時出發,官派扈從隨行人員基本一致——一是賀國主生辰使,專賀遼聖宗“千齡節”;二是賀太後正旦使,專向遼太後蕭綽賀正旦;三是賀國主正旦使,專向遼聖宗賀正旦。賀生辰使、賀正旦使各置有正使及副使,分別由文臣、武官擔任,通常於九月出發,最晚不遲於十月。
而同樣,遼方也會在相同時段派出兩隊使者:一隊使者為賀生辰使,專賀宋真宗“承天節”;一隊使者是賀正旦使,專賀新年。兩隊使者亦是同日出發。
從大宋京師汴京到邊鎮雄州,與大遼上京[10]至宋遼界河拒馬河,距離大致相等,故而兩方使者往往會相會於白溝驛。
再說上半年,每年二月間,大宋照例要派出賀太後生辰使,專賀遼太後蕭綽“順天節”。而前一年出訪的宋遼兩方共五隊使者也大概於此段時期各自歸返母國,均要經過雄州。若是時間趕得湊巧,便會有六隊使者聚集於白溝驛。
作為大宋占地最廣的驛館,白溝驛確有同時接待六隊使者的能力,但驛館及雄州地方官員也會因此而忙得不可開交,幾近焦頭爛額。等到使者離去、完成收尾,往往已蒞三月,是以每逢清明,白溝驛均會放半月長假,是法定七日[11]的一倍有餘。即便假期結束,若驛館役使人員家中有事,也可以申請延長假期至四月,故而雄州本地有“白溝寒食一月節”之語。
然今年的清明節,卻是個例外——
白溝驛館內外遍布兵士,全副武裝,如臨大敵,非但氣氛緊張,就連知雄州兼都鈐轄[12]李允則[13]也罕見地露了麵。
李允則既是一州之長,又是河北邊境最高軍政長官,同時兼任河北路緣邊[14]安撫使[15]。按照宋廷慣例,地方最高長官不得與遼使直接接觸,故而契丹使者過境,通常隻由知州副手通判出麵接待。自上任雄州最高長官以來,李允則還從未到過白溝驛,今日算是破天荒地頭一次。
而且李允則家眷盡留住在汴京,他早已上書朝廷,請求本月回京城探親,且已獲得宋真宗批準;不想假期取消不說,今日一大早便趕來從未踏足過的白溝驛館,顯然是出了大事。
更為離奇的是,高陽關副都部署[16]楊延昭[17]——即民間廣為傳誦的楊六郎楊將軍[18]——也與李允則一道現身於白溝驛。
楊延昭是名將楊業之子,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後便一直鎮守河北邊關,是大宋武臣中最堅決的主戰派,亦因驍勇善戰而令遼人聞名喪膽,契丹稱其所守之城為“鐵城”。
楊延昭一意收複“燕雲十六州”的政治主張,雖與宋真宗一門心思求和大相徑庭,然其人名震邊關、深孚眾望卻是不爭的事實,宋真宗對其十分器重。“澶淵之盟”後,考慮到北方邊境情況特殊,宋真宗親自挑選、親筆錄用戍守邊州官員,楊延昭與李允則均名列其中。
楊延昭被欽點上任保州[19]知州兼緣邊都巡檢使[20];李允則則接替名臣何承矩[21],上任知雄州兼河北緣邊安撫使。
雖則宋遼成了兄弟之國,然楊延昭與契丹有殺父、殺弟深仇,抗遼心意始終不改。宋廷擔心楊延昭有意無意的敵對行為會影響宋遼關係,專門下詔,強令不準楊延昭本人離開保州州城,有事由緣邊巡檢出馬即可[22]。後來更是將楊延昭直接調離保州,改任高陽關副都部署[23]。
盡管楊延昭依舊兼任保州緣邊都巡檢使及保州界河巡檢使,保州仍然是其轄境,但畢竟被調離了第一線,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免很是悵然若失。他多年來隻以練兵為務,未曾離開高陽關駐地半步,這次破例來到雄州,料想必是大有原委。
此刻的楊延昭,亦如李允則一般深懷憂色。二人並排站在驛館東正門前一棵高大的山荊子下,朝著北麵拒馬河方向,不斷舉目眺望。
正值春暖花開時節,皎花似雪,覆滿樹冠及枝條。薄陰天幕之下,愈發顯得繁花照眼。美景如斯,卻也遮擋不住兩位老者麵上的愁容。
可歎。亦可感。惆悵東林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河北最高軍政長官與河北最高軍事統帥同時現身於白溝驛館,實在太不一般。尤其是楊延昭官任高陽關副都部署,除領高陽關本路兵馬外,還兼領鎮州、定州兩路[24]兵馬,負責河北全局軍事,非有重大事宜,不得隨意離開屯所。如此異乎尋常的情形,旁人看在眼中,不免會暗中猜測:邊關是否將有大事發生?宋遼兩國是否會再次開戰?
自“澶淵之盟”以來,遼國每年白得大宋三十萬歲幣,於雄州交割接收後,歡天喜地而去,亦少有挑釁之舉。
而最近亦未聞未見拒馬河北岸有任何異常——正值春汛時期,河水水位上漲不少,遼軍大規模南下的話,必須就近製造浮橋等渡河工具,不管怎樣掩飾,都會鬧出不小的動靜——似乎契丹再度侵宋難以成立。
那麼會不會是宋方將有重大舉措?
須知去年年底時,契丹出了一件大事:遼太後蕭綽病逝,且死於距離拒馬河僅二百餘裏的燕京行宮。
這位小字燕燕的遼國皇太後,可是一位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在激蕩風雲中脫穎而出,非但是大遼立國以來實際執政時間最長者[25],亦是最為傑出者,可謂巾幗不讓須眉——
契丹跟宋代一樣,自開國皇帝太祖之後,便陷入了傳位危機[26]。遼太祖耶律阿保機與皇後述律平共有三子: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
遼太祖喜愛長子;述律皇後則鐘愛次子,溺愛第三子。長子耶律倍本已被立為太子,號“倍太子”,然遼太祖死後,次子耶律德光得母後述律平斷腕[27]助力,高調登上皇位,是為遼太宗。耶律倍被迫讓位,黯然離京後,另有一番奇遇,最終去國離鄉,死於中原[28]。
遼太宗耶律德光在位時,曾按母後述律平授意封三弟耶律李胡為皇太弟,意思是將來百年後要將皇位傳給耶律李胡,頗類似宋朝的“金匱之盟”[29]。比宋太宗趙光義更有擔當的是,遼太宗並沒有為了傳位給己子而處處迫害皇太弟[30],反而任命耶律李胡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執掌兵權,看上去是真心實意要讓弟弟繼位做皇帝。
隻不過世事並非總是盡如人意,遼太宗一死,遼國即進入多事之秋。“倍太子”耶律倍之子耶律阮以嫡長孫身份搶先自立為帝,是為遼世宗。
遼太後述律平得知後大怒,派最愛的幼子耶律李胡率領大軍攻打遼世宗,預備以武力奪回皇位。
早有皇太弟身份的耶律李胡雖然勇武強悍、力大無比,但卻殘忍酷虐,跟其母“斷腕太後”述律平一樣,極其不得人心。契丹貴族對述律平母子素來心懷恐懼,當然不願意耶律李胡即位,故為了自身利益,均果斷站在了遼世宗一方。耶律李胡及述律平的軍隊先後被擊敗,遼世宗命將這對母子囚禁在祖州[31],嚴格限製行動自由。
數年後,曾經不可一世的述律平在極度憂憤中去世。耶律李胡之子宋王耶律喜隱後來亦參與謀反、爭奪皇位,耶律李胡最終受兒子牽連而死。
遼世宗耶律阮鞏固了帝位,但很快也陷入危機當中。這位大遼皇帝迷戀漢人女子甄氏[32],不顧群臣反對,強行立甄氏為皇後。甄皇後是契丹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漢人皇後[33],深為契丹貴族所忌。遼世宗迫於洶洶而至的強大壓力,終將原配正妻蕭撒葛隻也冊立為皇後,於是遼國便出現了兩位皇後並存的局麵。
但遼國的局勢並未因此而穩定下來。遼世宗傾慕中原文化,大肆提拔漢人入朝擔任要職,引發諸多契丹貴族不滿。
不久,遼世宗親自領兵南下,欲與後漢聯兵攻打後周。途中發生兵變,遼世宗與甄皇後均在睡夢中被弑殺,另居一處的皇後蕭撒葛隻也遭到亂兵殘害。
遼世宗死後,隨征軍中的遼太宗耶律德光長子耶律璟立即引軍誅殺叛賊,又搶先即位,是為遼穆宗。帝位由此再次回歸到遼太宗一脈。
但遼太宗兄長耶律倍一係及弟弟耶律李胡一係均有相當的實力,許多宗室貴族覬覦皇帝寶座,遼穆宗地位並不穩固,時時麵臨挑戰——
遼穆宗即位不到一年,遼世宗之弟耶律婁國想自立為帝,被遼穆宗絞殺。
之後數年,先後有遼穆宗親弟耶律罨撒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宛、遼穆宗異母弟耶律敵烈、政事令耶律壽遠、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喜隱等人窺測帝位,舉兵作亂,均被遼穆宗毫不手軟地鎮壓。
遼穆宗為人暴虐,對近侍極端殘忍,常常濫刑濫殺,如近侍東兒僅僅因為送刀、筷等進食餐具慢了一點,便被當場殺死。其人在位後期,因疾恙纏身而酗酒荒政,愈發肆意殺人,經常將近侍殺死後,還要下令銼屍棄海。是以遼穆宗身邊近侍日夜提心吊膽,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宋太祖開寶二年(969年),契丹皇室春蒐[34],遼穆宗在黑山[35]射中一頭巨熊,侍中蕭思溫[36]等大臣進酒慶賀。遼穆宗喝得酩酊大醉後還宮,醺醉之餘,還對諸近侍大發脾氣,語出威脅。
就在當夜,褻禦小哥、盥人花哥為求自保,暗結庖人辛古等共六名近侍,聯手將“歡飲方醉”的遼穆宗殺死[37]。
當時侍中蕭思溫亦在黑山行宮之中,慘劇發生後,立即封鎖消息,連夜派人通知遼世宗之子耶律賢。黎明時,耶律賢趕到黑山,在遼穆宗靈前痛哭不已。
耶律賢有遼世宗嫡子的身份,且自幼為遼穆宗撫養,遼穆宗沒有子嗣,耶律賢實際上已有遼穆宗養子的身份。飛龍使女裏、侍中蕭思溫、漢人大臣高勳等聯合勸進,耶律賢遂順水推舟,登上大寶之位,是為遼景宗。帝位由此又回歸到“倍太子”耶律倍一支。
遼景宗即位後,首先以定策之功大封功臣。最大受益者,首推蕭思溫、耶律賢適、高勳、女裏、韓匡嗣五人。
蕭思溫是契丹族國舅部人,出自拔裏氏少父房,娶遼太宗之女燕國公主為妻,拜為駙馬都尉。為人粗通書史,機巧圓滑,在遼世宗、遼穆宗朝均得寵幸,於遼景宗更有擁戴之功,升任北院樞密使[38],兼任北府宰相[39],加尚書令,封魏王。並被授予“世預其選”之特權,即北院樞密使、北府宰相等重要職位,日後將持續在蕭思溫家族中選舉產生。
第二大功臣為耶律賢適。耶律賢適原任左皮室詳穩[40],遼穆宗在位時,謀奪皇位的叛亂不斷發生,故皇帝對皮室軍格外倚重。耶律賢適本人嗜學,平日樂於靜退,隻以遊獵自娛,深得遼穆宗信用。而耶律賢適曾為耶律賢說項[41],加深了遼穆宗對耶律賢的信任,令耶律賢深為感激。耶律賢即位為遼景宗後,即給耶律賢適加檢校太保。後又任命其為北院樞密使兼侍中,封西平郡王。
第三大功臣高勳是漢人,出自渤海高氏[42],為五代十國時期後晉北平王高信韜[43]之子。遼太宗耶律德光執政時,高勳投遼,被授為四方館使。遼世宗即位後,重用漢人大臣,拔擢高勳為南院樞密使、總漢軍事[44],一躍成為世宗朝的重要輔臣之一。
遼穆宗執政時,高勳繼續得到重用,為上京留守、南京留守、知南院樞密使,並得被封為趙王。遼穆宗去世後,高勳親率鐵甲精銳,於第一時間奔赴現場,並擁立遼景宗即位,故而得到重賞,進為南院樞密使,並進封秦王。
第四大功臣女裏出身卑賤,原為遼世宗宮衛積慶宮人,遼穆宗即位後調任群牧係統的習馬小底,後累官至馬群侍中,負責群牧事務。遼景宗耶律賢是遼世宗之子,女裏既出自遼世宗積慶宮本宮,算得上是“家裏人”,因為這一層淵源,耶律賢對女裏待遇殊厚,女裏亦傾心結納,二人在遼穆宗執政時便已往來無間,關係親密。
遼穆宗遇刺消息傳出後,女裏立即率五百名精銳禁衛軍兵士趕到行宮,參與擁立。遼景宗即位後,封女裏為政事令、契丹行宮部都署。
第五大功臣韓匡嗣[45]亦是漢人,因功授始平軍節度使、特進太尉,封黎郡開國公。
蕭綽便是在這時翩然步上了曆史大舞台。她是後族重臣蕭思溫第三女,自幼便果敢剛毅,與眾不同,被父母寄予厚望。遼景宗得以登上皇位,蕭思溫出力很大,為了報恩,遼景宗遂選十六歲的蕭綽入宮,先立為貴妃,不久又冊立為皇後[46],是為遼國第一位出自“母前夫之族”的皇後[47]。
但蕭思溫卻是個心思複雜之人——
與契丹大臣多驍勇善戰不同的是,蕭思溫通書史,“在軍中,握笄修邊幅”,即習慣握著發簪,格外注重修飾儀表。如此孱弱的娘娘腔形象,可謂契丹軍中的“一枝獨秀”,故而“僚佐皆言非將帥才”。然蕭思溫出自蕭氏國舅部,又是遼太宗女婿、遼穆宗姊夫,故始終在朝中擔任要職。
事實也證明僚佐之眼光沒錯。遼穆宗耶律璟[48]即位後不久,後周世宗柴榮大舉揮師北伐,一路勢如破竹。蕭思溫時任南京留守,手握重兵,鎮守南境,驚慌失措之下,不知計之所出。其麾下將士奮躍請戰,蕭思溫畏敵如虎,刻意避戰,始終不從。
很快,後周軍連陷益津、瓦橋、淤口三關,占領關南之地,又垂迫遼前沿軍事重鎮固安,南京為之震駭,契丹民眾紛紛遁入西山。
蕭思溫見後周軍來勢洶洶,邊防不斷失利,生怕朝廷降罪,於是上表請求遼穆宗禦駕親征。潛台詞是:“做臣子的我是打不過後周軍,還得請皇帝披掛親自上陣。”頗令人哭笑不得。
因為蕭思溫怯懦畏戰,一再誇大敵情,胸無大誌的遼穆宗亦受到了不小影響,甚至放出口風稱:燕雲十六州本為漢人所有,周軍既然來拿,還贈舊主,又有何妨?已多少流露出認輸之意。
而與遼對陣的後周軍則氣勢如虹,堪稱是一舉收複燕雲十六州的最佳時機。然上天眷顧了契丹,後周世宗柴榮忽然患上暴疾,且病情持續轉重,不得不就此撤軍南退。蕭思溫自是大喜過望,匆忙披掛上陣,親領數萬大軍,將兩千負責殿後的後周兵擊潰,隨即自誇為“大捷”,上表邀功。
蕭思溫的不思進取,也同樣表現在朝事上。其小舅子遼穆宗荒耽於酒,畋獵無厭,暴虐好殺,身為重臣的蕭思溫卻隻知道阿諛逢迎,一無勸諫,史稱“蕭思溫以密戚預政,無所匡輔,士論不與”。
這般首鼠兩端的人物,難免會被世人認為窩囊,但實際上,蕭思溫精通權術,心思縝密,城府極深,千方百計要穩立於不敗之地。早在遼穆宗執政時,他便開始了精心布局,甚至持續到遼景宗登基後——
如前所言,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與皇後述律平生有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三子,契丹並無明確的嫡長製,故而這三人及子嗣均有資格做皇帝。遼國局勢長期動蕩,內訌不止,便與此有關。蕭思溫既思慮周全,便要在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三係中都安插自己的力量。
遼太宗耶律德光在位二十一年,這一係實力最為強勁。遼穆宗耶律璟則是耶律德光長子,繼位後以鐵腕手段鏟除政敵,權位大大加強。蕭思溫本人娶耶律德光之女,已是遼穆宗名義上的姊夫,但遼穆宗始終沒有子嗣,不能為長久之計,蕭思溫便將長女蕭胡輦嫁給了遼穆宗同母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隻是耶律罨撒葛徒有野心,才具不足,與遼穆宗爭奪皇位失敗,雖因是皇帝親弟而免死,卻被流放西北戍邊。
蕭思溫還在繼續籌謀,又將目光投向了耶律倍一係。當年耶律倍身為太子,卻不得繼承皇位,許多契丹人都為之不平,後來耶律倍之子遼世宗耶律阮順利即位,與此有很大關係。遼世宗之子耶律賢便是由此進入蕭思溫的視野。
選擇耶律賢的關鍵,在於對方體弱多病[49],是個病秧子,且長年生活在恐懼中,性格軟弱,容易控製。蕭思溫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他的擁立,對耶律賢意義格外重大。耶律賢登上帝位後,亦知恩圖報,給予了蕭思溫豐厚回報。
遼景宗耶律賢既立蕭思溫第三女蕭綽為皇後,在耶律倍一係中,蕭思溫算是徹底站穩了腳跟,那麼便隻剩耶律李胡一係。
當時耶律李胡已死,其子耶律喜隱相貌奇偉,精於騎射,頗有威望,但亦因在遼穆宗執政時謀反而遭囚禁。遼景宗即位後大赦天下,耶律喜隱時在囚所,聽說有赦令,便自行解除鐐銬上朝。遼景宗發怒說:“你是罪人,怎麼竟敢擅自離開囚禁之所。”詔令誅殺看守官吏,並重新將耶律喜隱投入獄中。
蕭思溫卻看出耶律喜隱背後尚有不小力量支持,不然也不能輕鬆脫獄,於是請求遼景宗赦免耶律喜隱[50],還主動將正當青春妙齡的次女蕭夷懶[51]許配給年近四旬的耶律喜隱,可謂心思奇妙。
彼時蕭思溫已“以後父超封魏王,共決大政”,成為皇帝之下、眾臣之上的人物,富貴不可言狀,若非有極大的欲望,或是滴水不漏的處世謀略,斷然不會如此苦心經營,甚至著意結納已經失勢的耶律李胡一係。
而母儀天下的新皇後蕭綽年紀雖小,卻有著跟其父蕭思溫一樣的野心。蕭氏父女一夕登頂,權傾朝野。
不同於蕭思溫的藏愚,蕭綽則鋒芒畢露。遼景宗自幼失去父母,為遼穆宗撫養,在政治旋渦中長大,雖然身子虛弱,即位後又染上了風疾[52],智力卻並不差,很快便覺察到了蕭思溫父女結黨營私、不安本分,心中不免起了芥蒂。他堂堂大遼皇帝,不願就此受製於“握笄”臣子及後宮婦人,遂聯合親黨,予以反擊,此即大遼立國以來第一起帝後爭權。
即位一年後,宋太祖開寶三年、遼保寧二年(970年)五月,遼景宗耶律賢前往閭山拜祭祖父耶律倍。蕭思溫作為朝中重臣,自然隨行皇帝。五月十三日,行至盤道嶺時,忽有刺客殺出,蕭思溫當場遇刺身亡。
此為契丹曆史上一大疑案,皇帝禦駕出行,侍從如雲。而蕭思溫身為契丹第一號實權人物,亦扈從眾多,刺客竟能一擊得手。至於現場詳情,見證者諱莫如深,深則隱,外人亦無從得知真相到底如何。
皇後蕭綽自是悲痛欲絕。蕭思溫之死對其打擊巨大,她失去的不僅是父親,還有最可靠、最強大的聯盟。遼景宗從旁安慰皇後,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捉拿凶手,為嶽丈報仇。然遼景宗迎娶蕭綽,本身就是典型的政治聯姻,未必有多少真情實意。蕭思溫意外身死後,後黨勢力被極大削弱,帝黨實力則大為加強,情勢反而對遼景宗有利。加上遼景宗著意於鞏固實權,心思也不會真正放在緝凶一事上。他除了任命耶律賢適為北院樞密使、接替蕭思溫職位之外,還將即位前所領的心腹侍衛組成撻馬部[53],以加強皇權統治,此即史籍所記“時帝初踐阼,多疑諸王或萌非望,陰以賢適為腹心”。
皇後蕭綽一黨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全力展開反擊。四個月後,有人告發國舅蕭海隻、蕭海裏兄弟是行刺蕭思溫主謀。此蕭即為“皇太後父族”,與蕭思溫所屬“母前夫之族”有重大利益之爭。遼景宗為了安撫皇後一黨,下令將蕭氏兄弟及黨羽誅殺。
次年年底,皇子耶律隆緒出生。長子的出生,令皇帝、皇後關係大為改善,這對不同尋常、始於政治聯姻的夫妻終於開始親密起來,有了家人的感覺。遼景宗為了安撫蕭綽以及蕭氏後族,追封蕭思溫為楚王,追封蕭綽祖父胡母裏為韓王。
而遼景宗的健康狀況實不容樂觀,雖多方調治,依然收效甚微,身體虛弱,行動不便,根本無法處理軍國大政。蕭思溫死後,耶律賢適成為群臣之首,其人忠介膚敏,推誠待人,雖燕息不忘政務,頗得人心,但遼景宗真正信任的卻是心腹高勳及女裏。這二人均為社稷重臣,權勢熏灼,恃寵而驕,一時納賂請謁,門若賈區。
由於遼景宗病根久治不愈,無法主持重要朝會和傳統節令慶典,帝後關係既已有所改觀,遼景宗便令皇後代己出麵。蕭綽精明能幹,遂得以掌控政局。數年下來,皇後及後黨勢力竟逐漸占據上風。遼保寧八年(976年)二月初五,遼景宗耶律賢召集史館學士,此後凡記錄皇後之言,“亦稱‘朕’暨‘予’”,並“著為定式”,等於將妻子蕭綽的地位升級到與自己等同。此舉也代表著遼景宗在帝後爭權中徹底退讓。耶律賢身為一國之君,到底有多少心甘情願的成分,外人亦無從得知。
之後,遼國的一切日常政務都由蕭綽獨立裁決。凡遇軍國大事,均由皇後召集蕃漢大臣共商決定,遼景宗不做任何幹預。
獨斷獨裁後,蕭綽不顧皇帝丈夫顏麵,放手窮究當年蕭思溫遇刺真相,終於查出高勳、女裏才是行刺的真正主謀,而這二人均是遼景宗心腹重臣,帝黨核心人物。遼景宗保寧十年(978年),高勳、女裏被賜死,高勳家產被抄沒並賠償給蕭家。許多與後黨持異見者受牽累被殺,甚至包括遼景宗異母弟寧王耶律隻沒王妃安隻。這同時也意味著遼景宗帝黨勢力徹底瓦解,以蕭綽為核心的後黨完全掌控了局麵,遼國因爭權而產生的內訌至此正式結束。漢人大臣高勳本為渤海郡高氏的傑出人物,隨著他被處死,渤海高氏亦急遽衰落。
而此時的蕭綽,才不過二十六歲,成為遼國實際的女皇,以一介女流之身君臨天下,主宰了北方大地。她確實不止有狠辣的手段、殺伐的決心,也有非凡的才幹、過人的眼光,在其精心治理下,遼國國勢蒸蒸日上,日益強盛。
遼景宗則完全成為妻子的陪襯,甚至連後宮也被皇後完全獨霸,難以親近其他嬪妃——皇帝共有四子四女[54],其中四子三女均為蕭綽所生。
蕭綽主持下的朝堂,最顯著的特點是提拔重用了不少漢臣,最受器重者當屬皇後舊情人韓德讓。韓德讓與蕭綽原訂有婚約,雖然遼景宗橫刀奪愛,二人未成好事,但蕭綽始終不忘舊日情分。蕭綽執掌大權後,韓德讓也得以一飛衝天,成為朝中最顯赫的漢人大臣。
皇後春風得意、意氣風發,皇帝卻走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步。遼乾亨四年(982年)九月二十四日,遼景宗在出獵時病卒於雲州焦山行宮,年僅三十五歲。臨終時,遺命長子梁王耶律隆緒繼位,是為遼聖宗。因耶律隆緒時年十二歲,年紀尚幼,軍國大事聽皇後命,同時任命耶律斜軫與韓德讓為顧命大臣,從旁輔佐。這明顯是蕭綽的意思——
韓德讓身份不必再說,因蕭綽而顯貴,時任遼南院樞密使,為漢人大臣地位最高者。史載韓德讓聞知遼景宗崩逝,“不俟召,率其親屬赴行帳”,而皇後蕭綽本惴惴難安,一見到韓德讓,心中頓安。
任北院樞密使的耶律斜軫也不簡單,為蕭思溫親自舉薦給遼景宗,且娶了皇後侄女,是蕭綽侄女婿。其跟韓德讓一樣,早在帝後爭權激烈時,便已是後黨肱股。
由於蕭綽在遼景宗一朝已掌握朝政大權,成為實際的最高統治者,故而遼景宗的去世,並未對遼國時局造成實質影響。但宋朝執政皇帝宋太宗趙光義卻相信了“母寡子弱”[55]的傳聞。剛好宋知雄州賀令圖又上書稱:“契丹主少,母後專政,寵幸用事,請乘其釁,以取幽薊。”趙光義聞奏大喜過望,決定趁遼內部不穩之機,大舉攻遼,一舉收複燕雲十六州,此即為對宋朝國策產生重大影響的“雍熙北伐”。
在這之前,太平興國四年(979年),宋太宗趙光義曾禦駕親征,揮師北伐,雖滅亡了北漢,將北漢名將楊業納入麾下,卻在高梁河一戰中慘敗,連趙光義自己也中了一箭,是為奇恥大辱。若非楊業拚死來救,隻怕大宋皇帝就要被遼軍俘虜。
而當年主持遼國軍政大局、引領遼軍擊潰宋師的總指揮,其實正是時為遼國皇後的蕭綽。大宋皇帝趙光義卻不明就裏,始終難忘一箭之仇,聽說遼景宗去世、新登基的遼聖宗年僅十二歲後,欣喜若狂,立即集結舉國兵力,分兵三路,攻打遼國。
這場大宋立國以來,甚至是有宋一朝最宏大、最浩蕩的軍事行動,雖然宋廷事先做了周密部署和準備,最終還是以宋軍慘敗而告終——
宋西路軍副主帥楊業被遼將蕭撻凜俘虜,一舉成就了蕭撻凜英名。此後蕭撻凜被授予重任,駐紮燕京,全麵主持對宋軍政事務。
宋主力曹彬一軍在歧溝關被遼將耶律休哥擊敗。曹彬收拾殘兵,連夜搶渡拒馬河時,“為遼師衝擊死者數萬人,沙河為之不流,棄戈甲若丘陵”。事後遼軍打掃戰場,宋軍屍橫遍野,耶律休哥收宋將士屍首以為京觀。遼國遂進封耶律休哥為宋國王,行再生禮[56],耶律休哥也成為遼國曆史上唯一一名行再生禮的大臣,榮耀無比。
而遼師之大勝,也徹底鞏固了遼太後蕭綽的地位及統治。
此戰亦是大宋的轉折點,失去了攻取幽雲最好的機會,宋軍精銳盡失,很多年後也未能恢複元氣。此後,宋朝再也無力對契丹發起主動進攻,亦無膽再戰,不得已改取守勢,轉為戰略防禦。而河北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宋朝便幹脆在河北沿邊地帶修起了一道水上長城,以此來抑製契丹騎兵的衝擊。
雍熙一戰,還不是蕭綽人生最輝煌的時刻——
宋景德元年(1004年),遼舉國南征,蕭綽、遼聖宗親自跨馬行陣,率軍侵宋,一路勢如破竹,兵臨澶州城下,雖然損失了得力大將蕭撻凜,卻逼迫宋真宗簽訂“澶淵之盟”,一舉開創了宋遼和平時期。但這“和平”,遼方沒有任何付出,不過是不再興兵南下而;而大宋付出的卻是實打實的金錢代價,每年白送契丹三十萬歲幣,此即蕭綽畢生之巔峰。自此,契丹坐享其成,安心治國,遼國終成為東方軍力最強大的帝國,遼聖宗甚至起了取代大宋為華夏正統之心。
當然,蕭綽的人生途中,並不總是風平浪靜。其人剛毅狠辣,習慣以鐵腕手段殘殺政敵,“多殺戮”“大誅罰”,甚至連兩位親姊姊也沒有放過[57],手段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此即史籍所載“蕭氏天性殘忍,多殺罰,有機略,其下皆稟服焉”。
世間萬物皆有盡,生命亦是如此。無論是創下豐功偉業的英雄霸主,抑或是一生默默無聞的販夫走卒,均抵禦不住光陰的侵蝕,一無例外地要被時間擊敗。歲月催人老,蕭綽也終於走到了路的盡頭。而在這之前,她明顯已有所預感,事先做了周密安排——
遼統和二十七年(1009年),也就是去年十一月初一,蕭綽為遼聖宗耶律隆緒舉行了契丹傳統的“柴冊禮”,正式將大權交還給兒子,由此結束了她在遼景宗、遼聖宗兩朝四十年有餘的攝政生涯。隨後,蕭綽前往南京,預備在那裏安享晩年。
之所以選擇南京,一說因為燕京是其生母燕國公主封地,而蕭綽小名更是叫燕燕[58];另一說是因為蕭綽深愛的情人韓德讓是漢人,而南京是漢人聚居地。
無論怎樣,這位充滿傳奇色彩、一生飽受非議的女子,最終於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病逝於南京行宮,終年五十七歲。此時,距離蕭太後將朝政大權交給遼聖宗僅一個月時間。
蕭綽臨朝攝政四十餘年,輔佐兩代帝王,對遼國當今之強盛功不可沒且至關重要。而執政皇帝遼聖宗雖登基近三十年、年近不惑,卻始終生活在母親的羽翼之下,不聞有任何政績,是以蕭太後一死,世人便立即感覺遼國少了主心骨。再看到大宋兩大邊關主帥李允則、楊延昭同時出現在白溝驛的罕見場景,愈發令人浮想聯翩——
當年轟轟烈烈的“雍熙北伐”,便是因為遼聖宗十二歲即位,宋太宗聽信契丹“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之傳聞,想充分利用時機,落井下石,結果吃了大虧。蕭綽去世,於契丹絕對是巨大損失。會不會是宋廷亦想把握當下機會,出一口六年前“城下之盟”[59]的惡氣?
可是也不見兵馬調動呀!
高陽關副都部署楊延昭是堅決的抗戰派不假,但他身為河北三軍統帥,此番前來雄州,隻帶了幾名親兵隨行,不像是大戰在即的模樣。而屯駐有重兵的雄州軍營,正一如既往地舉辦拔河之類的歲時娛樂節目,渾然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
最要緊的是,天下人都知道,當今大宋真宗皇帝最在意的隻有兩件事:一是天書及祥瑞;二是將後宮美人劉娥立為皇後[60]。宋真宗對這兩件事的熱衷,甚至超過了對子嗣[61]的渴望。
綜合各方麵看來,大宋主動破壞盟約、對遼宣戰當不可能。那麼到底是什麼緣故,能令李允則、楊延昭二位邊關重臣同時現身於白溝驛呢?
楊延昭微微側頭,看了李允則好幾回,幾度猶豫,終於還是開口問道:“高翼……他可有招承罪名?”
高翼字任翔,原為楊延昭親信侍衛。去年秋季時,雄州機宜司[62]也就是明麵上的雄州國信所,破獲一起間諜案。雖則遼方聯絡人在被追捕時失足跌落拒馬河溺水而死,但機宜司還是得到了關鍵線索,追蹤到高陽關軍校高翼身上。原來這高翼竟是遼國安插在宋軍營中的間諜,且大有來曆,為遼國顯赫一時的漢人重臣高勳之孫。李允則得報後,迅即派親信持印信趕赴高陽關,將高翼當眾逮捕,解至雄州,移交機宜司訊問。楊延昭身為高翼上司,大失顏麵不說,還險些因此丟官去職——
楊延昭一心抗遼,即便在宋遼締結“澶淵之盟”之後,依然不改初衷,故而宋廷對他格外不放心,派有不少監軍在高陽關軍中。
自宋遼通好,高陽關副都部署也由邊關要害轉為了“閑職”,楊延昭到任後,不免很是不習慣。他自幼隨父征戰沙場,不通吏事,於是將軍中事務交給信任的校官周正。“高翼間諜案”案發後,高陽關監軍趁機興風作浪,一時之間,朝中彈劾楊延昭屍位素餐、周正作奸犯科的奏章層出不窮。而自從主戰派宰相寇準被排擠出朝、禁軍最高統帥高瓊過世,朝政便為王欽若等投降派大臣把持,情勢一度對楊延昭相當不利。好在宋真宗敬慕英雄,對楊延昭的信任始終不曾動搖,隻下詔訓斥了主持軍中事務的周正,彈劾楊延昭之事遂不了了之。
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遼人聽說宋廷對高陽關主帥楊延昭不滿,乘隙而入,派間諜、奸細四下散布謠言,釋以離間之計,稱遼方正派宋降臣王繼忠傾心招納楊延昭,楊氏亦有意北投契丹。
這自然是憑空捏造,但故事編造得有鼻子有眼兒,又扯出王繼忠來,不由得人多信了幾分。王繼忠與楊延昭有舊,亦曾任高陽關副都部署,與遼軍交戰時被俘投降,而今已成為遼國貴臣,曾為宋遼和談奔走,為“澶淵之盟”的最終簽訂立下大功[63]。
風波鬧大後,流言亦傳入了朝廷。宋真宗雖則信任楊延昭,然事涉藩邸舊人王繼忠,皇帝心中還是很有些打鼓,遂下詔嚴查。
折騰了好一陣子,甚至雄州機宜司還在高陽關軍營搜到了王繼忠寫給楊延昭的書信,書信固然是假,楊延昭卻是百口莫辯。好在有李允則等忠義大臣的斡旋,最終無事。
這也就是楊延昭,換作旁人,即使被證明清白無辜,隻怕也會被調任或是幹脆免職了。當年楊延昭遠親劉進[64]降宋後亦遭敵方離間之計陷害,若不是邊關大將李謙溥以全家四十口力保,劉進幾被處死。這李謙溥,便是李允則生父,“全家四十口”中,亦包括李允則、李允正兄弟。
不管怎樣,高翼是引發這一切的根源。而最關鍵的是,高翼少年時即跟在楊延昭身邊,楊延昭對其極為信任,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素來視為半子的親信竟然是遼人間諜。
高翼被機宜司逮捕後,便被押解至雄州,再沒有下文。楊延昭明知以自己的身份,不該再跟高翼有任何牽扯,然畢竟還是心有牽掛,即便有所忌諱,還是當麵問了出來。
李允則對楊延昭素來敬重,當即回答道:“高翼原為楊將軍心腹愛將,為自身考慮,楊將軍實不宜再過問其事。”
不待楊延昭回應,又迅即低聲告道:“自高翼被帶至雄州,便一直在嚴刑訊問中。他倒是硬氣得很,機宜司使盡了手段,他也不肯招承是契丹間諜。”
楊延昭本是爽直性子,聞言便再無顧慮,當即道:“高翼是遼國漢人重臣高勳之孫不假,肩頭有刺青為證。而且他被捕後,自己也當麵向楊某承認了。隻是……身為遼臣之後,未必就代表他是遼國間諜。”
頓了頓,又舉例道:“本朝高太尉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太尉[65]”便是曾經的最高禁軍統帥高瓊,已於四年前過世。高瓊一生跌宕起伏,極見傳奇——
其人出自渤海高氏[66]中的漁陽分支,祖上世代居於燕地,與遼臣高勳同族不說,高瓊祖父高霸亦為契丹重臣。
五代時期,南唐占據江南錦繡之地,南唐中主李璟即位後,開始大規模對外用兵,消滅了楚、閩二國。為進一步與中原王朝相抗,李璟更是暗中潛結契丹,以為聯盟。
當時中原王朝為後晉,初以割讓“燕雲十六州”為代價,換得契丹武力支持,方得建立。後晉高祖石敬瑭更是以“兒皇帝”自居,一向臣服於契丹。契丹則自恃扶立石敬瑭有功,挾製中原,虎視眈眈。然石敬瑭死後,繼位的後晉少帝石重貴非但不再畢恭畢敬,還有反擊契丹之意。
在此局麵下,契丹亦有結納南唐,以從側翼牽製後晉,遂派漢人大臣高霸為使者,出使南唐。南唐宰相宋齊丘深謀遠慮,為紓疆場之難,暗中派刺客殺了遼使者高霸,割走首級,並宣稱刺客是後周所派。當時,遼國在位皇帝遼太宗耶律德光信以為真,不久後就發兵攻滅了後晉。
高霸出使時還帶著兒子高乾,高霸被殺後,南唐以隆重禮儀下葬,又厚待高乾,為他在濠州[67]安排了田舍宅邸,將江南美貌女子嫁他為妻。高乾在濠州生下三子,高瓊便是其中之一[68]。
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代周建宋後,高乾看出江左蹙弱,早晚會被大宋所滅,遂暗中攜家眷逃往汴京,歸附大宋。宋廷授予高乾官職,又賜地於亳州蒙城[69],高乾一係自此占籍蒙城。高瓊素來自稱蒙城人氏,便是源自於此。
但高瓊一生並不平坦,少年時凶猛無賴,淪為強盜,犯下死罪,後被官府擒獲,判處棄市死刑。正要被當眾行刑斬首時,忽地大雨滂沱,看守忙著避雨,稍有鬆懈,高瓊便趁機掣斷鎖釘逃遁。又為逃避追捕而投入軍中,先在王審琦部下為將,後來晉王趙光義聽說其人勇猛,便招至麾下。趙光義即位為宋太宗後,最先下的一道詔令,便是任命高瓊為禦龍直指揮使。禦龍直是最親近天子的禁軍,為親軍中的親軍,心腹中的心腹,高瓊由一名名不見經傳的晉王府侍衛,一躍成為禦龍直指揮使,足見宋太宗對其之信任。
高瓊不識字而曉達軍政,兼之有宋太宗藩邸舊人這張王牌,其後仕途一帆風順——宋太宗時擔任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封渤海郡開國公,名將潘美亦是其下屬;宋真宗時任殿前都指揮使,已是禁軍最高長官。
高瓊在外時,長期鎮守雁門關,但宋遼前後幾次重大戰事,高瓊亦有參與,與楊延昭極有交情。二人來曆均算得上奇特——高瓊祖、父均曾在遼國任職,楊延昭父親楊業原先是北漢名將,楊延昭自己也曾以北漢使者的身份出使大宋。但二人卻沒有因為出身而受到宋廷輕視排擠,均靠著自身才幹脫穎而出,在宋軍中擔任要職,是而相比於一般武將,二人更多了一份知恩圖報,也因而有更多的共同話題。高瓊深知河北地形不利邊防,是以堅決主張收複燕雲十六州,亦視同樣主戰的楊延昭為忘年交。
四年前的冬天,高瓊在汴京建寧裏病逝,宋真宗為此輟朝兩日。楊延昭雖因有軍職在身不能赴京憑吊,卻也專門設靈祭奠,涕淚長流,痛惋良久。
此刻楊延昭忽然舉出已過世的名臣高瓊來比擬,大有為高翼開脫之意,李允則不免很是意外。他為人要比楊延昭深沉得多,思忖了好大一會兒,才答道:“楊將軍說得不錯,遼臣之後,未必就是契丹間諜。”
又重重歎了口氣,道:“高翼被囚禁已久,經受了各種苦刑,卻始終不肯屈服,剛開始幾日還大喊冤枉,後來幹脆一言不發。本使也親自訊問過,他始終不肯開口。本使見他頑強如斯,本來也有所動搖……”
楊延昭聞言一喜,忙問道:“李使君也認為高翼可能是受人誣陷嗎?”
李允則道:“本使確實考慮過這個可能,畢竟高翼算是楊將軍看著長大,照理說不可能為敵所趁。若不是前晚有人闖入囚所,試圖營救高翼,本使已經準備要將高翼釋放了。”
楊延昭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人這般大膽,竟敢闖入州府大獄?”
州府即雄州州府,同時還是河北安撫司官署所在地,是河北軍政中心。李允則本人既任雄州知州,亦任河北安撫使。
李允則道:“對方不但大膽,而且身手極為了得。若不是高翼被精鋼鐵鏈鎖住,隻怕已被他救走。那人即便暴露了行蹤,卻仍然激戰突圍,脫身而去。不過他闖入的不是雄州州府,而是臨時囚所。”
楊延昭不明其意,問道:“臨時囚所?機宜司還有臨時囚所嗎?”
李允則朝西南方向努了努嘴,又抬起手臂,朝地下指了指,解釋道:“南北和談之後,雙方雖然仍暗中較量不止,但明麵上已經不能再動用強硬手段了,即便抓捕的間諜是我方人員,也不能輕易聲張,是以機宜司在城外單設了一處臨時囚所。”
高翼既然被捕,重要的是要問出他到底泄露了多少軍中機密,還有多少同黨潛伏在雄州及河北,但高翼為人堅挺,要撬開他的嘴,少不得要動用酷刑拷問。機宜司官署設在州府之中,雖戒備嚴密,然州府官吏差役眾多,人多眼雜,難以掩人耳目,機宜司另設囚所訊問犯人,也在情理之中。隻是當楊延昭會意過來臨時囚所所在時,還是驚奇地瞪圓了眼珠,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李允則點頭道:“就是那裏。所以,這件事,隻怕是比本使之前預想得還要嚴重,嚴重得多。”
楊延昭皺眉道:“楊某曾到過那裏視察,當時高翼亦隨侍在身邊,難道真是他泄露了軍中機密?”頓了頓,又懇切地道:“李使君,可否讓楊某跟高翼談一談?他跟隨楊某多年,一身武藝都是楊某所教,如若他尚有一點人性,楊某一定能讓他開口。”
李允則微一躊躇,即道:“如此也好。”又道:“軍中機密當早已泄露出去,現下最重要的,是要讓高翼交代還有哪些同黨潛伏在雄州。”
楊延昭點點頭,又問道:“可否要楊某派人詳查高陽關軍中曾與高翼來往密切的軍士?”
李允則擺手道:“那倒不必。抓捕高翼,是因為有確鑿證據,未必與他相交之人都涉入其中。風聲鶴唳,隻會讓軍心不安,自亂陣腳。”
忽有人倉促奔跑出驛館,一眼見到李允則正與楊延昭站在樹下交談,侍從們都離得老遠,便又生生頓住腳步。
李允則轉頭一望,認出是掌管酒庫的庫吏米霰,見其神色,揣度有事稟報,便招了招手。米霰這才敢上前,躬身稟報道:“酒庫少了兩甕酒。”
宋朝實行榷酒製度,對酒進行壟斷經營,酒庫則是官方釀酒之所,因酒利極重[70],通常都是由州長官兼領酒庫。雄州酒庫即位於白溝驛之東,一是此地取水方便,且水質不錯,宜於釀酒;二來雄州主要接待過往使者,白溝驛怕是全河北耗酒量最大的地方[71],故而兩處息息相關的官署相鄰不說,還有暗門直接相通。
宋代酒大多是黃酒,頭年釀造後密封,第二年清明前方才開封。雄州地方慣例,均在清明前三日開封驗酒,這開封還沒過兩日,竟少了兩甕酒,整整兩甕——封酒的甕均是大甕,相當於一口中等大小的水缸。李允則聞報,當即皺起了眉頭。
庫吏米霰忙主動告道:“酒庫前日開封時,下吏一一驗過,一滴不少。但適才下吏例行巡視,聞見酒庫中有濃烈的酒氣散出,進庫一看,竟有兩甕空了。昨日尚不聞酒氣,當是昨晚有人潛入酒庫,偷走了酒。”
雖說酒不值什麼大錢,但白溝驛戒備森嚴,驛館隔壁酒庫少了兩甕酒,這可是大事,是以米霰不敢怠慢,急忙趕來向長官稟報。
米霰又道:“下吏已經查問過了,自去年封酒之日起,酒庫東大門迄今未打開過。北門是取水及日常進出之門,日落即落鎖,日出方才打開。唯一進出的通道,就是驛館東月門。剛巧白溝驛館新進住了不少人進來,下吏在想……”他為人謹慎小心,有意無意地頓在這裏,似不敢說出下麵的話來。
李允則卻聽得十分明白,當即道:“兩甕酒可是不少,不可能藏得住,更不可能有人攜酒離開驛館。你去找驛館館長庾滄浪,跟他一道四下看看,看有沒有醉得不省人事的。”
失酒事小,失竊事大,李允則為人寬厚,然治州素來嚴謹。庫吏米霰原以為至少要挨一頓嚴厲訓斥,不料長官似是另有心事,暫無責罰之意,不由得喜出望外,忙應聲而去。
楊延昭目睹米霰離開,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問道:“適才侍衛們不是說崔小娘子人不見了嗎?會不會是她……”
一時尋不到合適的措辭,便改口道:“或許她心情低落之下,借酒消愁,醉倒在了什麼地方,是以房中尋不到人?”
李允則立時反應過來,“哎喲”一聲,忙招手叫過一名兵士,命道:“立即派人沿拒馬河河岸搜索。再傳本使軍令,命界河巡檢司調派虎頭船……”轉頭見到親信侍衛忻繼勳正疾奔過來,便住了口。
兵士莫名其妙,硬著頭皮問道:“敢問安撫使,到底要搜索什麼?”
李允則擺了擺手,令兵士先退到一旁。
侍衛忻繼勳瞬間即到,不待長官發問,先躬身稟報道:“人找到了。崔玄妙小娘子就在對麵的晴川酒肆。白鋒銳目下正留在那裏照應,屬下先行趕回稟報。”
李允則最擔心的事終於沒有發生,立即長長舒一口氣,連聲道:“人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忻繼勳不明所以,問道:“要屬下去帶崔小娘子回驛館嗎?”
李允則想了想,搖頭道:“不必。跟北岸已經約好,日落後方才進行交接,目下時辰還早。”
侍衛忻繼勳猶豫了下,又稟報道:“趙振也在晴川酒肆中,還有趙探。他二人均是便衣,也未坐在一起。”他雖隻是陳述所見事實,卻明顯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氣,表明此事不同尋常。
趙振是雄州歸信縣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氏,亦是河北最為著名的神射手,官任界河巡檢。
河北一地,有兩大巡檢司:一是保州緣邊巡檢司,一是界河巡檢司。二司不同於普通巡檢司,為中央禁軍編製,號稱“兵馬強勁,今未有逮”。尤其界河巡檢司轄雄州、霸州、滄州三州界河,職責極重,趙振所任巡檢,為界河巡檢司副長官。
趙探則是趙振遠房族兄,在雄州機宜司任職,其祖父便是名動一時的大宋間諜首腦人物趙延祚[72]。
李允則聞言,隻皺了皺眉,卻未多說什麼。
趙振、趙探均是在籍武官,楊延昭自然也認識,聞聽二人在酒肆中,且未同案,不免很是詫異——
軍中禁止飲酒,雖然時值清明假期,但以趙振、趙探身份性情,都不該出現在那裏。
侍衛忻繼勳特意轉頭看了楊延昭一眼,又訕訕道:“那位大名天雄軍[73]來的明未光,引著楊、李二位小公子,也在晴川酒肆中。”
楊延昭一怔,道:“楊某竟是不知明未光帶著文廣和柬之出門了。”
“文廣”名楊文廣,是楊延昭第三子。楊氏長子楊傳永和次子楊德政均已成人成家,在朝中任職。第三子楊文廣及第四子楊充廣為續弦所生,年紀尚幼,楊文廣方才八歲,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柬之”全名李柬之,比楊文廣大好幾歲,是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李迪[74]之子。
侍衛忻繼勳心中一直有個疑惑,趁機問道:“那位明未光,到底是什麼人?”
李允則抬了抬眼皮,有意無意地朝下屬瞥了一眼,隱有責怪之意。
忻繼勳慌忙解釋道:“不是屬下多嘴,是明未光手裏那把劍,那把劍,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
李允則當即斥道:“明知多嘴,還要多嘴。”
忻繼勳應道:“是,屬下知錯。”垂手站到一旁,目光卻仍然投向楊延昭。
忻繼勳是保州人氏,年少從軍,一直在楊延昭麾下,後在軍藝大賽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這才做了李允則貼身侍衛。細細論起來,李允則隻是新長官,楊延昭卻是老上司。
楊延昭遂告道:“楊某也不知明未光來曆,隻知道他是寇準相公宋夫人的心腹侍從。柬之一向跟在寇相公身邊,這次他吵著要來雄州,寇相公沒有子嗣,宋夫人素來視柬之為己子,便派了明未光護送他來邊關。”
寇準與楊延昭年輕時即因一番偶然機遇而相識,交情深厚。此番寇準亦有私信寄送給楊延昭,故而明未光北上,先至高陽關。不想李柬之與楊文廣一見如故,結為好友,楊文廣聽說李柬之要去雄州,也吵著要去看熱鬧。楊延昭年近五十方才得到第三子,甚為珍愛,正好他許久未曾到雄州巡防,亦到了重新編排高陽關路傳信牌“字驗”[75]的時候,需要他本人親至雄州與河北緣邊安撫使李允則議定,便攜了愛子,與明未光、李柬之一道來到雄州。
雄州雖為大州,卻是由瓦橋關改建的軍事重鎮,最主要的功能是禦敵。城中甚為簡陋,官署、軍營及軍事設施占了大部分用地,普通居民也不多。而且守城軍士對陌生麵孔盤查極嚴,稍有可疑,便會予以逮捕,再移送機宜司訊問,故而客棧、酒肆之類在城內難以經營,商業一類基本都位於城外,且條件很差。
以往楊延昭來雄州,均是住在軍營中,而今身邊帶了兩個孩子,便有諸多不便。白溝驛不僅是外事驛館,同時也接待路過的大宋官員及某些特殊客人,居住環境要比軍營好上許多倍。楊延昭向河北最高長官李允則打過招呼、得到允準後,便讓明未光、李柬之亦充作自身侍從,引諸人暫時棲身在白溝驛館中。
忻繼勳聞言奇道:“那位宋夫人[76],便是開寶皇後幼妹吧?”
楊延昭未及回答,李允則已搶先問道:“你小子今日話怎麼這麼多?閑著沒事做嗎?酒庫失竊了兩甕酒,限你一日之內查個清楚明白,捉到那名盜酒賊,否則軍法處置。”
李允則待部下素來寬厚,忻繼勳當即叫苦道:“酒庫失竊,隻是普通盜竊案,不該是‘兩縣尉’的差使嗎?”
窺見李允則板起了臉,忙躬身應道:“是,屬下遵命。”走出幾步,卻又停了下來,扭頭朝晴川酒肆望去。
李允則斥道:“還不快去辦事?”
忻繼勳抬手朝晴川酒肆指了指,似有話要說,然最終還是有所顧慮,將到口的話咽了回去,隻嘟了嘟嘴,轉身奔進驛館。
李允則為人精明,最擅長察言觀色、洞察人心,當即狐疑道:“繼勳這小子,該不會是懷疑晴川酒肆盜了那兩甕酒吧?”
忽見“兩縣尉”鄭定國引著一名二十三四歲的男子過來,李允則立時認出那男子來,微微一怔,忙迎上前去。
那男子名叫王惟一[77],是祁州[78]老名醫邳良誠弟子。邳良誠深明醫理,精通針灸,常走村串戶,懸壺濟世,活人無數。其子邳安國亦是當世名醫,二十年前被召入朝中為禦醫,然太宗皇帝歸天前用藥失誤,被朝廷處死[79],死時還不到四十歲。這場事故雖未牽連到邳良誠本人,但之後其人性情大變,既暴躁又孤僻,常人往往難以靠近,前幾年新收了徒弟王惟一,脾性方才有所好轉,重新開始為民眾治病。
去年一隊遼國使者途徑雄州時,正使耶律寧忽然發病,陷入昏迷之中。雄州醫博士、駐泊醫官[80]均不知病因,難以對症下藥醫治。
若是遼使死在宋境,便可能上升為重大外交事件,雄州知州李允則深知利害,自然要千方百計地救人。他早聽聞邳良誠大名,便請高陽關副都部署楊延昭出麵,用“楊六郎楊將軍”的名義,終於將這位老名醫請動。又因邳良誠恨遼人入骨,不得不請遼方為耶律寧換上便服。
邳良誠攜弟子王惟一翩然而至後,隻看了耶律寧一眼,不開方,不用藥,直接開藥箱取了針包,幾支銀針紮下去——
耶律寧便立時醒轉了過來,且活蹦亂跳,沒有任何後遺症,甚至耶律寧渾然不知自己新得過一場暴病。
旁觀者瞧在眼中,無不嘖嘖稱奇。
治好耶律寧後,邳良誠未取分文酬金。他看出雄州知州李允則身體不好,為其針灸後,還專門開了一張方子,讓李氏按方配藥、按時服用。李允則長年為病痛所苦,按囑咐用藥後,病情竟大為好轉,一身輕鬆,為此對邳良誠深為感激。此刻忽見到邳氏弟子王惟一意外現身,且麵色焦慮之極,料想必是出了大事。
果然,王惟一一見到李允則,不及行禮,便倉促問道:“李使君可有見過我師傅?”
李允則一愣,問道:“邳醫師人不在祁州嗎?”旋即意識到這是一句多餘的廢話,便立刻改口問道:“邳醫師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王惟一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李允則聞言吃了一驚,道:“失蹤這麼久了嗎?祁州州府可有查到線索?”
王惟一搖了搖頭,道:“尚未報官。”
又主動解釋道:“我原本不知道師傅是失蹤了,還以為他老人家去了無極。”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一張紙條,上書“出遠門三月”五字。
無極縣[81]原為祁州州治,“澶淵之盟”後,宋廷調整河北邊關格局,將祁州州治移到蒲陰縣,無極縣則劃歸定州[82]。縣左山穀中有溫泉,對緩解某些病痛大有益處。邳良誠已年近七旬,雖然身子康健,沒有什麼大毛病,但每到冬季,手足便會僵硬發冷,他曾經念叨過要去無極浸泡溫泉過冬,是以王惟一看到字條後,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師傅去了無極縣。
王惟一又道:“去年入冬後,師傅曾提過無極溫泉,我還說陪他老人家一道前去,反正路途也不遠,他卻說不必了。後來他留了字條,獨自離開,我還以為師傅一生好強,特意選擇不帶我去,便想著這樣也好。不想今年開了春,師傅仍未回來,我便趕去無極縣尋找,卻不料那邊溫泉根本沒人見過師傅。”
王惟一這才意識到不妥,不由得大急,於是重新回到祁州,大街小巷地打聽,終於有人聲稱見到當日邳良誠被幾名大漢簇擁著出了北門。王惟一便往北尋找,一路打聽著到了保州,卻已無跡可尋。他一時惶然不知所措。祁州、保州在軍事上均屬定州路部署,彼時定州長官李允正,正是雄州知州李允則親弟。王惟一忽想到去年隨師傅到雄州時,曾與李允則有過一麵之緣,而李允則官任河北緣邊安撫使,河北諸州包括保州、祁州等均為其轄境,便折轉向東,趕來雄州,想請李允則出麵,幫手尋找邳良誠。
李允則既知究竟,當即應道:“邳醫師是本使轄境子民,更是於本使有恩,這件事,本使一定全力以赴。”
楊延昭與邳良誠有舊,早年幾次作戰受傷,均曾得到這位老名醫救治,當即也道:“楊某也會全力襄助安撫使。”
王惟一忙道了謝,又遲疑問道:“師傅他老人家……會不會出了意外?”
李允則不答,隻隨口安慰道:“你先別急,一切自有本使做主。”隨即招手叫過縣尉鄭定國,命道:“勞煩鄭縣尉立即趕去晴川酒肆,將趙探替回。”
鄭定國不知原委,問道:“趙探正在晴川酒肆當值嗎?下官[83]要替他做什麼?”
李允則一時解釋不清楚,道:“這樣,鄭縣尉去晴川酒肆悄悄向趙探傳話,就說本使有事要見徐頌和陳麗,命他速將那二位帶回白溝驛館。”
縣尉鄭定國雖不明其事,仍躬身領命。又稟報道:“另外還有一事,下官今日帶領下屬出城巡防時,遇到一名鬼鬼祟祟的可疑男子,便照例上前攔下盤問。那男子支支吾吾,說是外地來的,來雄州是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親眷。”
尋親在河北是極為常見之事。早先宋遼對峙,契丹每每南侵,都會從宋境擄走大量人口。這些宋民被當作牲口一樣驅趕到遼地,淪為奴隸,亦有極少數設法逃回中原。然邊地經過多年戰亂,無數家庭妻離子散,家人多背井離鄉,流亡在外,於是尋親便成了常態。
譬如雄州州民趙祚早年被契丹擄去,因通曉文史,被擢升為小吏,在南京任職。契丹人還為趙祚娶妻蘇氏。蘇氏原是宋朝趙州人氏,亦是在戰亂中被遼兵所擄。“澶淵之盟”前,趙祚設法帶著蘇氏逃歸雄州,然其家人盡已離散,不知流落何處。夫婦二人又去趙州尋蘇氏父母,亦是不果。
因趙祚曾在契丹仕為小吏,故雄州地方不敢留駐,將夫婦二人遣送至京師。宋真宗即命安置趙祚及其妻蘇氏於京師城南歸明院[84]中居住。
趙祚定居汴京後,忽然有“親”自己尋上門來。趙州民戶蘇翰輾轉來到東京,到宣德門狂敲登聞鼓[85]上訴,稱趙祚妻子蘇氏是其獨生愛女,數年前被遼兵擄入北地,今與其夫俱來歸國家,請求朝廷還其女並婿趙祚。
歸明人因身份特殊,受到朝廷統一監管,趙祚夫婦甚至不得擅自離開歸明院,與軟禁無異,故而蘇翰才請求宋廷“還其女並婿趙祚”之語。宋真宗得報後,同意了蘇翰的請求,厚賜趙祚夫婦衣物紙帛,遣還趙州。
這算是大宋最轟動的“尋親”故事,直接敲登聞鼓,上達天聽,也有最完美的結局。而今這趙祚正在雄州州府任職,其人熟知契丹體製,正是雄州知州李允則需要的人才。
而最近發生的一起高麗送還中原人口事件,更是引發了河北邊州尋親浪潮——
雄州人氏竇文顯早年被契丹軍士俘虜,陷身於遼地。他思念家鄉,想要逃歸故國,遂暗中結納了同樣被擄的河北同鄉共十餘人,自契丹腹地逃走。然南逃時被遼軍追捕,一時慌不擇路,失了方向,最終竄入高麗界內,即遭高麗郡縣拘執。
竇文顯雖向高麗方說明了原委,然高麗與宋亦時友時敵[86],彼時高麗已與宋朝絕交,臣服於遼國。在位的高麗成宗王治[87]遵奉契丹正朔,頻繁進貢,並向契丹上表求婚。遼方也欲以和親來控製高麗,遂欣然同意,封東京留守蕭恒德[88]之女蕭氏為公主,出嫁高麗[89]。遼麗既然交好,便是竇文顯等宋民的噩夢。好在高麗還是留了餘地,未將竇文顯這些人交還遼國,隻是拘押起來,充作苦役。
高麗國力雖遠遠稱不上東方強國,但論宮闈爭鬥、風雲激蕩,絲毫不亞於宋遼兩國。
高麗成宗王治成功結束了第一次遼麗戰爭,取得外交上的勝利,並請婚遼國,得到遼主允準,卻沒有娶到遼國蕭公主的命——
先是準嶽母[90]越國公主耶律延壽女去世,再是準嶽父蕭恒德被蕭太後賜死,而他自己尚未成親,亦一病而亡。
王治無子,臨死前傳位堂侄王誦。王誦是高麗景宗王伷之子,母親是獻哀王後皇甫氏[91]。王誦即位為高麗穆宗後,即尊母親皇甫氏為王太後,因為皇甫太後居住在千秋殿,故被世人稱為“千秋太後”。
高麗穆宗王誦即位時已年滿十八歲,且繼位後不久便獲契丹冊封為高麗國王,但仍由母後千秋太後皇甫氏攝政。千秋太後早年守寡後,曾在崇德宮包養了一名與皇甫家族有親戚關係的男子,名叫金致陽。奸情敗露後,金致陽被杖配遠地[92]。高麗穆宗一即位,千秋太後便將金致陽召還,繼續與他私通,甚至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子。高麗穆宗害怕得罪母親,也不敢過問及幹預。
高麗王室均為近親結婚,故而子嗣不旺,而高麗穆宗王誦更是有龍陽之癖,喜歡男子,厭惡女色。他寵愛貴族子弟庾行簡及渤海[93]人劉忠正。庾行簡相貌俊麗,勝過女子,王誦愛其瘋狂,封為閣門舍人,凡宣旨時,都會事先征詢庾行簡後,方才下達。庾行簡恃寵而驕,不可一世,對百官頤指氣使。渤海人劉忠正則被任命為知銀台事左司郎中,他與庾行簡出入的排場,可以與國主媲美。
高麗穆宗王誦無子,而且看情形也不可能再有子嗣,對千秋太後及姘頭金致陽而言,簡直是天大的美事。當時金致陽在千秋太後的庇護下,已官至宰輔,但他仍然不滿足,想要自己與千秋太後的私生子來繼承穆宗王位。
高麗穆宗王誦沒有親生兒子,但王誦表弟王詢仍然有繼承王位的資格[94]。王詢雖然也是私生子,但母親是高麗景宗王後,千秋太後也是其姨母,父親更是高麗太祖王建之子,地位尊貴,遠非金致陽所能相比。而王詢本人更是高麗成宗王治欽封的大良院君[95],穆宗王誦亦有心將來百年之後將王位傳給王詢。
但千秋太後卻不能任憑王詢成為儲君,遂施展手段,強迫其到楊州三角山神穴寺[96]出家為僧。之後,千秋太後多次派人到神穴寺謀害王詢,行刺、賞賜毒餅等,花樣層出不窮。但在正直大臣及僧侶的保護下,王詢均幸免於難,時人稱其為“神穴小君”。
為了給私生子鋪平道路,千秋太後還排斥異己,陷害忠良。高麗穆宗王誦雖然大為不滿,但也不能禁止,對此無可奈何。由於奸臣弄權,高麗朝政腐敗,社會亦動蕩不穩,曾發生過大量高麗民眾不堪苛政、外逃日本的風波。
不過高麗穆宗王誦在位時,待竇文顯等宋民甚厚,免除了諸人的奴隸身份,雖然拒絕了竇文顯等人的歸國請求——倒不是穆宗王誦小氣,而是當時契丹是高麗的宗主國,高麗與宋朝仍處在絕交狀態,穆宗王誦若公然縱逃自遼地的竇文顯等人回歸大宋,可是要冒不小的風險——卻主動為他們安家置業,也算得上是善待了。
此舉亦與王誦的外交策略有關。彼時高麗仍稱臣契丹,但王誦一心想擺脫契丹控製,欲暗中聯絡宋朝,在繼位後就試圖派兵校徐遠出使宋朝,隻不過沒有成行。後來還是由高麗吏部侍郎趙之遴[97]出麵,派心腹牙將朱仁紹到宋朝。朱仁紹獲得宋真宗趙恒召見後,“自陳國人思慕皇化、為契丹羈製之狀”。宋真宗聞言頗為觸動,寫了一道密詔,交由朱仁紹帶回給王誦。密詔內容,不得而知。
鹹平六年(1003年),王誦又派戶部侍郎李宣古出使宋朝,請求宋朝駐軍高麗,以牽製契丹。宋真宗畏遼若虎,隻答以詔書,但不同意出兵。
次年,宋遼達成“澶淵之盟”協議,高麗危機感愈發深重。穆宗王誦生怕宋遼議和後,遼國騰出手來專意對付高麗,是以接連派使者出使宋朝,想聯宋抗遼,然均無結果。
當時有宋人周佇隨商船至高麗經商,因工文善書而被高麗穆宗王誦留用。僅數月間,周佇便升為掌製誥,當時高麗致北宋、遼的外交文書,均出自其手[98]。
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正月十六日,是高麗王室傳統的燃燈會。高麗穆宗王誦在詳政殿觀燈時,大府油庫突然失火,延燒到太後所居的千秋殿,千秋太後不得不移居長生殿。王誦看到殿宇府庫一夜之間化為灰燼,悲歎不已,由此染上疾病,幹脆戒嚴宮中,不再上朝聽政。宰臣多次請求入宮問疾,都遭王誦拒絕。
此時王誦心灰意冷,已生出禪位心思,暗中派宣徽判官皇甫俞義帶兵前去楊州三角山神穴寺迎大良院君王詢入宮,準備將王位禪讓給他。
當時高麗國內謠言四起,朝野瘋傳王宮大火為千秋太後姘夫金致陽所放,為的是除掉穆宗王誦,好立己子為國君;而且金致陽事先收買了穆宗男寵劉忠正,預備火起時裏應外合,發動兵變,多虧劉忠正及時上書告變,金致陽陰謀方才未能得手。事後穆宗下令王宮內外戒嚴,也與金致陽謀變有關。
穆宗王誦躲在深宮、懶不理事,而金致陽依舊在外興風作浪。高麗大臣崔沆、蔡忠順等不願意見到高麗王位落入異姓之手,決定先發製人,慫恿西北麵都巡檢使康兆率重兵入衛京師“清君側”,除掉金致陽,同時廢黜王誦,擁立王詢。康兆得信後,即率五千兵馬趕赴京師,同時又派心腹金應仁趕往神穴寺迎接王詢。
二月初二,康兆即將入京,先上奏指責穆宗王誦寵信庾行簡等人,賞罰不明,致此危亂,請求他出居龍興歸法寺,由大良院君王詢繼位。穆宗王誦答複道:“已知所奏。”
同一天,穆宗所派宣徽判官皇甫俞義和康兆所派金應仁同時抵達神穴寺,一起接走了王詢。
二月初三清晨,康兆命李鉉雲率兵入宮,抓走了穆宗男寵庾行簡。另一男寵劉忠正已在王宮大火時失蹤,下落不明。
康兆隨即親自帶兵逼宮,穆宗王誦自知大勢已去,與千秋太後仰天大哭,隨後出宮,移居法王寺。
同日,王詢入宮並即位於延寵殿,是為高麗顯宗。
康兆處死了金致陽及其與千秋太後的私生子,同時殺了庾行簡等七人,將金致陽同黨和千秋太後親屬三十多人流放海島,並廢穆宗王誦為“讓國公”,令其與千秋太後出居忠州[99]。當天康兆又派人在積城弑殺穆宗,對外則宣稱自殺。千秋太後則北上娘家所在的黃州[100],並於那裏終老。
康兆當權後,廢除了銀台和中樞南北院,改為中台省,自任中台使,正是目下高麗最炙手可熱的權臣,全麵執掌朝政,連高麗顯宗王詢也得讓他三分。
這一年,還真是多事之秋,年初死了高麗穆宗王誦,年底則死了遼國太後蕭綽。好的是,宋境平安無事。對滯留高麗境內的竇文顯等宋民,更是出現了新的轉機——
新即王位的高麗顯宗王詢雖然仍奉契丹為宗主國,即位後派司農卿王日卿出使契丹告哀稱嗣,但跟前任穆宗一樣,亦有強烈的憂患意識,擔心高麗再次遭到契丹入侵,希冀能早日與大宋結成同盟。且顯宗王詢更為大膽,也更有誠意,在尚未與大宋恢複正式外交的情況下,便派使者護送竇文顯等十七名流落於高麗境內的中原人口歸國。這是一件大事。宋真宗嘉賞高麗美意,厚贈使者,並令竇文顯等各歸本貫,詔令州府還其家產[101]。
這十七名宋民均是河北人氏,其中竇文顯等五人更是雄州鄉民。他們的歸來,在本地掀起了一股熱潮:有喜,也有悲。有親人團聚相擁而泣,也有獨對墳塋孤苦伶仃。甚至還有許多家人被擄往遼地的鄉民聞訊趕來,向竇文顯等人詢問打聽親人下落,此亦為另一種尋親。
容城、歸義兩縣尉鄭定國專管治安捕盜,巡防時可沒少遇見“尋親”人士,但那些都是河北鄉親,與今日遇到的男子大不相同。因為河北是遼間諜的主要活動地,尤以雄州為最,本州捕獲的遼諜最多,故而雄州大小官員警惕性非常高,措施也最為嚴密。兩縣尉鄭定國一眼便能看出異樣,絲毫不足為奇。
鄭定國又繼續道:“對方一開口便有極重的口音,漢語也說不利索,明顯是北岸偷渡過河的契丹人。他眼見瞞不過去,還想轉身逃走。下官命人將其拘捕,他便聲稱認識安撫使。”
李允則聞言很是驚奇,問道:“那契丹男子叫什麼名字?”
鄭定國道:“他不肯說,非要麵見您老人家。下官明明白白告訴過他,安撫使可不是誰想見就見的,他卻強調隻有見了安撫使才會說實話。下官本想帶他回城,好好審訊一番,不料剛好在城門處遇到了邳醫師的弟子。”
去年祁州神醫邳良誠帶領王惟一來雄州為遼使耶律寧治病時,鄭定國也見過師徒二人,對王惟一印象尤深。此次聽王惟一說邳良誠可能出了事,有急事要見雄州知州李允則,一時顧不上契丹男子,便直接引他趕來白溝驛。
李允則聽說那自稱認識自己的契丹男子已被帶去州府關押,便擺手道:“這件事,回頭再說。鄭縣尉先去晴川酒肆,向趙探傳令。”
白溝驛距離拒馬河岸尚有兩三裏距離,坐西朝東,東門為正大門,麵朝驛路。此朝向設計非中原常見的坐北朝南,主要是為了迎合契丹“東向而尚左”[102]的習俗。
驛館占地很大,可以說是雄州除了軍營之外最大的官署。
驛館又分為南、北兩部:北麵為專門接待契丹使者的契丹館“北館”,大館之中又有小館,中有水榭亭台,頗事奢華。南麵前半部分亦是驛館,稱“南館”,亦分作多處小館,專門接待途徑雄州的大宋使者或官員;後麵部分則是廚房、倉庫、驛館仆役居處等。
李允則自引王惟一進來南館,到客廳坐下,這才正色告道:“你是邳醫師唯一弟子,邳醫師素來視你若子,本使得實話告訴你,這張字條,並非邳醫師所留。”
王惟一當即吃了一驚,道:“怎麼可能?這分明是師傅的筆跡。”
李允則道:“這隻是看起來像邳醫師筆跡,但手勁、筆鋒完全不同。”
楊延昭也坐在旁側,聞言亦極為吃驚,急忙索過字條,仔細察看,隻不過他不如李允則老辣心細,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李允則又道:“不過本使也不算行家,一會兒等趙探趙知事回來,讓他帶著字條趕去州署,取出去年邳醫師開給本使的藥方,兩相比照,一見便知。”
李允則雖然自稱“不算行家”,然堂堂河北最高軍政長官,沒有十足把握,決不會輕易下如此結論。那王惟一雖然慌神,人卻不笨,不然也不會被一向苛刻挑剔的名醫邳良誠收為弟子。他料想師傅已是凶多吉少,且時隔幾月,難以追尋,而這一切過錯,全在自己不察。一時間王惟一驚悔交加,如此春寒天氣,額頭竟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
楊延昭也相信李允則的判斷,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允則道:“依本使看,應該是有人將邳醫師強行帶走,但又怕邳醫師聲名太盛,他的失蹤會驚動地方官府,遂模仿邳醫師筆跡,留了一張字條,如此,便可以拖延時日。”
帶走邳良誠,自是仰慕其人醫術高明,要讓他出手治病,但采取這等非常規手段,病患必定是邳良誠不願意醫治的那類人了。
王惟一立時接話道:“會不會是朝中的達官顯貴?”
自獨生愛子邳安國被宋廷處死,邳良誠便不再為宋廷官員看病,去年為雄州知州李允則開下藥方,可謂破例。這其間,自有一番原委——
李氏與大宋趙氏皇族私交深厚,李允則生父李謙溥病重時,宋太祖趙匡胤甚至派遣中使領太醫為其治病。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後,主動與李氏結親,為兒子趙元僖娶李允則幼妹為正妃。李允則與其弟李允正均在邊關執掌重任,李允正患有佝僂病,嚴厲果敢,殺伐很重;李允則則平易近人,洞知人情,善撫士卒。兄弟二人性情迥異,卻都是有名的清官,從不以權謀私,家中清寒如洗,“身無兼衣,食無重羞,不畜資財”,在朝中為官多年,嫁妹時竟拿不出一份像樣的嫁妝,不得已,隻好賣了父親李謙溥留下的宅子。
而大手筆買下李家老宅的人,即是皇親國戚宋偓。這位後唐外孫、後漢駙馬,既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嶽父,也是名相寇準的嶽父。
因為那處宅第是李謙溥留下的唯一財產,也是李氏兄弟在京城的住所,宋太宗聽說故友宅第易手,大為生氣,狠狠斥責了李氏兄弟。得知原委後,皇帝本人很是感慨,遂自掏腰包,親自拿出錢來,命宦官用車子拉著錢送給宋偓,重新贖回宅子,還給了李氏。這件事曾轟動一時,許多士大夫都曾賦詩記錄,故而家喻戶曉。宋真宗即位後,名相畢士安還親自向皇帝舉薦李允則,認為其人勤政惠民,清正廉潔,堪當大任。
神醫邳良誠也是仰慕李允則清名、且造福地方百姓,才肯主動為其醫治。但這隻是破例,而邳良誠一向的原則,是絕不為官宦及家眷看病。
李允則聽到王惟一發問,當即搖了搖頭,道:“若是本朝權貴,根本不必留下字條,強行將邳醫師帶走便是。”
頓了頓,又道:“如若本使猜得不錯,當是那邊捉走了邳醫師。”說到“那邊”時,有意抬起手來,朝北麵指了指。
三人所在客廳為接待宋使、宋臣的正廳,坐西朝東,北麵是牆。王惟一渾然不明其意,問道:“那邊是誰?”
李允則未及回答,楊延昭已詫然問道:“李使君是說邳醫師被契丹人捉走了嗎?”
王惟一聞言驚愕無比,一時難以置信,轉頭去看李允則。
李允則點點頭,歎了口氣,道:“本使有八成把握。”
他如此肯定,自是有一番依據——
去年十一月初一,遼國太後蕭綽在上京舉行了契丹傳統的“柴冊禮”,正式將朝政大權交還給兒子遼聖宗耶律隆緒。結束了四十年的攝政生涯後,蕭綽即動身去南京,說是要在母親封地[103]安享晩年。
蕭太後這一舉動,本身已極不尋常。契丹以上京為都城,中京為陪都,除非重大戰事或是例行巡視,遼皇太後、皇帝極少到南京、西京、東京三京之地。而蕭綽丈夫遼景宗更是於盛年時病逝於西京大同焦山行宮,此後遼國一直有巫師聲稱南京、西京、東京雖為遼土,卻非契丹主體,異族之氣太重,不利大遼。
南京即中原所稱“幽州”“燕京”,原為漢人之地,後晉時方才割讓給了契丹,是遼境中最繁華的城市,遠勝上京、中京。即便契丹統治已有七十餘年,但燕地始終是漢人占了絕大多數,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蕭太後原先也相信契丹巫師所言,將極具威脅的親姊蕭夷懶囚禁於南京,又在燕地大修佛寺、佛塔,便是源出於此。
那麼這位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蕭太後為何在退位後一改初衷、不顧忌諱,堅持前往南京居住呢?必有重大隱情。
眾所周知,蕭太後是病重後方才主動讓權,隨即啟程前往南京,那麼她這一趟南行,目的是不是為己求醫治病呢?
剛好祁州神醫邳良誠去年因醫治遼使耶律寧而揚名契丹,他人又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失蹤,極可能跟蕭太後病重求醫相幹。
從宋祁州到遼燕京,如果沒有大的阻礙的話,最多隻需幾日時間。而這“大的阻礙”,便是來自大宋官方的追捕。這便是為什麼會有人刻意模仿邳良誠筆跡留下字條,顯然是不想令旁人發現邳氏已遭綁架一事。
遼方雖然得手,成功擄走邳良誠,但事情似乎進行得也不順利:十二月初五,太後蕭綽病重。十二月初八,遼聖宗耶律隆緒趕至南京,宣布大赦天下,以為太後祈福。三日後,十二月十一日,蕭太後逝於南京行宮。
這些都是重大事件,早有潛伏於燕京的大宋間諜送來探報,李允則反複閱覽過,爛熟於心。他當時便對蕭太後選擇南京作為人生最後一站而感到疑惑,而今既知祁州神醫邳良誠失蹤,失蹤時日剛好是在蕭太後抵達南京之後,便猜測蕭太後是為了求醫才親赴南京。而遼方所“請”醫師,便是祁州神醫邳良誠。
聽完李允則一番分析,楊延昭、王惟一均是目瞪口呆。客廳中一時沉寂了下來。
李允則麵色愈發陰沉。對他而言,遼人公然在他轄境之內擄走了一位名醫,事隔四月,官方都毫無覺察,即便遼方有備而來,但他也有重大失職之處。不但他本人,他弟弟李允正以知定州兼鎮、定路副都部署[104],祁州是其轄境,亦有相當大的責任。
而宋方苦心經營諜報網許多年,遼蕭太後至南京求醫、遼方擄掠宋朝名醫等事,卻無任何消息及諜報傳來,足見涉及遼宮廷秘事時,宋方間諜均一無所知。
心頭波瀾大起,口中卻是緘口不言。偏偏廳外庭院中有一隻杜鵑鳥不識時務,“布穀布穀”地鳴叫個不停,叫得人心揪起來,又跌下去,再揪起來,又跌下去。
“風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杜鵑聲聲曾是多麼淒美迷離的意象呀,何以今日竟如此聒噪刺耳?
王惟一忽然起身,大叫道:“師傅恨遼人入骨,寧可自己死,也不會為遼人治病。而且那個蕭太後不是去年年底就死了嗎?師傅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他老人家一定已經……已經……”
轉念想到自己因出身備受世人唾棄,天大地大,亦無容身之處,是師傅收留了自己,還授以絕世醫術,而自己竟然任憑師傅在眼皮底下被人綁走,且幾月後方才發現。王惟一一時情不自禁,蹲下身子,號嚎大哭起來。
界河巡檢使祖名望正要跨門進來稟事,見客廳情狀不對,便將伸出的腳又縮了回去,主動退到台階之下。
李允則早已望見,朝楊延昭舉了舉手,示意他從旁寬慰王惟一,自己則走出客廳,問道:“祖巡檢不是該在北岸迎候契丹使者一行嗎?可是北岸有了動靜?”
巡檢使祖名望躬身稟道:“契丹使者正乘坐巡檢司虎頭船渡河,馬上就要到了。”
李允則皺眉道:“明明約好日暮之後方才交接,為何忽然提早了?”
祖名望答非所問地道:“來人是北府宰相劉晟。”
李允則一怔,問道:“是遼人號為‘劉宋公’的那個新上任的漢人宰相嗎?”
祖名望道:“正是他。而且這位劉宋公隻帶了兩名隨從,未攜靈柩。”頓了頓,又道:“依下官判斷,契丹使者獨自過河,怕不是提早,而是要延後交接。”
李允則搖頭道:“朝廷體製,本使不能隨意與契丹使者見麵。你快些去請朝廷閻特使來。”
話音剛落,侍衛忻繼勳便奔進庭院,躬身稟報道:“除了空閑的契丹館,其他地方都搜過了,沒有找到酒庫失竊的酒。倒是少了幾個人,朝廷派來的那位閻特使,以及他的幾名隨從,都不見了。”
* * *
[1]寒食:中國傳統節日,一般在冬至後一百零五天,清明節前一二日,是漢族傳統節日中唯一以飲食習俗來命名的節日。古人很重視這個節日,按風俗家家禁火(據稱是為了紀念春秋時被燒死的晉國名臣介子推),隻吃冷食,故名“寒食”,亦稱“禁煙節”“冷節”“百五節”。古往今來寒食詩中,以唐人韓翃《寒食》一詩最為著名(唐德宗閱此詩後立授韓翃“駕部郎中、知製誥”顯職):“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唐代製度,清明當日,皇帝宣旨取榆柳之火,賞賜近臣,以示恩典。這一儀式有兩處用意:一是寒食節結束,可以開始用火;二是借此提醒大臣們多向有功也不受祿的介子推學習,多勤政為民。
[2]上巳:源於上古的傳統節日(上古時代以“幹支”紀日,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謂之“上巳”),原為“祓禊”之日,即在水邊舉行祭禮,洗濯去垢,消除不祥。魏晉以後,上巳節改為三月三,逐漸成為水邊飲宴、郊外遊春的節日。一說上巳節是為了紀念華夏始祖軒轅黃帝。相傳三月三是黃帝的誕辰,中原地區自古有“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生軒轅”的說法。
[3]本書中所有風俗、物產等,均取自相關地方誌史籍,可能會出現與今時不一樣的情況。生態環境持續惡化,導致許多美好的物種和景象先後消亡,隻能永遠留在了史籍記載中,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遺憾。又,作品注釋與正文互為補充,凡已注釋的人物及人物關係等,除非特別必要,正文中均不再敘述。
[4]公元916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各部,建契丹國。到公元1125年,契丹被女真滅國,契丹國號幾次改變,史界統稱遼朝。但實際上,北宋中前期,宋人多稱遼朝為契丹、遼國或大遼國,後期才逐漸出現“北朝”的稱呼,但契丹、遼國仍是宋人最常見的稱呼,本書中遼國、契丹、遼及遼朝予以混用。又,早在“澶淵之盟”之前,遼在與宋朝來往的文件中就已自稱“北朝”。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降將王繼忠(其人故事參見吳蔚作品《天聖銅人》)奉遼主之命寫信給宋廷,信中稱:“北朝欽聞聖德,願修舊好。”雖出自一位降將之手,但“北朝”實際上是遼方的自稱。“澶淵之盟”後,遼方在與宋方往來的正式文書中,即開始正式以北朝、南朝代指遼、宋,但遼民間甚至遼官軍仍普遍稱宋朝。
[5]北宋末年,金兵攻下宋都汴京(今河南開封),徽、欽二宗被擄北上,龍圖閣學士、簽書樞密院張叔夜隨行。至宋遼邊界,有人高喊:“過白溝河(拒馬河)了!”張叔夜以死不入遼境,遂於白溝驛扼喉而死。南宋末年,同樣經受亡國之痛的文天祥作有《過白溝河吊張叔夜》一詩吊唁。元朝定都大都(今北京)後,白溝驛一帶衍變為白溝鎮(今河北省高碑店白溝),成為中國北方遠近知名的水陸碼頭,以“燕南大都會”之美譽聞名遐邇。迄今,白溝仍為商貿重鎮,聞名海內外。又,北宋末年蔣興祖女所記“雄州驛”,非白溝驛,當位於雄州城內。參見《續資治通鑒長編》所記:宋神宗在位時,遼方指責宋方在“白溝增修館舍及添駐兵甲”,在“雄州修館驛,作箭窗、女牆、敵樓生事”。據此推測,雄州驛當是宋神宗朝方才修建。
[6]“兩屬地”,即拒馬河南、北兩岸的緩衝地帶。宋兩屬地為宋雄州歸信(歸義改)、容城兩縣北部地區,大致範圍為雄州拒馬河南岸自界河往南三四十裏的廣大地段。兩屬地居民稱“兩屬戶”,用現代話說,即同時擁有宋、遼雙重國籍。即便宋遼“澶淵之盟”已約定以拒馬河為界,界河以南(包括界河本身)均為宋境,大宋亦對拒馬河南岸兩屬地有管轄權,但遼方仍然會定時派人越過界河,到宋兩屬地向兩屬戶收取賦稅、征發徭役。此為曆史遺留問題,亦得宋方默許,具體形成過程,可參見本書《後記》。
[7]此處“大宋官方機構”,不包括宋界河司沿界河(拒馬河。即“澶淵之盟”中所稱“白溝”)所設軍寨、巡鋪等軍事機構。
[8]以帝王生辰為節日,始於唐朝。開元十七年(729年)八月初五,這一年是唐玄宗四十四歲生日,群臣上奏建議把皇帝生日與端午、七巧、重陽等節日一樣,定為“嘉節”。於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八月五日降誕日便定為“千秋節”,大宴群臣於花萼樓下,並規定朝官休假三天,以示慶賀。宋襲唐製,皇帝上壽製度化,成為朝廷重要的禮製之一。宋太祖趙匡胤生日稱為“長春節”;宋太宗趙光義生日初稱“乾明節”,後改“壽寧節”;宋真宗趙恒生日稱為“承天節”;宋仁宗趙禎生日稱為“乾元節”;等等。
[9]古時習俗,五月是惡月,五月初一到初五則是惡月中的惡日。而“重五”五月初五則是一年中最惡的日子,是一年中毒氣最盛的一天,陰邪之氣為至極。在這一天出生的孩子極不吉利,會克父母,所以民間一般會棄而不養,或另改出生日。戰國時期齊國貴族田文即出生於五月初五,其父田嬰交代小妾將這個出生日不祥的兒子淹死,但小妾愛惜親生骨肉,還是暗中將他撫養長大。後田文成為田嬰四十多個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一個,號孟嘗君,與趙國平原君、楚國春申君、魏國信陵君合稱“戰國四公子”,在當時享有盛譽。五月初五出生的名人還有宋徽宗趙佶,趙佶有意將自己的生日改成十月初十,並把這天定為“天寧節”。迄今,“重五”的俗忌在中國民間某些地方仍有沿襲。楚國貴族屈原也死在五月初五這一天,世人為了紀念他,這才有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端午節。
[10]遼有五京,分別為上京臨潢府(遺址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林東鎮南。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所築,初名皇都,後改稱上京,設臨潢府,為遼代五京之首)、中京大定府(遺址位於今內蒙古赤峰市寧城縣天義鎮以西約十五公裏的鐵匠營子鄉和大明鎮之間的老哈河北岸,是上京陪都,為遼國咽喉)、東京遼陽府(今遼寧遼陽,原為渤海國所有)、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又稱燕京,即“燕雲十六州”中的幽州,遼南京在唐代幽州城基礎上建成)、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即“燕雲十六州”中的雲州,是遼重要賦稅收入基地。遼景宗耶律賢即病逝於大同焦山行宮)。又,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為治。遼帝保持著先人在遊牧生活中養成的習慣,四時巡行,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四時捺缽”(“捺缽”為契丹語的譯音,意為遼帝的行營),故而遼帝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都不在皇宮,大體是春天在魚兒泊捕鵝、在混同江(今鬆花江)釣魚,夏天在永安山避暑張鷹,秋天在伏虎林射鹿,冬天在廣平澱獵虎。可以說,遼政權中樞在馬背車帳之上和四時捺缽之中。而作為國都的上京(皇都)和中京(陪都),主要是遼帝接見宋、西夏、高麗等國使節的地方(有時也會直接在捺缽接見使者),帶有禮儀的性質。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遼帝在中京接見使者後,仍然會到皇城外停駐的車帳中住宿,足見遊牧民族習俗影響深遠。
[11]清明放假習俗始於唐代。由於官吏總是請假回鄉掃墓,時有耽誤職守之事。開元二十四年(736年)二月二十一日,唐玄宗正式頒布政令,敕“寒食、清明四日為假”,以解決官員回鄉掃墓祭奠的難題。到唐德宗貞元六年(790年),假日增加到七天。宋承唐製,寒食、清明也放假七天,與元旦、冬至兩大節日相同。
[12]兵馬鈐轄:北宋前期,原是臨時委派的統兵官,後來成為固定的差遣,有路分鈐轄、州鈐轄,其轄區一州、一路、兩路、三路不等,掌軍旅屯戍、營防守禦等。以朝官及諸司使以上充任,官高資深的稱都鈐轄、都鈐轄使和副都鈐轄,官低資淺的稱鈐轄和副鈐轄。有知州兼安撫使、經略安撫使,又兼路分鈐轄的;也有知州兼州鈐轄的。王安石變法後,實行“將兵法”,鈐轄地位逐漸低落,南宋多成虛銜和閑職。
[13]李允則(953—1028年):字垂範。太原府盂縣人。李允則祖父李蕘是後晉高祖石敬瑭參謀,因建議石敬瑭勿依附契丹而被外貶(“燕雲十六州”即由石敬瑭割讓給契丹)。李允則生父李謙溥在後晉石敬瑭麾下任職時,曾奉命出使契丹。李氏一族與趙氏皇族私交甚深。李謙溥與趙弘殷(趙匡胤之父)曾是同居一個裏門的鄰居,李允則叔叔李謙升與趙匡胤更是布衣之交。李允則祖母閻氏當時對趙匡胤很是照顧,後來趙匡胤登基稱帝,經常派人將閻氏接到皇宮中敘舊。李允則及其弟李允正雖是因此而步入仕途,但因幹練出眾,又因趙李兩家之深厚淵源,先後得到宋太宗、宋真宗重用,在北方邊境要害之州長期任職。李允則妹妹還嫁給了宋太宗次子趙元僖為妻。
[14]宋代“沿邊”特指遼、夏邊界的河北、河東、陝西部分邊境地區,按照地理遠近分為“極邊”(又稱“緣邊”)、“次邊”、“近裏”三級。北宋“極邊”包括定州、莫州、霸州、保州、雄州、安肅軍、廣信軍、順安軍、信安軍、乾寧軍、保定軍等大致十一州軍。“次邊”包括真定、祁州、永寧軍、瀛州、滄州(有史籍將滄州亦劃為極邊)等。“近裏”包括懷州、衛州、相州、磁州、邢州、沼州、深州、趙州等。
[15]此“緣邊安撫使”非後來設置的“路安撫使”。即便後來(宋仁宗慶曆年間)宋廷在河北地區設置了河北路安撫使(路級最高長官。駐大名),河北路緣邊安撫使(駐雄州。通常由雄州知州兼任)一職依然存在,且始終保持獨立地位,與路級安撫司並存至北宋滅亡。後一職務重點在“緣邊”,實為邊關最高軍政統帥,主要管轄界河一線的極邊州軍及邊境事務。
[16]都部署:馬步軍都部署的省稱。其簡稱還有部署、兵馬都部署等。五代後唐初置,為戰時指揮官。宋置於鄰接遼、西夏地區,為地方軍事長官,掌軍隊屯戍、防守、訓練、教閱、賞罰事務。北宋初年,都部署地位顯赫(有史學家認為都部署權位不在三衙長官之下),擔任都部署的最低也是團練使(比如潘美平北漢時任職朗州團練使。諸州團練使為武臣之寄祿官,虛銜),是前線各路部署的總指揮,在宋朝統一戰爭中,往往是最高指揮官的稱呼。比如在慕容延釗平兩湖時,擔任的是湖南道行營前軍都部署;王全斌平後蜀時,擔任西川行營前軍都部署;曹彬平南唐時,擔任升州西南路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潘美平北漢時,擔任行營諸軍都部署。隨著宋朝對外戰略逐漸轉為防禦,都部署遂有“行營”與“駐泊”之別:“行營”往往用於征討,多為有重大軍事行動或重要戰區時臨時任命;“駐泊”往往用於防衛。“澶淵之盟”後,宋遼停戰,河北都部署均為“駐泊”。宋英宗趙曙執政時,為避皇帝名諱,都部署改稱都總管。
[17]楊延昭(958—1014年):本名楊延朗,因避諱宋真宗在“上天書”事件中所臆造的聖祖趙玄朗而改名。又,楊延昭號楊六郎,一說其人在家族中排行第六。唐宋時期流行行第稱呼,或按同一祖父,或按同一曾祖內,同輩中按年齡排行。例如範純粹為範仲淹第四子,但排行第五,故人稱“範五丈”(丈為宋代士大夫尊稱)。司馬光稱“司馬十二丈”,亦是同理。另一種說法是,楊延昭鎮守邊防二十幾年,遼人對他非常敬畏,以南鬥第六星比擬,稱之“六郎”,意為天上的將星(七殺星)下凡。南鬥六星由天府星(南鬥第一星,天文學稱鬥一,古名令星)、天梁星(南鬥第二星,天文學稱鬥二,古名蔭星)、天機星(南鬥第三星,即鬥三,古名善星)、天同星(南鬥第四星,即鬥四,古名福星)、天相星(南鬥第五星,即鬥五,古名印星)、七殺星(南鬥第六星,即鬥六,古名將星)組成。
[18]宋代以文製武,武將不用“大將”、“將軍”以及“大帥”的“軍銜”,僅作為由宗室充任的環衛官及武散官官名,但這些習慣性稱呼仍然經常使用於口頭和書麵語中,是對武人的稱呼。楊延昭久在河北邊關,名氣極大,本人又沒有架子,軍民均習慣性地稱他為楊將軍。
[19]保州:今河北省保定市。因是宋太祖趙匡胤先祖祖墳所在地,宋廷於建隆元年(960年)在清苑縣(今保定東北馬莊一帶,古屬涿郡)置保塞軍,寓“保衛邊塞”之意。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改清苑縣為保塞縣,升保塞軍為保州。據《保定府誌》:“太平興國中,以祖宗陵墓所在,因置保州。”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李繼宣知保州,在今保定市舊城南七裏建城,為州縣治所,其遺址位於今保定市東南郊,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保州於趙宋王朝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宋廷甚至設有保州敦宗院,專門管理保州宗室(宋太祖趙匡胤祖父趙敬有子三人:長子弘道,次子弘殷即趙匡胤之父,三子弘任。保州宗室即是趙敬後代中除趙匡胤父親趙弘殷及其後裔之外的族裔)。北宋河北“水上長城”即起自保州西北沉遼濼(今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區)。
[20]巡檢與縣尉同為宋朝維護基層社會治安的重要武力,前者屬軍隊係統,後者屬行政係統。巡檢在維護地方治安的任務上所負責任更為繁重。大致來分,縣尉負責縣城及草市的治安,屬於民防性質;巡檢則負責維持鄉村治安,對付大股寇盜,“不得與聞州縣事”,駐所也偏設於地形險要之處,軍防性質較強。巡檢以武職官員為主,任期稍長。而縣尉一般是由文官擔任,偶有兼差武臣的情形。宋代的巡檢除了按行政區劃分的巡檢之外,還在河道(如界河拒馬河)、沿海、驛道、邊境設置專門的巡檢,性質近似於今武警。
[21]何承矩(946—1006年):字正則。河南洛陽人。河北水上長城的提議者及主持建造者,深沉有謀略,與李允則同為河北邊守中的佼佼者。其子何昌齡娶齊王趙元佐(宋太宗趙光義長子,宋真宗趙恒同母兄)之女太和縣主。
[22]景德二年(1005年),宋廷敕書:“緣邊都巡檢使楊延昭,止令在保州,遣同巡檢(巡檢使之副)往來巡察,如遇群盜,會兵翦戮。”
[23]“雍熙北伐”時,楊延昭之父楊業也掛有“高陽關都部署”一職。宋太祖時,都部署專用武將。自宋太宗始,開始參用文臣,以文製武,多以文臣為正職,武將為副職。楊延昭在任上時,正職空缺,故“高陽關副都部署”一直是河北最高軍事長官。又,頗為諷刺的是,楊延昭調任高陽關後,宋廷又給他下《責保州遣兵私越北境詔》:“如聞保州遣兵襲賊(指遼),私越北境疆場之事,尤務寧謐,其令本州按罪痛繩之。”意思是誰與遼兵作戰,就是有罪,要求楊延昭予以“痛繩”(嚴厲製裁)。
[24]北宋前期,宋廷為了應付對契丹的戰爭,在河北建立行營部署司,任命武將為都部署,主管或分管部署司下的各戰區,形成定州、鎮州、高陽關三路防禦體係,也是日後劃分安撫使路的雛形。定州一路控製太行山東麓的南北大道,因位於塘泊(水上長城)的最西端,屬於山麓、平原的接合地帶,沒有險要的地理形勢可以利用,故屯有重兵,其兵力部署在河北當居首位。鎮州一路(即日後的真定府路)北端控製著飛狐口,這條道路在北宋初年常常被遼人利用作為南下侵略的通道。高陽關一路重點控製雄州、霸州之間的道路,這條道路是塘泊之間的孔隙(景德之前,雄、霸二州塘水不相接,因名東塘、西塘。後來雖將二塘相連,但冬季結冰,旱季水竭,未為必安之地),遼軍數次攻擊宋都是自這條道路返回。雄州、霸州均隸屬於高陽關路。三部署路各自轄境,可參見“河北四路”插圖(此圖中的“路”為“安撫使路”,非“都部署路”,但轄境大致不差)。高陽關都部署官位在鎮、定路都部署之上。高陽關都部署有時也會兼任鎮、定路都部署,以形成一體的防禦體係。又,始設於宋真宗鹹平六年(1003年)的傳信牌(宋軍通信憑證),正反麵均刻有“某路傳信牌”字樣,此“路”即都部署路。
[25]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在位十一年。遼太宗耶律德光在位二十一年。遼世宗耶律阮在位五年。遼穆宗耶律璟在位十九年。遼景宗耶律賢(蕭太後蕭綽丈夫)在位十四年。遼聖宗耶律隆緒(蕭綽之子)在位共五十年,本為在位時間最長者,但本書故事發生時遼聖宗才剛剛親政。蕭綽在遼景宗登基後即以皇後身份參與國事,加上以太後身份臨朝二十七年,總共執政四十年有餘,故時間最長。
[26]宋太祖趙匡胤在位時,未立己子趙德昭或趙德芳為太子。繼位者宋太宗趙光義為趙匡胤親弟,非父子相傳,而是兄終弟及,兼之“斧聲燭影”迷霧重重,故宋太宗終生背負上了“得位不正”之名。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趙恒(母李夫人,李英之女。宋真宗即位後才追封為賢妃、皇太後,諡元德皇後)為宋太宗第三子,既非長子,也非皇後所生嫡子,本非儲君人選,在長兄趙元佐(母李夫人,李英之女)因叔父趙廷美之死發瘋、次兄趙元僖(生母不詳,非嫡子)無疾暴死的情況下,這才勉強進入宋太宗眼中,被立為太子。宋太宗駕崩後,大太監王繼恩和李皇後(明德皇後,李處耘之女,初為晉王妃,宋太宗繼位為皇後,其子早夭)共同謀劃宮廷政變,欲立趙恒同母兄趙元佐(宋太宗長子)為帝。宰相呂端機智果斷,一力挫敗政變,扶立太子趙恒繼位,是為宋真宗。
[27]耶律阿保機死後,其皇後述律平即以“主少國疑”為由(其實耶律倍已經二十八歲),自行臨朝稱製,代行皇權。凡是擁護耶律倍的文武重臣,都被殺死為耶律阿保機殉葬,前後殺害了一百多人。輪到漢人大臣趙思溫時,趙思溫不甘受死,竭力反抗。述律平問道:“你與先帝如此親近,怎麼不肯去呢?”趙思溫坦然答道:“先帝親近之人莫過於太後,太後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述律平當麵被將了一軍後,立即抽出腰刀,將自己的右手齊腕砍下,下令放進遼太祖棺內。又為自己開脫說:“我並非不想追從先帝於地下,隻因國家無主,諸子幼弱,無暇前往。”由此停止殺戮,趙思溫也幸免於難。但滿朝文武被述律平頃刻間自斷手腕的狠辣所震撼,自此畏如虎蠍,再不敢違抗其旨意。
[28]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過世後,耶律德光受母親述律平支持,窺測帝位。耶律倍畏懼母親,又不願兄弟自相殘殺,主動將皇位讓給母親述律平更為喜愛的二弟。耶律德光即位後,不但不感激親兄長的讓位之恩,反而派人嚴密監視耶律倍的一舉一動,兄弟關係急劇惡化。後唐明宗李嗣源了解到耶律倍的處境後,出於政治目的,派人密召耶律倍赴中原。耶律倍經過考慮後,決意投奔後唐。他未攜眾契丹妻妾及子嗣,隻帶著漢人愛妾高氏(出自渤海郡高氏)及曆年珍藏的圖書,從遼東渡海,南赴中原。後唐皇帝李嗣源以天子儀衛迎接。耶律倍遂改名李讚華,就此在異國定居。後唐清泰三年(936年),石敬瑭引遼太宗耶律德光率軍南下(契丹即由此得到“燕雲十六州”),後唐末帝李從珂欲自焚,召耶律倍同焚。耶律倍不從,李從珂遂派人殺死耶律倍,時年三十八歲。洛陽一僧人把耶律倍屍體收斂起來,暫時埋在一個荒山坡上。後遼太宗耶律德光尋訪到兄長耶律倍屍體,將兄長改葬在他生前喜愛的醫巫閭山(今閭山,位於遼寧省錦州市境內)。
[29]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六月,杜太後病危,臨終之際,急召趙普入宮記錄遺命。據說當時宋太祖趙匡胤也在場,杜太後先是問兒子何以能得天下,宋太祖說是祖宗和太後的恩德與福蔭。杜太後當即反駁說:“你想錯了!你能夠得天下,隻是由於周世宗把皇位傳給了一個小孩子,使得國無長君,人心不歸附。假設周世宗立一個年紀中長的皇帝,天下豈能到你手中?”對於母親的話,一向孝順的宋太祖當然隻能稱是。杜太後這才語重心長地說出了關鍵的下文:“所以,你要吸取教訓,將來將帝位先傳光義(趙匡胤弟),光義再傳光美(趙匡胤次弟,後改名為廷美),光美傳於德昭(趙匡胤共有四子,長子德秀與三子德林早夭,隻有老二德昭和幼子德芳成年),如此,則國家有長君,才是社稷之幸。”宋太祖泣拜,說:“兒銘記教誨。”杜太後又對一旁的趙普說:“你也要記住我的話,不可違背。”趙普便將杜太後的話以遺命的形式寫成誓書,並在末尾署上“臣普記”,收藏在金匱(音gui,同櫃)之中,稱“金匱誓書”。後世對這段“金匱誓書”的故事多有懷疑,認為這是後來宋太宗趙光義與宰相趙普勾結起來編造出來的謊言,目的是為了掩飾宋太宗之得位不正。
[30]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後,以弟趙廷美(即趙光美,為避諱改名廷美)為開封尹兼中書令(彼時任開封尹就等於是儲君第一候選人),封齊王;宋太祖長子趙德昭為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宋太祖次子趙德芳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而對宋太祖和趙廷美的子女,均與趙光義的子女並稱為皇子皇女。太平興國四年(979年),宋太宗伐遼慘敗,兵潰後一度失蹤,軍中欲立趙德昭為主,剛好宋太宗返回,事情遂不了了之。之後趙德昭為北伐將士請功,受到宋太宗嚴厲斥責,趙德昭激憤之下割喉自殺,死時年僅二十九歲。太平興國六年(981年)三月,宋太祖最小的兒子趙德芳神秘暴病身亡,年僅二十三歲。按照“金匱之盟”的順序,由宋太祖傳宋太宗,宋太宗傳趙廷美,趙廷美傳趙德昭,趙德昭既死,那麼就該改傳趙德芳。趙德昭和趙德芳先後暴死,金匱誓書上的皇位繼承者隻剩下趙廷美一人。太平興國六年(981年)九月,趙德芳死後半年,針對趙廷美的軒然大波終於開始。趙廷美以莫名其妙的罪名被罷官外遷,隨即貶到房州(今湖北房縣。以“縱橫千裏、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是曆史上著名的流放之地,地處偏僻,條件十分艱苦)安置,兩年後死於貶所,年僅三十八歲。至此,所有阻擋宋太宗傳子的絆腳石都被搬掉。
[31]祖州:州治今內蒙古巴林左旗西南石房子村,轄境約當今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巴林右旗的一部分。此地原為耶律氏世居之地,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所置,因其高祖、曾祖、祖父、父親皆誕生於此,所以得名祖州,是契丹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之一。耶律阿保機在世時,秋季多在祖州狩獵,為此專門建有西樓。
[32]甄氏:潞州(州治今山西長治)人氏。後唐時,入宮為宮女。後晉時,依然留在宮中。遼太宗耶律德光攻克大梁(今河南開封)後,將甄氏擄掠北上。此時的甄氏已年近四十,比耶律阮還要大上十歲,但耶律阮對甄氏一見鐘情,且迷戀至深,以至登基後力排眾議立甄氏為皇後。甄氏為耶律阮生下一子,名耶律隻沒,字和魯堇。其人敏而好學,通契丹文、漢文,能詩。遼穆宗耶律璟登基後,封耶律隻沒為寧王,經常召其入宮。耶律隻沒與宮女安隻產生了私情。遼穆宗得知後大怒,下令對耶律隻沒處以酷刑,榜掠數百,刺瞎一目,且處以宮刑。極盡侮辱之能事後,又將耶律隻沒關在獄中,準備當街處死。然尚未行刑,遼穆宗意外被殺,耶律隻沒異母兄耶律賢(遼世宗原配發妻蕭撒葛隻所生)即位,是為遼景宗。耶律隻沒瞬時成了皇弟,被當場予以釋放,重新封為寧王,還得與宮女安隻成親。後安隻卷入帝後(指遼景宗與皇後蕭綽)權力之爭,被處死,耶律隻沒則被奪爵流放。遼聖宗耶律隆緒即位後,蕭綽以皇太後身份稱製,召還耶律隻沒,詔複舊爵。
[33]甄氏因是漢人,受到契丹皇族輕視,死後沒有得到諡號。《遼史·後妃列傳》中稱她為“世宗妃”,不承認她有皇後身份。但後麵行文又稱:“葬二後(二位皇後指甄氏與懷節皇後蕭撒葛隻)於醫巫閭山(今閭山)。”明顯自相矛盾。
[34]春蒐(sōu):又稱“春搜”,指帝王春季的射獵。參見《左傳·隱公》:“故春蒐、夏苗(夏季田獵,言為苗除害)、秋獮(xiǎn)、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
[35]黑山自古為北方草原民族之聖山名,具體所在,曆代均有所不同,如元代黑山是指今蒙古國境內之肯特山及餘脈。遼朝黑山為賽罕烏拉山脈(蒙古語為“美麗富饒的聖山”,位於今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西北部與巴林右旗交界處),此山是大興安嶺山脈南段主要山峰之一,主峰海拔1928.9米,是契丹人心目中的神聖之山。契丹人視黑山如中原之泰山,並視為契丹人靈魂的歸宿。參見宋人張舜民《使遼錄》:“虜中黑山,如中國之岱宗,雲虜人死魂皆歸此山。每歲五京進人、馬、紙各萬餘事,祭山而焚之。其禮甚嚴,非祭不敢進山。”又見武珪(自遼投宋,獻書於雄州,知雄州趙滋再進書於朝廷)《燕北雜記》:“冬至日,殺白羊、白馬、白雁,出生血和酒,望黑山奠神。言契丹死魂為黑山保管。”又,遼祖陵所在地炭山亦稱黑山(一說即今黑背獨石口外東一百裏黑龍山;一說即今萬全南炭山;又有在今北京古北口附近之說),為契丹帝、後避暑及秋獵之地。有涼殿。遼太祖阿保機所居之漢城即在此山東南;山北有羊城,為契丹與北方貿易之所。該炭山出產食鹽,故還有一種說法認為現河北唐山即遼炭山。
[36]蕭思溫:字寅古,出自契丹拔裏氏少父房。宰相蕭敵魯(淳欽皇後述律平同母異父兄)之侄。粗通書史,迎娶燕國公主耶律呂不穀(遼太宗耶律德光之女,遼穆宗之姊。遼國第一位正式獲得公主封號的公主),拜為駙馬都尉。
[37]“褻(xiè)禦”是掌侍禦之小臣。“盥人”是專門侍奉皇帝洗漱的近侍。“庖人”是遼對廚子的稱呼。又,小哥、花哥之所以要聯合廚子辛古等人,是因為遼穆宗執政十八年間,契丹貴族反叛不斷,朝野內外血雨腥風,故皇帝有相當的警覺性,禁止近侍佩帶武器。而辛古等人因是廚子,可以接觸到廚房刀具。小哥、花哥等人在行刺遼穆宗得手後迅即逃亡,在保寧中葉(保寧是遼景宗耶律賢的年號,自公元969年至979年,共十一年)方被捉拿歸案,就地正法。此時離遼穆宗身死已有數年時間,足見小哥等弑君凶手背後另有能人,此人及同黨有足夠的能力庇護凶手長達數年之久。而近侍弑君,也並非完全是出於自保那麼簡單。遼穆宗一死,遼景宗及蕭思溫(蕭綽父親)獲利最大,故不少人推測這二人都參與了謀劃,不過沒人敢公開說出來而已。因為遼穆宗被弑內幕與本書故事無關,故不做深入探討分析,但此類涉及多方勢力角逐的曆史疑案為作者興趣點所在,謹記於此,日後再單作文章考證。
[38]契丹議政形式原為貴族大會,又稱為“大政會議”“議政之會”,早在古八部時期就存在,經曆大賀氏、遙輦氏部落聯盟時代,到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後,始終是遼中央決策機構的議政方式。遼建國之初,國家大事由遼太祖耶律阿保機與北、南府宰相共同商議。契丹的南、北之分,如北院大王、南院大王,是一種“兩翼”製度,類似漢代匈奴的左、右賢王,“北”在“南”上。後來遼太祖為了加強集權,先後將北府、南府的權力收回,讓聽命於自己的後族與皇族世選兩府宰相,兩府宰相隨後作為中樞官製確定下來。北府宰相總知軍國事、知國事,地位最高。遼世宗即位後,因未得到述律平太後為首的後族認可,為鞏固帝位,設北樞密院,“掌兵機、武銓、群牧之政,凡契丹軍馬皆屬焉”,北樞密院遂成為是北麵最高決策機構。北院樞密使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者,地位在北府宰相之上。中央決策機構的議政方式也由“貴族大會”變為了“南北臣僚會議”,會議主持者由兩府宰相變為兩院樞密使。
[39]自遼世宗始,北府宰相至高地位雖然被北樞密使取代,但權力仍相當大。歐陽修之子歐陽發述其父於公元1055年使遼時,遼道宗派北宰相蕭知足(即蕭阿剌)等押宴,特別標注“北宰相,蕃官中最髙者”,亦可佐證北府宰相地位之高。北府宰相品級要高於五京留守。蕭乙薛在天慶七年(1117年)以西京留守銜“討劇賊董厖兒,戰易水西,大破之。以功為北府宰相”。又據《耶律宗允墓誌》:“清寧初,遂驛召歸闕,拜為南宰相,斯則我朝所置之元輔也,位在丞相之上。”表明“南、北宰相位在中書省長官左、右丞相之上”。而北、南大王院,自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時,便已被置於北府宰相治下。北、南二院便與北、南二宰相府一樣,具有既為大部族又為中央官署的雙重政治身份。
[40]“皮室”是機構名,“詳穩”是該機構長官。皮室分為左、右兩部,共同組成遼朝廷的宿衛軍,即皇帝親軍。遼軍製按其軍事職能,包括朝廷行宮宿衛軍和地方鎮戍軍兩大係統。行宮宿衛軍就是皮室軍,該軍製對後世元朝有深刻影響。皮室軍不同於漢式的宮城宿衛,它有“遷徙往來無常處,以兵為營衛”和“無日不營,無在不衛”的特點。契丹雖有五京,但遼帝和朝廷官屬並不定居於京城,仍然保持四時逐水草遷徙的遊牧遊獵習慣。皇帝巡遊的行宮叫“捺缽”,起居的氈帳叫“斡魯朵”,即宮帳、禦帳之意,須布置重兵宿衛,因而皮室軍的作用非常重要,號稱皇帝“腹心部”。
[41]遼世宗遇害時,耶律賢年僅四歲,即淪為遺孤,遼穆宗詔令寄養於永興宮。永興宮是遼太宗耶律德光宮衛名稱(宮衛又名“斡魯朵”,是皇室以自己的親兵及俘獲人口設置的直轄領地),屬遼穆宗家庭財產,耶律賢被安置於其中,自幼受到嚴密監視。年長之後,耶律賢也僅僅獲得了曾經屬於“人皇王行宮”的卓放地——奉聖州望雲川,故可推測遼世宗遇害後,其宮衛積慶宮已被作分散處置。
[42]遼渤海高氏,包括原渤海國右姓高氏家族,以及以渤海為郡望的漢人高氏家族。其中渤海國右姓高氏家族以高模翰家族為代表,該家族在渤海國滅亡後入遼,成為遼代渤海遺民家族的顯著代表。本書故事將會涉及高模翰後人,故此處先行略過。這裏隻介紹渤海郡漢人高氏。根據史書記載,高姓出自薑姓,乃薑太公之後。春秋時期,齊國公子高有一子名侯,為齊國上卿,由於他與管仲合諸侯有功,“(齊)桓公命侯以王父字為氏,食采於盧,諡曰敬仲,世為上卿”。自此,該家族便以“高”為姓。東漢明帝時期,該家族後裔高洪被任命為渤海郡(郡治浮陽,今河北滄州滄縣舊州鎮)太守,隨即率領家族中人遷居渤海蓓縣,由此渤海蓓縣便成為該家族的郡望,高氏家族自此開始自稱為渤海高氏。西晉至十六國以來,渤海高氏家族勢力逐步擴大,成為當地一個較為顯著的家族。隨後,該家族成員人仕北朝,其中高湖先後得到了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朝皇帝的倚重,高湖侄子高允也在文成、(轉下頁)
[43](接上頁)獻文、孝文三朝為官,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渤海高氏家族一躍成為北魏極為顯赫的家族。雖然孝文帝定姓族時,並未將高氏家族定為第一流的門閥世族,但其仍以門閥大族的身份為時人所推崇。特別是隨著以北魏孝文帝昭皇後高照容以及北齊開國君主高歡為代表的一些高姓士人,為了提升自己的出身門第而冒認為渤海高氏家族後裔,在客觀上也對渤海高氏門閥地位的穩固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此後,漢人渤海郡高氏家族,曆經隋唐以來,雖然家族門第較北朝有所降低,但仍是當時漢人世族的重要代表,並最終通過家族成員的不斷努力,躋身為遼代世家大族之列。在遼代主要有高嵩家族與高勳家族兩支,其中以高勳家族地位最為顯貴,但由於該家族參與了遼景宗朝的帝後(指遼景帝耶律賢與皇後蕭綽)權力爭奪,最終隨著帝黨勢力的瓦解而走向了衰敗。受到高勳家族的牽連,高嵩家族也隨之衰落。
唐朝滅亡後,唐地方官吏高萬興、高萬金兄弟歸降後梁,後梁任命弟弟高萬金為保大軍節度使,兄長高萬興則累遷至檢校太師兼中書令,並得封渤海郡王。高萬金去世後,後梁以其兄高萬興為鄘延節度使,並進封北平王。後高萬興家族相繼入仕後唐、後晉。高信韜即為高萬興之子,高勳則為高萬興之孫。
[44]高勳並不是遼國唯一受到重用的漢人,這是由特定的曆史背景所決定的。遼國采用“一國兩製”的政治製度,北麵官管理契丹政事,南麵官管理漢人事務,即所謂“以國製治契丹,以漢製待漢人”,這在曆史上十分奇特,其根源其實還是因為燕雲十六州。契丹從石敬瑭手中得到富饒發達的燕雲十六州後,也意識到這一地區的意義重大,因此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幽州也由原來北方的軍事重鎮上升為陪都南京,成為契丹的“五京”之一。不過,契丹皇帝仍沿襲著“四時捺缽”的製度,即皇帝隨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遊牧、狩獵於不同的地區,捺缽成為政治活動的中心。但皇帝四時遷移,政治中心也隨之變化,隻有在冬季捺缽時,才到南京,因此南京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都城。而按照捺缽慣例,契丹貴族大多數必須跟隨皇帝遷移,因此南京官員和幽燕地區的州縣官吏便隻能由漢人來擔任,這就是南京南麵官係統的來曆,區分於契丹貴族擔任的北麵官係統。
[45]韓氏為幽州安次(今河北安次西)人。韓匡嗣祖父韓夢殷曾累官薊、儒、順三州刺史,父親即韓延徽。唐朝末年,群雄並起,劉仁恭占據幽州(今北京)為盧龍節度使後,召韓延徽為幕僚。後來劉仁恭之子劉守光成為盧龍節度使,韓延徽繼續受到信用。劉守光為對付河東李存勖(後來成為後唐開國皇帝),派韓延徽充當盧龍使者,出使契丹,請求聯盟。李存勖搶先派人送書,尊稱耶律阿保機為叔父(耶律阿保機曾與李存勖父李克用結為兄弟),表示要與契丹結盟。當時占據山西的李存勖實力遠比占據河北的劉守光要強大,故耶律阿保機不願意出兵幫助劉守光,還借口韓延徽拜見時立而不跪,將其扣留,罰做苦工。耶律阿保機的妻子述律平(回鶻遺裔)有勇有謀,在幫助耶律阿保機登上汗位的過程中出力極多。她一眼看出韓延徽絕非池中之物,力勸丈夫重用韓延徽。耶律阿保機召來韓延徽對答後,很是意外,開始重用韓延徽。韓延徽前期的主要政績是幫助契丹修築城郭,設立市場裏巷,用來安置被契丹擄掠以及投降契丹的漢人。這大概與他之前被罰當奴隸喂牛養馬的經曆有關,在韓延徽提出這些建議之前,生活在契丹的漢人基本上都處於最低等的奴隸地位。契丹法律甚至公然規定“契丹人毆漢人死者償以牛馬”(此法一直到遼聖宗耶律隆緒即位後,才為太後蕭綽所廢,改用漢法),契丹人致漢人死,隻需賠償財物牛馬,如果漢人致契丹人死的話,不但本人抵命,親屬還要被沒為奴婢,可見漢人在契丹人的眼中與牲口無異。韓延徽出現後,提出了妥善安置契丹地區漢人的方法,為漢人們安排配偶,教他們開墾種植荒地,漢人們的生活由此穩定下來,能夠安居樂業,逃亡的人越來越少。韓延徽此舉,客觀上對契丹的地域開發起了重要作用,也穩定了契丹對所屬漢人的統治。韓延徽之子韓匡嗣精通醫術,經常為耶律阿保機及述律平皇後看病,由此深得信任,曾官拜南京(指幽州)留守,他本人還迎娶了後族旺支蘭陵郡蕭氏女(封陳國夫人)。韓匡嗣的七個女兒中,一女嫁昭義軍節度使、太傅耿紹紀(其幼弟為耿紹忠,將在本書中出現。耿紹忠娶北院大王親眷耶律氏,其女耿氏為遼聖宗妃),一女嫁太尉蕭猥恩,一女嫁大國舅弟蕭罕餘。其子韓德讓則更加聲名顯赫,曾與蕭思溫之女蕭綽訂婚。後來蕭綽成為遼景宗皇後,掌握了遼國朝政大權,對舊情人格外寵幸,韓德讓遂一飛衝天,累官至宰相,甚至還被賜名為耶律隆運,位列皇族。在遼人立場,這已經是給一名漢人的最高榮譽。
[46]契丹有一種氏族外通婚的習俗,與耶律氏世代通婚的是乙室已氏和拔裏氏二部族。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創建遼國之後,因為追慕中原漢高祖皇帝劉邦,便將自己的耶律氏兼稱劉氏,又認為乙室已氏、拔裏氏二族功勞極大,堪比漢代開國丞相蕭何,遂將後族一律改稱蕭氏。耶律阿保機皇後述律平本人雖未改姓,但她的兩個兄弟也都由此改姓蕭。遼太宗耶律德光即位後,立述律平侄女蕭溫為皇後,並於天顯十年(935年)下詔:“皇太後父族及母前夫之族二帳並為國舅。”“皇太後”即述律平,為其母耶律氏(耶律阿保機妹)二婚所生。“皇太後父族”指耶律氏與第二任丈夫述律婆姑(屬拔裏氏)所生述律平、蕭阿古隻一族。“母前夫之族”則指耶律阿保機妹耶律氏與第一任丈夫(屬乙室已氏)所生蕭敵魯一族。自此,遼皇室耶律氏與蕭氏世代通婚的習俗一直沿襲下去,蕭氏由此成為遼國僅次於耶律氏的權貴勢力。遼太宗耶律德光本人也曾感歎道:“太後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終遼一朝,蕭氏共有十三名皇後(包括追封者),五名皇妃,十三位諸王,十七位北府宰相,二十位駙馬,太後則是清一色的蕭太後。
[47]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皇後為述律平,屬“皇太後父族”。遼太宗耶律德光皇後蕭溫,為述律平弟弟之女,屬“皇太後父族”。遼世宗皇後蕭撒葛隻,為述律平弟蕭阿古隻之女,屬“皇太後父族”。遼穆宗皇後蕭氏族屬不明,但蕭氏為遼穆宗在遼太宗朝所納正妃,當時述律平以太後身份執掌朝政大權,故此蕭氏十之八九出自“皇太後父族”。蕭綽生父蕭思溫,為宰相蕭敵魯(述律平同母異父兄)之侄,屬“母前夫之族”。後來遼聖宗皇後蕭菩薩哥(蕭綽弟蕭隗因之女,屬“母前夫之族”)與元妃蕭耨斤(述律平弟蕭阿古隻五世孫女,屬“皇太後父族”)之爭,其實也是“母前夫之族”和“皇太後父族”之爭,最終以“母前夫之族”落敗而告終。此後遼興宗皇後蕭撻裏、遼道宗皇後蕭觀音均屬“皇太後父族”。這一狀態一直保持到遼天祚帝時才又有所改變,天祚皇後蕭奪裏懶是蕭繼先(蕭思溫侄)五世孫,屬“母前夫之族”。
[48]宋人史書記為“耶律明”,如《續資治通鑒長編》“開寶二年”:“契丹主(耶律)明為帳下所弑。”一說耶律璟本名璟,中原人為避諱而改稱其為耶律明(後周太祖郭威追尊高祖郭璟為信祖,“璟”字遂成為後周廟諱)。另一種說法是,遼穆宗本來就叫耶律明(《契丹國誌》則載其將名字從“璟”改為“明”)。支持此說者的證據不少。在目前出土的遼碑誌中,“明”字往往缺最末兩筆,如統和十八年《劉宇傑墓誌》、統和二十六年《常遵化墓誌》、統和二十六年《王悅墓誌銘》、重熙五年《張嗣甫墓誌》、乾統十年《寧鑒墓誌》、天慶四年《王師儒墓誌銘》等,均是如此,推測應該是避遼穆宗名諱。此外,《遼史》中記載西夏李德明(李元昊父)名字為李德昭,亦是佐證。另外遼確實有個名叫耶律璟的人,鹹雍八年(1072年)《創靜安寺碑銘》中提到遼大臣耶律海裏的漢名為耶律璟,並無避諱。
[49]當年遼世宗被殺時,耶律賢年僅四歲,庖廚劉解裏冒險營救,用毛氈將耶律賢蓋住,耶律賢這才僥幸逃過一劫,不過也因驚嚇過度,落下了病根,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
[50]遼景宗即位後不久,改元保寧,再度大赦天下,耶律喜隱終被赦免,娶皇後蕭綽二姊蕭夷懶,並恢複爵位,封為宋王。耶律喜隱輕僄無恒,稍微得誌即驕橫異常,幾年後又再度謀反,遭遼景宗貶斥。彼時蕭思溫已死,因皇後蕭綽說情,很快被赦免召回。然數年後耶律喜隱又欲謀反,事泄後,遼景宗忍無可忍,下令給耶律喜隱戴上腳鐐手銬,又專門在祖州(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皇後述律平及耶律喜隱父親耶律李胡被軟禁之地)修造了一座獄城,將耶律喜隱囚禁其中。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五月初十日,兩百北宋降卒多人在上京發動叛亂,欲劫持扶立耶律喜隱為帝,但因祖州獄城堅固而無法進入,於是改擁立耶律喜隱之子耶律留禮壽。事敗後,遼景宗詔令誅殺耶律留禮壽,同時賜死耶律喜隱。蕭夷懶因是皇後蕭綽二姊,始終未受丈夫牽累,隻被奪去“宋王妃”號,降爵為“夫人”。
[51]胡輦、夷懶均為契丹名音譯。夷懶又作伊蘭。又,據蕭思溫三個女兒的婚姻狀況來推斷,長女蕭胡輦年紀應該比次女蕭夷懶及三女蕭綽(蕭燕燕)大許多。
[52]中醫認為,風為六淫之首、百病之長,風之為病善行而數變,治無常方。主要表現是筋肉、關節和氣血經脈等方麵長期不適,常出現頭痛眩暈、抽搐、痙攣、肢體顫抖、麻木、蠕動、口眼歪斜、言語不利、步履不穩,甚至突然暈厥、不省人事、半身不遂等症狀。通常認為,情誌不遂、飲食無節、恣酒縱欲等,是引發風疾的主要原因。有的風疾症狀如西醫所說的心腦血管疾病、高血壓等,當與遺傳有關,且重症死亡率極高。在中國曆史上,不少皇帝都患有風疾,如唐代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順宗、唐穆宗、唐文宗、唐宣宗等,宋代宋真宗、宋仁宗等。
[53]撻馬部:即扈衛隊。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即由撻馬部起家。其伯父耶律釋魯擔任契丹迭剌部於越(總知軍國事),地位在可汗之下,夷離堇(兵馬大元帥)之上,掌握部族實權。耶律阿保機初為迭剌部可汗痕德堇的侍衛親兵,由伯父釋魯提攜,很快提拔為撻馬狨沙裏(撻馬部總管),並憑借這支精銳軍隊,開始了建功立業的旅程。
[54]遼景宗子女:長子耶律隆緒,即後來的遼聖宗。第二子耶律隆慶,封梁王。第三子封楚王,《契丹國誌》記為耶律隆裕,《遼史》記為耶律隆祐。據秦晉國大長公主(耶律觀音女)墓誌銘載,當為耶律隆裕,《遼史》有誤。第四子耶律鄭哥(一作耶律藥師奴,又名耶律韓八),早夭。長女耶律觀音女,封齊國公主,嫁蕭綽堂弟蕭繼先;為蕭綽最愛之女,“尤加愛,賜奴婢萬口”,且許建私城頭下州徽州,“滕戶萬戶,節度使以下,皆公主府屬”。第二女耶律長壽女,封衛國公主,下嫁北府宰相蕭排押(蕭撻凜長子。蕭撻凜出自國舅部,為蕭思溫族侄,曾擒獲宋名將楊業、王繼忠。在澶州之戰中被宋軍床子弩射中身亡)。第三女耶律延壽女,封越國公主,下嫁蕭排押弟蕭恒德(蕭撻凜次子)。第四女耶律淑哥,母渤海妃,無公主封號,先下嫁北漢歸附的盧俊,後耶律淑哥上表請離婚,改嫁蕭神奴。又,遼國子女排行受生母地位影響,譬如耶律淑哥未必真的是第四女。耶律觀音女生於970年,而耶律淑哥於980年下嫁盧俊,年紀肯定比耶律觀音女要大,但因生母地位較低,排名最後。遼聖宗有十四個女兒,這一點體現得特別明顯,漢人妃子白氏、李氏所生之女盡排在後麵。
[55]蕭綽以皇太後身份初秉國權時,曾向大臣泣言:“母寡子弱,族屬雄壯(指契丹皇族勢力),遼防未靖(指南方宋朝威脅),我可怎麼辦呢!”韓德讓、耶律斜軫(一作“珍”)忙上前跪下表忠心:“信任臣等,何慮之有!”
[56]再生禮又稱複誕禮或覆誕禮,是契丹族的一種習俗,阻午可汗時始製。本質就是過“本命年”,因契丹用十二生肖紀年,每十二年生肖輪回一次,到了出生生肖這一年,就要舉行儀式紀念自己的始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隻有皇帝、太後、太子及夷離堇(兵馬最高統帥。耶律阿保機在擔任契丹可汗前曾擔任於越兼夷離堇)才能舉行再生禮。參見《遼史·國語解》:“再生禮,國俗,每十二年一次,行始生之禮,名曰再生。惟帝與太後、太子及夷離堇得行之。又名覆誕。”
[57]蕭思溫共三女:長女蕭胡輦,次女蕭夷懶,幼女蕭綽。遼景宗時,蕭綽因蕭胡輦丈夫耶律罨撒葛早逝,將姐姐接入宮中居住。時逢蕭綽懷孕,蕭胡輦乘虛而入,與遼景宗發生了關係。蕭綽發現後,雖然心生不快,但蕭胡輦地位極高,是遼太宗永興宮的繼承人(耶律罨撒葛為遼太宗耶律德光嫡子,遼穆宗耶律璟親弟,遼穆宗無子,遼穆宗死後,蕭胡輦以耶律罨撒葛元妃的身份在太宗一係中地位最尊,又是遼景宗皇後蕭綽之姊,故繼承了永興宮),蕭綽須得傾心籠絡,也隻能順水推舟。遼聖宗即位後,還冊封蕭胡輦為皇太妃此“皇太妃”封號與遼景宗無關,蓋因蕭胡輦第一任丈夫耶律罨(轉下頁)
[58](接上頁)撒葛被追冊為皇太叔。蕭胡輦巾幗不讓須眉,征戰沙場,辟土靖邊,以軍功贏得了很高威望,儼然以太宗係首腦人物自居,深為蕭綽忌憚。後蕭胡輦愛上馬奴撻覽阿缽。蕭綽下詔禁止,命懲罰撻覽阿缽。蕭胡輦則公然上書,要求嫁給撻覽阿缽。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忍耐多年的蕭綽終於發作,以謀反罪名將大姐蕭胡輦囚禁於懷州,二姐蕭夷懶囚禁於南京,二人親黨皆被活埋。次年(1007年)六月,皇太妃蕭胡輦和夫人蕭夷懶(其丈夫宋王耶律喜隱因涉入謀反案而被遼景宗賜死,夷懶被奪宋王妃號,降為夫人)被鴆殺於幽所。當年蕭思溫為保己身及家族周全,將三個女兒以聯姻的方式分別安插於不同陣營,而結果卻是骨肉相殘,如此結局,實在令人唏噓。
據《平穀縣誌》記載,蕭綽出生在北京市平穀區王辛莊鎮太後村肖家院自然村。
[59]城下之盟:出自《左傳》,指戰敗國在敵人兵臨城下(或大軍壓境)的嚴重威脅下,被迫訂立屈辱性條約。“澶州之盟”簽訂之初,宋真宗趙恒認為南北停戰是件大好事,是宰相寇準的功勞,因此加寇準為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待其甚厚。然而,早先與寇準結仇的大臣王欽若一直想方設法地排擠寇準,在趙恒麵前攻擊寇準說:“寇準逼著陛下親征,將陛下當作‘孤注一擲’,訂立‘城下之盟’。這不是勝利,是君王的恥辱,怎麼還能說寇準對社稷有功呢?”又說:“時議有謂,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寇準由此失寵,被罷去相位。而宋真宗深以“澶州之盟”為恥,常常悶悶不樂。王欽若趁機道:“惟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但是自古封禪,一般要有“天端”,王欽若和宋真宗想出了偽造“天書”的曆史鬧劇。一天,宋真宗對群臣說,夜見神人降“天書”於承天門。於是到承天門,果然發現“天書”,以宰相王旦為首,王欽若、陳堯叟、丁謂等大臣皆稱賀。一時間,舉國上下掀起了一股“爭言祥瑞”的熱潮。不久,又在泰山得“天書”,宋真宗順勢親自到泰山封禪,這也是中國曆史上最後一位封禪泰山的皇帝。之後,宋真宗在王欽若、陳堯叟、丁謂等大臣的迎合下,屢次搞“天書”、封禪等自欺欺人的活動,又大肆祭祀孔子、老子,並尊崇道教,大造道觀,耗資巨大,以至歲出日增。
[60]宋真宗趙恒(968—1022年)共有三任皇後:第一任章懷皇後潘氏(968—989年),為名將潘美之女,逝於宋真宗即位前,皇後名號為追封,沒有子女;第二任章穆皇後郭氏(976—1007年),名將郭守文之女,有子趙祐,九歲時夭折。第三任章獻明肅皇後劉娥(969—1033年),是宋朝第一個臨朝稱製的女主。本書故事發生時(1010年),劉娥仍是普通嬪妃身份,尚未被立為皇後。宋真宗對劉娥感情很深,景德四年(1007年)郭皇後病逝後,宋真宗即欲立劉娥為後,但寇準、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劉娥出身微賤,不可以為一國之母”為由反對,事遂不成。
[61]彼時宋真宗有過五子,均早夭,包括郭皇後(章穆皇後)所生次子趙祐(悼獻太子)。
[62]宋太宗時,於雄州專設機宜司,主要任務是以重金招募或賞賜間諜,收集敵方軍事機密。“澶淵之盟”後,宋遼兩國關係緩和,宋真宗遂改機宜司為國信所。但機宜司隻是名義的取消,實際上宋人仍稱雄州國信所為機宜司。又,景德四年(1007年),宋真宗又於汴京置國信所,全稱為管勾往來國信所,為中央機構,官署設在都亭驛,掌接待契丹(遼國)使臣及遣使契丹之事。設管勾官二人,以內侍都知押班(內侍省宦官,以內侍官在內殿崇班以上者充任)充任。先行於雄州設立的國信所(機宜司)則稱雄州國信所,仍為間諜機構。機宜司實際負責人為知雄州機宜司事,本書中人物趙延祚曾擔任此職。而掛名長官則由皇帝心腹宦官擔任,如宋太宗、宋真宗心腹大宦官閻承翰(平定王小波、李順起義時任監軍)曾任雄州機宜司長官,如此安排,足見皇帝對機宜司的極度重視。
[63]王繼忠即耶律宗信,又名耶律顯忠,在遼封楚王(當為宋降將中地位最高者)。為宋將王珫之子(王珫任武騎指揮使時,曾戍守雄州瓦橋關)。自幼入趙恒王府,因恭謹厚道而受到親信,故趙恒即位為宋真宗後,委以邊防重任。鹹平六年(1003年),契丹侵犯,王繼忠迎戰時戰敗被俘。宋真宗以為其人已經戰死,極為震動,優詔贈大同軍節度使,增加等級送給財物以幫助辦喪事,又以王繼忠的四個兒子為官。後來方才知道王繼忠降遼,且在契丹另立家室。王繼忠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天聖銅人》。
[64]劉進原為北漢大將(楊延昭原本也被北漢賜姓劉),李謙溥將其招降,撫之甚厚。劉進感激知遇之恩,願效死力,在作戰中經常以少勝多。北漢深忌劉進,一心想除掉他,由此想出一條離間計。北漢製作了一封蠟書,故意丟棄在道上,為宋將趙讚所得。趙讚出身顯赫,父趙延壽是後唐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養子,母為後唐明宗李嗣源之女興平公主。趙讚本人深得後唐明宗喜愛,自幼與宗室子弟一道被養在六宅(皇家子弟居所)。趙延壽初仕後唐,後為契丹所獲,任遼中京留守、大丞相。趙讚雖然被迫隨父仕遼,但心在中原,後設法投奔後漢,又仕後周,入宋後更是屢戰有功。趙讚得到北漢反間書信後,信以為真,立即上報宋太祖趙匡胤。宋太祖親自下詔逮捕劉進。劉進被逮送京城時,李謙溥追至,詢問原委。劉進不願意解釋,隻伏身於地,請求一死。李謙溥遂慨然道:“我以全家四十口人的性命保你。”隨後上書,稱劉進一案為北漢反間計。李謙溥與趙匡胤原是鄰居,相識於微時,有很深的私交。宋太祖對李謙溥極為信任,見書後立時醒悟,下令釋放劉進,並予以安撫,賜予禁軍都校專用的戎帳服具。又,趙讚之父趙延壽年輕時是有名的美男子,通書史,入遼後有《塞上》詩:“黃沙風卷半空拋,雲重陰山雪滿郊。探水人回移帳就,射雕箭落著弓抄。鳥逢霜果饑還啄,馬渡冰河渴自跑。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為古代塞外生活的珍貴記錄。
[65]宋時“太尉”並非真的有太尉官銜,通常作為對高級武官的尊稱。
[66]此渤海高氏指渤海郡高氏,是指東漢起發軔於渤海郡(漢渤海郡郡治浮陽,今河北滄州滄縣舊州鎮。郡地包括今河北滄州東部、天津東南、山東德州東北、山東濱州北部)的高氏郡望,是中國高姓最大的郡望,素有“天下之高出渤海”之稱。渤海高氏於東漢末形成後,至西晉漸趨興盛,並形成渤海、漁陽(始置於秦,故城在今北京密雲西南)、遼東、廣陵、河南等多個支係。南北朝時期,渤海高氏已成為山東(太行山以東)門閥士族的代表,高歡、高澄父子相繼任東魏大丞相、渤海王,控製東魏軍政大權。至高澄弟高洋,以相國、齊王接受東魏孝靜帝的禪讓,成為北齊王朝的開國君主。至隋,隋開國元勳、宰相高熲,唐名相高士廉,均出自渤海高氏。又,高瓊身世及傳奇經曆,均為曆史真事,其人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宋英宗皇後、宋神宗之母高滔滔,即為高瓊曾孫女。又,渤海郡高氏(漢族)與渤海國高氏(渤海國以靺鞨族為主體,王室大氏,主要“右姓”貴族為高、王、李、張、烏、楊、賀等,高氏當為靺鞨族)並不是一回事,但史籍往往將他們混稱為渤海高氏。最簡單的解釋,渤海郡高氏世居於幽燕(泛指今北京、天津、河北北部及山東北部小部分地區,有時候也包括遼寧全部及朝鮮大同江以北部分地區。因上述地區唐代以前屬幽州、戰國時期屬燕國,故稱“幽燕”),這一帶屬遼南京管轄;渤海國高氏世居之地為渤海國故地(今中國東北地區、朝鮮半島東北及俄羅斯遠東地區的一部分),契丹滅渤海國後,歸遼東京管轄。
[67]濠州:今安徽鳳陽東。此段取自史籍。
[68]此段取自史籍,高乾於中原所生三子分別為高瓊、高瑤、高玖。但據高瓊生年(935年)來看,他出生時,中原為後唐王朝,南唐尚未建立,前後紕漏甚多。作者一時來不及詳加驗證,謹記於此。但若是不考慮高瓊生年(生年或許有誤),抑或高瓊出生在遼地,並非濠州,一切便能對上。本書故事仍然認定高瓊為高乾在濠州所生長子。
[69]蒙城:今安徽省亳州市蒙城縣。亳(bó)州:今安徽亳州。古稱“譙(qiáo)城”。著名曆史文化名城,是中華民族古老文化的發祥地之一。炎黃時代,帝嚳(黃帝曾孫)代顓頊為帝,建都於亳。商成湯滅夏後建立商朝,在亳立都190年。亳州(譙城)亦是名醫華佗、一代梟雄曹操故裏。
[70]宋代商業發達,官方也大規模地參與貿易活動。酒業盈利巨大,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僅東京開封一地,賣酒曲收入為355804貫,酒稅收入為240558貫。而宋每年輸給遼國歲幣銀十萬、絹二十萬匹,一貫錢約相當於一兩白銀,四貫錢約合五匹絹,足見京城酒曲一項收入,便可抵消歲幣。
[71]雄州是遼宋使者必經之地,迎來送往,朝廷撥下來的招待費遠比別處要多。可參見名臣包拯(曾出使遼國)奏章《論瀛州公用》:“除雄州每年五千五百貫文外,自餘瀛洲、莫州、恩州例皆二千貫文。”
[72]趙氏是宋雄州大姓,趙延祚更是河北豪強。宋初,宋太祖有收複北方“燕雲十六州”之誌,因而從立國伊始,便開始向契丹派遣間諜,以了解敵情。但宋廷沒有因之成立相關機構,實際執行者主要是邊關守將,宋廷基本不參與其中,即所謂“太祖分置大將邊郡,榷之利悉以與之,其貨易則免征其稅,故邊臣皆富於財,以養死士,以募諜者,夷人情狀,山川道路,不備見而周知之”。宋太宗時,趙延祚即散家財,交結北中豪傑,為雄州刺取契丹機密事宜,或親身進入彼中,察探山川地理及軍中機要,故深得邊鎮倚重,奏報朝廷,授以官任,累資至殿直。後宋廷設置雄州機宜司,命趙延祚知雄州機宜司事,成為專門負責對契丹情報工作的首領。“澶淵之盟”後,景德二年(1005年),宋真宗特詔趙延祚赴闕,詢以邊事。趙延祚時年已七十餘,體力精健,為宋真宗倍細述說契丹山川地理民情,並推測國家修和契丹,誠守恩信,理當長久。及說時事,曆曆有據,並請榷場貿易,自今應優與其值,其民獲利,賴我之心益堅等。宋真宗大喜,問其所欲,但雲“衰朽不堪使用”。宋真宗以契丹已經通好,不宜再置機宜司,故擢趙延祚為侍禁,官雄州北關城巡檢,賜白金三百兩。
[73]天雄軍:今河北大名。為河北另一重鎮。彼時知天雄軍兼駐泊都部署為前宰相寇準。寇準到任天雄軍後,剛好遇到遼國使者路過,遼國使者故意問道:“相公(宋代對執政重臣的尊稱)德高望重,為何不在中書省做官,卻來到天雄軍呢?”寇準被說中痛處,卻回答得相當巧妙:“如今朝中無事,不需要我居中任職。皇上認為天雄軍是北門鎖鑰,非我寇準執掌不可。”回擊得無懈可擊。又,寇準、楊延昭少年時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斧聲燭影》。
[74]李迪(971—1047年):字複古,祖籍趙郡讚皇(今河北讚皇縣),後移居幽州(今北京)。其曾祖為躲避五代戰亂,遷家至濮州(今山東鄄城舊城)。李迪深厚穩重有才學,曾攜帶自己所作的文章拜見文學家柳開,柳開認為他是一個奇才,並予以“公輔之才”的評價。柳開是宋代古文運動先驅,自稱“吾文章可以驚鬼神,膽氣可以讋夷夏”,尚氣自任,眼光極高。胡旦(宋太宗大平興國三年戊寅科狀元,宋代重要史家)曾模仿孔子《春秋》筆法,撰寫《漢春秋編年》,書成後請柳開品評。柳開隻看了一眼,怒斥胡旦不說,還提劍追砍胡旦。李迪得柳開如此推許,極是難得。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李迪狀元及第,後成為一代名相。李迪與寇準交好,其子李柬之自少受知於寇準。
[75]宋真宗鹹平六年(1003年)十月,宋廷采納大將石普建議,於軍中設立傳信牌,用於行軍作戰時傳令及通信。傳信牌為木製塗漆,長六寸,闊三寸,正反麵均刻有“某路傳信牌”字樣。對刮為兩半,中有榫頭,可以合二為一。又穿二孔,中放筆墨和紙劄。遇有軍事活動時,將傳信牌分開,通信雙方各執一半。需傳令時,寫在紙劄上,放在木牌槽內,係在傳令兵的頸上,送到對方處,以兩個牌相合為憑。複書亦納牌中回報。為了防止傳信牌中的字條落入敵手,泄露軍情,又采取“字驗”法,即將行軍作戰中經常遇到的事項,概括為四十餘條,如“請弓”“請箭”“攻城”“添兵”“移營”“進軍”“退軍”“賊進兵”“被賊圍”“圍得賊城”“將兵投降”等等,再用舊詩四十字,每字配一條,不得用重字。“字驗”由主將在臨戰前確定,臨時編排好字號後,通信雙方各持一本,不得泄露。“字驗”相當於一套簡便的軍事通信“密碼”,是古代行之有效的保密措施。
[76]寇準妻子宋氏出身名門,宋氏跟唐代名相宋璟同族,祖父宋廷浩娶後唐莊宗李存勖之女義寧公主,父親宋偓娶後漢太祖劉知遠之女永寧公主為妻,長姊宋氏是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皇後,號開寶皇後。
[77]王惟一日後成就非凡,編著有《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一書,主持鑄造針灸銅人(即曆史上著名的天聖銅人,號稱“國寶”),對中國針灸學做出了重要貢獻。王惟一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天聖銅人》,本書將不會具體涉及其人身世、來曆。
[78]祁州:治所蒲陰(今河北安國)。安國(古稱祁州)是聞名中外的藥都,藥業源遠流長。秦漢以來,醫生大多數是一方麵行醫,一方麵賣藥,專業經營藥物的店鋪比較少。到了唐代和宋代,由於城市商業的發展,專門出售中成藥和藥材的店鋪紛紛出現。安國傳統中藥材加工技藝精湛,曾以“祁州四絕”名揚天下,自宋代始成為中國商業都會,藥材的交易形式也從店鋪發展到了廟會形式。宋代祁州廟會藥市是當時長江以北各地藥材商進行中藥材交易的集散地,商賈輻輳,藥材極山海之產,號稱“天下第一藥市”,且有“草到安國方成藥,藥到祁州始生香”之美譽。每逢廟會,整個祁州藥氣熏天,故有“藥州”之稱。又,東漢名醫邳彤(人頌“藥王邳彤”)死後葬於祁州南門外。北宋時,宋廷追封邳彤為侯,後改“封貺侯”“靈貺公”,並為邳彤立“藥王廟”,供世人紀念。南宋時,宋廷又加封邳彤為“明靈昭惠顯袍王”。這是中國曆朝曆代唯一的一次皇封藥王,邳彤也由此成為中國曆史上唯一一位被皇封的藥王。
[79]唐鹹通十年(869年),唐懿宗愛女同昌公主病逝,唐懿宗遷怒於醫官,下令殺翰林院醫官韓宗劭等二十餘人,並將醫官親族三百餘人全部逮捕下獄。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年逾七十的明太祖朱元璋患病臥床不起,禦醫們束手無策,朱元璋因此將禦醫們全部逮捕,關入死牢。不久,朱元璋病逝,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將當時給朱元璋診治過的禦醫全部處死,隻有戴思恭一人幸免於難。僅舉此兩例,便可知做禦醫的風險。事實上,曆史上因皇帝或皇族親眷病死而被殺死泄憤的禦醫不計其數。
[80]宋代地方醫官主要包括地方醫官和駐泊醫官。地方醫官稱“醫博士”,設於州府。駐泊醫官也稱“駐泊郎”,由中央醫政管理機構(主要是翰林醫官院)派遣至地方州郡,作為地方醫官的補充。
[81]無極:今河北無極。原名毋極,唐時改名無極。據《新唐書地理誌》:“無極縣有無極山。”當指縣以山名。清康熙皇帝南巡時路過無極,覺得村名地名有趣,隨口道:“東兩河西兩河泗水南流。”聯中“東兩河”“西兩河”“泗水”“南流”均為無極當地村名。該聯甚是巧妙,迄今無人能對出下聯。
[82]定州:州治安喜,今河北定州。
[83]“下官”是宋代官場廣泛使用的謙稱,無論大小官員均可自稱“下官”,既不區分說話人官職的大小,也不看受話人地位的高低,譬如《水滸傳》中太尉高俅對林衝自稱“下官”。但由於出身、經曆及性格差異等因素,宋人自稱亦大有不同之處,如權臣丁謂愛稱“某”(“我”的意思,近似於“丁某”)。位卑者自稱“小人”則是宋時風氣。書中將會根據人物不同身份及性格體現這種差異。
[84]歸明院:宋廷專門為歸明人修建的住所。除了安置,也有集中管理、監視的意思。蕃夷(非漢族人)脫離少數民族首領建立的國家,投歸宋朝,稱“歸明人”,即棄暗投明之人,為北宋特有稱呼。南宋時,稱淪於外邦而返回本朝者為“歸正人”,即投歸正統之人。著名大詞人辛棄疾即為歸正人。又,“澶淵之盟”約定宋遼不得接受對方逃人,故宋遼議和後不再有“歸明院”一說。但也有自契丹逃歸的有價值的官吏為宋廷接納,多居住於樞密院大程官營(大程官駐所,隸樞密院承旨司。編製有大程官一百人,由都頭、十將、副將分級管理)。又,李允則在雄州任上十餘年,在邊關威望很高。他晚年定居於京師,凡有從契丹逃回的人,都接回自己家中居住。直到天聖六年(1028年)李允則去世,這些歸明人才搬去樞密院大程官營。
[85]古代帝王為了表示聽取臣下的冤情或諫議,懸鼓於朝堂之外,允許臣民擊鼓直接向皇帝反映問題,稱“登聞鼓”。北宋於皇宮正門宣德門東設有登聞鼓院,由宦官掌管,門外懸有大鼓,均允許百姓擊打。凡有議論朝政得失,涉及軍情機密,公私利害,呈獻奇方異術,或者請求恩賞、陳訴冤情等,無法通過常規渠道向皇帝呈進的,可以上登聞鼓院敲鼓呈進。這個官署規模很小,地位也不高,卻給民間有冤難訴者提供了一條有用的渠道。北宋立國之初,東京有平民牟暉家中失了一頭豬,因豬是自己走失,並非失竊,開封府拒不受理。牟暉氣急敗壞,跑到登聞鼓院敲響了大鼓。登聞鼓有一套完善體係,鼓響後必須立即受理,於是丟豬一事被緊急上報到禦案前。宋太祖趙匡胤並沒有因為丟豬是小事而生氣,反而喜滋滋地給宰相趙普下手詔道:“今日有人聲登聞來問朕,覓亡豬,朕又何嘗見他的豬耶!然與卿共喜者,知天下無冤民。”豬肯定是找不回來了,宋太祖便詔令賜給牟暉一千錢,以補償損失。
[86]契丹雖然武功雄耀一時,但經濟文化遠遠落後於中原。高麗自太祖王建開國以來,就對契丹采取敵視態度,拒絕與之交往,而與宋朝聯係密切。高麗成宗王治即位後,除了不斷遣使朝貢外,還與宋朝開展廣泛的文化交流,求得宋朝太廟、社稷、文廟等圖樣及請賜大藏經和九經,又派留學生崔罕、王彬進入宋國子監讀書。高麗的“越海事宋”,令契丹寢食難安,早在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七月,契丹就預備東征高麗,但由於“遼澤沮洳”而作罷。不久,宋朝大舉對遼用兵,此即影響深遠的“雍熙北伐”。宋太宗趙光義事先派使者出使高麗,要求高麗出兵牽製契丹。高麗雖然沒有配合宋朝出兵,但契丹使者厥烈來到高麗請求和好時,高麗也未予理睬。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十二月,契丹再次計劃出兵高麗。淳化四年(993年)五月,預先得到消息的女真向高麗通告此情報,然而高麗成宗王治及其臣下不信任女真,以為是女真人在詐騙,所以沒當回事。八月,女真再次通報,高麗朝廷這才認真起來,準備禦敵,可為時已晚,契丹東京留守蕭恒德於當年十月大舉南下,此即為第一次遼麗戰爭。契丹軍銳不可當,高麗成宗王治一度打算割地求和,因徐熙、李知白等大臣勸阻而打消了這個念頭。不久後,契丹軍在安戎鎮(今朝鮮平安南道文德郡)被大道秀、庾方率領的高麗軍挫敗,但蕭恒德繼續要求高麗投降。王治派閣門舍人張瑩去契丹軍營議和,蕭恒德以其官職卑微而拒之門外,大臣中隻有徐熙主動請纓談判。麵對蕭恒德的割地要求,徐熙打出女真牌,請求契丹幫助高麗“逐女真、還我舊地”,作為交換,高麗同意向契丹稱臣。當時遼的主要敵人是中原大宋,對高麗的討伐隻是為了避免高麗與宋合謀,形成兩麵作戰的不利局麵,見達到了威懾目的,便順勢同意了高麗提出的條件,撤出軍隊,翌年將鴨綠江以東二百八十裏土地移交高麗,高麗在此地設立“江東六州”。第一次遼麗戰爭結束後,高麗仍然不甘心臣服於契丹,遂於宋淳化五年(994年)六月派使臣元鬱到宋朝求援,宋太宗認為“夷狄相攻蓋常事,而北邊甫寧,不可輕動幹戈”,於是僅厚待使節,優詔答複,但拒絕出兵相助。隨後王治與宋朝絕交,徹底投入契丹懷抱。宋至道二年(996年)三月,契丹派遣的使臣翰林學士張幹、忠正軍節度使蕭熟葛來高麗,冊封王治為“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高麗國王”,標誌著契丹和高麗正式建立了宗藩關係。又,以上提到,遼軍入侵高麗前,先行得到消息的女真曾提醒高麗做好準備,但高麗卻在戰爭結束後以犧牲女真利益的代價,換回了鴨綠江以東之地。因書中故事情節涉及此節,這裏再談一下高麗與女真的關係。渤海國滅亡後,遼太宗耶律德光將渤海遺民大量內遷遼東,一時間廣袤的渤海故地變得地廣人稀。契丹對原渤海地區特別是對今朝鮮半島北部女真地區控製減弱,於是高麗和女真人展開爭奪。兩方旗鼓相當,實力不相上下,故而爭鬥曠日持久。契丹最大的敵人始終來自中原,無暇東顧,麵對高麗的向北擴張,很長時間內都隻能采取姑息態度。到高麗成宗王治執政時,高麗與女真關係格外緊張。當時鴨綠江流域的定安國(在今白山市渾江附近,從渤海國分裂出來的小國。後跟渤海國一樣,為契丹所滅)和女真人不斷與宋朝往來並騷擾契丹,令契丹人很是頭疼,便用兵討伐女真,高麗也被卷入糾紛之中。契丹大破女真後,大批女真人逃到高麗境內,契丹追兵為抓捕女真人,直接進入高麗境內。女真由此認為高麗和契丹合謀,於是利用向宋朝進貢馬匹的機會向宋控訴高麗“與契丹結好,倚為勢援,剽略其民”。雍熙元年(984年)十一月高麗使臣韓遂齡朝貢宋廷時,宋太宗將女真的告急木契出示於韓遂齡,並要求高麗歸還其俘獲的女真人口。高麗覺得在大朝失了顏麵,轉而怨恨女真。與此同時,高麗在鴨綠江邊築城的軍民也遭到女真人襲擊。自此,高麗對女真態度愈發強硬。到宋淳化二年(991年),高麗已用武力將女真人驅逐到白頭山以外。正因為高麗與女真一直敵對,故女真告知契丹將入侵高麗時,高麗根本不信,而第一次遼麗戰爭結束後,更是采取聯合契丹驅逐女真的外交策略,以確保國土西北麵的安全。
[87]王治:字溫古,高麗王朝第六任君主(981—997年在位)。他是高麗太祖王建(高麗王朝開國之君)之孫,高麗戴宗(追尊)王旭次子,早年受封開寧君,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繼承堂兄高麗景宗王伷之位,被宋朝冊封為高麗國王。王治在位時仰慕華風,敦崇儒學,奉行“以儒治國”的政策,按照中國唐宋模式全麵改造高麗的典章製度。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高麗遭遇契丹入侵,王治派大臣徐熙與契丹議和,就此向契丹稱臣納貢,且與宋斷交。王治也在宋至道二年(996年)三月接受了契丹的冊封,被封為高麗國王。次年,王治薨逝,臨終前傳位於堂侄王誦(高麗穆宗)。死後廟號成宗,諡號文懿,葬於康陵。
[88]蕭恒德:字遜寧,國舅部人。父蕭撻凜,兄蕭排押。蕭撻凜為蕭思溫族侄,娶妻永徽公主(非皇帝女,為遼皇帝兄弟之女),遼國名將,在澶州之戰時被宋軍床子弩射死。蕭排押為蕭撻凜長子,娶衛國公主耶律長壽女(蕭綽所生,遼聖宗親妹),其長女蕭氏(非衛國公主所生)為遼聖宗貴妃,即蕭貴妃,生遼聖宗長女耶律燕哥。自父親蕭撻凜死後,蕭排押專任南麵事(即主管漢人事務),及宋議和成,為北府宰相。最後說蕭恒德。蕭恒德為蕭撻凜次子,尚越國公主耶律延壽女(蕭綽所生,遼聖宗親妹)。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十月,蕭恒德任東京留守,奉詔率領大軍征討高麗,引發了第一次遼麗戰爭,這也是高麗開國以來的第一次重大外患。雙方各有勝敗,但高麗成宗王治懼怕遼國實力強大,上表請降,契丹同意。蕭恒德因為降服高麗,立下大功,遼廷賜號“啟聖竭力功臣”。
[89]蕭氏公主(因蕭恒德989年才娶越國公主耶律延壽女,故蕭公主非越國公主所生)與高麗主王治定親之後,陸續出現意外。定親當年(996年)年底,越國公主耶律延壽女懷孕待產,太後蕭綽愛惜女兒,派心腹宮女賢釋到公主榻前伺候,而駙馬蕭恒德借機與宮女賢釋私通。事泄後,耶律延壽女憂憤而死,時年二十一歲,越國公主新生之子(蕭匹敵)尚未滿月。太後蕭綽得報後勃然大怒,殺死宮女賢釋,將女婿蕭恒德一並賜死。蕭公主身為蕭恒德前妻所生之女,處境已經很是不妙。次年(997年)八月,高麗成宗王治率群臣南巡東京慶州,途中身體不適。後返回開京,於十月二十七日薨逝,時年三十七歲,廟號成宗。王治一死,遼麗聯姻遂不了了之,蕭公主亦不知所終。
[90]蕭公主雖非越國公主耶律延壽女親生,但越國公主是其嫡母(妾所生的子女稱父親正妻為嫡母。相對庶母而言),故也是高麗成宗王治準嶽母。又,高麗成宗王治與蕭公主訂婚後不久,即遣使來問起居,很是殷勤。越國公主死後,高麗成宗王治亦遣使吊祭越國公主,並納聘幣。
[91]獻哀王後(千秋太後):高麗太祖王建之孫,高麗戴宗(追尊)王旭之女,高麗成宗王治之妹,母親是某位皇甫氏的夫人,故稱皇甫氏。她與妹妹獻貞王後皇甫氏一起嫁給高麗景宗王伷,並給高麗景宗生育了唯一的兒子王誦。高麗景宗去世後,皇甫氏兄長王治繼位,是為高麗成宗。王誦被留在宮中,由高麗成宗撫養長大。而獻哀王後皇甫氏則搬出大內,移居崇德宮。書中人物關係均為史實,高麗王室時興近親結婚。千秋太後之妹獻貞王後皇甫氏(景宗王後)在高麗景宗駕崩後也與叔父王鬱(高麗太祖王建之子)私通,生子王詢(即後來的高麗顯宗)。
[92]書中人物關係均為史實,高麗王室時興近親結婚。千秋太後之妹獻貞王後皇甫氏(景宗王後)在高麗景宗駕崩後也與叔父王鬱(高麗太祖王建之子)私通,生子王詢(即後來的高麗顯宗)。
[93]此“渤海”指渤海國。渤海國滅亡後,大批遺民流入高麗。本書中“渤海郡”及“渤海國”為截然不同的兩碼事,但有時候均會習慣簡稱為“渤海”。如為“渤海郡”,會盡量提及漢人,至於渤海國的“渤海”,則請讀者根據上下文自行區分(因為故事發生時渤海國已經滅亡,不存在了),譬如遼景宗嬪妃“渤海妃”大氏,“大”是渤海國王族姓氏,故此“渤海”明顯是“渤海國”之渤海。
[94]由於高麗王室近親結婚導致生育質量糟糕,加上高麗光宗王昭(即位前被稱為“王昭君”)執政時為強化王權而對王室內部進行了大清洗,以致當時王詢是除了穆宗王誦以外高麗太祖唯一在世的男性後裔(高麗太祖另一子孝隱太子王垣的兩個兒子因為躲在民間,尚不為人知,王詢即位後才將他們尋回)。
[95]獻貞王後皇甫氏與王鬱通奸懷孕後,高麗成宗王治感到非常羞恥,下令流放王鬱於泗水(今韓國慶尚南道泗川市)。獻貞王後生下一子後即在慚恨中死去。成宗王治遂命保姆將此子撫養於宮中,取名王詢。王詢兩歲時,成宗王治召見他。王詢望著成宗,連喊“爸爸”,然後坐在成宗膝蓋上,摸著衣襟,又叫“爸爸”。成宗王治深為憐憫,當即流下了眼淚,下令將王詢送到泗水與父親王鬱團聚。後王鬱病死於泗水,王詢遂被成宗王治召還開京,封為大良院君(一作大良君)。
note [96]神穴寺:今韓國首爾津寬寺。
[97]韓國白川趙氏聲稱趙之遴是宋太祖趙匡胤之孫,為趙德昭第三子,依據是其先祖《恭和公諱之遴神道碑銘》。碑銘載:“(白川趙氏)始祖恭和公府君諱之遴字撰叔也。府君姓趙,大宋太祖皇帝長子,魏王諱德昭,第三子也。太祖賓天,太宗即位,有剪除魏王膝下之誌,府君明炳禍機,潛行出境,東渡鴨綠,至於銀川縣都台裏居焉。即麗家景宗四年也。”意即趙之遴為宋太祖趙匡胤之後,因害怕宋太宗趙光義“剪除魏王膝下”,遂於高麗景宗四年(978年)潛逃到高麗銀川定居。
[98]周佇:溫州人,是溫州僑居海外的先驅者。彼時被高麗稱為“投化人”。周佇在高麗穆宗、顯宗兩朝均得重用,後擢翰林學士承旨、崇文輔國功臣、左散騎常侍、上柱國、海南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進禮部尚書。宋仁宗天聖二年(1024年)卒於高麗。《高麗史》有傳。
[99]忠州:穆宗王誦正妻宣正王後劉氏(父為弘德院君王圭。母為高麗光宗王昭之女,先嫁弘德院君王圭,後改嫁成宗王治,稱文德王後劉氏)的母家所在地。積城:今韓國京畿道坡州市積城麵。又,王誦本有畫像流傳,到朝鮮王朝時期仍然存世,藏於開城廣明寺。朝鮮王朝文人俞好仁等訪古於開城,曾在廣明寺目睹此畫像,他記載王誦畫像“軒冕采紼,蓋帝王儀也,歲久漫漶,綃絲應手飄裂”。可惜畫像今已亡佚。
[100]黃州:今朝鮮黃海北道黃州郡。
[101]趙祚、竇文顯等輾轉歸國故事,均為曆史真事。
[102]契丹有拜日習俗,故東向最尊:“每月朔旦,東向而拜日,其大會聚、視國事,皆以東向為尊。”以東方為正,麵東而立,左即北,右即南,這種“東向而尚左”的習俗在政治生活中也有重要的位置,契丹的北、南職官經常被冠以左、右的稱呼,如北院大王可以稱作左大王。這兩種稱呼相互通用,相對比較隨意,並沒有嚴格的要求,符合契丹“國製簡樸”的特點,具有強烈的遊牧民族特色。又,遼北麵官實力要大於南麵,如北府宰相控製五院部、六院部、奚六部三個大部族,而南府宰相隻控製乙室部一個大部族,這就與“東向而尚左”,即重視北麵的習俗相吻合。
[103]蕭綽跟燕京頗有淵源,其生父蕭思溫曾長期擔任南京留守(遼南京道軍政長官,權任極重。但因南京為要害之地,通常南京也駐有北府宰相,位在南京留守之上)。蕭綽生母為遼太宗之女,封號燕國公主。此“燕”即為幽燕之地,即遼之南京(又名析津府)。又,遼國隻有皇後或受寵的貴妃(均姓蕭)所生公主才會被封為古國(如燕國、楚國等)公主。
[104]“澶淵之盟”後,宋廷調整河北防務,將鎮、定兩都部署路合為一路。但後來設安撫使路時,依然為兩路,即真定府(鎮州)路和定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