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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二喬江東二喬
吳蔚

第一章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太史令張平子』即指張衡,是東漢以來最著名、最傳奇的學者,不世出的奇才。一生『約己博藝,無堅不鑽』,『敏而好學,如川之逝,不舍晝夜』,非但居東漢著名六大畫家之首,且與揚雄、司馬相如、蔡邕並稱漢賦四大家,在傳統文學、書畫、史學上彪炳青史,還有『科聖』『木聖』之稱,在天文、地震、地理、算學、機械製造等方方麵麵均取得了驚人的成就。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1]

洛陽[2]位於九州[3]腹心,號稱“天下之中”,自古以來,就是曆朝曆代建都立邦的“首善之區”。東漢都城洛陽則處於伊洛平原中心,北依巍巍邙山,南逾莽莽洛水,東西、南北各長二十餘裏,是彼時世上最大的都城。京華雄姿,帝都神韻,為天下人所景仰。

自熹平石經立成之日起,洛陽城南開陽門外的太學講堂[4]便成為莘莘學子們仰慕的聖地,全國各地趕來觀覽摩寫石經者絡繹於途,以至洛陽城外經常出現“車乘千餘輛,填塞街陌”的盛景。甚至還由此帶動了一方經濟,南城郊外適時湧現出了眾多專門為遠道趕來太學抄錄經文者提供食宿的“旅館”。

諸多新晉旅館中,以“八方旅館”位置最佳,地處洛水邊,環境極佳,且食宿條件不比西城外專事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差。當然價格亦是不菲,住在這裏的基本都是富豪大家子弟。

來自江東廬江舒縣[5]的周瑜也是八方旅館住客之一。隻是今日一大早,他非但沒有似往常一樣趕去太學抄經,反而獨自在大堂窗下悶坐,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

剛好店家郭瑞過來送早點,見周瑜神色不佳,試探問道:“周君昨晚沒有睡好嗎?”周瑜想了想問道:“店家昨晚可聽到了琴音?”

郭瑞聞言一怔,隨即連連搖頭道:“正值國喪[6]期間,哪裏來的琴音?周君怕是聽錯了。況且今日還是先皇帝下葬之日呢。”

所謂“國喪”,即指兩月前漢靈帝駕崩之事。漢靈帝姓劉名宏,漢章帝劉炟玄孫,河間孝王劉開曾孫,祖父劉淑和父親劉萇世襲解瀆亭侯爵位。劉開另有一孫,即為漢桓帝劉誌。永康元年(167年),漢桓帝駕崩,無子繼位。皇後竇妙臨朝問政,與其父竇武等大臣商議後,最終決定選擇與漢桓帝血緣親近的從侄[7]劉宏繼承大統,是為漢靈帝。

桓、靈二帝執政是東漢王朝的轉折點,直接導致了江河日下的局麵。後來東漢滅亡、天下三分,蜀漢丞相諸葛亮興兵北伐中原時,有《出師表》雲:“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以漢室繼承者自居的劉備都痛恨桓、靈二帝,足以說明二人在位時的“政績”。

先說漢桓帝劉誌。永憙元年(145年)正月,年僅三歲的漢衝帝因病去世。當時被尊稱為梁太後的漢順帝皇後梁妠與弟弟大將軍梁冀秉持國政,決定擁立時年八歲的漢章帝玄孫劉纘繼位,是為漢質帝。

東漢中後期,皇帝多盛年早崩或無子嗣,因而屢有外藩入繼大統者。當權者多會擇選年幼無知的小皇帝,以便繼續控製朝政,漢質帝之帝位即因此得來。

漢質帝即位後,外戚大將軍梁冀胡作非為,貪婪暴虐,專橫跋扈,不可一世。漢質帝雖然年幼,卻是聰慧早熟,看梁氏十分不順眼。在一次朝會中,漢質帝當著群臣的麵,稱梁冀“此跋扈將軍也”。梁冀既怒又恨,擔心漢質帝成人後難以控製,決定先下手為強。本初元年(146年)閏六月,梁冀命親信暗中將毒藥摻在煮餅[8]中,奉給漢質帝。漢質帝吃過毒餅後,立時毒發身亡,在位不足一年。

當時劉誌還是蠡吾侯身份,受太後梁妠征召來到洛陽,欲迎娶梁太後之妹梁女瑩。婚禮尚未舉行,便發生了梁冀毒殺漢質帝的大事。朝中議立新帝時,梁冀考慮到劉誌年方十五,又娶了自己妹妹梁女瑩為妻子,容易操縱,便提出要策立劉誌。重臣太尉李固、司徒胡廣、司空趙成等人為了削弱梁氏勢力,堅決主張迎立年長的清河王劉蒜。劉蒜非但以“明德著稱”,而且是漢質帝兄長,血緣最近。梁冀辯論不過群臣,便宣布暫停討論。

下朝後,梁冀利用種種手段,威逼群臣同意策立劉誌。大臣們都被迫屈服,隻有太尉李固堅持己見。梁冀遂以梁太後的名義罷免李固,消除了阻力,最終以諸侯王青蓋車迎劉誌入南宮即皇帝位,是為漢桓帝。

策立桓帝後,梁冀權勢達到巔峰,被盡委以朝中大權,甚至可以“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讚不名,禮儀比蕭何”。朝中大小政事,均由梁氏決定,“威行內外,百僚側目,莫敢違命”。百官獲得升遷任免,都要先到梁冀府中謝恩,之後才能到尚書台辦理手續。地方郡縣每年進獻的貢品,亦是經梁冀挑選後,這才將剩下的次等貨色獻給漢桓帝。

僥幸登上大寶的漢桓帝雖怨恨梁冀橫暴,自己在朝堂上無置喙之地,不甘心做一個傀儡皇帝,但又忌憚漢質帝的前車之鑒,不敢忤逆梁氏,隻能仰其鼻息。更因為梁冀親妹梁皇後、梁貴人都在宮中,不敢流露絲毫不滿情緒。

皇後梁女瑩是梁冀二妹,長相平庸,無才無德,隻是倚仗姊兄蔭勢,專製內宮。其人生活恣極奢靡,宮幄雕麗,服禦珍華,巧飾製度,兼倍前世。又禁止漢桓帝寵幸其他嬪妃,凡懷孕宮人,均遭其毒手。其為人如此囂張好嫉,自然引發了漢桓帝的厭惡。

延熹二年(159年),被皇帝丈夫日益疏遠的梁女瑩憂愁憤恨而死。漢桓帝身邊少了一雙監視的眼睛,決意反擊。然朝中文臣武將多為梁冀心腹,兼之皇帝深居內宮之中,行動不便,所能倚仗者,隻有身邊的親信宦官。

某日如廁時,漢桓帝單獨叫上宦官唐衡,直截了當地問他,宦官中有哪些人與大將軍梁冀不和。唐衡心領神會,回答有單超、左倌、徐璜和具瑗四人。漢桓帝於是與唐衡等五人密謀誅滅梁氏,並當場用牙齒咬破手臂,歃血為盟。

經過一番周密準備後,漢桓帝在南宮前殿召見尚書令尹勳,宣告要懲辦梁冀,命尹勳持節守衛宮廷,命心腹宦官具瑗率一千羽林軍,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同包圍梁冀住宅,收繳梁冀大將軍印綬,徙封為比景都鄉侯。

漢代皇帝降罪重臣,不會立即派兵入府抓人,而是先圍住宅第,給對方服罪的時間。所謂服罪,即是自殺。梁冀與妻子孫壽雙雙選擇了自殺,梁、孫兩大家族全部棄市。衛尉梁淑、河南尹梁胤、屯騎校尉梁讓、越騎校尉梁忠、長水校尉梁戟等受牽連而死者數十人。太尉胡廣被免職,司徒韓、司空孫朗下獄,梁氏故吏賓客被罷免者三百餘人,朝官幾乎為之一空。由於梁冀窮奢極欲,殘忍貪暴,民憤極大,民間百姓對漢桓帝誅殺梁氏之舉莫不拍手稱慶。

但這隻是表象。夜如何其?夜色未央。漫漫長夜並沒有就此結束。

外戚梁冀雖被鏟除,宦官卻又重新登上舞台,唐衡[9]、單超、左倌、徐璜、具瑗五名宦官因功同日受封侯爵,時稱“五侯”。五侯封侯貴寵後,有恃無恐,貪財納賄,結黨營私,賣官鬻爵,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貪賤,為人蠹害。

名士趙岐多才多藝,對經學有研究,娶大儒馬融[10]侄女為妻,僅僅因為貶議過唐衡兄長唐玹,唐玹任京兆尹後,將趙岐親眷家屬全部逮捕殺害。趙岐逃難四方,賣餅北海市中,被北海名士孫嵩救至家中,藏在複壁內數年,後來才被赦出。

宦官涉政,比外戚更加貪暴,導致民不聊生,四處怨聲載道。一些正直大臣和京師太學生不忍見到大漢政治衰頹、國勢益弱,遂挺身而出,聯合發起“清議”,議論政治,褒貶人物,激濁揚清,在輿論上對宦官集團進行猛烈抨擊,要求朝廷整肅宦官、改革政治。於是清議之風大起,“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鯁直之風,於斯行矣”。

時任司隸校尉的李膺為反對宦官的領袖。李膺名滿天下,士人有幸被他接待者,叫作“登龍門”。荀子之後荀爽[11]曾經去拜訪李膺,為李膺趕車,回去後欣喜地四下宣揚道:“今日居然為李君趕車。”足見李膺被人敬慕之程度。

大宦官張讓的弟弟張朔任野王縣令時,無法無天,竟然殺害無辜孕婦,被李膺下令調查追捕後,畏罪逃回京師,躲在張讓家夾柱中。李膺得訊後,親率吏卒破門而入,拆毀夾柱,將張朔逮捕歸案,並不等張讓出麵營救,迅即將張朔正法處死。

張讓援救不及,痛惜弟弟慘死,進宮向漢桓帝訴冤。漢桓帝遂下詔召李膺入殿,親自到廊上責問李膺為何要先斬後奏。李膺當麵訴說了張朔的罪惡,義憤填膺。漢桓帝聽到張朔殘害孕婦之慘狀,亦覺惻然,不便再多說,隻好回頭責備張讓道:“這是你弟弟的罪過,司隸有什麼過失?”

自此,宮中宦官均屈身斂跡,不敢大聲出氣,休假時也不敢隨意出宮。漢桓帝很是詫異,驚問緣由。眾宦官都叩頭流淚道:“害怕李司隸。”

漢桓帝由外藩入繼大寶,曾長期生活在外戚專權的陰影下,對權勢看得很重,見李膺竟能有如此威勢,心中很是不快。宦官們善於察言觀色,對此看在眼中,並牢牢記在心裏。

延熹九年(166年),方士張成推算天下將要大赦,便故意讓兒子在赦令下達前犯案殺人。司隸校尉李膺派人收捕了張成之子,不久果有令赦免。李膺惱恨張氏故意殺人,不顧赦令,斷然將其處決。張成善於占卜,素與宦官親近勾結,漢桓帝也頗信其術。於是,宦官唆使張成弟子牢修上書誣告李膺等人蓄養太學遊士,交結郡國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漢桓帝已恨李膺不顧赦令、未奏先殺,下詔逮捕李膺。

李膺一案影響重大,李氏本人又身處高位,須經太尉、司徒、司空三府案驗。太尉陳蕃稱李膺忠誠無私,認為“罪名不章”,拒絕平署詔書。陳蕃不肯簽字,詔書便無法生效。漢桓帝勃然大怒,幹脆跳過官方司法程序,將李膺轉押到黃門北寺獄[12],令宦官對其拷打訊問。又詔令逮捕李膺“黨人”。時受牽連者,有太仆杜密、禦史中丞陳翔、名士陳寔、範滂等人。有名列黨人者聞訊逃走,漢桓帝就重金懸賞。一時間,使者四出,相望於道。李膺等人均受三木酷刑,卻始終不肯承認宦官亂加的罪名。

因黨人皆為天下名士,一時之選,也有人主動投身黨人之列。度遼將軍皇甫規[13]雖是名將,但平日名氣不高,不在被緝捕的黨人名單中。他自認為是西州豪傑,卻未能側身黨人之列,深以為恥,乃上疏說自己曾依附黨人,黨人也曾依附自己,請依黨人之例入獄。朝廷認為其無事生非,不予理睬。

次年,外戚竇武[14]上書切諫,稱李膺等人立忠秉節,誌在維護漢室,都是國家棟梁之才,朝廷應該任用忠良,分清好壞。奏書遞上後,竇武便稱病不朝,上還城門校尉、槐裏侯印綬,意即辭官。漢桓帝不許。

宦官一黨見天下人都為黨人說話,且黨人在獄中故意牽引供出宦官子弟,也擔心事態鬧大了不好收場。剛好夏季時發生了日食,宦官便請求漢桓帝按照天時大赦。漢桓帝遂大赦天下,下詔將李膺等人赦歸田裏,但規定他們都終身禁錮,不許再入朝做官,此即東漢曆史上著名的“黨錮”。

除了信任宦官、禁錮黨人外,漢桓帝另一大特色是沉湎女色。他曾大規模選取美女入宮,數量高達五六千人,創造了中國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隻是極具諷刺性的是,後宮諸多佳麗,竟沒有一人為漢桓帝生下兒子。

荒淫放縱的生活也消耗著皇帝的身體,永康元年(167年),即赦免李膺等黨人的當年,三十六歲的漢桓帝病逝於德陽前殿,死前尚不忘擢升所寵愛的田聖等九名采女為貴人。

漢桓帝駕崩後,皇後竇妙以皇太後身份臨朝,開始擅權。漢桓帝梓宮尚在前殿,竇妙便迫不及待地殺死了最得漢桓帝寵幸的貴人田聖,又任命父親竇武為大將軍,議立新帝。竇武召侍禦史劉儵詢問河間國中王子、列侯中的優秀者,劉儵推舉了解瀆亭侯劉宏。竇妙亦表示同意,派劉儵率領左右羽林軍到河間迎接劉宏繼位。

建寧元年(168年)正月二十日,劉宏抵達洛陽夏門亭。竇妙派竇武持符節,以王青蓋車迎劉宏入宮。正月二十一日,劉宏即皇帝位,是為漢靈帝,時年十二歲。

漢靈帝即位之初,朝政大權盡由竇氏掌握。竇武自從輔政始,便常有剪除宦官之意,名臣陳蕃也素有此心,二人重新征召之前被漢桓帝廢黜的名士李膺、劉猛、太仆杜密、朱寓等齊集朝廷,共同商定計策。

當年五月,天象異常,再度發生日食,竇武以此為由,請求竇太後下詔誅除宦官。竇太後受宦官首領曹節[15]、王甫[16]等人諂媚侍奉,又認為自漢元帝時就有宦官參政,屬正常現象,心中有所遲疑,一時不能下定決心。

時間拖到了八月,竇武親信侍中劉瑜寫信勸竇武、陳蕃立即動手,以防意外之變。竇武便罷免了黃門令魏彪,以親信小黃門山冰代之。又將宦官一黨中最有智謀的鄭颯逮捕,關入北寺獄。

陳蕃建議立即殺了鄭颯,以絕後患。竇武卻不同意,命人審問鄭颯,預備用鄭颯的供詞牽連曹節、王甫等宦官,好一網打盡。

當晚,竇武歸府歇宿時,宦官朱瑀偷看了竇武給太後竇妙的奏章,大為恐懼。宦官曹節、王甫等人聽說後,驚慌失措,立即利用地利之便,關閉宮門,軟禁竇太後,與皇帝乳母趙嬈一起遊說漢靈帝,誣陷竇武等人大逆不道,圖謀廢除漢靈帝。再以皇帝名義下詔書,緊急任命王甫為黃門令。

王甫持皇帝符節,帶兵到北寺獄收捕竇武親信山冰等人。山冰懷疑詔書有假,不予接受。王甫當場殺死山冰,釋放出鄭颯。鄭颯旋即持皇帝符節,帶兵搜捕竇武、陳蕃等人。七十餘歲的陳蕃聞訊,率太尉府僚及太學生數十人到皇宮訴冤,尚未入門,便被宦官當場殺死。

竇武馳入步兵營,射殺使者,並召集北軍五部[17]數千人屯於都亭下,對軍士下令道:“黃門宦官反叛,盡力誅殺者,封侯重賞。”

宦官王甫稱竇武作亂,以漢靈帝名義下詔護匈奴中郎將張奐討伐。張奐是東漢名將,少立誌節,常對朋友道:“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後來長大成人,果真負責東漢對羌人、匈奴事務,長期屯守邊疆,威信極高,後來雄霸一方的董卓即為其下屬。

此刻,張奐剛剛回到京師,不明狀況,聽信宦官之言,真的以為竇武謀反,遂率虎賁[18]、羽林圍攻竇武。竇武雖有兵權,但其部下北軍均畏懼張奐聲望,軍心渙散,逐漸離去。竇武無路可走,伏劍自殺,之後被梟首於洛陽都亭,並夷其族,宗親、賓客、姻屬均遭殺害。太後竇妙雖免一死,卻被軟禁於南宮雲台。被啟用不久的黨人李膺等人也再度被免官,並禁錮終身。

張奐因“平叛”大功被提拔為大司農。當他得知真相後,追悔莫及,不但堅決不肯受印,還趁機上疏漢靈帝,要求為竇武、陳蕃等人平反。結果他本人也被罷官回家,禁錮終身。這一場大變故後,宦官再次完全控製了朝政。

竇武、陳蕃雖死,名望仍在。陳蕃友人朱震棄官不做,安葬了陳蕃屍體,並將陳蕃之子陳逸藏了起來。被人告發後,朱震全家被捕下獄,備受酷刑,朱震卻始終沒有說出陳逸的行蹤。竇武府掾胡騰安葬了竇武屍體,也因此被禁錮終身。胡騰更是冒著生命危險,將竇武之孫竇輔冒認為自己的兒子,偷偷藏了起來。在世的李膺、杜密、範滂等黨人更是聲名遠揚,一言一行都成為當時士人的楷模。宦官集團對此忌恨在心,精心策劃後,誣陷前黨人張儉與其同鄉共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危及社稷”。漢靈帝年僅十四歲,對宦官言聽計從,於是下詔速捕張儉等人。

張儉與孔子第十九世孫孔褒交好,便先逃到了孔家。剛好孔褒不在,孔褒之弟孔融自作主張收留了張儉。不料事情敗露,孔褒、孔融均被捕入獄,兩兄弟爭相認罪。後由朝廷下詔,釋放孔融,孔褒則被判處死刑。

張儉匆忙出逃,其所到之處,人人敬重他的品德,爭相收留[19]。不少人家為了掩護他的行蹤而全家被害,“其所經曆,伏重誅者以十數,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由此可見天下人對黨人是何等的同情。

後來張儉輾轉逃到東萊郡[20]李篤處,正好外黃縣令毛飲率兵搜捕到門前。李篤見避無可避,便走出去對毛飲道:“張儉知名天下,雖然四處逃命卻並沒有罪,即便能找到,你忍心將他抓走嗎?”毛飲於是歎息而去。張儉後被人冒險送出塞外,終於幸免於難[21]。

宦官集團並沒有就此罷休,又汙蔑李膺等人均是“鉤黨”,即與張儉有勾結,“欲圖社稷”,意圖謀反。李膺、杜密等百餘人皆下獄死,其妻、子流徙邊地,附從鉤黨士人皆禁錮終身。

汝南督郵吳導奉詔前往逮捕範滂,到了範滂家鄉,忍不住趴在驛舍床榻上大哭。範滂聽說後道:“督郵一定是因為不忍心對我下手才會這樣。”便自行投案自首監獄。

汝南縣令郭揖解掉印綬,要跟範滂一起逃跑。範滂道:“我死了禍事就結束了,怎麼敢連累您呢?”

與母親訣別時,範母對範滂道:“兒今日能與李膺、杜密齊名,死亦何恨?”範滂連連點頭,從容赴死。

漢靈帝又詔令州郡舉報鉤黨,大興大獄,追查士人一黨,天下名士及儒學有行義者皆被舉為黨人,加之挾怨相惡者官報私仇,死、流徙、罷免、禁錮者又有六七百人。這便是第二次“黨錮之禍”。

八年後,熹平五年(176年),永昌太守曹鸞上疏為黨人訴冤,言辭激烈,激怒了漢靈帝,曹鸞被活活打死。朝廷重申黨人之禁,詔令州郡,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黨錮的範圍進一步擴大,波及更多的無辜者,天下儒生幾乎被一網打盡。

一直到後來黃巾起義爆發,漢靈帝知道黨人遭禁錮多年,積怨甚深,生怕黨人與黃巾軍勾結起來一同作亂,這才下詔大赦黨人,“黨錮之禍”遂告結束[22]。

而漢靈帝之胡作非為,更勝於漢桓帝。他除了寵信宦官、公然稱宦官為父母外,生活荒淫,聚斂無度,為修宮殿苑囿而大肆搜刮民財,甚至不惜賣官鬻爵——

朝廷公開宣布可花錢買到自關內侯以下至光祿勳下屬虎賁、羽林等部門職位。官位標價以官吏年俸計算,價格是官吏年收入的一萬倍,如年俸二千石的官位,標價是二千萬錢,年俸四百石的官位,標價是四百萬錢。地方州郡長官比朝官價格高一倍,縣官則價格不一。官吏的升遷也必須按價納錢。求官的人可以估價投標,出價最高的人就可中標上任。

更變本加厲的是,後來官吏調遷、晉升或新官上任,都必須支付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官位標價。許多官吏都因無法繳納如此高額的“做官費”而嚇得棄官而走。

賣官所得收入,全部納入皇帝個人腰包,專門用於西園的建設。漢靈帝在西園修建有“裸遊館”,館中有一千間房屋,密如蛛網,用綠色苔蘚覆蓋在台階上麵,再引進渠水,繞著各處門檻環流,恍如仙境。渠水中種植著南國進貢的荷花,花大如蓋,高一丈有餘,荷葉夜舒晝卷,一莖有四蓮叢生,名“夜舒荷”。又因為這種蓮荷隻在月亮出來後葉子才舒展開,而月神名望舒,故又名“望舒荷”。宮女們全部脫光衣服,在渠水荷葉中嬉戲追逐,供皇帝娛樂,此即“裸遊館”得名之來曆。漢靈帝為此特作《招商》詩雲:“涼風起兮日照渠,青荷晝偃葉夜舒。惟日不足樂有餘,清絲流管歌玉鳧,千年萬歲喜難逾。”

還有更怪異的花樣。後宮仿造街市建有市場,內裏有各種商鋪、攤販,宮女嬪妃一部分扮成商販叫賣,另一部分則扮成顧客,還有扮成說唱賣藝的。漢靈帝自己則穿上平民的衣服,裝成商人模樣,在這人造的假集市上漫步,或到酒肆飲酒作樂,或與店家、顧客吵嘴取樂。

皇帝追求各種花樣娛樂,不理朝政,大權則全部落入了宦官手中。百姓不堪盤剝,民變蜂起。中平元年(184年),終於爆發了張角領導的黃巾起義,漢靈帝這才不得不從西園享樂中走出來。黃巾之亂雖然平定,土崩瓦解之勢已成,叛亂此起彼伏,東漢王朝從此隻是苟延殘喘而已。

中平五年(188年)十月,漢靈帝下詔鑄劍,取名“中興”,並在平樂觀[23]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

平樂觀始建於漢高祖劉邦,漢武帝劉徹增修,位於長安上林苑。東漢定都洛陽後,東漢第二位皇帝漢明帝劉莊取長安飛簾銅馬移於洛陽西門外,置平樂觀,為大型皇家園林。觀中有高台,可供憑眺。高台下有寬敞華麗、層樓通閣的平樂館,是達官貴人宴樂之處。還有平樂會場,有神獸龍雀蟠繞,大宛天馬騰空。每年春節期間,朝廷都會在會場舉行百戲[24]演出,十分熱鬧。

閱兵時,漢靈帝自稱“無上將軍”,身穿鎧甲,騎馬持劍檢閱軍隊。又設壇張蓋,大壇上建十二重五彩華蓋,高十丈,以誇示威風,似有振興漢室之誌。

然不過幾月,尚屬盛年的皇帝便一病不起,終於該年四月十一日在南宮嘉德殿逝世,年僅三十三歲。而今日,六月十七日,湊巧就是漢靈帝靈柩出洛陽、歸葬文陵的日子。

周瑜字公瑾,出身江東名門世家,父親周異曾任洛陽令,堂祖父周景、堂叔周忠都官至太尉。他本人英俊異才,精通音律,江東有“曲有誤,周郎顧”之語。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耳力的他聽到店家以“國喪”為由斷定不可能有樂音,又想到那幾縷琴音細若遊絲,不成音調,卻純淨得仿若來自天籟,一時竟也有些疑心起來,暗道:“莫不是我久不撫琴吹曲,竟幻聽了?”

店家郭瑞將食水擺好,剛要走開,又想起一事,忙回身告道:“周君前次打聽的人,是不是叫陳是?給皇宮當差的工匠陳是?”周瑜忙道:“對,就是他。我受他家人所托,有書信帶給他。”

郭瑞左右望了一眼,刻意壓低聲音道:“那麼周君可要當心了,而今陳是正被官府通緝,還是少跟他扯上關係為好。”

周瑜聞言大吃一驚,道:“陳是如何會被官府通緝?上次我請店家幫忙打聽他下落,不是說人莫名失蹤了嗎?”

郭瑞搖頭道:“到底怎麼回事,小臣也不知情。隻看到昨日南市市集上貼出了大張通緝告示,懸重賞捉拿陳是,說是他竊取了官家之物。”又補充道:“賞金可是高得嚇人,有一千萬錢,平常朝廷點名緝捕的欽命要犯,懸賞不及其一成呢。”又忖道:“會不會是陳是盜取的官家之物是皇宮寶物,不同凡響?”

周瑜一時不明所以,忙道:“多謝店家告知。”不及吃完早餐,回房拍醒仍在蒙頭大睡的同伴孫策,告道:“陳是出事了。”

孫策字伯符,吳郡富春[25]人氏,長沙太守孫堅長子,其父因討伐黃巾起義而起家,長年征戰在外。孫策留在家中照顧家人時,到處結交名士,由此與周瑜相識。二人年幼相知,一見如故,結為總角之好。後來孫策幹脆舉家移居周瑜家鄉舒縣,周瑜將路南的大宅院讓給孫策全家居住,且升堂拜母,互通有無,情逾兄弟。這一次,二人聯袂來到京師洛陽,除了慕名觀摩熹平石經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找到工匠陳是,並將他帶回江東。

孫策聞言一彈而起,懵懵懂懂地問道:“你終於找到陳是人了?”周瑜搖頭道:“沒有。”大致說了店家轉告的官府通緝陳是一事。

孫策呆了一呆才會意過來,撓頭道:“奇怪了,公瑾請這裏的店家打聽過陳是下落,我也親自去過他家裏,左鄰右舍都說他失蹤已經一個月了。如果說他一個月前便已盜竊了官家寶物出逃,為何官府那時沒有發出通緝告示,而是拖延到現在?難道因為先皇帝駕崩,所有事情耽誤了下來?”

周瑜道:“事情怕不是那麼簡單。”他知道同伴武藝超群,勇猛過人,但心思不夠縝密,於是詳細講述了自己的推測——

首先,周瑜並不相信陳是會竊取官家寶物。陳是出身吳郡工匠世家,是朝廷征召的在籍工匠,分配在西園當差,無論是私自離職,還是竊取官家財物,任何一樣都會牽累家人。以周瑜之前的大致了解來看,為人至孝的陳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其次,單就竊取寶物的罪名而言,也頗為蹊蹺。陳是本身就是能工巧匠,能製造出巧奪天工的寶物,官家又有什麼寶物能入他的法眼,令他不惜以牽連家人入獄的代價去竊取?

還有第三點,周瑜得知陳是不知去向後,也曾向洛陽縣署中父親舊屬打聽過,根本沒有人到官署報過案。而陳是所屬的少府也沒有派人追查手下工匠動向,甚至與陳是相熟的其他官匠向上報告後,也根本沒人理會。以目下京師情勢而論,漢靈帝新近崩逝,漢少帝剛即帝位,宮城內外氣氛緊張,大小官署亂成一團麻,無人來管一名小工匠失蹤的閑事,也是再正常不過。

孫策性子頗急,連連搖頭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公瑾認為陳是不可能竊取寶物、私自逃走,可他人總歸是不見了!而官府顯然也不知道他的動向,所以才發了通緝告示。”

周瑜道:“我的推測跟伯符所猜並不矛盾。或許陳是不是私自逃離,而是受人脅迫,湊巧少府最近發現丟了極為貴重的寶物,便一並算在失蹤的陳是頭上。”

至於為何遲了一個月才發出通緝告示,或許是因為先皇帝新近病歿,具體管轄西園工匠的掖庭令畢嵐也在一月前過世了,宮中忙亂,之前沒人顧得上陳是失蹤一事。

孫策這才會意過來,虎起臉皺著眉,怏怏不快地問道:“公瑾認為也有人跟我們一樣,發現了陳是的價值?”周瑜點了點頭,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孫策明顯煩躁起來,道:“這一趟西來洛陽,父親命我務必帶回陳是,現下卻被人搶了先。回去後,我該如何向父親大人交代?”

周瑜取過外袍遞了過去,道:“伯符先穿上衣服,我們仍然有機會尋到陳是。”

孫策很是不解,道:“陳是一月前便已失蹤,大概那時他就已經被人強行帶離了京師。我們晚了整整一個月,又不知道對手是誰,該如何尋找?”

周瑜道:“近來京師接連發生了諸多大事,內外警戒,進出不易,我猜陳是多半還滯留在洛陽。”

周瑜所稱“諸多大事”,是指漢靈帝駕崩後,朝堂內外不同勢力圍繞誰來繼承皇位所進行的激烈爭鬥。

漢靈帝有二子長大成人,一是皇後何宛所生嫡長子劉辯,二是王美人所生幼子劉協。何皇後出身屠戶之家,性情剛烈,因貌美而入宮得幸。王美人姓王名榮,為官宦之後,不但身姿豐滿,而且機敏有才,會書寫算數,氣質風度遠勝何皇後。自王榮生下皇子劉協後,漢靈帝對其寵愛得無以複加,已有立劉協為嗣之意。何皇後嫉妒王榮母子更為得寵,派人毒殺了王榮。漢靈帝得知後大怒,想要廢黜何皇後,但宦官首領張讓與何皇後是親眷,其養子太醫令張奉娶了何皇後的妹妹何雲,宦官們既已與何皇後結成同盟,便堅決阻止漢靈帝廢後。漢靈帝禁錮黨人多年,與朝臣相當疏遠,唯一能信任倚仗者隻有宦官,見張讓等人站在何皇後一方,不得不就此作罷。

王榮死後,漢靈帝將幼子劉協交給母親董太後撫養,又憐憫劉協年幼失去母親,格外疼愛,還想立其為太子,公開指責嫡長子行為輕佻,沒有帝王威儀,不適合做皇帝。但何皇後既有宦官的大力支持,其兄何進又在朝任大將軍,手握兵權,統領左右羽林及北軍五營,位高權重,漢靈帝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中平五年(188年)八月,漢靈帝在洛陽西園設置西園八校尉,分別是:上軍校尉蹇碩,中軍校尉袁紹,下軍校尉鮑鴻,典軍校尉曹操,助軍左校尉趙融,助軍右校尉馮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於瓊。宦官蹇碩直接受命於皇帝,總管各軍,袁紹以下,皆歸其節製,一時聲勢浩大。時人均認為這是皇帝有意製約大將軍何進的軍權,也是漢靈帝即將立寵愛的幼子劉協為太子的前兆。

然不過幾月,皇帝一病不起,彌留之際,托孤寄命,將幼子劉協托付給心腹宦官蹇碩,指令其務必輔佐劉協登基。蹇碩當時人在南宮嘉德殿中,欲先殺大將軍何進,再立劉協為皇帝。然何進進宮時,受到蹇碩司馬潘隱眼神提醒,遂聲稱有病,不再進宮,命車夫掉轉馬頭,抄近道跑回軍營,立即派兵圍住皇宮,並進駐各郡國位於京城的官邸,控製了洛陽各交通要道。

蹇碩還想調動西園兵馬,與何進對抗。但西園校尉袁紹、曹操、淳於瓊等人素來厭惡宦官,又豈肯聽其驅策?而皇宮中眾宦官也支持何皇後所生嫡長子劉辯即位,十四歲的劉辯遂順利繼位為帝,史稱漢少帝。

由於漢少帝年少,何宛以太後身份臨朝稱製,封九歲的劉協為陳留王。封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大將軍何進同錄尚書事。

何進既已掌握朝政大權,怨恨蹇碩想謀害自己,遂將其誅殺。蹇碩所領西園八校尉,盡歸何進所有。何進早與中軍校尉袁紹暗中相結,令其統率西園諸軍。

這一係列明刀暗槍的重大變故均發生在這兩個月間。自漢靈帝駕崩,洛陽便已全城戒嚴,內外兵馬重重,無論官民,進出城門均要受到嚴格盤查。而今漢靈帝尚未下葬,京師戒備亦未解除。而陳是失蹤,發生在漢靈帝駕崩、漢少帝即位後。陳是尚不知道家人已置於長沙太守孫堅的羽翼保護之下,對他而言,擅離京師意味著牽累家人,所以他必定不會輕易就範。而要將一個大活人從警衛森嚴的洛陽城中帶走,亦不是容易之事。

孫策聽完好友分析,先喜後憂,道:“就算如此,你我人生地不熟,要在偌大的洛陽找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可謂海裏撈針。”

周瑜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先做我們能做的。”遂與孫策一道出門,先趕去南市查看畫有陳是頭像的通緝告示,好先識得其相貌。

洛陽既是京都,亦是中國商業中心——“惟市之由興,自帝炎之所創;聚財貨以利用,等廝事之莫尚。爾乃巷列千所,羅居百族;街衢相望,連棟接屋,則能目語額瞬,動嬡塞鼻,談智於尺寸之間,窺窬於分毫之利”,商業氣息十分濃厚。

眾多市集中,以金市、馬市、南市三市最為繁盛。金市在洛陽城內,位於南宮西北麵,因西方屬金、色白,故名金市。那裏售賣的都是昂貴的金石玉器,及高檔消費品,光顧者也多為高官貴戚。馬市位於城東郊,亦名東市,為大宗交易集中地。旗亭建在高三丈的土台上,“上有二層樓,懸鼓擊之以罷市。有鐘一日,撞之聞五十裏”,可見其規模之大。朝廷將此地選為刑場,常在此殺人。南市位於南郊,人流最多,既有列肆販賣各種貨物的商家,也有叫賣茶粥與餅一類飲食的流動小販,喧鬧繁華名列三市之首。

三大市都設有平準令和市長,官秩均為六百石,每年正月可以入宮參加大朝賀,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員。平準令主管物價。市長有屬吏三十六人,主要職責是維持市場秩序,保障商品交易順利進行,也負責治安捕盜。漢桓帝時,京師有遊俠盜發漢順帝陵墓,取陪葬禦物售賣於南市。市長率屬吏追捕,卻無法與武藝高強的遊俠對抗,還險些被對方所殺。後朝廷動用虎賁武士,才將遊俠抓獲。

但今日的南市卻是冷冷清清,幾近無人,連市長等官吏也不見了人影,蓋因為今日漢靈帝正式出葬,官民們都湧去了北城看熱鬧。

帝王下葬也算是民間難得一遇的盛事,周瑜、孫策二人畢竟少年心性,聽到城中鐘鼓齊鳴,哀樂響徹雲霄,引人神動,一時也按捺不住,便欲往北城而去。

路過靈台時,剛好見到兩名年輕男子一前一後從官署中奔跑而出,旋即聽到有人一邊大聲呼叫“捉賊”,一邊追了過來。

孫策當即一束腰帶,上前攔住前麵的青衣男子,揪住對方衣領,大聲喝道:“好大膽的賊子,竟敢在天子腳下闖入靈台行竊!”

那青衣男子頭巾掉落,露出一張略帶驚慌的臉來。孫策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豪直的他竟有些結巴起來,問道:“你……你是叫陳是嗎?”

青衣男子臉色大變,忽然發力,將孫策推開,繼續朝前奔逃。孫策一時難以置信,竟遲疑未追,轉頭叫道:“公瑾,他……他好像是陳是……”

周瑜正挺身攔住落在後麵的那名灰衣男子,聞言亦是一愣,問道:“你沒看錯嗎?”

孫策心中有些嘀咕,也不能完全確定,遂奮然道:“不管錯沒錯,我先趕去捉住他再說。”

周瑜見靈台衛士已然追出,忙點頭道:“好,伯符先去,我留下來應付這些人,一會兒老地方碰麵。”

陳是既是通緝要犯,目下要緊之事,是不能讓官府捉住他。看目下情形,靈台衛士隻以為在追捕賊人,尚未發現陳是身份,不然以其賞格之高,該是爭先恐後捉拿他才對。周瑜稱“留下來應付”,自然是要設法穩住靈台衛士。孫、周二人相處日久,極有默契,孫策旋即會意,遂拔腳疾追陳是。

周瑜又低聲問那灰衣男子道:“你跟陳是是朋友嗎?”

那灰衣男子瘦削孱弱,臉色蒼白,雖被周瑜捉住,卻極為鎮定,笑道:“不是朋友,算是同道。”

周瑜道:“你偷了什麼東西?先交出來,一會兒我會試著為你求情。”

灰衣男子笑道:“閣下是在說笑嗎?這裏是靈台,能有什麼東西可偷?”

靈台是東漢國家天文觀測台,始建於漢光武年間,隸屬太史令,掌管觀測雲氣物候,察看祥瑞,占候災害變異等。主建築高達六丈,十二門,分上下兩層。下層為環築回廊式建築,上層大殿供觀測天象的場所。四周各有五間建築,為靈台衙署。西房牆壁塗白粉,東房塗青粉,南房朱色,北房黑色,以應“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靈習俗。

靈台與對麵的明堂、辟雍合稱“三雍”,是禮樂教化的象征,屬於皇家禮製場所,地位雖尊,然亦是清閑衙門。那灰衣男子一句反問,倒讓周瑜一怔,心道:“是啊,這裏是靈台,陳是明明已遭通緝,又為何冒險來這裏?”

之前周瑜推算有人跟長沙太守孫堅一樣,看中了陳是的獨特技能,想為己用,所以暗中綁架了他,但照適才陳是現身於靈台的情形來看,推測顯然是錯的。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陳是一月前離奇失蹤呢?陳是潛入靈台官署,又是為了什麼?

周瑜既要尋找陳是,便想不再為難其同伴,當即鬆開了手,欲放走灰衣男子。但這時靈台衛士已經趕了過來,拔出兵器,將周瑜和灰衣男子一並圍住,不由分說,要將二人逮捕送官究治。

周瑜忙道:“我隻是路人,聽到有人叫捉賊,才停下來,想要幫忙。”

眾衛士哪裏肯聽。一人道:“明明是你二人潛入靈台衙署,我等親眼所見,還能有錯?”

灰衣男子笑道:“捉賊捉贓,捉奸捉雙,諸君口口聲聲說我等是賊人,可有搜出贓物?”主動掀起衣衫,任憑衛士搜查,果真身無長物。

衛士又要搜檢服飾華貴的周瑜。周瑜見衛士幾雙眼睛一直在自己腰間玉佩上打轉,登時明白過來,微一思忖,從懷裏取出一串金珠,遞過去道:“今日是先皇帝下葬之日,全城放假,諸位卻還要當值,實在辛苦。這串珠子還值幾個錢,幾位拿去分了吧。”

衛士早知靈台除了收藏天文器械及圖籍資料外,別無他物,所謂“賊人”,不過是想偷入官署一窺究竟的好奇者,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發生過多起。他等呼喝追捕,不過是閑得無聊,也沒有真心想要捉住對方送官,隻想借機訛點油水,見到周瑜機智聰明,又出手大方,遠超期待,登時眉開眼笑,收了金珠自去了。

周瑜無奈地搖了搖頭,目送衛士進了官署,這才轉頭,先自報了姓名,又問道:“還沒有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灰衣男子拱拱手道:“在下姓郭名嘉,字奉孝,潁川人氏,幸會。”又問道:“我見周君氣宇不凡,料想不是普通人,為何要自輕身份,不惜賄賂衛士,以求息事寧人?是因為陳是嗎?”

周瑜不答,隻道:“我們走吧。”郭嘉道:“去哪裏?”周瑜道:“當然是去見陳是了。”

郭嘉道:“我昨日曾見到官府張貼通緝告示,懸以高賞,追捕一名叫陳是的男子,跟適才那位陳是可是同一人?”

周瑜大奇,問道:“郭君不認得陳是嗎?那你為何稱他是同道?”

郭嘉笑道:“我們同日同入靈台,又同時被衛士發現追捕,不是同道是什麼?”

周瑜這才明白鬧了個大大的誤會,他既不知郭嘉來曆底細,而陳是又是朝廷點名緝捕的要犯,這談話便無法再繼續下去,當即拱了拱手,道:“今日得遇郭君,實是幸會。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日有緣再見。”走出幾步,見郭嘉又跟了上來,便停下問道:“郭君還有事嗎?”郭嘉笑道:“我很好奇。”

周瑜故作糊塗,問道:“好奇什麼?”郭嘉笑道:“好奇那陳是到底是什麼人。”

他料想周瑜也不會實言相告,又自顧自地解釋道:“那陳是隻是個普通工匠,卻被官府懸以重賞追捕,這是一奇。不過這一奇也能解釋得通,陳是在皇宮中當差,也許一時鬼迷心竅,竊取了相當了不得的寶物,所以轉身變為欽命要犯。但這第一奇又與第二奇有矛盾之處。”

周瑜道:“郭君口中的第二奇又是什麼?”

郭嘉道:“陳是既然竊取了官家寶物,理該立即逃亡,或是躲藏起來,等風聲過去。為什麼他非要冒著被捉的巨大危險,潛入靈台呢?當然,陳是選擇今日,一定是跟我想的一樣,先皇帝出殯下葬,百官放假,官署守衛鬆懈,大有可乘之機。但靈台裏麵到底有什麼東西,會比陳是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呢?”

周瑜道:“郭君潛入靈台,一樣冒著被衛士抓獲的風險,這又是為了什麼?”

郭嘉笑道:“無他,隻是好奇而已。我聽說靈台有昔日張衡張令君製造的渾象、渾儀,運轉得當,便能暗窺天機。郭嘉雖然不才,卻也極想知道未來天下之大勢。”

周瑜道:“或許陳是跟郭君所想差不離。試問誰不想知道未來天機呢?”

郭嘉搖頭道:“不對,我比陳是早到。他進來靈台大殿密室後,看都沒看渾天儀、地動儀一眼,而是四下往箱櫃中翻尋,似是在找什麼東西。”見周瑜麵露詫異之色,又笑道:“我本不知道同道就是被官府通緝的陳是,沒有認出他來,但現下知道了,當然好奇他想從靈台得到什麼。不過我更好奇的是,周君一身貴氣,適才那位同伴也是氣宇軒昂,為何二位會跟陳是扯上幹係?”

周瑜略一沉吟,即實話告道:“不瞞郭君,我和朋友來自江東。孫策剛好與陳是同郡,我二人受陳氏家人所托,有書信轉交給他。我們找他有一陣子了,也是今早才知他被官府通緝一事。”大致說了緣由,連陳是一月前便已失蹤一事也沒有隱瞞。

郭嘉道:“原來如此。”他愛極對方的氣度,遂上前握住周瑜雙手,誠懇告道:“周老弟,我見你年紀比我小上幾歲,我也就不客氣了。既然周老弟坦誠相告,我也有一言奉勸,陳是目下是塊極燙手的山芋,誰沾誰死,周老弟和貴友還是遠離他為好。”

周瑜大驚失色,問道:“此話怎講?莫非郭兄知道陳是惹上了什麼事?”

郭嘉搖頭道:“我新來洛陽不久,並不知悉什麼隱秘內情,隻是有一點猜測而已。周老弟可曾想過陳是竊取的官家寶物到底是什麼,竟值得官府懸出一千萬的重賞?”

周瑜搖頭道:“我雖沒有見過陳是……哦,剛才也算見過一麵了……但以我對陳是家人的了解,他應該不會做出……”

郭嘉道:“玉璽!”周瑜一愣,問道:“郭兄說什麼?”郭嘉道:“陳是竊取的官家寶物,極可能是傳國玉璽。”

周瑜呆了一呆,旋即連連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決計不可能。”

郭嘉道:“周老弟該知道,過世的先皇帝一直想把皇位傳給幼子陳留王劉協。”周瑜道:“這是天下人皆知之事。”

郭嘉道:“陳留王既是庶出,又非長子,他登大寶之位,與禮製不合。但先皇帝對他情有獨鐘,一心要扶他上位,並事先做了精心安排。”

周瑜道:“不錯,先皇帝特意建西園八校尉,以分大將軍何進兵權。隻是先皇帝失算,竟以大宦官蹇碩為首領,天下英雄豪傑人物,又怎肯聽從閹宦調遣?據我所知,西園八校尉中的絕大多數,如袁紹、曹操等,都是支持大將軍何進的。”

郭嘉笑道:“周老弟人在江湖,尚且知曉廟堂之事,先皇帝處於政治旋渦中心,又豈會不知內中奧妙?”

周瑜心念一動,道:“郭兄是說,先皇帝生前對皇子繼位一事,其實另有安排?”轉念想到當今漢少帝已以嫡長子身份登基,內有何太後、宦官撐腰,外有大將軍何進支持,無論漢靈帝生前心意如何,大局已定,已是不爭的事實,便不再關注皇位之爭,問道,“就算如此,這些都是皇室內部的事,跟陳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郭嘉道:“敢問周老弟,陳是以何手藝見長?”

周瑜略一猶豫,即如實答道:“陳是出身吳郡製鏡世家,擅做銅鏡。但陳是自幼天賦異稟,不但製鏡上遠勝前人,而且木工、玉工、金銀之器,沒有他不會做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召到京師,做了皇家專職工匠。”

郭嘉躊躇道:“那麼愈發驗證我的猜測了。”

周瑜笑道:“郭兄的猜測,就是陳是盜竊了傳國玉璽嗎?”他雖年輕,卻是儒雅有度,明明認為對方言語荒誕不經,仍無絲毫揶揄之意。

郭嘉不答,隻道:“聽周老弟口氣,似乎很信任陳是。”

周瑜道:“我見過陳是家人,從他對家人的眷顧來看,決計不會是有膽盜取傳國玉璽的人。”

郭嘉道:“我信得過周老弟的判斷。那麼也許傳國玉璽不在陳是手中,而是事先被大宦官蹇碩藏在了別的地方。”忽然鬼使神差,轉頭去看靈台,失聲道:“該不會是在靈台密室中吧?”

周瑜怔了一怔,道:“郭兄,你可是把我徹底弄糊塗了。你又沒有小道消息,如何會知道官家丟失的寶物即是傳國玉璽,還非要跟陳是扯上幹係?”

他本該盡快趕去與孫策會合,而不是站在大道邊與萍水相逢的郭嘉胡扯,但對方信口談笑間,竟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魅力,牢牢吸引住了他,甚至開始有幾分當起真來。

郭嘉笑道:“周老弟那位朋友不是去追陳是了嗎?想必應該追到人了。我和周老弟一道去見他,容我路上再慢慢解釋。”

周瑜明知就此帶郭嘉去見孫策、陳是並不妥當,孫策多半會生氣,然卻難以當麵拒絕對方的要求,轉念暗道:“反正郭嘉已經知道陳是是朝廷通緝的重犯,且已在孫策手中,帶他見見也無妨。”便點頭應允,引郭嘉朝太學方向而去。

郭嘉好奇問道:“不是去周老弟下榻旅館嗎?”周瑜道:“旅館人多眼雜,而且店家特意跟我提過陳是被通緝之事,孫策不會帶陳是回那裏。”

郭嘉歎道:“大隱隱於市,太學倒是個好地方,混跡於眾多士子中,官府也絕對想不到去那裏搜捕逃犯。”

二人便朝東而去。路上,郭嘉詳細闡明了他的推測——

漢靈帝生前極愛幼子劉協,將他交給母親董太後撫養,又不惜創建西園八校尉,以輔佐幼子登基。然漢靈帝在位時,隻知信用宦官,禁錮黨人,聲名敗壞,不得人心。也就是說,皇宮內外,漢靈帝都難以為愛子劉協找到可靠的同盟。想必他也知道單靠宦官蹇碩難以成事,但又不甘心皇位落入何皇後嫡子劉辯之手,必定還有備用計劃。

而自秦始皇稱皇帝以來,和氏璧所琢傳國玉璽便是至高皇權的象征,曆代帝王皆以得此璽為符應。若無玉璽,即便登上皇位,也隻是個白板皇帝。漢靈帝生前未敢公然違反禮製立劉協為太子,他也知道百年後一紙遺詔並不能確保愛子劉協登位,因為宮中宦官、宮外朝臣大多站在何皇後一方,但他卻可以事先將代表至尊身份的傳國玉璽交給愛子。

按照郭嘉的看法,漢靈帝為人既荒唐滑稽,又任性妄為,曾開創出裸泳館、後宮市集、鴻都門學等聞所未聞之名堂,極可能想出這一招。當然,傳國玉璽是國之重寶,一日不見,便會舉朝而驚。而何皇後扶持兒子劉辯登基,最先要得到的一定是傳國玉璽,如果得不到,便會大索宮中,那時劉協也會陷於岌岌可危的處境。

在蹇碩不能成事的情況下,如何能保住劉協性命,又給愛子留下東山再起的重要籌碼?漢靈帝想必為此而煞費苦心。既然外無朝臣、內無宦官可以倚靠,便隻能在傳國玉璽上下功夫。漢靈帝一定事先派人偽造了一方傳國玉璽,此璽在蹇碩被殺後即落入何皇後之手,成為漢少帝登基的憑證。

偽造傳國玉璽不是一件小事,漢靈帝一定會命人尋找最好的工匠,以防露出破綻。掖庭令畢嵐專門負責天子珍玩器物,是漢靈帝的心腹宦官,也正是工匠陳是的上司。極有可能,畢嵐命陳是偽造了一方玉璽,這也就是當今漢少帝劉辯手中的傳國玉璽。

然隔了一個月,畢嵐莫名身故,陳是本是假玉璽的知情者,懷疑長官死得不明不白,心中恐懼,於是主動失蹤,消失不見,想以此來躲避殺身之禍。但京師戒嚴,他難以出城,隻好先藏身城中,慢慢尋找機會。他雖是手藝行業的翹楚,但在執政者眼中,僅是隻微不足道的螞蟻,正逢靈帝駕崩、新帝繼位,暫時也沒有人來管他失蹤一事。

到了近日,宮中有人發現了傳國玉璽為假一事,想必何太後、漢少帝已派人徹底搜過陳留王劉協住處,卻一無所獲。事情一路追查下來,蹇碩已然被殺,掖庭令畢嵐身故,玉璽一事,必然要著落在經手者陳是身上,兼之他人已消失不見,由此也被視為真傳國玉璽的唯一知情者。於是一夜之間,工匠失蹤案被極度重視起來,官府以竊取官物的名義懸以重賞,通緝陳是。

至於陳是出現在靈台,極可能是為了尋找被宦官蹇碩暗藏的傳國玉璽。靈台既是國家天文台,又號稱“明堂之友”,是觀天、通天場所,而傳國玉璽則是天子象征,或許蹇碩預先將玉璽收藏在了那裏也說不準。陳是尋璽,當然也不是為了據為己有,而是他得知自己被通緝後,料想假玉璽一事已然敗露,如果不尋到真的傳國玉璽獻給朝廷,追捕無休無止不說,還將牽累親朋好友。

周瑜聽完郭嘉洋洋灑灑一番推論,先是瞠目結舌,覺得匪夷所思,然細思之下,有頭有尾,有因有果,且解釋清楚了所有事情。

郭嘉笑道:“怎麼,周老弟還覺得我是在信口胡說?”

周瑜遲疑道:“唔,這個……郭兄才識超群,敢想人之所不敢想……”

郭嘉道:“所以我一定要見見陳是,當麵問他,以驗證我這番推測。”

周瑜見對方一不關心傳國玉璽下落,二不提及要將陳是送官領賞,顯是超然於名利之上,很是欣喜,道:“那好,我們快些趕去太學,好及早驗證郭兄之高論。”言談之中,已有幾分相信郭嘉之推測。

太學位於辟雍東北,講堂“長十丈,寬三丈”,始創於漢光武帝建武五年(29年)。漢順帝永建元年(126年),漢廷大肆擴建太學,費一年時間,用工徒十一萬兩千人,建成兩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規模空前。所招學生稱之為太學生,人數一度多至三萬人,“內外講堂,諸生橫巷,為海內所集”。

今日太學卻顯得有些冷清,蓋因為士子們大多趕去為靈帝夾道送葬了。周瑜帶著郭嘉急急趕來熹平石經前,卻未見到孫策及陳是,隻見到三名女子在摩挲觀賞石經。

熹平石經之所以為天下人激賞,除了經文權威外,還因蔡邕親自書寫的隸書[26]達到了極高的水平——用筆方圓兼用,器量恢宏,端莊典雅,靜穆雍容,雖然工穩整飭,卻並不刻板乏味,還蘊含著一股罕見的書卷氣,許多書法練習者將其作為書寫的標準用字。

周瑜不敢多看石經,生怕再度為蔡邕書法所迷,隻四下轉了一圈,找不見孫策,便走過去,就近向荷衣女子打聽道:“敢問小娘子,可有見到一位……”

那女子聞聲轉過頭來,卻隻是一名十餘歲的少女,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仙姿玉色,耀如春華。周瑜為對方容光所逼,一時竟然呆住。

那少女看到周瑜,先是怔了一怔,這才舒眉展顏,淺淺一笑,便如霞光蕩漾。

周瑜竭力按捺住心跳,想掩飾自己的失態,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那個……”

荷衣少女抿嘴笑道:“公子想問什麼?”周瑜道:“那個……小娘子有沒有見到……見到……我同伴?”

荷衣少女笑道:“見到了啊,公子的同伴正在那邊跟我姊姊聊天呢。”

周瑜轉過頭去,卻是郭嘉在一旁跟一名黃衫女子搭訕,忙搖頭道:“不是他。”

荷衣少女笑道:“那我就沒有再見過別人了。”

周瑜見對方轉身欲走,忙道:“在下姓周名瑜,還沒有請教小娘子高姓大名。”

荷衣少女咬咬嘴唇,道:“我姓喬名婧,字小喬,公子就叫我小喬好了。那是我姊姊喬媖,表字大喬。”又指著另一名年紀大些的素服女子道:“那邊那位是蔡姊姊。”

周瑜未及回答,郭嘉忽然大叫一聲,直奔過去,衝著那位蔡姊姊指手畫腳,似是十分激動。

周瑜嚇了一跳,以為郭嘉驟然發瘋,生怕他對那姓蔡的女子不利,忙奔過去將他拉開。郭嘉滿麵通紅,連聲叫道:“她姓蔡!她姓蔡!”

周瑜皺起眉頭,低聲問道:“郭兄這是怎麼了?”郭嘉道:“哎呀,她姓蔡,她就是蔡伯喈的女兒!”

周瑜這才明白郭嘉失態的原因,竟是在嘉平石經前遇見了正主兒的女兒。他也好奇地轉過頭去,打量傳說中的蔡氏大才女。卻見她一身素服,頭戴白花,顯然是在服孝,登時心中一沉,心道:“蔡伯喈自遭金商門之禍後,亡命江湖十餘年,一再遭人追殺,莫非他已經……”

那素服女子正是蔡邕獨女蔡琰,新回到洛陽,寄居在喬家,今日特趁眾人為漢靈帝送葬之機來太學觀瞻父親手跡。她見周瑜神色由明轉黯,似是猜中他所想,忙先告道:“小女子是在為亡夫衛君仲道[27]戴孝。”

原來蔡琰不久前出嫁河東衛氏,成婚後不久丈夫病死,衛家人稱她有克夫之相,待她冷淡涼薄。她在夫家待不下去了,隻能離開。然其父蔡邕正在逃難,在江南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蔡琰已是寡婦的身份,不能再去給父親徒增麻煩,隻好動身回家鄉去。南下時,收到喬媖、喬婧姊妹熱情相邀的私信,便轉道來了洛陽,留居在喬府中,教喬氏姊妹及一些權貴之女讀書彈琴。

周瑜心道:“蔡伯喈為天下名士,琴技舉世無雙[28],聽說其女亦是博學有才辯,妙於音律[29]。喬府又恰好在八方旅館附近,莫非我昨晚聽到的琴音是她隨手所奏?”但因正處國喪時期,亦不敢當麵提及琴音之事,隻拱手道:“久仰蔡伯喈父女大名,今日得遇娘子,當真是幸會。”

蔡琰微微欠身,道:“不敢當。”

郭嘉忙道:“我適才從大喬口中聽說娘子便是蔡伯喈後人,一時興奮不已,有所失禮,還請娘子見諒。”

蔡琰笑道:“不礙事。”神色之間,也頗以父親在士林中有如此盛名而驕傲。

周瑜忙報了自己籍貫姓名,正待詢問蔡琰父親蔡邕下落,孫策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急奔過來,氣急敗壞地叫道:“公瑾,壞事了!”

忽轉頭看到不遠處華容婀娜、亭亭玉立的喬媖,不由得呆住。喬媖正仰頭觀賞石經書法,竟絲毫沒有留意到孫策。

周瑜一見好友神色,便知陳是多半已經逃走,或是落入了官府之手,隻是不便當著蔡琰等人談及此事。剛好喬婧適時走過來,叫道:“蔡姊姊,姊姊,我們該回去了。”招手叫了車夫,蔡琰等人遂欲乘車離去。

郭嘉奔過來攔住喬媖,頗為依依不舍,問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大喬?”

即使在風氣開放的東漢,這話也算是露骨。喬媖畢竟是名門閨秀,當即羞得紅了臉,也不回答,埋頭上車去了。

倒是喬婧臨上車前,回頭看了周瑜一眼,稚氣地招了招手,笑道:“周公子,再會啦。”

周瑜隻覺得胸口狂跳,又有些失魂落魄起來。人跟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有時候遇見一個陌生人,卻覺得好像認識了對方很久很久,甚至有一輩子那麼長。有時候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卻有種熟悉的感覺。或許人當真有前世來生,他在前世便認得她,而在今世再度邂逅重逢。

正思及緣起的美妙時,孫策拿肩頭撞了撞好友,悶悶問道:“那是誰?”周瑜深深歎了口氣,道:“小喬。”孫策道:“我是問穿黃衣服的那個。”

車子已然馳遠,周瑜這才略略回過神來,道:“那是大喬。另一位是蔡伯喈之女。”

孫策立時大為稱奇,道:“竟然在熹平石經前遇到了蔡邕之女,實是生平奇遇。”

周瑜歎了口氣,問道:“出了什麼事?陳是人呢?”孫策道:“陳是跑了。而且你我怕是還有更大的麻煩。”

原來孫策本已追上了陳是,陳是卻竭力反抗,孫策不得已施展武藝,製伏了對方。正待解釋事情原委,那八方旅館店家郭瑞卻忽然冒了出來,上前扭住陳是,稱他也有份捉拿欽犯,要分一半賞金。孫策本就不是為捉拿陳是,聞言便鬆了手。郭瑞遂自己上前捉拿陳是,孫策忙上前阻止,二人糾纏之時,陳是竟趁機逃走了。郭瑞大為惱恨,一時口出惡言,稱要去向官府告發孫策、周瑜二人與陳是同夥。孫策一時氣急,出拳如風,登時將郭瑞打倒……

周瑜知道好友武藝絕倫,又是年少氣盛,聽到這裏,驚道:“莫非伯符一拳打死了郭店家?”

孫策道:“那一拳勁道不小,我也以為打死了他,不想那店家還有幾兩肉,人沒死,隻是暈了過去。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拔出劍來……”

周瑜聞言大驚失色,道:“你竟殺了郭店家?”

孫策道:“我本想就此殺了他,一了百了,可劍指到他胸口時,忽然想他也沒什麼罪過,而且自從你我住進八方旅館後,郭店家一直對我們不錯。所以我隻斷下他衣帶,將他手腳綁了,藏在一個隱蔽的地方,這才趕來找你,想商量個對策。”

周瑜這才長舒一口氣,道:“郭店家人還活著就好,我們得想個法子來解決這件事。”

孫策見郭嘉慢慢挪了過來,不由一怔,問道:“那是跟陳是一道闖入靈台的男子嗎?”周瑜道:“是他,不過他……”

孫策不及聽完,幾步跨過去,一把抓住郭嘉衣領,仿若老鷹捉小雞一般,幾乎要把對方拎起來,大聲喝問道:“快說,陳是在哪裏?我要立即找到他。這洛陽城,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郭嘉幾近窒息,卻無掙紮之力,隻叫道:“放手……快……放手……”

周瑜忙奔過來拉開孫策,將郭嘉真實身份告知。孫策聞言愈發沮喪,道:“這麼說,郭嘉也不知道陳是會藏去哪裏了?”

周瑜道:“但關於陳是之事,郭兄自有一番高論。”將郭嘉推測陳是涉入傳國玉璽一事大致說了。

孫策聞言嗤笑一聲,顯然難以相信,見好友似乎並不覺得好笑,便問道:“難道公瑾也相信這番胡話?”

周瑜道:“似乎有幾分道理,至少比我們之前的推測更合乎情理。”

孫策也不願意多費腦子,道:“既然公瑾相信,我便相信。”又皺眉道:“果真這樣的話,事情真是越來越古怪了。”

郭嘉笑道:“越古怪才越好玩呢。”又問道:“二位到底找陳是做什麼?以二位身份,應該不是送信使者那麼簡單吧?”

孫策轉頭看了好友一眼,搖頭不答。

郭嘉道:“孫君實在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過我有法子能幫二位找到陳是。”

周瑜忙道:“願聽郭兄高見。”郭嘉道:“不管我的推測是否正確,陳是冒險潛入靈台,終歸是要找東西,對吧?當時我人也在大殿密室中,據我觀察,陳是還沒有來得及找到他要的東西,便被巡查的衛士發現了。”

周瑜道:“郭兄是說,陳是一定還會再去靈台?”郭嘉道:“不錯,你我隻需在靈台外守株待兔,一定能等到他。”

孫策道:“那麼我該拿八方旅館的店家怎麼辦?既不能殺他,也不能放他,這該如何是好?”

周瑜沉吟道:“郭店家是生意人,無非求財,許以他重金,應該能封住他的口。不過朝廷懸賞太高,一半便是五百萬,我們短期內實難籌到那麼多錢。”

郭嘉笑道:“二位想要陳是這個人,而不是傳國玉璽,對吧?那就好辦了,我們想辦法先找到陳是,利用他找到傳國玉璽,再將玉璽交給郭店家,由他上交朝廷。堂堂傳國玉璽,還換不到一千萬錢嗎?”

孫策本是因為周瑜才信任郭嘉,聽到對方這番建議,反倒起了警惕之心,暗道:“這姓郭的談論傳國玉璽及一千萬錢何等輕鬆,看他服飾打扮,也不是出身大戶人家,如何會渾然不將錢財名利放在眼裏?”但見郭嘉神色自如,全無盤算使詐之相,又有幾分嘀咕起來,心道:“或許他當真是個奇人,不將世間俗物放在眼裏。”

周瑜沉吟道:“郭兄這法子倒也行得通,但仍然有問題。一來我們不知道何時能找到陳是,二來就算郭店家上交傳國玉璽,朝廷還是會想方設法處死陳是,我等離開洛陽可就不容易了。”

郭嘉笑道:“我倒是沒想那麼遠,還是周老弟思慮周全。那麼我們先解決第一個問題,找到陳是再說。”

孫策氣鼓鼓地道:“所謂找,不就是到靈台附近等嗎?守著是可以,但兔子什麼時候出現就不知道了。那位郭店家可還被我綁著呢,挺不了多久的。”

郭嘉道:“孫老弟莫急,如果我猜得不錯,今晚陳是必會再去靈台。”

周瑜道:“就在今晚嗎?”郭嘉點了點頭,道:“而今朝廷追捕甚急,陳是今日又露了行蹤,一定會盡快取到所需之物。而今日是先皇帝出殯的日子,也是靈台警衛最鬆懈之時,白天又發生過一起潛入事件,沒人想到他還會再回去。”

孫策仍是半信半疑,但反正也隻是一晚上的事,當即道:“那好,我們就去靈台附近等候。”

三人當即在附近找了家飯館,吃得飽飽的,捱到夕陽西下時,便往靈台而來,搶先守候在靈台東麵的林子裏。

不久夜幕降臨,月上柳梢。今日是六月十七,剛過十五,月盤大而皎潔,照得大地亮如白晝。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孫策有些不耐煩起來,道:“這陳是該不會等到夜半才動手吧。”

周瑜道:“不會,如果我是陳是,一定會提早來到靈台附近,暗中觀察衛士動向,等待最佳時機。”

話音剛落,便見到一個人影自東而來,走近樹林時,露出警覺之色,微微側臉,剛好被月光照到全臉,正是陳是無疑。

孫策大喜過望,附到郭嘉耳邊道:“郭兄當真是料事如神。”他既服對方之能,也不顧場合,當即便盛情邀請道:“郭兄既有大才,何不跟我一道回去江東,共圖大誌?”

郭嘉亦是滿口應允,道:“好呀,我早看出孫老弟不是常人,他日必成大器。”

孫策便用力握了握郭氏雙手,這才起身,趕出林中捉拿陳是。陳是驚見人影閃動,急欲轉身,卻被繞到後麵的周瑜擋住。

陳是便幹脆朝靈台方向逃去,卻被孫策追及,自身後大力抱住。陳是死命掙紮,卻不敢呼喊出聲。

孫策道:“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對你不利。你別再跑,我就放開你。”當真鬆開手,但仍然握住陳是手臂不放。

陳是轉過身來,認出孫策,奇道:“怎麼又是你?你緊追我不放,卻不將我送官,到底是為什麼?”

周瑜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卷軸,告道:“我這裏有陳匠師娘親的信。”

陳是大為震驚,顫聲問道:“你怎麼會認得我娘親?她老人家可還好?”

周瑜道:“一切安好。尊母不識字,這信是她口述,由我代寫。但信中附有尊母的信物,陳匠師一看便知真假。”

陳是忙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黑管,隨意一晃,那黑管一端便冒出火焰,如同燭火一般。他將黑管遞給孫策,這才從周瑜手中接過卷軸,雙手高舉過頂,朝東麵拜了一拜,這才展信閱讀。

郭嘉對孫策手中的黑管很有興趣,問道:“孫老弟就這麼拿著,不燙手嗎?”孫策道:“沒覺得燙手呀,隻有些溫熱。”

郭嘉奇道:“這是什麼做的?既不見燃索,也不見燈脂,居然能比油燈還亮。”

陳是不答,隻安靜讀信。一字一句地讀完,又驗證了信物,又朝東方隆重拜了三拜,這才起身,將信收入懷中。又從孫策手中索回黑管,輕輕一按,燈火“嗤”的一聲便熄滅了。

周瑜問道:“尊母的意思,陳匠師可是讀明白了?”陳是點頭道:“明白了。她老人家讓我一切聽從孫、周二位公子的安排。”

孫策忙道:“既然如此,你這就先將傳國玉璽交出來吧。”陳是一怔,反問道:“什麼傳國玉璽?”

郭嘉料準陳是今晚再現靈台,孫策由此對他關於傳國玉璽的一番推測信心滿滿,然陳是的反應卻大出人意料。

周瑜忙問道:“那麼你前後兩次潛入靈台是為了什麼?”陳是道:“我是工匠,到靈台還能為什麼,當然是想看看昔日張太史的神奇設計了。”

郭嘉搖頭道:“不對。你可別忘了我當時也在靈台,你根本看都沒看大殿中的渾天儀、地動儀,而是直奔角落,翻箱倒櫃。”

陳是道:“太史令張平子之神器設計,可遠遠不止渾天儀、地動儀。”

陳是所稱“太史令張平子”,即指張衡,是東漢以來最著名、最傳奇的學者。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30]人,是不世出的奇才,一生“約己博藝,無堅不鑽”,“敏而好學,如川之逝,不舍晝夜”,非但居東漢著名六大畫家之首[31],與揚雄、司馬相如、蔡邕並稱漢賦四大家——“自揚、馬、張、蔡,崇盛麗辭,如宋畫吳冶,刻形鏤法,麗句與深采並流,偶意共逸韻俱發”,“張衡通贍,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則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而皆寶也”,其代表作《二京賦》[32]被譽為“長篇之極軌”。

張衡不僅在傳統文學、書畫、史學上彪炳青史,還有“科聖”“木聖”[33]之稱,曾兩度擔任掌管天文工作的太史令,在天文、地震、地理、算學、機械製造等方方麵麵均取得了驚人的成就,號稱“數術窮天地,製作侔造化”。

在天文學方麵,張衡發明製作了利用漏壺滴水推動的大型“漏水轉渾天儀”,是世界上最早利用水力推動的大型觀察星象的天文儀器。這台儀器能夠自動演示恒星和太陽周日運行,為銅質空心球體,軸貫球心,軸和球體相接的兩點為北極和南極。球外套有地平圈和子午圈,立有黃道圈和赤道圈,二者成二十四度夾角,分列有二十四節氣等。儀器全靠漏壺流出水的力量推動齒輪,齒輪帶動渾象,一晝夜轉動一周。儀器上星宿出沒與天象完全吻合,形象而生動地揭示了日、月、星、辰的周日運行。渾天儀的製造成功和精確演示,一度轟動京師,聞訊趕來觀看者絡繹不絕,見者無不驚奇,歎為觀止。

除此之外,張衡還著有《渾天儀圖注》和《靈憲》兩部不朽的天文學巨著,全麵係統地闡述了天地的生成和結構,科學地解釋了日、月、星、辰的本質和運動,揭示了月食的成因等[34]。

中國自古地震頻繁,為了測定地震方位,減輕百姓痛苦和損失,張衡在經過多年潛心研究後,發明創造了“候風地動儀”[35]。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圓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樽,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製,皆隱在樽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樽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向,乃知震之所在。

漢順帝永和三年(138年),地動儀向西北方向的龍吐出了銅球,測出西北地區發生了地震。當時洛陽毫無震感,官民為此議論紛紛,責怪儀器不靈。過了幾天,距洛陽約七百公裏的隴西來報,那裏發生了一次地震,時間正與龍吐銅球相應,眾人這才歎服,同讚地動儀之神妙。

在地理學方麵,張衡繪製了地形圖,標畫了中國主要山川的位置和各地風俗。在算學方麵,張氏著有《算罔論》,並計算出圓周率值在3.1466和3.1622之間。

另外,張衡還精心製作了“候風儀”“獨飛木雕”“指南車”“計裏鼓車”“瑞輪莢”等機械。候風儀又名候風銅鳥,用於氣象預測,可預測風力風向[36]。

獨飛木雕模仿鳥類高空翱翔設計,帶有又寬又長的滑翔雙翼,木雕內部則裝有機關,稱“腹內施機”,可推動木雕飛行數裏。張衡在《應間》中雲:“三輪可使自轉,木雕猶能獨飛。”“獨飛”即指木雕依靠“腹內施機”的力量自身飛行,而無須像風箏那樣由人牽行。

指南車是用來辨別方向的工具,在數千年前的中國古史傳說中便已出現。傳說當年黃帝與蚩尤作戰,蚩尤大作霧氣,令黃帝軍隊迷失了方向。後來,黃帝造出指南車,辨別了方向,終於打敗了蚩尤。周朝周文王時,長白山肅慎氏入朝進貢,周公擔心使者返回時迷失方向,特造指南車相送。盡管關於指南車的記載不少,但古籍中沒有記錄具體造法,更沒有模型,張衡苦鑽苦研,反複試驗,終於造出了指南車。

張氏指南車由一輛雙輪獨轅車組成,車箱內裝配有一種能自動離合的齒輪係統,車箱外殼上層置一木刻仙人,在機械原理和齒輪的作用下,無論車子朝哪個方向轉動,木人伸出的手臂總是指向南方。

指南車問世後,立即獲得了崇高的地位,被用於皇帝儀仗隊中,且隻有在隆重場合才會使用[37]。車身高大華貴,行走時前呼後擁,全部駕士多達十二人。

計裏鼓車與指南車原理相同,是用來計算裏程的機械,“車為二層,皆有木人,行一裏下層擊鼓,行十裏上層擊鐲”[38]。

瑞輪莢則是世界上最早的計時器。在一個立軸上裝十五個撥板,依次分別作用於十五個莢,內裝機關,利用水力運動,對照應有的時刻升落,從每月初一起,每天轉出一片木葉,十五日後每天再轉入一片,到月落為止,循環旋轉開合,相當於一個活動日曆。

這些儀器均利用了機械原理,遠遠領先於世界水平。張衡本人雖才高於世,卻無驕尚之情,從容淡靜,不好交結外人。兼之中國自古不重視科技,張衡巧奪天工的設計雖然一度轟動四方,卻無人繼承發展其衣缽。而那些精密器械也隻是被收藏在靈台密室,最終封存於塵埃中。

陳是又道:“聽說張太史除了已經製作出的器械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精妙構想,都繪成了草圖,隻是來不及一一實現便過世了。”

周瑜道:“你冒險潛入靈台,便是為了偷取故太史令公的草圖?”

陳是點了點頭,道:“張太史乃曠世奇才,那些草圖都是有益百姓民生的絕妙構想,若就此爛掉,而不是被製作出來,造福人間,豈不可惜?”

他之前在少府任職時,曾跟隨長官掖庭令畢嵐進過靈台一次,瀏覽了一些張衡遺留的手稿草圖,但因為圖籍資料很多,來不及一一整理,後來再想進去,卻因為身份卑微,沒有了機會。

周瑜聞言很是欣慰,道:“看來我們沒有找錯人,不枉我與伯符遠道而來。”言外之意,是承認這趟洛陽之行是專為陳是而來了。

孫策忙道:“陳匠師偷入靈台的目的,我們算是清楚了。那麼你一月前莫名失蹤,而今被官府懸以重賞通緝,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陳是長歎一聲道:“說來話長。”郭嘉忙道:“不如我們先回旅館,坐下慢慢再說。”

陳是猶自惦記張衡草圖一事,轉頭朝靈台方向看了看,遲疑道:“可是……”

郭嘉笑道:“天下即將有大變發生,陳匠師隻須在洛陽多留些時日,多得是機會進入靈台。”

陳是見孫策、周瑜也無異議,便點頭應允。四人遂往八方旅館而來,預備聽陳是講完事情原委,再設法解決旅館店家郭瑞一事。

走不多遠,便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策馬馳過。四人忙避到道旁,又聽到旅館方向人吵馬嘶,料想出了變故,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刻意放慢腳步。

將近八方旅館時,卻見大隊禁軍衛士已將旅館團團圍住,兩名將官打扮的男子正在門前商議著什麼,均是三十來歲模樣,一人高大英武,一人則矮小壯實。

陳是暗中窺見,忙告道:“那是中軍校尉袁紹和典軍校尉曹操,一定是我白天露了行蹤,他二人專程帶兵來追捕我。”

孫策搖頭道:“不,是我惹下的禍事。”指了指站在曹操身側的中年男子,道:“那是旅館店家郭瑞,想來他掙脫了綁縛,向官府舉報了我。”

周瑜忙道:“官兵在旅館找不到我等,一定會大舉搜索附近一帶,我們得先趁夜色尋個藏身之處。”

郭嘉忙道:“旅館是投不得了,南郊民居也會成為重點搜索對象。”又轉頭問陳是道:“你之前藏身在哪裏?”

陳是道:“唔,這個……”神情閃爍,顯是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郭嘉便指著孫策、周瑜道:“他二人都不是凡夫俗子,這一趟卻是專為陳匠師來到京師,你甘心見他二人落入官兵之手,橫屍洛陽嗎?”

陳是雖心有所動,卻仍是猶豫不決。

周瑜忙道:“陳匠師不願意說,必是有難言之隱,何必強人所難?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陳是道:“喬府。我之前一直藏在喬府中。”

* * *

[1]《古詩十九首》為一組五言詩,產生於東漢順帝末到獻帝前(公元140年-190年),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標誌,深刻地再現了文人在漢末社會思想大轉變時期,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藝術上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在五言詩發展上有著重要地位,在中國詩史上也有相當重要的意義,其題材內容及表現手法為後人師法,幾至形成模式。劉勰在《文心雕龍》稱它為“五言之冠冕”,鐘嶸在《詩品》讚頌它“天衣無縫,一字千金”。詩史上公認《古詩十九首》為五言古詩之權輿,明人王世貞稱“(十九首)談理不如《三百篇》,而微詞婉旨,遂足並駕,是千古五言之祖”,陸時庸則雲“謂之風餘,謂之詩母”。

[2]本書中所提洛陽,均指東漢都城洛陽,即今漢魏洛陽故城,而不是隋唐洛陽城。漢魏洛陽城遺址位於今河南洛陽東15公裏處,雖然距今已有1600年曆史,但仍然是近代以前世界所見範圍最大的古城。東漢末年,董卓作亂,使得盛極一時的洛陽成為廢墟。雖經後世努力營建,然到了南北朝時期,連年不斷的戰爭再度使洛陽遭到巨大破壞。隋朝統一全國後,在洛陽另辟新址建城。唐貞觀六年(632年),唐廷將洛陽縣與河南府治所從金墉城(魏明帝時效仿曹操銅雀台築,為漢魏洛陽城西北角上一小城,魏晉時被廢的帝、後均安置於此,城小而固,為攻防戍守要地)遷到東都洛陽毓德坊。自此,數百年錦繡帝都漢魏洛陽城被官方徹底放棄,逐漸淪為廢墟。而隋唐洛陽城雖一度繁華,自金以後也逐漸變得蕭條。明詩人宋榮有《洛陽懷古》雲:“王氣煙消九鼎移,蕭條往事不勝悲。河流猶咽先朝恨,城郭空圍故國基。暮雨孤村雲暗暗,秋風滿地禾離離。英雄多少凋零盡,惟有邙山似舊時。”

[3]古代分中國為九州。對於九州的具體分布說法不一,《尚書·禹貢》作: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爾雅·釋地》有幽、營州而無青、梁州;《周禮·夏官·職方》有幽、並州而無徐、梁州。

[4]太學:中國古代最高學府。東漢太學遺址在今河南偃師朱家圪壋村。

[5]廬江舒縣:今安徽廬江,屬合肥市管轄。

[6]古代國喪指皇帝、皇後、太上皇、太後的喪事。國喪期間,朝野禁止宴樂婚嫁戰事,以示哀悼。某國處於國喪中時,他國亦不可以進攻。春秋時期,楚共王進攻陳國,剛好遇到陳國君主死亡,楚軍遂因陳有國喪而暫時退兵三年。

[7]從侄:父親的親兄弟的孫子。漢桓帝劉誌生父劉翼與漢靈帝劉宏祖父劉淑為親兄弟。

[8]當時的餅以麥製成,一般多將麥磨成麵後,去掉麥皮,然後摻水和麵。有蒸、烤、煮三種做法。蒸餅是將麥麵捏成餅狀,放入釜甑蒸熟而成。因當時尚未掌握發酵方法,故所蒸之餅為死麵餅。烤餅即將捏成之麥餅用火烤熟,因學自胡人,又稱胡餅。《太平禦覽》引《續漢書》曰:“靈帝始胡餅,京師皆食胡餅。”胡餅形狀約與今日燒餅相似。煮餅又稱湯餅,將和好的麵揪成片,用沸水煮熟,類似今日之麵片。除了這些常規麥餅外,史籍中還有蠍餅、金餅、髓餅、索餅等記載。據考證,索餅就是把餅切成細條,類似現在的切麵。蠍餅應該同索餅類似,“蠍”“索”言餅之形狀。金餅之“金”,明顯是形容餅的外觀色澤。髓餅則是在餅中摻入獸骨骨髓之油脂,類似今餡餅。晉代文學家柬皙曾作過《餅賦》雲:“弱如春綿,白如秋練,氣勃鬱以揚布,香飛散而遠遍。行人失涎於下風,童仆嚼而斜眄。”生動描寫了餅的色、香、味,令人饞涎欲滴。又,麥還可以做幹飯,稱為麥飯,也是民間較為普遍的主食。麥飯的製法較餅為簡單,不需磨製,隻要將麥去秕,蒸或煮熟即可。做熟後的麥飯還可曬幹,以備長期保存。麥飯多為平民主食,因製作粗糙,富人食麥飯者則被視為寒儉。

[9]唐衡女婿即是大名鼎鼎的荀彧(yù)。當時宦官多有養子養女,唐衡亦有養女唐氏。唐衡封汝陽侯後,欲將女兒嫁給汝南名士傅公明,傅公明不願意與宦官攀親,以免自汙名節,堅決不肯。唐氏遂轉嫁荀彧。荀彧出身潁川(今河南許昌)荀氏,為荀子之後。其祖父荀淑知名當世,號為神君。其叔父荀爽領袖士人,九十七日做到三公高位。荀彧本人“少有才名”,自小被世人稱作“王佐之才”,且長相偉美,瑰姿奇表,是有名的美男子。後成為曹操統一北方的首席謀臣和功臣,在建計、密謀、匡弼、舉人多有建樹,被曹操稱為“吾之子房”。官至漢侍中,守尚書令,諡曰敬侯。因其任尚書令,居中持重達十數年,被人敬稱為“荀令君”。

[10]馬融為東漢開國功臣馬援從孫,學識淵博,是當世通儒,史稱“馬融鴻儒,思洽識高,吐納經範,華實相扶”。曆任校書郎、郡功曹、議郎、大將軍從事中郎及武都、南郡太守等職,後因得罪大將軍梁冀,被人控告貪汙,遭剃發流放,途中自殺未遂,得以免罪召還。再任議郎,又在東觀校勘儒學典籍,因病離職後去世,享年八十八歲。唐代時配享孔子,宋代時被追封為扶風伯。馬融曾設帳授徒,門人常有千人之多,盧植、鄭玄(東漢另一著名經學家)等都是其門徒。他不拘於儒者的禮節,“居宇器服,多存侈飾。嘗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即其人崇尚奢侈,常坐高堂,掛紅紗帳,前麵教授門徒,帳後設置女樂。其任性而為,對以後魏晉清談家的破棄禮教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又,太傅袁隗(袁紹、袁術叔)亦娶馬融之女馬倫為妻,後麵故事中將會提及此段。

[11]荀爽:字慈明,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名士荀淑第六子,荀彧之叔。其兄弟八人俱有才名,被時人稱為“荀氏八龍”。荀爽排名第六位,但當時有“荀氏八龍,慈明無雙”之評。荀爽自幼聰敏好學,潛心經籍,刻苦勤奮。漢桓帝延熹九年(166年),太常趙典舉荀爽至孝,拜郎中,對策上奏見解後,棄官離去。為躲避黨錮之禍,隱遁漢水濱達十餘年,專以著述為事,號為碩儒。後荀爽見董卓殘暴亂政,與司徒王允謀除董卓,但在舉事前病卒。又,荀爽有女名荀采,字女荀,聰敏有才藝,十七歲時嫁陰瑜為妻。兩年後陰瑜去世。荀爽答應將荀采嫁給郭奕(非書中人物郭嘉之子,而是荀爽同鄉)。荀采立誌與陰氏同穴,不願改嫁,趁著旁人沒有留意,用粉在門上寫下:“屍還陰。”而後自縊而死。

[12]北寺獄:東漢黃門署屬下的監獄,主鞫禁將相大臣。因署在宮省北,故名。

[13]皇甫規:字威明,安定朝那(今甘肅靈台)人。度遼將軍皇甫棱之孫,扶風都尉皇甫旗之子。出身將門世家,有見識,熟習兵法。為泰山太守時,成功平定叔孫無忌起義。後曆任中郎將、度遼將軍等職,多次擊破、降服羌人,並緩和漢羌矛盾,與張奐、段熲合稱“涼州三明”。官至護羌校尉。其侄皇甫嵩為漢末名將,曾與朱儁一起平定黃巾之亂,官至太尉、太常。皇甫規妻子馬氏為當時著名才女,善草書。皇甫規病逝後,董卓想要強娶馬氏,馬氏堅決不肯,最終遇害。

[14]竇武為第三任皇後竇妙之父。漢桓帝先後立有三任皇後,第一任是大將軍梁冀之妹梁女瑩,第二任是東漢開國功臣鄧禹玄孫女鄧猛女。鄧猛女生父鄧香早死,母親改嫁梁紀(梁冀妻子孫壽的舅舅)。孫壽見鄧猛女容貌美麗,便將她送入掖庭,成為采女(漢代六宮的一種稱號,因其選自民家,故曰“采女”,後用作宮女的通稱),後得到漢桓帝寵幸,先封貴人,梁冀被誅殺後,又進為皇後。鄧猛女恃尊驕忌,與郭貴人在漢桓帝麵前互相誣陷誹謗,引發漢桓帝反感,終遭廢黜,被關入掖庭內暴室獄而死。鄧猛女死後,名臣竇融之後竇妙被選入掖庭,先受封為貴人,不久又被立為皇後。竇武也父因女貴,封槐裏侯,食邑五千戶。但竇妙雖然貴為皇後,卻很少受到漢桓帝的寵幸,“禦見甚稀”,漢桓帝最寵幸的是采女田聖等人。

[15]曹節:東漢桓帝、靈帝時期大宦官。其父、兄弟、子侄都當上公卿、校尉、州牧、郡守、縣令、縣長職務,曹節家族為官者遍布天下。曹節弟曹破石擔任越騎校尉時,越騎營中有位伍長,妻子長得很美。曹破石向伍長索要其妻,伍長不敢違拗,但其妻子堅決不肯同意,自殺而死。

[16]王甫:東漢桓帝、靈帝時期大宦官。第一次黨錮之禍時,王甫負責審訊拷問範滂,為範滂之大義所感動,士人多得解桎梏。後聯結曹節等弄權多年。

[17]東漢宮廷宿衛軍分兩部,一部由光祿卿統轄,一部由衛尉統轄。光祿卿下屬主要有虎賁及羽林,均為精銳禁軍。衛尉下屬主要有北軍五部,分別是屯氣、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校尉,為宿衛宮廷及京師主力。

[18]虎賁隸屬光祿卿,為精銳禁軍,掌君主出入儀衛。長官為虎賁中郎將,秩比二千石。虎賁的意思是如同老虎勇猛地奔走追逐野獸,因而古代常稱宮廷禁衛軍的將領為虎賁,也稱勇士為虎賁。國民革命軍第七十四軍五十七師曾以虎賁為代號。該部尤以常德保衛戰聞名,時全師孤軍據守常德,以8529人,對抗三萬多日軍進攻,達半月之久,僅83人生還。

[19]此即“望門投止”典故的來曆。投止即投宿。望門投止意為逃難或出奔時,見有人家就去投宿,求得暫時存身。後泛指在倉促情況下,來不及選擇存身的地方。清末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變法失敗後,在獄中寫下了豪氣衝天的《獄中題壁詩》。詩雲:“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張儉即文中人物。杜根也是東漢人,因請求鄧太後還政於漢安帝,被命杖死,但因行刑人手下留情,僥幸未死。

[20]東萊郡:今山東掖縣。

[21]直到中平元年(184年),張儉才回到了家鄉。當時執政的大將軍何進和三公爭相征召他,又推舉他為敦樸,並派公車特征,起用為少府,但張儉都沒有接受到任。漢獻帝繼位初年,四方戰亂,百姓饑荒,張儉拿出家裏財產救濟鄉人,得以生存數百人。建安初年(196年),朝廷征召張儉為衛尉,張儉不得已才接受任命。他看到曹操有篡奪漢室的野心,於是閉門不問世事,將駕車懸掛起來。一年多後於許都去世,終年八十四歲。孔融有《衛尉張儉碑銘》雲:“桓桓我君,應天淑靈。皓素其質,允迪忠貞。肆誌直道,進不為榮,赴戟驕臣,發如震霆。淩剛摧堅,視危如寧。聖主克愛,命作喉唇。”

[22]黨錮之禍是東漢乃至中國曆史上的重大事件。黨錮之禍之前,雖然有外戚、宦官輪流專權,但朝中尚有德高望重名臣主持朝政,權貴、豪強、士人並沒有絕望,依舊心向朝廷。士大夫更是積極進取,尊崇節義,砥礪名實,有澄清天下之誌,東漢朝廷長期“傾而未顛,決而為潰”,正是由於這些執著於道義的仁人君子支撐所致,即史書所稱“漢世亂而不亡,百餘年間,數公之力也”。然兩次黨錮之禍後,儒家正直之士要麼被害,要麼被禁錮,奸佞當道,人心開始背離,局勢終於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麵。宋人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對黨錮之禍所作的總結是:“天下有道,君子揚於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踐虎狼之屬,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隨以亡,不亦悲乎!”大概意思是說:天下有道的時候,君子立於朝廷,以道來處罰小人的罪過,沒有人不服的。天下無道的時候,君子退避一旁,不發議論,想避開小人的陷害,也未必能成功。黨人們生在昏亂的時代,無法處朝堂之位,便想用口舌清議來拯救天下大局,不料激怒了虺蛇虎狼一般殘暴的宦官集團,遭受到殘酷的刑罰,甚至連累家族朋友。士大夫們被害死,國家也隨之滅亡,這實在是件令人悲痛的事情。

[23]平樂觀遺址在今河南洛陽市洛陽故城西,東漢時常在這裏舉行大型宴會及表演,曹植詩“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即指此。平樂觀西有著名的長分橋,穀水由此橋分為南北而流,繞洛陽城東行。當時仕宦輩送行,多至此橋上。

[24]百戲是對民間諸技的稱呼,包括雜技、角抵、幻術、找鼎、尋幢、遊戲等,尤以雜技為主。《漢文帝篡要》載:“百戲起於秦漢曼衍之戲,技後乃有高、吞刀、履火、尋幢等也。”

[25]吳郡:郡治在今江蘇蘇州。富春:今浙江富陽。

[26]蔡邕書法精於篆、隸。尤以隸書造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的評價。創“飛白”書體。傳說蔡邕到皇家藏書的鴻都門送文章時,看到修牆的工匠用掃把蘸石灰刷牆,常常每一刷下去,白道裏有些地方透出牆皮來,由此得到啟發,創造了黑色中隱隱露白的筆道,即飛白書——“取其若絲發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飛白書對後世影響甚大,唐張懷瓘《書斷》評蔡邕飛白書“妙有絕倫,動合神功”。飛白曾經得到許多帝王喜愛,如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武則天均擅飛白,武則天飛白作品至今猶存。

[27]蔡琰第一任丈夫衛仲道本名不詳,仲道是其表字。河東衛氏初興於漢名將衛青及漢武帝皇後衛子夫。曹魏時有名臣衛覬,字伯儒(《華芳墓誌》作伯覦),河東安邑(今山西運城)人,擅書法,善古文、篆、隸及草書。根據古人的表字習慣,伯為長子,仲排第二,衛仲道有可能是衛覬二弟。

[28]蔡邕在家鄉時,有鄰居準備了酒菜,請他赴宴。蔡邕到時,酒宴已經開始,座上有客人在屏風後麵彈琴。蔡邕到大門前時,聽出琴音中流露出殺機,懷疑鄰居別有居心,遂轉身回家去了。鄰居聽說後,趕快追來詢問原因,蔡邕便說音樂中有殺心一事。鄰居莫名其妙。還是彈琴的客人道:“我剛才彈琴的時候,看見一隻螳螂正要撲向鳴蟬,蟬將飛走還沒有飛走,螳螂的動作一前一後。我心裏有些擔心,唯恐螳螂喪失了機會,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殺心流露到音樂中來嗎?”蔡邕聽後這才莞然而笑。

[29]蔡琰六歲時,蔡邕在外室撫琴,琴弦忽斷。蔡琰在內室中聽到,隨口叫道:“第二根琴弦斷了。”蔡邕聽了非常吃驚,又有意將第四根琴弦撥斷。蔡琰道:“這回是第四根弦斷了。”蔡邕這才相信女兒有異才,將琴技傾囊相授。

[30]西鄂:今河南南陽石橋鎮。

[31]《曆代名畫記》(中國第一部繪畫通史著作,唐張彥遠著)記載了一個關於張衡用“足趾畫怪獸”的傳說:張衡聽說建州浦城(今福建南平)水中有豕身人首的怪獸,於是前往寫生。但這個怪獸怕人,不肯出來。張衡便扔掉紙筆,怪獸見張衡還算友好,就鑽出水麵。張衡悄悄地用足趾作畫,記下了怪獸的形狀。能用足趾寫生,雖然隻是傳說,但也可見當時張衡的畫名是不低的。

[32]《二京賦》包括《西京賦》《東京賦》兩篇。二京指漢代西京長安與東京洛陽。《後漢書》載:“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張)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這兩篇賦的體製比班固的賦更宏大、更細致、更有特色。除了像它以前的事類賦一樣,鋪寫東西南北所有以及宮室、動植物等外,還寫了許多民情風俗,像《西京賦》裏寫了商賈、遊俠、騎士、辯論之士以及角抵百戲雜技幻術等,《東京賦》裏寫驅逐疫鬼的大儺、方相等,都有極其生動、具體、繪聲繪色的描寫。由於其結構嚴謹精密,聚散有致,層次鮮明,語言清新,言簡意賅,被認為是漢賦精品,長篇極致。自視極高的大名士禰衡極讚賞張衡文采,在《吊張衡文》中,稱其“下筆繡辭,揚手文飛”。

[33]木聖:古代指刻削技藝超群者。後泛指精通木工或機械製造者。晉人葛洪《抱樸子·辨問》:“善刻削之尤巧者,則謂之木聖,故張衡、馬鈞(即本書中人物馬鈞)於今有木聖之名焉。”

[34]早在公元117年,張衡就畫出了完備的星象圖,提出“月光生於日之所照”的科學論斷,並指出“微星之數”11520顆,這些研究成果,在世界天文學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由於張衡對人類文化和科技有巨大貢獻,1970年、1977年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分別命名月球上的一座環形山為“張衡山”,太陽係中一顆編號為1802的小行星為“張衡星”。

[35]地動儀發明於公元132年,是世界上第一架測定地震及其方位的儀器。它利用倒立慣性震擺的原理製成。其基本構造符合物理學原理,能探測到地震波的首先主衝方向,是現代地震儀的先驅,也是當時世界上遙遙領先的發明。在國外,過了1000多年,直到13世紀,在波斯馬拉哈天文台才有類似儀器出現。到18世紀,歐洲才出現利用水銀溢流來記錄地震的儀器。地動儀的靈敏度很高,最低可測地震烈度為3度左右(據12度地震烈度表)的地震。約在4世紀初,地動儀在動亂中失落。但張衡發明的地動儀是人類曆史上的首創,開創了地震科學的新紀元,張衡也被世界公認為地震學先驅及鼻祖。

[36]候風儀與西方的候風雞類似,但西方的候風雞到12世紀才始見於記載,要比張衡的候風銅鳥晚1000多年。

[37]由於中國古代不重視科學技術,張衡病逝後,指南車的製造方法也隨之失傳。直到三國時期,曹魏大臣馬鈞與人賭氣,才再度造出指南車。但由於指南車是皇帝的重要儀仗,因而前朝滅亡時,指南車往往隨之毀壞。到新朝時,又有人重新研製指南車,於是出現了屢廢屢製的局麵。北宋滅亡後,南宋偏安一隅,無暇再製指南車。元代時,蒙古人不重視漢人傳統,無人研製指南車,指南車自此絕跡。

[38]指南車與計裏鼓車所利用的差速齒輪原理,早於西方1800多年。又,指南車不同於指南針(中國四大發明之一),內部為機械係統。而指南針則是利用地球天然地磁場的作用力,用磁針來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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