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中午,麥當勞裏的人越來越多了。
陽光依然如小豬的笑容一樣,溫和柔軟。
本來想約小豬逛公園,但現在麵對麵坐著,能時刻看到她那張美得如同畫出來的臉,我突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於是我點了兩份漢堡,和小豬邊吃邊聊。
小豬很好奇我一個工科生為什麼會吟詩作對。我說我愛好閱讀,偶爾會讀讀唐詩宋詞。於是,我們倆便從李白開始一直說到李賀、李商隱……把整個唐朝的著名詩人幾乎說了個遍。
當然,大多數時候是小豬說,我聽。
我喜歡看小豬神采奕奕的樣子,美得讓我如醉如癡。而當小豬為我解讀各個詩人的詩風及代表作品時,更是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還認同“美女大多有胸無腦”的觀點的話,那麼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無知。
我不敢想象如果置身古代,小豬會有怎樣的際遇?
是像李清照那樣成為一代才女,名留千古?
還是會像楊貴妃那樣,一朝選在君王側,從此君王不早朝,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不過不管怎樣,以小豬的才色兼備一定能眾星捧月。而此刻的我甘願做那漫天繁星中最微弱、最隱晦的一顆,隻要能遠遠縈繞她這顆明月便好。
我突然想鎖定這顆明月的方位,於是我問小豬她所就讀的院校,我以為以她的水準一定是某所重點大學的高才生,然而小豬卻淡淡地回答我她在念大專。這怎麼可能?
看我一臉不信,小豬給我介紹了她的身世。
原來小豬出身煤礦家庭,她排行老大,下麵有個弟弟。父母都是淳樸的煤礦工人,文化程度比較低。本來一家人自食其力,日子過得倒也安樂,不料她十歲那年母親意外出車禍,下身癱瘓從此臥床不起,家裏的經濟壓力陡然大了起來。好在父親雖是粗人卻很能幹,加班加點幹活,一個月的收入也能勉強維持四口之家的生活費用。可隨著弟弟逐漸長大,姐弟倆的學費開支使這個家庭變得無力承擔起來,於是小豬在念高中時堅決半工半讀,靠給飯店打工來掙點錢,以此貼補家用。也是因為這樣削減了小豬的學習精力,導致最後高考落馬。
小豬麵色平靜,絲毫沒有後悔之意。想起小豬寫字時的投入,我敢肯定她是個很愛學習的人,可是為了家庭她情願犧牲自己的學業也要給弟弟提供一個安心讀書的環境。這,就叫親情!
我對小豬投去欽佩和憐惜的目光,在我和她目光相觸碰的一瞬間,她輕輕扭過頭去,眼神清淨如水。
一縷發絲不安分地從小豬額角滑落下來,小豬抬起右手,拇指捏在中指的中間,其餘三指微曲成蘭花狀,然後用中指溫柔地將發絲順至耳後。隨著指尖從額角劃過,小豬捏成蘭花狀的手掌心逐漸向外翻開,像一朵正在吐豔綻放的蘭花縈繞著另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似要為她拉開綻放的序章。
這朵尚未完全綻放的鮮花就是小豬那張絕美的臉!
我呆呆凝視這張臉好幾分鐘,心中無比溫熱。當然,更多的是柔軟。而小豬則隻是安靜地望著窗外,不置一語,似乎並不反對我這麼出神地望著她。
偶爾,她的眼波會像湖光一樣蕩漾,把我深深淹沒。
最後小豬故意輕咳一聲,提醒我適可而止。
“對了,你為什麼選擇念中文?”我慌忙轉入正題,“現在這個專業不熱了,將來未必好找工作。”
“因為我父親經常要寫些工作報告和總結之類的材料。父親沒文化,隻會講不會寫,所以我選這個專業多少可以幫到他。這幾年很多材料都是我根據他的意思幫他寫的。”
“你真孝順!”我再次發自肺腑地向小豬豎拇指。
我和小豬又聊了很多,我總會在她低頭或轉頭的瞬間偷偷欣賞她的美,那是一種不受意識控製的行為。
我總覺得,她是隻有古畫裏才有的美女。
不,是仙女。
她的美不但驚豔,而且安靜。
安靜?是的,我這樣認為。
聊天時,她會時不時朝我調皮地吐吐舌頭,並始終保持微笑,我猜她應該是個內心快樂的女孩。
其實美女有很多種,可是因為美,往往容易被捧到高處。所謂高處不勝寒,所以在我印象裏美女多半是冰冷的。
而她,卻很熱情,或者說,她對我很熱情。
在她身邊,我會有種溫暖的感覺,這種溫暖不是因為被了解,而是因為沒距離。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奇妙,有些人即使你認識很久,愛了很久,你還是覺得和她之間會有距離;而有些人即使你隻見過一麵,隻聊過一次,你也會驚覺她似乎是生命中陪伴過你很久的人。
這樣的人是不可多得的,而假如你有幸遇到,會不會像麵對高考般想要全力以赴?
雖說和小豬聊天既輕鬆也愉快,但現在麵對她的美,我卻有些緊張與恍惚,覺得她可能是我人生的另一次高考。
那麼,她到底是這場高考的試卷,還是閱卷老師?
不過不論她是前者也好,後者也罷,都同樣左右我的前途。
我突然有點亂,該怎樣才能得到她的青睞?
是傾盡所有,還是保持本色?
想起剛才在火車上還盤算著如果她是美女就狠狠潑她冷水的詭計,我現在的樣子應該算方寸大亂吧?
不過,亂就亂吧!
說了一大堆話後,我和小豬同時感到胃的收縮,於是我們狼吞虎咽地開吃起來。
其實狼吞虎咽的是我,小豬吃飯的樣子很秀氣。
她說她飯量小,於是她把自己那份漢堡也讓給我吃。當我把兩個漢堡吃得連一丁點葉子都不剩,並用舌頭舔光沾在手上的番茄醬時,小豬突然花容大悅:“豬頭,我又有靈感了!”
“靈感?”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對呀豬頭,我想給你再寫首詩。”
“什麼!還寫?”我受驚過度。
“放心吧,這次我不挖苦你了。”
“真的?”
“嗯,真的!”小豬用力說。
“好吧,我洗耳恭聽。”
“嗯,你讓我想想怎麼組織詞語。”
“好,你請。”
於是小豬用肘撐在桌麵,雙手托著下巴斜望窗外,眼睛一會兒閉上,一會又出神地望向遠方。我知道,她在思索。
而我則迷失心智一般,沉醉在她的側臉中……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小豬終於收回目光,信心滿滿地拿出紙在桌麵鋪平,然後用她俊秀的字體把一首七絕詩寫了下來。我拿過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
天蓬海量
—觀天蓬元帥吃漢堡,有感而作。
麥當勞裏特神奇,元帥長舌舔肉蹄。
漢堡茄汁無一剩,饞涎萬丈海難及。
我除了目瞪口呆,怕做不出第二種表情來。
這又是一首損我的七絕!
詩裏不但說我用長舌舔手(豬蹄),還把漢堡和番茄醬吃得一點兒不剩,就這樣我仍不解饞,口水流得比海還長。
這招夠狠!
全詩不僅格律嚴謹,而且語言流暢。至此,我對小豬的文學功底歎為觀止,也自認不如。
“你……你言而無信!”我氣急敗壞,質問小豬,“你不是說不挖苦我嗎?”
“我是說過不挖苦你,可我沒說不嘲諷你呀。笨!”小豬得意地搖頭晃腦,可愛極了。
“好吧,你狠,我投降。”我抱拳致敬。
“不行,我女孩子都先幹為敬作詩送你了,你好意思不回贈一首嗎?難道你要辜負我對你的期待嗎?”小豬嘟起嘴,眼睛水靈靈地望著我。
女人果然除了得理不饒人之外,還普遍具有得了便宜就賣乖的天性。
“好吧,我再試一次吧。”我戰戰兢兢地回答。
原來男人也一樣,喜歡在女人麵前逞能,因為不這樣就沒有下文。我想我即便在高考的過程中遇到難題,怕也沒這麼百折不撓過。
可是,該怎麼扳回去呢?
看著窗外,外麵的世界已變得一片模糊,這次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又神遊物外了多久。但謝天謝地,工科生的邏輯思維在關鍵時刻又救了命。
既然小豬說我海量,那我幹脆借力打力,用豬八戒因貪嘴而誤飲子母河河水一事來做文章吧!
我在大腦中構思文字,等全部四句詩出來後,我故意手捂肚子嘴中“哎喲”不停,吸引小豬注意。
“怎麼,你肚子疼嗎?”小豬問。
“嗯,又踢我了。”
“什麼?”
“我說寶寶又踢我了。”
“寶寶踢你?”
“對呀!我胎動了。”
“你說什麼?”小豬一下子睜大眼睛。
“我說我胎動了。我懷孕了,現在正胎動,所以肚子疼。而我給你寫的詩就叫《天蓬懷孕》。”
“你說真的嗎?你是認真的嗎?”小豬笑得厲害。
“當然是真的。你還記得《西遊記》的劇情嗎?豬八戒在女兒國誤飲子母河河水,所以懷孕。懷孕後腹痛難忍。”
“這我記得。”
“所以呀,你不是說我海量嗎?你不說我是豬八戒嗎?現在我誤飲子母河河水,我懷孕了。”
“所以呢?”小豬仍在笑。
“所以我的詩前兩句是:齜牙捂肚口難開,誤飲長河子母哀。”
“不錯。然後呢?”
“來,你過來!”我起身站到桌旁的一麵落地鏡前,示意小豬也來,小豬果然跟來。我手指鏡子,“你看這鏡麵是不是很明亮,像泉水的水麵?”
“是。”
“那你知不知道,女兒國不光有子母河,還有一條泉也很神奇。”
“哦?是什麼泉?”
“照胎泉。就像這鏡子一樣明亮的照胎泉,或者說這麵鏡子就是照胎泉。”
“照胎泉?”
“對。傳說照胎泉能照出是否真懷上孩子,所以在女兒國渴望求子的人會先喝子母河河水,然後再去照胎泉照一照,看到底懷上沒有。”
“所以呢?”小豬一臉疑惑。
“所以我老豬喝了子母河河水後腹痛難忍,隻好坐猴哥的筋鬥雲去照胎泉,看懷上沒。”我轉身麵對鏡子。
“然後呢?”小豬也麵朝鏡子。
我激動地指著鏡子,說:“然後就看到照胎泉裏不隻有俺老豬,還多了一隻‘小豬’。唉,想不到俺有了!俺真的有了!”
“哈哈,討厭!”小豬這才反應過來,激動得大笑一聲,伸手就要揍我。
“看,又胎動了!”我一邊笑一邊躲,“所以我給你寫的詩就是—齜牙捂肚口難開,誤飲長河子母哀。筋鬥雲隨八戒去,照胎泉送小豬來。”
我大笑不止,小豬也一臉笑意地瞪著我,我感到一朵絕美的鮮花此刻正悄然綻放。不過至於到底是什麼花,我無暇思考,因為我正全神貫注於她的嬌豔中。
可我不敢去看小豬的眼,或者準確地說是看過一眼後便不敢再看,因為那雙眼睛突然變得很明亮,綻放光芒,仿佛尋到寶藏一樣的激動。而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就是那塊寶藏的自信。
“怎麼樣,滿意嗎?”這次輪到我挑釁小豬。
“去!你這頭臭豬、笨豬、胖豬!”小豬笑斥我。
“你敢罵老子?”我拉下臉色,“你這樣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
“去!”小豬嬌豔地伸出腳,輕輕踢我一下,猶如新燕啄春泥般溫柔。
我又是一陣眩暈。這是我和小豬的第一次肌膚相親,雖然隔著我的褲子還有她的鞋。
“怎麼樣,這詩對得還行吧?”我得意地問。
“去,什麼破詩!”小豬嘴一嘟,微微歪頭,眼睛斜斜地望向天花板,不再理我,但目光卻很溫柔。
“唉,那好可惜,我還以為你會覺得這詩很值錢。”
“去,什麼破詩!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嗎?這可是出自我天蓬元帥的手筆哦!”
“你?”小豬嬌俏地白我一眼。
“對啊,我!”
“去,你更一文不值!”
“哈哈……”
我們同時大笑……
送小豬回家的時候已傍晚。
冬天天黑得快,淮南這座煤城已星星點點亮起夜燈,我不禁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歡樂的時光總是不經意就過去,而痛苦的時光則顯得很無助和漫長。
我突然很不舍,在路邊等出租車時情緒變得有些低落,而小豬則歡快地跟我開玩笑,並詢問我的情況。
我挑幾件有趣的事情跟她講,比如我室友有多二,我媽有多迷麻將,而我的體育老師又有多柔弱。
我不想讓小豬知道,其實對於過去,我的痛苦要遠遠大於快樂。
我更希望能創造快樂來感染她,或者也許是被她所感染。
因為從開始到現在,除了分別時的莫名感傷,我一直沐浴著小豬給我帶來的溫暖陽光。
一輛出租車停在我和小豬麵前。
小豬很興奮,一邊拽著我的袖子往車裏鑽,一邊笑嘻嘻地說:“豬頭,在麥當勞我說你一文不值,你好像不服氣,現在我證明給你看你到底是不是一文不值。”
一上車屁股還沒坐穩,小豬便提醒我:“豬頭你聽好了!”然後扭頭問司機:“師傅,去師範學院要多少錢?”
“起步價,六塊。”
“那要是我帶上他的話……”小豬指著我,問司機,“那又要多少錢?”
司機不解地看了我們一眼,確定我倆認識後,答:“還是六塊。”
小豬霎時頭一揚,得意地拍拍我:“豬頭你都聽見了吧,帶上你還是六塊!你自己說你是不是一文不值?”
我被驚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向小豬抱拳致敬:“你確實厲害!”
說完我和司機都大笑起來。
小豬像泄憤似的“哼”一聲,眼睛裏卻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