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口人很多,我一眼望去並沒有看到她。
其實我壓根就不知道她長啥樣,雖然我看過她的照片。
那天她暗示我見麵前應該先發張照片,讓彼此知道對方的樣子,方便碰麵。於是,我立刻發張近照給她,輪到她時她卻發來一張她出生後的百日照,並聲稱她相信以我的慧眼應該可以認出二十年後的她。
我感謝她的信任!
重新掃一眼人群,也沒發現有哪個女孩手裏舉牌,上麵寫“歡迎王斌”的字樣。
不知這算不算“眾裏尋她,卻不見她”。
她越不出現,我越感不安:難道她想先躲起來看看我的樣子過不過關,再決定要不要出來見麵?
我開始摸不著方向,好在這時身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在叫我名字。聲音很柔很細,帶點稚嫩。
我突然想起“乳燕歸巢”這個詞能形容聲音,但乳燕歸巢時聲音應該隻是嬌嫩,而她的聲音卻多了一分溫柔。
反正特別動聽!
我相信這麼好聽的聲音如果放在靜謐的森林和湖泊裏一定能令鶯雀側耳、沉魚出聽,但即使放在嘈雜的人群裏也能立刻吸引我。
於是我轉身。
多少年後,每當我憶起這一幕時仍會心跳,仍然覺得這次轉身是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次轉身,因為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的她。
她正麵帶微笑輕盈地朝我走來。
我震驚地凝視她足有一分鐘時間,並在腦海中迅速把她同以往我所見過的美女做比較,然後我的結論是:
她確實美!
那應該是一種從古畫中走出來、從曆史中提煉出來的美吧!美得似乎穿越了時空!
換句話說,她的美能讓任何人都懷疑她是否屬於這個時空。
而她的衣著搭配也透著濃濃的古典美。
你看她,上身穿一件水墨色毛衣,毛衣上織有牡丹爭豔的圖案,下身則是淺綠色直筒褲搭配一雙白色棉靴。一頭長發烏黑發亮,隻用皮筋簡單紮了個結,從右耳根繞過後柔順地垂落在胸前,配合水墨色毛衣和白皙的麵龐,宛如墨藍色的夜空擁著一輪明月。
再看那張明月般的臉,美得簡直讓人窒息。
我相信即使翻遍字典,你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她五官的精致和絕美。
或許她五官的美並不算特別媚的那種,但她全身上下透露的溫柔氣息,卻反而給她增添了十足的嫵媚和嬌豔。
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不化妝,不像別的女孩那樣一身刺鼻的香水味。
她自然清新,所以更加顯得自信,讓人一眼就能把她同庸脂俗粉區分開來。
她溫柔明媚,一個淺淺的微笑就能俘獲人心。
她的眼波更是直射人心—真誠、溫柔,而又清澈。
此刻小豬正溫柔清澈地看著我,我突然有種如同桀驁不馴的雄獅被獵人一箭穿心般的感覺。
我僵硬地笑一笑,大腦還沒做出反應該不該恭維她時,她便搶先開口:“豬頭,拿著,請你喝奶茶!”
我再次被她的聲音打動,但更打動我的是她捧到我麵前的熱乎乎的茶飲。當然,還有她的手。
她的手豐盈而不見肉,纖細而不見骨。
我被高壓電流擊中般,熱量瞬間流遍全身,但更多的還是震驚。到目前為止,我仍不相信她屬於這個世界。
我慌亂中接過奶茶,竟忘記她在人群中叫我豬頭,而她的開場白也像是在挑釁:“哎呀豬頭,今天終於見到你的廬山真麵目,想不到你長得真……”
“真什麼?有問題嗎?”
“真是nǚwācáijìn。”小豬嘴角上揚。
“女挖財進?”我笑了,“你說我帥得像女人挖到的財寶?”
“不,你搞錯了。不是‘女挖財進’,是‘女媧才盡’。女媧造人的‘女媧’,江郎才盡的‘才盡’,合起來‘女媧才盡’。”
“那是什麼意思呢?”
“豬頭你很笨喲!”小豬笑了,“意思是女媧在造你之前一定是用盡了她全部的才華和力氣。所以,你沒造好,你被造殘了。”
“喂!”我又好氣又好笑,“你跟我有仇嗎?”
“那倒沒有。”小豬收起調皮,嚴肅起來,“我開玩笑,你別介意。其實,你給我的第一印象還……蠻好的。”
“哦?是嗎?”我莫名激動,“怎麼個好法?”
“簡單說就是相貌不凡,不過……”小豬搖搖頭,“用這種四字詞語並不足以形容你。”
“是嗎?謝謝!那得用多少字才足以形容?”
“嗯,這個……”小豬抬手掩口,眉目似笑非笑,不笑卻又在笑,幾秒後忍住笑意對我說:“七個字形容你最合適—雍容一副神仙樣!”
啊?神仙?還一副雍容模樣?
我很疑惑:我有那麼好嗎?而且幹嗎非要用七個字的短句來形容我?
看著小豬的模樣,我隱隱覺得這句七言讚美似有玄機,心下一想恍然大悟,忙問小豬:“‘雍容一副神仙樣’這七個字按聲調分正好是平平仄仄平平仄,我說你不會想作詩來形容我吧?”
“聰明!”小豬讚許地看看我,似乎有點意外,隨後認真問我:“本姑娘看到你後很有靈感,想即興作詩一首來形容你的形象和氣質,不知你想不想要?”
“當然想要。”我更加意外,竟有如此恩寵。
“那你聽好,”小豬眼睛眨動,“本姑娘這首七言絕句可是特意為你量身定製哦!”
“好。你快說!”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會把我描述成哪路神仙。
小豬狡黠地看我一眼,然後笑著念道:“你真是—
雍容一副神仙樣,大耳肥頭腮更像。
背道西經會美人,將軍恐把天庭忘。”
小豬念完眉開眼笑,而我卻如同墜入雲裏霧裏,眼前一片暈眩。單聽第一句以為她要讚美我,結果後麵話鋒一轉,說我肥頭大耳,說我忘記天庭使命,背道西天取經之途去會美人。這分明就是天蓬元帥啊!小豬很聰明,她把我見她比喻成天蓬下凡私會美人。
仔細品味詩句,整首詩不但合轍押韻,而且構思精妙。最狠的是她把自己說成是美人,而我雖冠以將軍的稱謂,但其實就是豬八戒。
她在說我是豬八戒!
暈完後我又一陣臉紅耳熱,這哪是即興作詩給我,這分明就是蓄謀已久啊!
我訝異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既無比漂亮又非常有才的女孩,她真的是現代人嗎?我應該在做夢吧?
“怎麼了,是不是受寵若驚呀?”小豬挑釁的話語將我從九霄雲外拉回來。嗯,這不是夢!
“謝謝贈詩。請給這詩取個名,我得寫下來收藏。”我說。
“嗯。那就叫‘天蓬下凡’吧!”
果然在說我是天蓬元帥豬八戒!
小豬很得意,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並不大,銀鈴般清脆,卻貓咪般溫柔。我隻覺得立刻又重新墜入濃濃的雲霧裏。
美女就是美女,不管怎麼笑都很銷魂,剛才還覺得是被一箭穿心的雄獅一般的我,現在連雄獅也不敢標榜自己了。
我知道小豬在拿我的胖說事,奈何我卻無力還擊。
小豬越笑越得意,眼中閃著挑釁的光,像極了一個天真的孩子剛剛捉弄完大人一樣。我隻好苦笑。
“你念中文係吧?”我問小豬。
“對啊。所以你如果不會寫詩和答是可以理解的,當然這就表示你接受了‘豬八戒’的稱號。”小豬揚起眉頭一副挑釁的樣子,可愛極了。
和答,我是知道的。
古代文人騷客之間喜歡對詩,就是說我寫一首詩送給你,就像寫信一樣把情感什麼的表達在詩裏,而你回我時也用詩的形式來表達。一來一回都是用詩,先寫的叫原詩,後寫的用來答複原詩的詩就叫作和答詩。和答詩可以用原詩的韻,也可以不用,但內容必須和原詩聯係起來。
小豬無疑是希望我能作詩一首來和答她。
這丫頭,初次見麵一上來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
怎麼辦?好不容易才能遇上這麼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如果就此敗下陣來,豈不要抱憾終身?
好在我會寫古體詩,以前也給別人寫過,但從沒寫過和答詩。關鍵時刻幹脆硬著頭皮跟她鬥上一鬥吧!
不過她這首詩作得確實精妙,格律嚴謹,著實不太好對。
“要不這樣”,我說,“我試著和你一首,但我沒有七步成詩的才華,你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行嗎?”
“行是行,不過你可別逞強哦!現在認輸不丟臉,我頂多覺得你技不如人而已,如果半天憋不出一個字,那可就不好意思嘍!”小豬最後挑釁地把聲音抬高,說完得意地笑起來。
看著她可愛的模樣,我暗下決心:即使肝腦塗地也要打好這一仗!
於是,我們倆貼著窗牆,在路旁的麥當勞店裏坐下來。
清晨的陽光懶洋洋地鋪射進來,映著古色古香的桌椅牆壁,泛起淡淡微光。
我給小豬點了薯條和奶昔,自己沒點,因為看著她真的就飽了。
我終於明白“秀色可餐”這個詞是怎麼來的。
氣氛變得很奇妙,第一次見麵的一對男女,竟然坐在現代人的建築裏幹起古人吟詩作對的事。
小豬一麵吸奶昔,一麵看我埋頭思索的樣子。而我呢,臨危受命,此刻無暇欣賞小豬的國色天香,隻能竭盡所能搜腸刮肚。
周圍的人和聲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隔開,我專注地在文字的海洋裏搜羅可用的詞語,偶爾也會抬頭看一眼小豬明媚的笑容,每一次都給我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可是該怎麼扳回去呢?
既然小豬用詩挖苦我,按理說我的和詩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上天讓我遇到這麼美的一個女孩,如果我還出言譏諷,那豈不是太煞風景?而且搞不好會遭天譴。
想起小豬在詩裏說我是豬八戒,而她自己卻是美人,我突然腦袋中靈光一閃,激動得一拍桌子:“有了!”
“哦?想出來了?”小豬微微歪頭,貝齒輕咬吸管目光懷疑地看著我,鬢角處垂下的柔細發絲有著令人心驚的美。
“嗯。我幹脆以‘天蓬豔遇’為題,作一首詩送你好了!”
“為什麼叫‘天蓬豔遇’?”
“是你說我天蓬下凡啊,那我幹脆當回天蓬元帥好了。你在詩裏說我下凡私會美人,那你應該知道天蓬因調戲嫦娥而被貶下凡後,在凡間遇到的第一個美人就是他在高老莊的媳婦。所以,我,豬八戒,想給下凡後看到的你寫的詩就是……”我故意停頓。
“是什麼你快念呀?”小豬睜大眼睛看我。
於是我大聲念出來:“就是—
豬八戒我笑哈哈,種豆仙宮凡世瓜。
謝罷嫦娥歌玉帝,高莊有女貌驚花。”
我得意地望著小豬,看到她美麗的眼睛裏此刻裝滿驚疑。
“你也念中文?”小豬很激動。
“不,我念的是工科。”
“那你很厲害哦!工科生能有這樣的文才,不簡單。”小豬認真地看著我說。
“哪裏哪裏,你才厲害。”
“你別謙虛了,我不會看錯人的。你是高手!你可以把這首詩寫下來送我嗎?”
“可以。不如我們互贈墨寶,怎麼樣?”
“好啊!”小豬興奮地從隨身包裏取出記事本撕下兩頁,一頁給我,一頁給自己,又一人發一支筆。
“怎麼你還隨身攜帶文房四寶?”我問小豬。
“我們中文係女生喜歡寫作,而寫作需要靈感,所以要經常帶上紙和筆,這樣能隨時把靈感捕捉下來。”
“這倒是個好習慣。”
“嗬嗬,先別說啦,請八戒兄趕緊賜字吧!”小豬笑著提醒我。
我手一抬,手掌伸平:“請!”
於是,我們各自埋頭書寫自己為對方創作的詩。
小豬寫字的樣子很認真,似乎對每個漢字都深有感情,一筆一畫宛如雕刻,但提筆與收筆的動作卻很輕。我抬眼看她時,她正寫到“將軍”二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絲毫掩蓋不了眼眸裏的溫柔笑意。
那一瞬間,我確定小豬是我見過的最美、最動人的女孩。
而字如其人,當小豬把寫好的詩遞呈到我麵前時,我看到的是一幅娟秀輕靈、宛如行雲流水般飄逸的行書書法作品。
我再看看自己的字,簡直如踩過墨水的蟑螂在白紙上爬過一樣。
當我還沉浸在對小豬作品的頂禮膜拜之中時,小豬忽然開口:“八戒,謝謝你!”
我抬眼看她,她仍注視著我的蟑螂作品。過了許久,小豬將“作品”輕輕折好夾進記事本,再把記事本輕輕放在桌麵,然後身體坐直、眼睛明亮地看著我說:“你這首詩對得真好!”
“哪裏!你的詩才真的好。”
“不,你不用客氣。我的詩有點生硬,純粹為了損你而編,是為了寫而寫。而你的詩卻很有靈性,是應急之作。”
小豬越說越快,眼睛閃閃發光:“你這首詩不但把便宜給占回去,把我說成你高老莊的媳婦,而且字裏行間還透著一股初遇我時難以按捺的激動之情,而詩意又和我的詩無縫對接,真是厲害!”
小豬抬眼看我:“謝謝你把我誇得比嫦娥還要漂亮,令鮮花震驚。天宮侵犯嫦娥之罪讓你因禍得福遇到人間的我,當然用你的話說是種豆得瓜。你不但不報複我把你說成豬八戒,還這樣抬舉我、讚美我,所以我得謝謝你。你真的,很大度!”
“有嗎?我大度嗎?”我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啊!你看你的肚子,難道還不夠大嗎?我覺得真的很大呀!所以你很大肚(度)。”小豬說完又得意地笑起來,樣子嬌俏迷人。
“你果然厲害!”我再次向小豬豎拇指。
我們一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