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魁堂
1937年1月13日,發動西安事變、威震中外的張學良將軍,在特務頭子戴笠等人的“陪同”下,由南京移到了浙江奉化,住進了溪口的武嶺學校。當天夜裏,張學良將軍遙念秦川,揮毫疾書:
虎城、孝侯、鼎方、仲賢、乃賡、秀方、蔚如、憲章、世甫、開源、柱國、誌一、公俠、芳波、伯純、炳南、菊人諸兄鑒:
弟今早同瑞峰來溪口。為目前救此危局,勿為亂國計,商定辦法二則,請兄速下最大決心,使委座及弟易收束陝甘之局。關於改組政府及對日問題,準我等可在三中全會提出,公開討論。關於兩案,盼兄等速即商討,下最後果斷。如有意見補充,盼虎城派人,更盼來一軍長。如兄等認此二案之一案無問題,那是更好,盼即刻表示受命。委座告弟十六日為限。盼諸兄為國家、為西北、為東北,請詳計之。凡有利於國者,弟任何犧牲,在所不惜。盼勿專為我個人謀計。西望雲天,無任期盼好音。專此,並頌
戎安
弟良頓首
十三日夜
這封信是寫給東北軍、十七路軍主要將領和幕僚的[1]。信中商量西安事變的善後問題,提出要楊虎城等在蔣介石提的“辦法二則”,即所謂甲、乙兩案中選擇一項。
張學良來到奉化的當夜,為何要匆忙寫出此信?甲、乙兩案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話要從頭說起。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爆發,蔣介石在全國抗日救亡洶湧澎湃的浪潮下,被迫接受了東北軍、西北軍和紅軍三方停止內戰、團結抗日的六項條件:(1)中央軍入關部隊於25日起調出潼關;(2)停止內戰,一致對外;(3)改組政府,集中各方人才,容納抗日主張;(4)改變外交政策,聯合一切同情中國民族解放的國家;(5)釋放上海各被捕領袖;(6)西北各省軍政統由張、楊兩將軍負其全責。蔣介石以“領袖的人格”保證實現六項條件,並信誓旦旦地對張、楊說:“今天以前發生內戰,你們負責;今天以後發生內戰,我負責。今後我絕不剿共。”
然而,在張學良親送蔣介石回南京之後,蔣介石便大耍陰謀詭計,先將張學良交軍事法庭審判,判處十年徒刑,褫奪公權五年;緊接著蔣介石又呈請國民政府給以特赦;國民政府決議表麵同意特赦,但是又決定將張學良交軍事委員會嚴加管束,實則軟禁終身。
蔣介石以扣押張學良,對西安方麵施加軍事、政治壓力,進行種種訛詐,破壞東北軍、十七路軍同紅軍結成的“三位一體”。他組織了五個集團軍,共37個師的兵力,從東、西兩路威脅西安。又於1937年1月5日由國民政府下令:撤銷西北“剿匪”總司令部;西安綏靖主任楊虎城、甘肅省主席兼五十一軍軍長於學忠撤職留任;顧祝同為軍事委員會西安行管主任,孫蔚如為陝西省政府主席等。
由於蔣介石背信棄義,食言而肥,西安方麵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1月5日由楊虎城領銜,發出著名的“歌”電,揭露蔣介石撕毀協議,妄圖重新挑起大規模內戰的陰謀,表示如戰事重起,西安方麵決心“起而周旋,至死無悔”。同時,作好軍事防禦準備,備戰言和。蔣介石迫於當時國內外形勢,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韙,重開內戰,因此,他提出所謂解決問題的甲、乙兩案,進行新的訛詐。
甲、乙兩案主要內容如下:
甲案:
(1)西安方麵的二華防線[2],立即撤除;
(2)中央軍一部開駐西安,由潼關至鹹陽一線中央軍長駐十二個團;
(3)十七路軍移駐涇、渭河以北三原、蒲城一帶地區;
(4)東北軍移駐邠縣以西一直到蘭州以西地區;
(5)紅軍仍回陝北,防區另商。
乙案:
(1)中央軍進駐西安和陝西;
(2)十七路軍調駐甘肅;
(3)東北軍調駐安徽和淮河流域;
(4)紅軍仍回陝北。
13日當夜,張學良將軍給楊虎城等人的信,正是在兩案提出後,疾筆而寫的。這時,蔣介石雖已撕毀部分協議,張學良本人也失去了自由,但張學良認為蔣介石對於抗日和改組政府兩個首要問題還沒有拋棄,要提到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討論,仍有可能實現。再則,為了一致對外,避免可能再次爆發的大規模內戰,寧可再委曲求全。因此,張學良迫切希望楊虎城等在甲、乙兩案中選擇一項。至於他自己,張學良在信中寫道:“為國家、為西北、為東北,請詳計之,凡有利於國者,弟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他並要楊虎城等“勿專為我個人謀計”。
1月19日,張學良再次寫信給楊虎城,催楊接受甲案,“以免夜長夢多,或至違反我等救國不禍國之初衷”。他說:“關於弟個人出處問題,在陝局未解決前是不便說起,斷不可以為解決當前問題之焦點。”張學良決然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高風亮節,矢忠不渝!
不久,西安方麵派出鮑文樾、李誌剛到奉化與蔣介石談判,要求釋放張學良,再談其他問題。1月下旬,蔣介石拒絕了西安要求,隻允許他們在甲、乙兩案中選擇,並指定顧祝同與他們談判。1月底,雙方終於達成協議,基本實行甲案,但在具體問題上有所放寬。
就在事情可告一段落之際,1937年2月,西安方麵突然又爆發了“二二”事件。
“二二”事件的爆發是東北軍內部元老派與少壯派爭鬥激化的結果。以應德田、孫銘九、苗劍秋為首的少壯派主張先釋放張學良,再談其他,為釋張不惜一戰;於學忠、王以哲、何柱國等元老派則同意和平解決事變,不以釋張為先決條件。和、戰之爭十分激烈,致使2月2日王以哲被少壯派槍殺,東北軍內部分化加劇,有實權的將領轉而同意實行乙案,決心謀個人出路。
按甲案,東北軍、十七路軍和紅軍還可集中在甘、陝,連成一片;而乙案則三軍分開,勢必“三位一體”解體,使得蔣介石達到分化和削弱進步力量的目的。
“二二”事件初步解決之後,東北軍內部矛盾未息,對部隊東開與西開仍還有激烈爭論。何柱國便在顧祝同的指派下,前往奉化,麵見張學良。張見何後,又於2月17日再函楊虎城,原信如下:
虎城仁兄大鑒:
柱國兄來,悉兄苦心支持危局,聞之十分同感。現幸風波已過,邇盼兄為國努力,不可抱奮事之想。凡利於國者,吾輩尚有何惜乎?!弟讀書思過,諸事甚好,請勿念。西望雲天,不勝依依!
弟良啟
二月十七日
此時,張學良的心情十分抑鬱,信尾“西望雲天,不勝依依”足以可見。西北是張學良希望之所在,他本以為隻要“三位一體”存在,不僅事變可以和平解決,他也可以獲得自由。然而,“二二”事件之後,“三位一體”體解,東北軍、十七路軍各自東西,隻能是依依惜別;加之蔣介石令其“讀書思過”,自由又暫時無望,張學良淒愴心情自是難免。同一天,張學良給於學忠的信中寫道:“猶以鼎方兄之遭殃,真叫弟不知如何說起,淚不知從何流”,感情更為強烈。他既傷感王以哲死於非命,也悲惜東北軍和個人前途。
盡管如此,張學良始終以國事為重,他讚揚楊虎城“苦心支持危局”,勉勵其“為國努力,不可抱奮事之想”。他呼籲西北方麵為國家犧牲無所吝惜,“凡利於國者,吾輩尚有何惜乎?!”他還讓何柱國捎信給東北軍各將領,要他們“服從中央命令,團結力量作抗日之準備,以遂初衷”。並讓何口頭轉告他們:“我為國家犧牲一切,交了一個朋友,希望各袍澤今後維持此一友誼。”張學良將軍身處逆境,在精神上承受巨大壓力之時,還時刻以國家、民族大義為重,不忘與中共的友誼,他的情操是十分高尚的。
張學良將軍寫於奉化的三封信距今已46年了,然而,它同過去近半個世紀的西安事變一樣,時間愈久,光輝愈是耀眼。西安事變的爆發及其和平解決,促進了第二次國共合作,變十年內戰為全國抗戰,它縮短了曆史的進程。發動西安事變的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不愧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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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這些人是:楊虎城,西安綏靖公署主任;於學忠,字孝侯,甘肅省主席兼五十一軍軍長;王以哲,字鼎芳,六十七軍軍長;吳家象,字仲賢,張學良的秘書長;盧廣績,字乃賡,西北總部第四處處長;馬占山,字秀芳;孫蔚如,十七路軍十七師師長;董英斌,字憲章,原五十七軍代軍長;李興中,字時甫,十七路軍參謀長;繆澂流,字開源,新任五十七軍軍長;何柱國,騎兵軍軍長;鮑文樾,字誌一;沈克,字公俠,一○六師師長;劉多荃,字芳波,一○五師師長;申伯純,十七路軍政治部主任;王炳南,抗日聯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民眾運動委員會主任;王菊人,楊虎城的機要秘書。
[2]二華指華縣和華陰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