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禦駕親征”側記
惠德安
人民解放戰爭進入第三年時,戰略決戰的時機已經成熟。當時在東北的國民黨軍隊共有四十八萬餘人,分布在長春、沈陽、錦州三個孤立地區,或守或撤,舉棋未定。為了防止敵人把東北兵力收縮到華北、華中,中共中央決定首先在東北同國民黨軍隊進行戰略決戰。1948年9月12日遼沈戰役正式打響。攻克錦州是這次戰役的關鍵一仗。因為錦州是東北敵軍通向關內的咽喉,打下錦州,就等於關上了東北的大門。國民黨軍在這次戰役中,以葫蘆島港口作為作戰基地,海軍出動了噸位最大、火力最強的巡洋艦“重慶號”;陸軍除原在錦州、葫蘆島的駐軍外,又從華北、膠東越海運來重兵參戰;空軍分由北平、青島派出主力協同作戰;企圖保住錦州,使關內外連成一片,進可援,退可溜。在此期間,蔣介石曾兩次親臨葫蘆島指揮作戰,終不能挽救其失敗的命運。本文作者係當時國民黨秦皇島、葫蘆島港口少將副司令,他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曆,揭示了國民黨軍隊內部的腐敗、鉤心鬥角及其必然失敗的原因。
蔣介石一上葫蘆島
1948年10月6日上午9時許,葫蘆島外海駛來了當時國民黨海軍最大的巡洋艦“重慶號”。艦上高懸陸海空軍大元帥軍旗,另外還有一艘指揮艦,上麵掛著海軍上將旗(國民黨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的座艦)。在禮炮轟鳴中,巍巍巨艦徐徐靠近碼頭。
蔣介石在艦上延見第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冀熱遼邊區副司令唐雲山、總統特派華北督戰主任羅奇、東北“剿總”副總司令陳鐵(衛立煌派到葫蘆島的)等,詢問最近情況的發展。蔣的麵前鋪有一張十萬分之一的地圖,他一邊聽著大家的報告,一邊對照著地圖看,未作任何表示。當大家退出下船時,我忽然看到陸軍大學校長徐永昌、第十七兵團司令官侯鏡如、聯勤總部參謀長呂文貞和運輸署長趙桂森等,也同船由塘沽來葫蘆島。因為我同呂文貞、趙桂森兩人相當熟,他倆開口就要我快弄點東西送來吃。因為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他們什麼都沒吃,說是總統發現船上有些地方欠整潔,發了神經,罵海軍腐化,船上就不敢拿出東西來供客。我才知道這批人跟著總統在挨餓。
午後1時,蔣在葫蘆島茨山闕漢騫的軍部召集會議,並在這時用無線電話和錦州範漢傑通了話。當蔣進入軍部的辦公室時,看到牆壁上掛著闕漢騫寫的一副對聯:“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蔣滿意地點了兩下頭(這個對聯是蔣介石作的),隨著即向陳鐵、唐雲山問到連日塔山方麵的戰鬥經過,並對幾位高級指揮官麵授他的作戰方針和企圖。
午後3時許,召集在錦西葫蘆島各地團長以上軍官會議。蔣步入會場後,首先問大家帶來了《剿匪手本》沒有。出席會議的人麵麵相覷,竟沒有一個人說帶來,情況很窘。蔣不得不自我圓場地說:“既然大家在忙於打仗,沒帶來,那麼我就用一兩個鐘頭的時間,讀給大家聽,要緊的地方,順便講解一下。”就這樣,蔣從軍裝口袋中取出了他那本“聖經”——《剿匪手本》,一字一句地讀給大家聽。中間他還插些解釋。他說:“當前這一仗有決定性的意義,必須打好。打敗了,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完了,連曆史都要翻轉過來。你們以前跟著我革命抗日的光榮成就便將化為烏有,個人的前途也就隻有毀滅。”他連講帶讀,花了一個多鐘頭,累得滿頭是汗,不斷摸出手帕來抹擦。
《剿匪手本》讀完後,他稍休息了一下,隨後走到庭院中坐在一把椅子上,與到會的軍官一個一個地合影。連續照了二三十張相片,然後坐車返回“重慶號”。
當天晚上7時,蔣在“重慶號”上設宴,出席的有徐永昌、桂永清、侯鏡如、羅奇、陳鐵、唐雲山及在葫蘆島、錦西一帶的駐軍師長以上的軍官三十餘人。宴畢在吃水果時,蔣突然詢問暫編第五十七師師長朱茂榛,是怎樣被解決的。這時大家都替朱茂榛和暫編第六十二師師長劉梓皋這兩個人捏一把汗。
為什麼蔣這一句話竟引起大家如此驚恐呢?
原來,在一個月以前,駐錦西、興城一帶的暫編第五十七師在毫無警戒的狀態下,被人民解放軍一個奇襲,就全部被消滅了。僅師長朱茂榛帶著他的隨軍姘婦(該師劇團裏一個女演員)逃出,住在葫蘆島躲風。人們都認為這個玩弄女性、臨陣脫逃的敗軍之將,必將遭到軍法的嚴懲。而暫編第六十二師,在9月25日解放軍進攻塔山時,師長劉梓皋怕被消滅,沒作什麼抵抗就退往錦西。駐錦西的第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此時已奉到蔣介石從北平來的電令,叫他迅速進攻塔山以增援錦州。在10月4日這天拂曉,闕派第五十四軍的一個師從正麵、暫編第六十二師從南麵側翼海岸進攻塔山。劉梓皋怕被追查放棄塔山的責任,打算在這次進攻塔山中表現一下,以求將功折罪。他指揮軍隊向占據塔山陣地的解放軍衝擊。這一師官兵在塔山駐防時間相當長,照理應該對附近海岸水文情況有所掌握;卻不料劉梓皋除會巴結上級、巧於做官外,對此地漲、落潮時間竟毫無所知。戰鬥到早晨8時左右時,早潮海水漲了約一米深,正在戰鬥的士兵被海水漫過腰部,陷在水域裏,成了解放軍射擊的靶子,傷亡很大,狼狽撤退下來。這便是蔣介石問起朱茂榛時大家恐慌的原因。
經蔣一問,大家都以為必定要懲治朱、劉二人喪師辱命之罪。沒想到這個朱茂榛倒沉得住氣,站起來說:“報告大總統,我是奉化人,同經國(蔣的大兒子蔣經國)一起在蘇聯中山大學留學。我雖沒見過總統,卻把總統看成是我父、伯一樣,隻要能夠替總統出點力,我決不計較什麼成敗。以前我帶過錦州鐵路局的交警總隊,曉得這支部隊裝備不好,沒有戰鬥力,以後改編成師,我並沒有勇氣來幹。上次經國到沈陽和葫蘆島,見麵時他一再鼓勵我,我也覺得這是為國家出力的機會,才承擔下來。在興城附近整編,新兵沒補充齊,槍支沒領全,重火器沒有,就這樣,我還是打了仗,沒讓人家白撿。自問我是盡到力量了,良心過得去,請總統派人徹底檢查我部堅決抵抗和犧牲的情況。”朱一口奉化鄉音,不斷表示和“太子”的親密關係,總統長總統短地好不肉麻。可蔣介石聽來很入耳,於是接著說:“在闕軍長軍部裏,俞(濟時)局長已經把你的作戰經過情況向我報告過了,要從失敗中接受教訓,好好地去整頓隊伍。”誰也沒想到朱茂榛這個家夥竟會打通俞濟時,替他鋪平道路,還在老蔣麵前扯了一套鬼話,裝成無限忠誠的樣子,把滿身罪過洗得一幹二淨。蔣介石又問:“哪位是劉梓皋師長?”劉梓皋這個矮小的機靈鬼立即起立報告:“有!”蔣凝視著劉說:“聽說你這次打塔山很奮勇,這個……很好,要再接再厲,拿下塔山打到錦州去,完成戰鬥任務。”蔣並未追查劉梓皋放棄塔山的責任,反而對他的冒險瞎指揮大加讚賞,認為很奮勇,真是出人意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以後幾天內,桂永清在葫蘆島和別人談話時,常常提起劉梓皋,說劉是他以前帶南京教導總隊時的一個排長,表現很好,給他的印象很深。桂說:“劉梓皋這個小鬼的戰鬥作風,還是教導總隊的傳統,敢打敢拚呀!”大家才明白了劉梓皋是走了桂永清的門子,得到“反罪為功”的機會。
10月6日,蔣介石在葫蘆島茨山闕漢騫軍部裏,作了進攻塔山會師錦州的指示後,想留隨“重慶號”同來的侯鏡如在葫蘆島統一指揮;但侯借口所部第九十二軍還沒到葫,需要他回去把隊伍運過來。蔣決定在侯鏡如沒有到葫蘆島前,暫由闕漢騫負責,又暗中授意羅奇、桂永清在葫監督執行,把陳鐵、唐雲山兩個擺在一旁。同時,蔣也注意到第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將率部來葫,要當麵交代一番,因此蔣在“重慶號”上等候林偉儔,一直等到7日晨9時,林才到葫見蔣。蔣諄諄勉勵林要打好這一仗,然後乘“重慶號”駛返塘沽。
侯鏡如對於蔣介石的打內戰,是不大感興趣的。特別在他所指揮的第九十二軍第二十一師於1947年秋季在東北失利後,對東北造成的嚴重局勢,不願沾邊。這次蔣介石一再拉他來指揮,他總是設法推托敷衍,頗費了一番苦心。我以後從葫蘆島去塘沽時,曾在塘沽新港辦事處與侯氏晤談,問他東北已解放,對平津看法如何?他慨歎地說:“誰還要打內戰?軍民厭戰,士氣不振,哪一個隊伍是完整而有戰鬥力的?看不出傅老總(指傅作義)會有什麼辦法。”等到天津解放,侯隨軍南去,躲到香港而沒去台灣。從他指揮的第九十二軍軍長黃翔表示起義等情況來看,侯似乎早就存有背離反動陣營之念了。
蔣介石離葫蘆島以後,闕漢騫在錦西第五十四軍的一個師部裏,召集國民黨軍各將領開會,羅奇、唐雲山、陳鐵諸人都參加了,研究執行蔣介石命令的具體辦法和對塔山再發動攻勢的部署。闕鑒於前兩日進攻受挫,從正麵強攻拿下塔山是難於奏效的,所以主張進攻正麵向左延伸從側翼迂回過塔山,也就是避開塔山直接東進解錦州之圍。他的具體方案是:仍用第五十四軍在塔山正麵牽製,使左翼第六十二軍從塔山以北紅螺峴山地繞過塔山,直向錦州進攻。在實行的時候,必定要第六十二軍付出相當代價,冒一定的危險。羅奇認為這是闕漢騫給六十二軍虧吃,因此他堅決反對繞過塔山的辦法,並提出必須貫徹蔣介石的意圖,保持攻勢的韌性,主張第五十四軍仍為第一梯隊,全力進攻塔山,第二梯隊為第六十二軍,配置在第一梯隊左後方,保障第五十四軍的左翼側安全,而以獨立第九十五師為總預備隊。他並向大家威脅說:“這是大總統指示的基本精神,如要變更,得先請示好,否則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在場諸人相顧無言,隻好依照這位羅“欽差”的意見去執行。就這樣,從10日重新開始,連續幾天強攻塔山,陸海空協同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