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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歌德

新 帕 裏 斯

一個男孩的奇遇

不久前,在聖靈降臨節前夜,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好像站在一麵鏡子前正忙著試穿夏日新裝,這些衣服是我親愛的父母專門為過節給我做的。我的新裝是一雙鋥亮的皮鞋,那上麵裝飾著幾顆大銀扣子,一雙精致的棉線長襪,斜紋布內衣的黑襯衣,和一件繡著金色花紋的綠色厚呢外衣,與此相配套的金絲絨背心,它是我父親當新郎時穿的一件背心而今卻改製了一下。我夢見我還理了頭發,頭發上撒了香粉,我覺得發卷從我頭上高高挑起,猶如小小的翅翼那樣,但是這時我卻無法把衣服穿好因為我老把衣服穿錯了,另外每當我打算穿上第二件衣服時,第一件衣服就從身上滑落下來掉到了地下。正當我狼狽不堪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英俊少年朝著我走過來,他對我彬彬有禮地打了個招呼。

“咳,歡迎您大駕光臨!”我回答說,“在這裏看見您我太高興了。”

“你認得我嗎?”美男子微笑地問我。

“為什麼不認得,”我也露出了笑意,回答說,“您是墨丘利,我在畫像上常見到你。”

“我正是墨丘利,”那美男子說,“眾神派我來交給你一項重要的使命。你看到這三個蘋果了嗎?”

他把手伸過來,給我看三個蘋果,它們長得異常誘人,十分壯碩,他的手幾乎都抓不住了,其中一個蘋果是紅色的,另一個是黃色的,還有一個是綠色的。人們看到它們肯定會把它們當成寶石,隻不過是做成蘋果的樣子罷了。

我正想去拿蘋果,他卻又把手縮了回去,並且說:

“你必須首先知道,這些蘋果不是給你的。你得把這三個蘋果交給這座城市裏三個最英俊的小夥子,然後他們三個人應在自己的命運的支配下找三位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妻子。現在把蘋果拿去吧,但願你把事情辦好!”他說著便把三個蘋果放到我張開的雙手上,我覺得它們顯得更大了。

我把蘋果高高舉起,對著燈光一看,這才發現三個蘋果全是透明的。就在這一刹那,三個蘋果忽然往上伸長,變成三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個子有普通的布娃娃那麼大,她們穿的衣服顏色跟原來蘋果的顏色完全一樣。她們身輕如煙從我的指間冉冉上升,我想抓住她們,哪怕能抓住一個也好,但這時她們卻都已經飄走了,飄得又高又遠,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我站在那兒,悵然若失,不知所措,猶如一尊岩石,一動不動,一雙手卻依舊高舉在空中,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好像還能從上麵發現些什麼似的。忽然我看到,在我手指尖上有位煞是可愛的姑娘正在翩躚起舞,她比飛走的那幾個還要嬌小玲瓏,而且又俊俏又活潑;她沒有像她們那樣惟恐逃之不迭似的,而是徘徊不去舞蹈不止,她一會兒跳到這個手指尖上,一會兒又跳到那一個手指尖上,就這樣翩翩起舞,我不勝驚詫地觀察著。我相信我最終一定能夠捉住她。我伸出手去,並且認為我的動作夠敏捷了,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有人在我頭上擊了一下,我立即昏厥過去跌倒在地上,然而在我還沒有完全清醒以前,我卻馬上要穿好衣服,匆匆趕往教堂。

在作禮拜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回憶著這一幕又一幕的夢境,就是在外祖父母家的餐桌旁吃中飯時也是如此。下午我要探訪幾位同窗好友,這不僅是為了炫耀一下我的新衣服,以及腋下的帽子,掛在腰裏的劍;而且作為禮尚往來,這是對他們進行的一次家訪。在他們家裏我沒有找到一個人,因為我聽說他們到花園裏去了,於是我就想到那裏去找他們,好一起快快活活地玩一晚上。我走的那條路把我引向一個城堡的回廊,於是我來到一個完全有理由叫做“危險牆”的地方,因為那裏很不安全。我慢慢地走著,心裏卻在思念著那三位仙女,不過我尤其想念的是那個嬌豔動人的小姑娘,於是我將雙手不止一次地向空中伸去,希望她能俯首貼耳,重新回到我的掌中,婆娑起舞。我一邊沉思一邊往前走,這時我發現,我左手邊的高牆上有一扇小門,我從未看見它。這門看起來似乎不高,但是上端有一個尖頂門拱,即使是個彪形大漢也能通行無阻。拱門和門框都留下了石匠和雕刻家的鬼爺神工的痕跡,不過格外吸引我注意的還是那扇門。那門是棕色的,由一塊粗糙的木板刻成,上麵嵌著一道道浮雕或鏤刻的青銅版條,在青銅版條凸雕的樹木上麵還棲息著形態逼真的小鳥,看得我真是驚歎不已!然而最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卻是在門上既沒有鎖孔,門把手,更沒有扣門器環,由此我猜想這扇門隻能從裏邊打開。我果然沒有猜錯,因為當我走上前去想撫摸一下那門上的飾物時,那門便自動朝著裏麵打開了,接著出現一個男人,他那套特別的衣服顯得又長又寬,還有點兒古怪。他的下巴密密麻麻地長滿了令人生畏的胡子,好像一團雲霧托著他的下巴,因此很容易讓我把他當成一個猶太人。他好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打著手勢畫了一個神聖的十字,用這種方法向我表示,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少爺,您怎麼到這裏來了?”他聲音和藹、和顏悅色地問。

“我很欣賞鑲嵌在這扇門上的裝飾,”我回答說,“因為像這樣的手藝,在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哩,也可能在一些收藏家那裏見過一兩件,不過都是小件作品。”

“我很高興您喜歡這樣的手藝,”他接著回答說,“裏麵的門還要好看多了,如果你有興趣不妨請到裏麵來吧!”

我對他的邀請並不完全樂意,守門人這身奇異的打扮,這寥落空寂的所在,另外,冥冥之中我總感覺還有什麼我說不清楚的東西正在醞釀之中,凡此種種都使我感到納悶。我借口想在外麵多看一會兒,繼續徘徊在門外,同時偷偷往花園裏窺視,因為那園門,恰巧向我惘然敞開。我看到,緊挨著門後麵是一個布滿樹蔭的大廣場,古老的菩提樹一株挨著一株,保持一定的距離,縱橫交叉的椏枝,遮天蔽月,把整個廣場遮蓋得嚴嚴實實,我想,不管有多少人,都可以在下麵納涼稍息!我的腳不知不覺已經踏到門檻上,看門老人一再引誘我再繼續往裏麵跨一步,我本來沒有反對的意思;因為過去我常聽別人說,一個王子或者一個蘇丹處於這種情況時絕對不會考慮個人安危,何況我還有一把寶劍掛在腰上,隻要那老頭兒流露出一絲敵意來,我還會對付不了他嗎!

於是我安心進去,看門老人隨後把門關緊,門在關上時隻發出極輕微的啪嗒聲,甚至我幾乎都沒有感覺到。看門老人把花園內部的擺設,那些更加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一一給我介紹,想以此證明他對我的一番特殊的好意,因此我完全放下心來。接著,他順著圓形的圍牆帶著我在綠蔭森森的地方行走,那牆呈環狀,在牆邊我看到一些令人驚奇的景物。一座座壁龕藝術地裝飾著貝殼、珊瑚和礦石,壁龕中立著魚尾人身的海神雕像,水流源源不斷地從它們口中噴射出來,注入在大理石的水池中。那中間則裝有一個個鳥舍和圍欄,圍欄裏小鬆鼠跳來跳去,豚鼠竄來竄去,此外還有許多各種各樣人們平時喜歡的可愛的小動物。當我們走上前時,小鳥啾啾地對著我們歌唱,特別是那些多嘴的燕八哥,它們喋喋不休地施展著自己的才能,一隻燕八哥總是在喊:帕裏斯!帕裏斯!另一隻卻叫著:納爾齊斯!納爾齊斯!它們的發音如此清晰,猶如啟蒙的孩童在學習口語那樣。當看門老人聽到燕八哥叫這些名字時,他好像一直在認真地盯著我看,不過我卻沒有露出好像在注意他似的神態,而且我確實也沒時間去注意他,因為我發現我們這時正沿著圓形的圍牆行走。這片林蔭廣場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圓形花園,中間還套著一個更為重要的圓形花園,周圍都用金柵欄圍著。我們順著牆根走,自然又轉回到門口。

看門老人好像馬上要請我出園似的,而我的眼睛卻緊盯著那個金柵欄,它好像把那奇怪花園的中間地方,給團團圍住了似的。我們一路走過去又轉回來時,我有足夠的機會對它進行觀察,盡管看門人總領著我貼牆走,使我與花園中間那塊地方保持一定的距離。當看門人朝門口走去時我向他鞠了一躬說:

“您剛才對我如此厚愛,恕我冒昧在與您分別之前再向您提出一個請求。那邊有一大圈金柵欄,把這座花園的中間部位圍了起來,不知可否允許我進去欣賞一番。”

“歡迎得很!”那看門人回答說,“不過,您必須得遵守一些條件。”

“是什麼條件?”我急切地問。

“您必須把您的帽子和寶劍留在這裏,同時我陪你去;你的手要讓我攙住。”

“非常樂意!”我一邊回答一邊順手把帽子和寶劍放到跟前的一條石頭長凳上。

看門老人立即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並緊緊地握住,他用力拽著我筆直地朝著金柵欄走去。到了金柵欄跟前,我的好奇心頓時變成了驚歎,這樣的場景我可從來沒有見過!無數根槍和戟豎立在一座高高的大理石台基上,它們一根緊挨一根地排列著,兵器的上端通過一種奇特的裝飾互相連接,構成一個完整的圓圈。通過這些武器的間隙,我見到後麵是泓溪溪流動的清水,水渠兩旁用大理石做堤,渠中的水緩緩地流淌,清澈見底,多得不計其數的小金魚和銀色鉑魚可以一目了然,它們時而慢,時而快地遊來遊去,時而聚在一起,時而四下散開。但是,我現在還想進一步看看那水渠對麵的地方,了解園子中部的結構。可是讓我十分失望,因為水渠對麵也用同樣的柵欄圍住,安排得如同天造地設般的,這邊柵欄的空隙恰好被對麵的槍和戟擋住,再加上其餘的裝飾物遮擋,所以不管往哪兒站都不能看到對麵。另外,看門老人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總阻礙我,使我不能隨意走動。由於這目睹的新事物,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我鼓起勇氣問那老人,是否也可以到那邊去看看。

“為什麼不能呢?”看門老人回答說,“不過還有新的條件。”

當我打聽是哪些新條件時,他明確地表示我必須通身上下換過衣服。

沒有問題,我完全同意。看門人引領著我重又回到牆邊,進入一間幹淨整潔的小廳裏,小廳的四壁掛著各種各樣的服裝,從樣子看來,仿佛都是按照東方的時裝加工縫製的。我迅速地換好衣服,看門老人強製把我發上的塵土統統撣去,然後把它們卷好,用一個發網套罩起來。我在一麵大鏡子中看到,自己這身裝束非常俊秀,跟我原來那身星期日才穿的硬邦邦的好衣服相比,我更加喜歡這身打扮。我做了幾個姿勢,並且跳了幾下,我曾經在一個大集市的舞台上看到舞蹈演員就是這樣做的。我一邊做動作一邊照鏡子,這時我意外地瞥見我身後有一個壁龕,在它的白色基石上懸掛著三根綠色的小細繩子,編結的形狀各不相同,隻是我在遠處看不太清楚是怎樣結的。我迅速地轉過身來向看門老人詢問那壁龕的事和繩子的事。他露出快活的樣子立即取下一根給我看。那是一根綠色的絲繩,編得十分結實,絲繩的兩端都用雙層綠色的皮子緊緊裹住,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種起著預期不到的作用的工具。我覺得這東西可疑,於是我向那看門老人打聽它的用途,他沉著而親切地回答我說,它們是用來管教那些言而無信的人的。他把絲繩又重新掛回原處,回身要我立即就跟著他走,這回他沒有牽著我的手,因此我能夠自由地走在他身旁。

這時我最大的好奇心莫過於,柵欄門和通過水渠的橋可能在哪裏,因為到現在為止我一直沒有發現這類的門和橋。我們匆匆來到金柵欄旁邊,我特別注意著金色的籬叢。突然在一刹那間我被嚇得臉無人色,因為槍、矛、鉞、戟出乎意料地劇烈晃動起來,而這種罕見的景狀,所有的槍互相橫對著往下降,就像古代用長矛武裝起來的兩軍對壘時準備互相攻擊一樣。我看得眼花繚亂,耳邊叮作響,讓人簡直不能忍受。當這些兵器全部倒下蓋住水渠後,出現了一幅令人無限驚訝的景象:一座奇麗壯觀的橋搭成了,可以說,你想像這橋有多壯麗就有多壯麗。現在放眼望去,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花圃映入眼簾。花圃由互相交錯的花壇組成,從整體上看就好似一個精心修飾迷宮。所有花壇的四周都種著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長得又低矮又濃密的綠色植物,花壇裏麵百花盛開,姹紫嫣紅,每一個花壇都有不同的顏色,這些花同樣緊緊的匍匐在地麵上,因此它們所構成的圖案一覽無餘,盡收眼底。我披著滿天的驕陽欣賞著這絢麗多彩的景致,並深深地被它吸引,隻是我簡直不知道我應該把腳置於何處,因為婉蜒的路徑都是由最純淨的藍色沙子鋪成,真是纖塵不染猶如在地上造起一個藍色的天空,又猶如天空映照在水中。我跟在我的向導身旁,低垂著目光,就這樣走了一陣子,直到最後我才發現花圃中央長著一大圈柏樹和白楊樹之類的樹木,這些樹木最下麵的枝杈仿佛是從地上冒出來的,正好擋住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對麵的情況。我的向導這時並沒有向旁的地方兜抄卻徑自來到樹林子的中央,而是帶領著我直接往中間插過去。當我們走進那古木參天的林間,我感到多麼驚異呀,因為一眼望見在一幢無比豪華的花園宅子裏,有個帶柱頭的大廳,另外幾麵的外觀和門似乎都是一樣的。但是,與這座建築物的樣式相比,更讓我陶醉的還是從大廳裏傳出來的美妙動聽的音樂。我覺得我聽到的這樂聲一會兒是琉特琴彈奏的,一會兒是豎琴,一會兒是齊特爾琴,一會兒卻又是與上麵三種樂器很不和諧的琮之聲。

我們朝著一個門走去,看門老人隻輕輕地一碰那門便打開了,一個姑娘走出來迎接我們,她跟我夢中見到的那個在我手指上跳舞的俊俏姑娘長得一模一樣,這真使我又驚又喜!彼此相識似的,她同我打過招呼後。就把我請進去,看門老人留在外麵。我跟隨她穿過一道裝飾得非常美麗的拱頂短廊走入中心大廳,它那高大的圓頂極為壯觀,一進門就把我的目光給吸引住了,令我驚歎不已。不過我的目光不可能總在那裏流連,因為有格外精彩的戲文在深深地引誘著我。穹頂中央正下方的一張地毯上坐著三個女子,她們的位置成三角狀;她們穿的衣服色彩分別不同,一個是紅的,另一個是黃的,第三個是綠的;她們坐的椅子是鍍金的,而那下麵的地毯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花壇。她們懷中抱著的三種樂器跟世俗的迥然不同,由於我這不速之客的打擾,她們中斷了彈奏。

“我們歡迎您的到來,”坐在中間的那個女子說,她坐在大門的對麵,穿紅色衣服,手裏抱著豎琴,“請您坐下,靜靜地聽吧,如果您愛好音樂的話!”

這時我才看到下麵橫放著一張小長凳子,上麵擺著一個曼陀林,那個俊俏的小姑娘拿起曼陀林坐下來,然後把我拉到她身旁坐下。眼下我注意著右邊的第二位女郎,她穿著黃色衣服,手裏拿著齊特爾琴。如果說那個演奏豎琴的女子體態標致,儀態萬方的話,那麼這個彈奏齊特爾琴的女子則嫵媚動人,活潑開朗。她是一個身材苗條的金發女郎,而持豎琴的女子卻有一頭褐色的青絲,盡管她們的樂曲奏來各盡其妙,但音調和諧,娓娓動聽。不過這不能妨礙我對第三位穿綠衣服的美人兒進行觀察。她彈奏的琉特琴動人心弦又風格獨特,很合我的胃口。她似乎是對我最為傾心的一個,而且她好像是在為我彈奏,隻是我無法猜透她的意思,因為每次她彈奏的曲調發生變化時,她的表情也隨之發生變化,我覺得她一會兒含情脈脈,一會兒奇特古怪,一會兒坦誠直率,一會兒執拗倔強;而且,她時而好像是想打動我,時而又對我訕笑嘲弄。但是,不管她隨心所欲地矯揉造作,我卻始終無動於衷,因為我旁邊這位小姑娘,我正與她肩並肩地坐在一起,獲得了我對她的全部好感。我現在已經清楚地認出那三個女子就是我在夢中見過的精靈,是由三種顏色的蘋果變的,於是我明白了我沒有緣由留住她們。如果我不是回想起那個俊俏的小姑娘在夢中曾經對我當頭一擊的話,我倒寧願抓住她。直到現在她手拿著曼陀林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當那三位女主宰停止彈奏時便命令她表演幾段輕快的曲子助興。她彈完三兩支扣人心弦的舞曲後,就從座上一躍而起,我也同樣跳了起來。她邊奏邊舞。她的表演把我給迷住了,我情不自禁地隨著她的舞步陪著她翩翩起舞。我表演的是一種小芭蕾舞。三個女子觀賞後,似乎是頗為滿意,因為我們剛一跳完,她們就囑咐這姑娘,在晚餐備好前準備些豐盛的菜肴,讓我好好享受一番。當時我的確忘記了除了這個樂園之外,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東西存在。

小姑娘立即帶我回到剛才進來時經過的短廊。在短廊的一側有兩間布置舒適的房間,我們來到她居住的那一間。她給我端來橙子、無花果、桃子和葡萄。我不僅享用著異邦的水果,而且連下個月才能上市的水果我也事先美美地品嘗了一頓。另外還有大量的糖果甜點。她用一個磨得玲瓏剔透的水晶高腳杯斟滿了起著泡沫的葡萄酒,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再喝了,因為我津津有味地食用了足夠的水果,精神已經得到恢複。

“現在咱們來做遊戲吧!”她一邊說一邊把我領進另一間屋子。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聖誕節的集市,不過像這樣名貴精致的禮物,我在聖誕節集市的任何鋪子裏,都是從未見過的。這裏有各種各樣的洋娃娃,有洋娃娃的衣服、洋娃娃的用具、廚房、起居室、商店,還有數不清的單個兒玩具。她領我觀看一個又一個玻璃櫃,因為這些精美的手工藝品都保存在這些玻璃櫃子裏。不過她很快又把最初打開的幾個櫃子關好,並且說:

“這些不適合你玩,這點我知道得很清楚。不過您看這裏,我們倒是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建築,有城牆、塔樓、房屋、宮殿、教堂,我們一定可以蓋個大城市起來,但是我又不感興趣。我們還是找個你我都高興玩的吧。”

她說完便取出幾個箱子,我看到裏麵堆疊著一層又一層的小軍隊,我必須得承認,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的玩具。她不允我再花時間一個個仔細看看,便拿起一個箱子往腋下一挾,我把另一個箱子也提起來。

“咱們到金橋上去吧!”她說,“在那兒玩打仗的遊戲最好了。槍對槍,刀對刀,猶如敵我雙方部署陣勢那樣。”

說著我們已經抵達金橋下,當我跪下去設置我的戰線時,我聽到下麵的水在潺潺流動,魚兒戲水發出劈啪的響聲。現在我看到,我的部隊是清一色的騎兵。姑娘十分自豪,首先占有了阿瑪寧女皇,作為她那隊女兵的頭領,而我得到的是阿基利和一支魁梧驃悍的希臘騎兵。雙方的部隊對峙而立,這場麵再好看不過了。我的騎兵可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扁扁的鋁製品。我的騎兵和馬都是立體的,圓鼓鼓的很豐滿,而且手工極精細,個個栩栩如生。讓人幾乎不可理解的是它們完全靠自己的腳站立,腳下沒有底板支撐著,也不知他們是怎樣保持平衡的。

當她向我頒發進攻令的時候,我們都懷著自鳴得意的心情,審視著各自的部隊。我們在自己的箱子裏也找到了炮彈,它們實際上是一盒盒磨得光光的瑪瑙球。我們應該使用這些瑪瑙球在規定的距離內互相交戰,然而大家有約在先:投彈時不能過分用力,隻允許把士兵打翻,不可以把它們打壞了。這時,兩下的炮火,交織如梭,開始的一段交戰看來使我們雙方都很滿意。不過當我的對手發現我炮火的命中率,要比她強得多,並且根據誰餘下的站立者多。誰就獲勝的規定,我有可能取得這場戰鬥的最後勝利時,她違反規則向前移動了位置。因此雖然她柔弱力單,卻仍然取得了理想的戰果,一下子把我的許多精兵強將打翻在地上。我越抗議她越投得起勁。終於我被她這種做法激怒,我聲明,我也要移動地方。於是我不僅果真向前移動幾步,而且為了發泄自己的怒氣,對她的女戰士進行了一番狂轟濫炸,沒過多久她的部隊便被我打得潰不成軍,她的那些半人半馬的女怪物被砸得粉身碎骨,我的女對手在盛怒之下,也顧不了許多。但是突然我愣住了,猶如一尊岩石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驚詫地看到,那些支離破碎的子兒,忽然都自動合攏起來,阿瑪宗女戰士和坐騎不但完好如初地合成一個整體,而且還都變活了,她們飛馬馳騁穿過金橋進入到菩提樹林中,經過一陣來回奔竄最後朝高牆衝去,然後就杳無蹤影了。我的那位漂亮的對手終於發現了,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高喊著說,我使她遭受到了不可彌補的損失,而且實際上的損失比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還要大得多。但是,我不由得怒不可恕,所以越能傷害她我越拍手稱快,於是我再接再勵,從我剩餘的瑪瑙球中又拿起幾顆,並不顧一切地拚命往她的軍隊裏扔。太不幸了,我擊中了她的女王,直到目前為止按照這類遊戲的規則,女王應該享受特殊待遇,不在打擊之列。她卻被炸得粉碎,她身旁的幾個女副官也被我擊碎。但是她們很快又恢複了原形,急忙逃遁而去,與前麵發生的情況一樣,她們非常可笑地在菩提樹林中竄來竄去,最後消失在牆邊。

我的女對手見狀,出言不遜罵不絕口。我呢隻詛咒了一句,彎下腰來正準備把在金橋上滾來滾去的幾顆瑪瑙球拾起來。我仍然怒氣衝衝,恨不能把她的整個部隊打得全軍覆滅,片甲不留。她也不甘示弱,搶步跳到我的跟前,給了我一記耳光。頓時我的腦袋裏嗡嗡地響起來。我過去總聽人說,被一個姑娘打了耳光理應該還給她一個不客氣的吻。於是我猛地抓住她的耳朵,一連吻了她好幾下。她不禁大聲疾呼起來,這使我非常驚恐,我放她走了,這真是我的運氣,因為就在這一刹那,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會遭到什麼橫禍呢。我感覺腳下的橋已開始震動,並發出叮鈴啷的響聲,我很快發覺那柵欄也重新動了起來。隻是我既沒時間考慮怎樣逃跑,也由於雙腳站不穩而無法逃跑。我心驚膽戰,害怕隨時會遭到槍刺,因為那些自動豎立起來的戟和長矛已經把我身上的衣服挑破了。最後我實在禁受不住了,我兩耳發聾,雙目失明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覺,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當我從昏厥中清醒過來,從驚恐中恢複過來時,卻發現自己跌倒在菩提樹下,我驚訝不迭。是突然從地上彈起來的柵欄把我拋到了這裏。

我清醒過來後,心頭不免產生了怨恨。我的女對手在另一邊輕緩地落在地上,而我巴不得她摔得重一些才好!當我聽到對麵傳來她嘲諷的言辭和笑聲時,我更加怒不可遏。我按捺不住跳了起來,隻見在我的周圍,躺著那支小小的軍隊,還有他們的首領阿喀琉斯,全都是支離破碎的,原來他們跟我一樣,都被那柵欄一下子彈到了這兒。於是我首先一把抓住英雄阿基利,把它對著一棵樹扔去。他旋即恢複原形並倉惶逃遁,使我加倍的開心,除了因為我親眼目睹了這一世界奇觀,此外還伴隨著我的幸災樂禍。我正打算把所有的希臘兵給那位英雄遣送回去,突然從四麵八方,從石頭和牆壁,從地上和樹枝上噝噝地不斷往外噴水,那水流縱橫交錯,不論我向哪兒騰挪躲閃,都能澆到我身上。我的單薄的衣服一會兒便完全濕透了。本來衣服已經被槍刺破了,所以我毫不猶豫,把它一古腦兒拋脫了下來。我甩掉鞋子,一件接一件地剝衣服,是的,我在這溫暖如春的陽光下感到渾身舒坦。於是我赤身裸體,謹小慎微地涉足於這快適的流水中,並想能夠這樣舒舒服服地多淋一會兒才好。我的怒火漸漸地熄滅,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隻希望能與我的女對手取得和解,握手言歡。可是轉眼間流水陡然中止,而我仍然濕淋淋地站在浸滿了水的地上。

不料看門老人這時來到了我的麵前,我根本不歡迎他來,我真希望即便無處藏身,然而至少也得將身子裹一下!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一邊打著寒顫一邊還在努力遮遮擋擋的,這使我扮演了一個十分可憐的角色。那老人利用這一時刻把我狠狠地斥責一頓。“什麼東西能阻止我拿不出一根綠繩子來,”他高喊道,“即使不能卡斷你的脖子也能在你背上抽一頓!”

我十分生氣他對我的威嚇。

“您說出這樣的話可得小心,”我大聲喊道,“甚至有這種念頭都不行!否則您和您的女主人注定要完蛋!”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態度傲慢地問,“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是眾神的寵兒,”我說,“你們每位小姐是否能找到高貴的如意郎君,是否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可全取決於我了,隻要我願意,我還能讓她們在魔庵裏受盡煎熬變得老朽不堪。”

看門老人聽了倒退幾步,既驚訝又疑惑地問道:

“是誰給了你這樣的啟示?”

“三個蘋果,”我說,“三顆寶石。”

“那麼你要什麼報酬呢?”他喊道。

“我隻要那位小姑娘,”我回答說,“她使我神魂顛倒!”

那老人不管地上又濕又臟,向我跪下,然後他站起來,身上竟一點兒沒濕,他親切地拉住我的手,把我領進那個大廳,利索地幫我穿好衣服,傾刻間我又恢複了星期天的打扮,發式也跟原來的一模一樣。看門老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不過在他讓我跨出門檻之前,他拉住了我,伸手指著對街牆邊的幾件景物,同時又向後指指小門。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無非是要我牢記這些景物,以後好更有把握地再找到門。我走出門外,那門便猝然關上了。

我這時才看清楚對麵的東西:古老的胡桃樹,樹枝高聳著越過高高的牆頭,遮住了牆盡頭的部分飛簷。它們的椏枝一直伸展開去觸及一方石頭紀念碑,石碑裝飾著鑲邊,但我卻認不出石碑上刻印的銘文。石碑座落在一個壁龕的支柱石上,在這個壁龕裏有一個人造噴泉,它噴出的水流從一個溢水盤瀉入到另一個溢水盤,然後注入水池中,這水池沉入地裏像一個小池塘。噴泉、石碑和胡桃樹這一切都層次分明地排列著,我真想把我看到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畫下來。

不難想像,當天的夜晚以及後來好幾天我是怎樣度過的,我怎樣一次又一次重溫著這種連我自己都幾乎難以置信的奇遇。隻要一有機會,我都會再次跑到“危險牆”那裏去,至少可以從回憶中喚起那些景物的特征,再看看那扇精美的小門。可是使我吃驚的是,我發現一切都改變了。那些古老的胡桃樹雖說仍然高聳過牆,不過它們卻沒有緊緊地靠在一起;一塊石碑也是砌在牆裏,不過在那些胡桃樹右邊很遠的地方,沒有裝飾物,更沒有清晰可讀的銘文;一個帶有噴泉的壁龕在左邊很遠的地方被發現,不過與我原來見到過的那個根本無法相比,以至我差一點兒不得不相信,這第二次奇遇幾乎與第一次一樣,完全是一場夢,因為我原來見過的那扇小門現在竟然連一絲痕跡也找不到了。惟一使我感到慰藉的是我注意到了那三樣東西似乎始終都在變換著地方,因為我再一次故地重遊時我相信我看出來了,那些胡桃樹仿佛又互相挪攏了一些,石碑和泉水也同樣像是靠近了。也許,這一切能夠重新有層次地排列在一起,那扇門也就可以重新見到了。我呢,當然又可以進行冒險了。至於我是否能夠把我以後遇到的事情講給你們聽,另外我會不會遭到堅決禁止不準我講,這我可就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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