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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弈5對弈5
常書欣

第一章 明槍易躲 暗箭難防

下午五時從寇仲水產經營公司出來的時候帥朗是大步流星,再平靜也是裝出來的,朋友、兄弟、女人、錢,幾個字眼組成了身邊的生活,而轉眼發現充斥在身邊的都是水貨,那份煩躁的心情,讓駕車出了隴海路的帥朗,在這個熟悉的城市有點失去方向感了。

去哪兒呢?帥朗連這個小小的問題也沒主意了。

景區肯定暫時回不去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還預料不到,不過帥朗估計不會有什麼轉機,內賊外騙合夥坑你,神仙也防不住。本來想回東關胡同,可一想要見到韓同港,忍不住心裏會有做賊的感覺。很長時間沒回去了,一直以來在韓同港言語間,沒少說他和雷欣蕾兩人詩詞相和、對吟邀月、郎才女貌的往事。帥朗聽得出,雷欣蕾在他心裏是一個聖潔的形象,不過這檔子齷齪事要是讓性子耿直的韓老大知道,肯定會氣得吐血。

沒回去,雖說各行其是,可總讓帥朗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一樣。原本想著兩人要是真光明正大確定了關係,真坐下來告訴韓老大倒也沒什麼,可現在,還能說得出口嗎?

行駛了一會兒,帥朗猛然省悟,戛然刹車,駛上了路邊的停車位,狠狠地拍自己腦門一下,糊裏糊塗,現在走的是去龍湖單身公寓的路,不知不覺條件反射了,習慣性地把那兒當家了。

“哦喲,他大爺的,這叫什麼爛事呀!”

停下車來的帥朗,想著寇仲得意地說著那番囂張話。現在自己的周圍正如他所形容的:朋友捅了兄弟的生意,兄弟又因為點小錢坑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又賣了自己……這事想得帥朗一肚子糾結,甚至有點怨不著人家寇仲,隻要其中有一個人吭個聲透個氣,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哪怕裏麵有一個人不為所動,寇仲也得得逞不了。可偏偏人家就輕而易舉地得逞了,偏偏周圍沒有一個人不被他收買的,偏偏自己又沒出息得鑽到女人那兒沒出來,能怨得著誰?

越想越憋氣。正憋著氣,羅少剛的電話來了,恐怕是為了景區門店的事,那店紅火得讓人眼紅,在羅少剛眼裏,帥朗估計自己的份量肯定沒門店重。

歎著氣,接起電話來,果不其然,羅少剛噓寒問暖了一番,貌似很關切地說:“……帥朗,我聽工商所的人說了,要查誰租五龍村的房子,你和程拐還真得躲幾天,門店生意沒事,咱也別說轉讓不轉讓了,我們替你經營怎麼樣,總不能關門不是……反正還在你名下,你什麼時候要都成,放著一天虧好幾百房租,多可惜……”

“你以為我真想轉讓呀?我手裏缺活錢了,躲也得有開銷吧?少說好聽話,我是急著要錢,你不要我轉給別人……省得你們說我斤斤計較,自己人的錢也掙。”帥朗沒好話,將了羅少剛一軍。

“要要要……你在哪兒,我給你送錢去,我和老黃、老皮給你湊了十五萬……”

電話裏羅少剛急不可耐,沒吃得住將這一軍。

帥朗看看周圍的標誌物,在銀都商廈岔路口,說了地點直接掛了電話。

接電話以前帥朗還有點煩躁,掛了電話,反倒覺得不煩了,想想爛兄爛弟幾個,一直以來就這德性,自己坑拐點錢不也覺得很心安理得不是?要是設身處地想想,主持景區生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說不定自己碰上便宜貨,也敢私下裏做手腳掙點外快不是?

沒錯,咱就一直生活在騙局中,搞盜版的程拐、開黑車的老黃、當黃牛的羅少剛,包括自己也是個葷素不忌的無業遊民,不就一直這麼過來的嗎?有什麼可鬱悶的!

“就是呀,有什麼可鬱悶的?混這幾年不是坑人就是被坑,坑來坑去還不就這麼過來了,誰坑我再坑回去就得了,有什麼可鬱悶的?門店一出手,我又成光腳不怕他們穿鞋的了,整死他們這群王八蛋……”

帥朗眼睛翻著,壞水冒頭了,想著怎麼把損失降到最低,怎麼把丟的人找回來。想來想去暫時還沒有明確的法子,而且胸中的那份鬱悶沒有去除,被騙的滋味總沒有騙人的滋味好受。

胡亂想著,等了不多一會兒,帥朗就看到羅少剛攜著女友來了,那妞據羅少剛說是從導遊堆裏挑出來的導花,帥朗隻見過一次。兩人循著方向看到帥朗和他的車,坐到車裏隨手一掂就是一大摞錢,還帶著銀行的袋子,估計是剛取了錢。給帥朗送錢來了,還送給他一個轉讓協議,這讓帥朗愣了愣。羅少剛有點不好意思,可那導遊女友挺潮,嘴也利索,跟簽旅遊協議一樣大大方方地說現在兩口子都興婚前協議,你們兄弟倆還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好,省得將來有麻煩傷感情,畢竟十幾萬的生意呢。

帥朗眼都沒瞟,直接判斷出這是老黃和羅少剛商量的話,借這妞的口說出來而已。

“嗯,說得好,兩廂情願,各不相欠,房租到明年六月,協議就在這兒,自個拿好,有什麼事和我無關了啊。還有這個,訂貨的廠家就這麼幾家,我估計你也知道,正好營業執照也沒來得及辦,你們可以從頭開始,暫時我就不回去了……”

帥朗簽了名,把房屋租賃協議以及幾樣必要的東西一股腦全交給了羅少剛,看著這一對男女喜滋滋地走了,羅少剛開著女友新買的小現代,連那車都是在景區掙下的。

再怎麼說都是哥帶他們發了點小財,剛吃上水,挖井人就給撂在一邊了,帥朗再大度,心裏也有點氣悶。

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呢?帥朗靠著椅背想著……

往前數兩年,帥朗想想,那時候數自己窮,每每過不下去就去找這些打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哥們兒,每每連吃帶拿,沒遭過什麼冷眼,總覺得很親近。再往前數數月,一群混日子的都不富裕,整個景區市場那叫一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即便是飛鵬那麼大公司都被折騰得雞飛狗跳,那趟生意搶得誰兜裏都揣了不少。再後來又有了工藝品的生意,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眼擺著都要致富奔小康了。

羅少剛連車帶女朋友都換了,老黃女朋友沒換,不過準備買房了;程拐不用說,那蔫巴貨向來是掙錢不露口風的主兒,就是雜誌被抄了都賠不了錢……大牛更牛了,火車站一家獨大,靠著上一代的蔭佑,一頭拿工資、一頭掙飲料生意的錢,就那傻樣相了幾次親,據說姑娘兒們一聽大牛家兩套房加兩輛車,沒見人都願意,緊著大牛挑呢,上回喝酒拿了一摞照片讓帥朗給挑媳婦,把帥朗都差點挑花眼了。

笑了笑……在鬱悶的時候每每想起兄弟們這些爛事糗事,總會情不自禁地笑笑。

“怎麼就成了這樣呢?”

帥朗的笑容一閃即逝,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可偏偏就成了這樣,最大的心理落差或許還不在貧富上,應該在這個很難讓他接受的變化上……對了,還有雷欣蕾,最後看寇仲手機的時候,有意翻了翻那個手機上的音頻文件生成時間,是七月二十八日十二時三十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帥朗百爪撓心地來回谘詢泡妞專家,思謀著說服雷欣蕾上床。

你盯著女人腰帶的時候,女人也正盯著你的錢包。不知道誰說的這一句,帥朗覺得很有哲理,再堅貞的感情也得建立在物質基礎上,否則隻能跟梁祝一樣,雙雙化蝶喝西北風去了。現實中恐怕不會幸存那種純粹的東西,如果這麼說的話,似乎雷欣蕾為自己打算,也無可厚非……就是嘛,設計、模具和找廠家,都是人家辦的,用手裏的東西換取最大價值,有什麼可責難的呢?

“不是別人聰明了,是我活顛倒了……要聰明起來還不容易。”

帥朗突然想明白了,發動著車,從停車位倒出來,上了路,這一次的目標很明確。

其實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隻是因為被過度的自信蒙了心,被注水的愛情迷了眼,被表麵的順利鬆懈了警惕,在最熟悉的事上栽個大跟頭,實在給自己找不出一個逃避的理由。更何況,根本無處可逃,就此罷手,肯定是白白損失十幾萬的貨款和每天豐厚的收入。這還是輕的,要是人家根本不罷手,窮追猛打真糾纏不休地幹起來,飲料生意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大問題。

“媽的……想坑我,誰坑誰還不一定呢?”

帥朗看到目標已近時,心裏默念了一句,行駛了二十幾分鐘,此時身處在老城區回民街口,光華小五金模具廠的牌子就在眼前,放緩了車速,停在遠處想了想,然後正正身子,駕著車,到了門口,連摁著喇叭,門房裏伸出個腦袋來,帥朗扮著富二代不可一世的表情罵了句:“耳朵聾啦?喇叭響半天了不開門。”

人不值錢,可行頭值錢;行頭不值錢,可車值錢……鋥亮的奧迪就堵在門口,這下子門房不敢待慢,趕緊開了門,迎著車進了大院,下車的帥朗彈彈衣服,夾了支煙,隨手把多半包煙往門房這位大叔向上一扔,斜叼著煙道:“把你們老板叫來。”

“老板有事?”那大叔一瞧煙是中華,很客氣地說。

“可不有事,要不我跟你談。”帥朗嗆了句。

“別別……稍等,稍等。”門房趕緊回了值班室,撥著電話,少頃又奔出來給帥朗回話,老板立馬就到。又是個稍等,樓上咚咚很重的腳步,一位梳著漢奸頭,頭發光油油的中年男出來了,一瞅帥朗,有點麵熟,一下子又沒想起來,稍微詫異了一下。

“何廠長,你要是想不起我,今兒這生意,我就不跟你做了。”帥朗很拽地說。

紀念章、鑰匙掛件,一共有十幾個花樣都出自這個小廠,甭看這廠小,據說是當年國營大廠下崗出來的幾位模具師傅創建的,都發財了。為啥發財呢,你敢訂我就敢做,別說小紀念章,就算弓駑甩棍管製刀具一類的都做得出來。這位何廠長都是雷欣蕾聯係的,帥朗卻是隻見過一回。帥朗忽悠了一句,還真把何廠長嚇了一跳,一瞅這派頭不像個普通人,可這麼不普通的人,愣是沒想起來。

“今兒上午我那貨裏還有你三萬件,前腳收錢,後腳就不認識我啦?”帥朗提示了一句,三萬件小物件,一件平均不到一塊錢,說起來還真不算什麼大生意。

想起來了,何廠長真想起來了,恍然大悟,雙手握上來道:“黃河景區的帥老板對吧……啊呀,你瞧我這記性,該死該死,把您這麼個財神爺給忘了……請請……”

說話的工夫,何廠長眼皮子亂眨,究竟知不知道景區出了事帥朗看不出來,先前雙方有過約定,像獨立開發的紀念章一套十枚,都是獨家供應。不過這玩意兒信不得,你就算問到臉上,人家來個一推二六五什麼也不知道。比如現在就是,這麼客氣,還真當是老友重逢了。

“不用了,有點事,說完就走……”帥朗道,握著手,不怎麼客氣。

“我知道你說什麼事,景區那事我聽說了,絕對和我們無關,現在模具太容易開發了,都是電子精密機械,人家拿上東西一掃,幾個小時就能仿製出來……出現類似的貨絕對和我們無關,現在山寨的東西太多,咱也擋不住是吧?”何廠長先來個自表清白了。如果不是從寇仲處知道此種貓膩的話,恐怕帥朗也搞不清真相如何了。

帥朗笑了笑,看著這貨睜眼說瞎話的工夫倒不比自己差,隻等人家表白完了,帥朗才說:“我不是為這事來的。”

“哦……不是這事呀?”何老板臉上訕色一出,被閃了一家夥。

帥朗笑問道:“何老板已經知道我們黃河景區出現仿製品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這個……”何廠長眼睛一轉悠,幹脆豎著個大拇指直說道,“服了,帥老板這氣度我服了……景區上午出事,我們送貨的碰著了,這麼沉得住氣,帥老板您不是一般人呐。不過這事真和我們無關,把你們整倒了,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不是……”

又是一番長篇大論,主要是論證這事絕對不可能和廠裏有關係,估計是怕帥朗來找後賬,或者因為貨物被封遷怒了廠裏,再往下想想,何廠長甚至想到了,兩家生意都是現金進出賬,就一紙模具合同,連購銷合同都沒簽過,要是對方拿這個要挾,該如何是好……

辯解著,盛邀著,甚至於要盛情款待留帥朗吃個晚飯慢慢談,好歹消消氣,卻不料帥朗從口袋裏掏了張紙遞給何廠長笑道:“我就來訂點貨,您這麼多廢話,我都沒聽明白你什麼意思。”

“訂貨?”何廠長嚇了一跳,跟著一看紙張,羅列著各樣小件的數量,又嚇了一跳,“十五萬件?哇……您這是?”

帥朗一把抽走了紙張斥著:“你不接還是生產不出來,我找別家去。”

“哎,別別別……接接接……哪兒有生意往外推的。”何廠長趕緊說著好話,又把紙搶回去了。

“幾天產出來?”帥朗問。

“三天。”廠長豎起仨指頭。

“好……明天開始提貨。”帥朗直截了當一句,轉身要走,那何廠長喂喂喂又攔下了,很尷尬地站著,欲言又止的樣子,帥朗調侃地問著:“要訂金?”

“嗬嗬……瞧您說的,多少得有點不是,這麼大量,我們也得擔點風險不是?”何廠長覥笑道。

“要訂量,有!要訂金,沒有。”帥朗捉弄人一般說著,笑著逗著。

“這……帥老板,您不是為難我們嘛,這不合規矩呀,萬一產出來你不提貨,我可全砸手裏了。”何廠長一點也不惱,好話說盡就是要訂金,一般到百分之十五到三十不等,算算這單也得十五六萬,風險還是有的。

“您沒明白……”帥朗解釋著,“我明天就開始提貨,所以你全砸不到手裏,我要是不來,您馬上就可以停止生產,三兩萬件能砸手裏?咱們做了兩個多月生意,通過那位雷女士走貨量得有五六十萬了吧?我可一毛錢都沒欠過你啊?”

“那倒是,不過這個……”何廠長被噎著了,人家這譜這麼大,咱跟著要幾萬訂金,好像還真有點小家子氣似的。

“不過什麼?何廠長你少裝大尾巴狼啊,別人拿同樣的貨衝市場,我們今天的貨又都被工商局查抄了,真和你一點關係沒有?”帥朗突然發難,何廠長神色一凜,正待解釋,不料帥朗伸手一擋搶著話題:“……這事甭解釋,我也不提了,搶了我的攤算人家有本事,搶回來也得靠本事……其他我可以給你,就是不能給你訂金,我怕你坑我一家夥,這樣吧,明兒開始,現款現結,咱們雙方都沒風險了,你也知道我們搞的這玩意兒好賣,即便是我不提貨,照樣砸不到手裏……可我要不訂你的貨,再去找一家開模具,你算算你還能留多少量?”

“這個……”又把何廠長給難為住了,這兩個月帥朗要了多少貨,他心裏清楚,這是個大戶,要是這個大戶走了再找一家,那出貨量直接就是下滑,可偏偏大戶不給訂金,實在是讓他揣不準了。

“就這麼大事,你幹我就不找其他家了,你不幹我自己想辦法……訂金不給你,實在怕你坑我。要不這樣……車給你留下,奧迪換你那輛破別克,當訂金得了……”帥朗幹脆,車鑰匙忽啦啦地響在何廠長眼前,何廠長哪兒敢接這個,不過這個派頭實在唬人,搞得何廠長終於下決心,把帥朗的手推回來勸著:“不用不用,您瞧您說的,咱們合作這麼長時間了,這點兒貨我們就先貨後款都沒問題……哪兒能押您的車呢,接了接了……就按您說的,明兒開始提貨,價格不變,明兒中午之前,我們搞五萬件出來沒問題……”

“嗬嗬……我可等不到你中午啊,你們晚上加班幹,從上午八點開始,我派人提錢來上貨,有一千提走一千、有一萬提走一萬,你要敢沒有貨,我立馬換廠家……好了,就這樣。”帥朗輕飄飄地給了威脅的話,上了車,這個威脅倒不如說是給了何廠長一個定心丸,何廠長樂滋滋地把帥朗送出了廠門。

人一走,何廠長慎重了,慎重地想了想,看這樣子絕對不像假的,直覺應該是要大批量上貨壓價傾銷了,估摸著生產個三五萬件風險不大,反正不是他一定賣這東西,而且經銷打得越熱火,廠家生產就越紅火,斟酌了一會兒,奔回廠子裏下通知了:加班!

帥朗可無所謂了,暗暗笑著,要是他敢拿手續齊的別克換咱這三萬塊的奧迪,咱還賺了呢。

看看時間,六點多了,第二個廠家到了,東郊靠城邊的九州玻璃器皿廠,同樣斟酌了一下定量,同樣大搖大擺把車頂在廠門口,同樣還是那副不可一世地拽樣,鳴著嗽叭訓著門房:“耳朵聾啦?沒聽見打喇叭?叫你們廠長出來……”

這套特管用,隻要你敢扮大爺,就有人把你當大爺供著,於是帥大爺又大搖大擺來玻璃廠訂貨了:五萬件……

有時候嘴皮子溜了真能當錢花,您還別不信,這回照樣一毛錢訂金沒付,廠長是滿口答應加班生產,當然,這中間的利害關係帥朗琢磨清楚了,現金提貨兩個多月,自己的信譽相當好,再加上廠家心裏有鬼,肯定私下裏做手腳了,他們是既不敢承認做手腳了,又舍不得放開像自己這麼個吃貨大戶。回頭再一想,其實生產一部分根本積壓不了,擱誰誰也敢答應,這更說明他們供貨的根本不是獨家,已經有後路墊著了,吃著碗裏的盯著鍋裏的,哪頭都不耽誤。

又過了一會兒,帥朗的獨角戲又演到相隔不遠的古風石粉廠了,高分子聚合的雕塑都是這兒產的,在景區也是個暢銷玩意兒,手法沒什麼變化,又訂了兩萬件……

兩個小時後,車駛到黃河大橋上,帥朗得意洋洋地脫了鞋,腳丫子伸到車窗上乘涼,粗粗一算,訂貨量快接近兩個月銷售的總和了,誰也不知道這貨心裏想到了什麼,一個人擱車裏笑得眉開眼綻,樂歪嘴了……

天剛剛擦黑的時候,雷欣蕾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付了車錢,朝這棟位於龍湖開發區的單身公寓大門走去。

公寓門前的小超市,進門的值班保安,還有同住一幢公寓一麵之交的住客,認識的顰笑點頭,不認識的悄悄從背後多看幾眼,女人的婷婷貓步走起來,總會有很高的回頭率,更何況是一位漂亮的女人,更何況是一位貌似非常自信的漂亮女人。

變了,不知不覺中有了很多變化,比如剛出校門時,應聘的時候都怯生生的惹人笑話,比如剛住這裏,每月一千多的租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每天擠著公交車上下班。那時候僅僅是為了盡快褪去讓別人一瞧就是剛參加工作的那層稚氣,咬咬牙住進這個白領聚集的單身公寓,當然,也不排除想在這裏找一位年紀、相貌、收入相當的白領王子的想法。

生活總是充滿了很多變數,預期的高薪沒有出現,不過卻出現了讓她輾轉反側的機遇,可以改變生活窘況的機遇,她抓住了。預期的白領王子更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帶給她機遇的人,曾經讓她不齒,相見讓她躊躇,之後又讓她委身的人,或許這個變數已經讓她坦然受之,否則,何來如此自信和愜意呢?明顯是對現狀相當滿足的女人才會有這種神情。

回家,三樓的小築,溫馨又幸福的小窩。

換了鞋,揉揉因為太高的鞋跟而酸痛的腳,粗粗看了一眼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臥室和廚房,人不在,不過看到臥室已經疊好的被子和鋪平的床單時,一抹幸福和溫馨的暈紅掠過雙頰,不知道自己經曆的是不是愛情,可同居已經是事實了,每每在這個時候會習慣性地想那一位。如果帥朗不喝酒誤事的話,沒準兒會邀她到那個新開的飯店嘗鮮,或者到那個上檔次的酒店共渡良宵,亦或者到那個酒吧瘋玩到零點再回到這溫馨的小築裏。

從校門出來每個人的變化都很大,可在她眼裏,帥朗有點大得出乎意料,從沒有想到過粗線條的他還懂得那份浪漫、懂得女人的心思,和他在一起,領教了他那種吃喝玩樂好逸惡勞的生活方式,嘴上經常訓斥,可心裏還是蠻愜意的。原本對他很不齒的,從沒有想到過兩個人的生活軌跡會有交集,可也沒有想到,真到了一起,居然非常和諧,甚至於在床上,那份從未品嘗過的興奮和刺激讓她有所依戀,甚至有時候獨守空房,會覺得心裏都空蕩蕩的。

是愛嗎?不知道,反正在一起很快樂、很高興、很愜意。

換衣、開水,隨手開著電視,呼呼的開水聲後,雷欣蕾衝泡了一杯淺淺的咖啡,領略著工作後的小資情調也是一個習慣,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等著電話,思忖著是不是給他個警告不許喝多了回來……其實喝多了也挺有意思的,雷欣蕾想著帥朗暈乎後的醉態可掬,你要訓他,他會覥著臉很沒原則地什麼好話都說,你要嫌棄他不讓他上床,他總滿口答應睡在沙發上,一眨眼剛拉燈又鑽回床上了……

像蜜月一樣的生活總是能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正淺笑著的雷欣蕾不經意間眼睛掃過電視屏幕,一刹那心思全飛了,屏幕上閃過一個她熟悉的地方,是五龍村,出事了。心一緊,眼睛驀地睜大了……

“……現在播報本台剛收到的一則新聞,今天上午,根據群眾舉報,南城區工商局、文化局、技術監督局幾部門聯合出擊,搗毀了隱藏在黃河景區數月之久的一個盜版窩點,當場查獲非法出版物五萬餘冊,案值十萬餘元……”

雷欣蕾的心慢慢抽緊了,畫麵上那個她很熟悉的地方,終於在她已經快忘記的時候出事了,抱著萬一之想,好像不是自己擔心的事,僅僅是僥幸了一刹那,緊接著心涼了……

“……據悉,在查處這個非法出版物窩點時,工商部門還查獲了用於在景區銷售的大量仿製、偽製工藝品,均屬三無產品,據當地工商部門透露,近期一段時間時有不法商販在景區以兜售工藝品為名坑害遊客利益,他們已經接到了類似投訴數起,有關部門正在對此事深入調查……此次聯合執法將更有助於淨化市場環境,提高景區旅遊形象……”

新聞繼續著,雷欣蕾覺得心跳停止了,兩眼發滯地看著屏幕,手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傾斜著,濃濃的咖啡灑在潔白的沙發巾上,染了好大一片她卻渾然未覺……等雷欣蕾驚醒的時候,慌亂中失態啪聲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顧不上收拾,慌亂地找著電話,慌亂地摁著號碼,放在耳邊焦急等待了很久,電話通了,剛一接通,雷欣蕾聲嘶力歇地喊著:“寇老板,黃河景區出事了,不會是你們做手腳吧?你答應產品不到黃河景區銷售的……”

“嘟嘟”的盲音,一句話未說就掛了,再打卻是馬上就被掛掉,雷欣蕾氣得胸前起伏著,貌似被戲弄的難堪,摔著沙發枕,緊接著又神經質地撥手機,撥著熟悉的號碼,通著……一直通著,一直無人接聽,撥了好幾遍都是如此,雷欣蕾又如泄氣般地癱坐到了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此時,她心裏湧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也許這個電話,永遠都打不通了……

同樣在此時此刻,帥朗看著手機,看著熟悉的號碼顯示在屏幕上,名字是昵稱:蕾蕾……

一直有想接的衝動,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抑製住這種衝動,而且奇怪的是,如果放在以前,帥朗覺得自己會踹開門,照著這個女人的臉狠狠地扇上幾個耳光,呸幾口,踹兩腳,再罵上幾句賤貨方才消得心頭之恨……現在呢,好像連這種衝動也沒有了。

對了,總得幹點什麼,廟裏的泥人都有三分土氣,什麼也不幹,別人還以為咱沒脾氣你想怎麼整,就怎麼整呢。

雷欣蕾的電話一停,帥朗撥著程拐的電話,換了副懶洋洋的口吻問著:“老拐,貓哪兒去了?”

“不告訴你,省得你舉報老子……打電話幹什麼,正煩著呢,看新聞了不?有關部門正在查咱們,不知道咱們有沒有問鼎年內十大新聞人物的潛力。”電話裏程拐也是懶洋洋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要出現在新聞裏,肯定是有關豬肉價格調整了……”帥朗貶損著。

“你真是王八蛋,這時候都沒忘往我傷口上撒鹽。”程拐埋怨著,一副哥傷不起的口吻。

“我傷得比你深啊……有個好消息聽不聽?”帥朗問。

“不會是把新聞播報的‘非法出版物’發還給我吧?”程拐有氣無力地問。

“嗬嗬,我要是文化局局長沒準兒可能,不過我是你哥們兒,就沒那本事了,隻能看著你倒黴了……還沒告訴我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呢?”帥朗調侃著。

“除了這個,別的我沒興趣。”程拐道。

“你一定有興趣,我查出誰把你小子舉報了。”帥朗爆了猛料。

果真夠猛,電話那頭程拐被雷得說不出話來了,不過聽得到喘氣粗重,要怒發衝冠了,半晌才聽到仿佛牙齒裏迸出來的聲音:“誰?”

帥朗正待開始忽悠,不料又有個電話打進來了,是老爸的電話,不敢不接,立馬來了個安排:“等著,一會兒查出來親自上門告訴你……這事牽扯太大,一時半會兒電話裏說不清,知情電話來,我得掛了,你等我電話……”

不等程拐說話帥朗就掛了電話,一掛接通了老爸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更霸道,直接喝斥:“快點,到市公安局大門口來……”

“爸,幹嗎呢這是?去公安局幹嗎?”帥朗驚了一下。

“讓你來就來,廢什麼話……我等著開會,快點……”老爸不容分說,催促著。

壞了,鐵路招工的事,惹老爸生氣了,說是昨天回家,結果兩天都沒回去,恐怕又得挨一頓批了,帥朗不敢怠慢,趕緊倒車打方向,加速從黃河大橋上往市區裏駛去……

不一會兒帥朗到了二馬路,即市公安局的所在地,遠遠地跟看西洋景一樣,沿著公安局大院兩側的馬路,停車位置幾乎給占完了,一多半是警車,一多半是民用牌照車,不過估計大部分也是警察開的車。帥朗好不容易從夾縫裏才找了個離大門不遠的位置泊了車,下車的時候,回頭一瞅,咦?你別說,那奧迪那塊,比桑塔納、現代那些破車有點檔次多了。

不料這等得意心態剛回過頭來,帥朗頓時心一跳,差點咬住舌頭,不知道老爸眼神犀利到了什麼程度,這麼多車裏,老爸愣是看到兒子下來,朝著這個方向就奔來了,一邊看兒子,一邊看那輛剛泊的奧迪,一指那車說:“哪兒來的?”

“啊?我……我開我們老板的。”帥朗順口胡謅著。

“胡扯,哪個老板把這麼貴的車交給別人開。”老爸一言戳破謊言,瞪著眼,十萬個不相信,早知道自己兒子什麼德性,狐疑地盯著,像盯嫌疑人一樣。帥朗緊張了,趕緊圓著謊:“真的老爸,我真開我們老板的車,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景區給人家賣飲料,這不給人加點油準備送回去,你一打電話,我就順便開來了……”

“別亂開人家的車,這麼貴的車磕下碰下,你賠得起呀?”老爸接受了這個圓謊,估計是不相信兒子有開這車的本事了,剛要說話又盯著帥朗不動了。他一隻手拿著東西,另一手一揪兒子,上上下下打量著,順手一摸,手法奇快,直接把帥朗口袋裏的錢包摸出來了,一瞅這架勢,帥朗倒吸了一口涼氣,完了,知子莫如父,老爸又要懷疑來路不正了。

“你……沒幹什麼胡事吧?”帥世才看著兒子,拿著那錢包,經常外跑,這種小LV男包值多少錢他知道,手摸著感覺不像假貨。帥朗應道:“爸,你又怎麼了?”

“你別以為我眼花了啊,開著奧迪,口袋裏揣著LV,腕上這叫什麼表,我都沒見過……還有,你什麼時候會打扮了啊,穿得這麼利索,衣服不便宜吧?”帥世才狐疑地看著,一連指出了幾個不符合印象中兒子的表現。

“這個呀,爸……我從五月份開始賣飲料,掙了好幾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牛還往車站送貨呢,總不能你什麼時候見了我,都得扮個逃荒樣你心裏才安生吧?”帥朗忽悠著,盡量把掙得錢往少了壓,就這幾萬估計都得讓老爸生疑。

果真生疑,帥世才一聽兒子發了點小財,第一反應是反問道:“沒坑誰吧?”

“一瓶飲料才兩塊五,坑死了賣三塊,能坑個什麼呀?”帥朗給了個誤導,老爸懂案子,肯定不懂生意。果真是不懂,想想這也坑不到哪兒去,好容易帥世才放心了幾分,一指車安排著:“趕緊給人送回去啊,那是你開得起的嗎?”

“知道了,你不麻煩這麼多,我等會兒就送回去了。”

“給你……好好溫習溫習,九月中旬考試。”

“啊?”

一個小提兜、一摞書連錢包扔到帥朗懷裏,嚇了帥朗一跳,平生最怕這些磚頭塊厚重的玩意兒,緊張地抽了本,跟著愣眼瞧著,不相信地問:“電工基礎……配電施工技術……爸,您這是想把我培養成電工?”

“招工招工,不招工人,你以為招處長局長呀?就算招處長局長,你是那塊料嗎?”帥世才摸著煙,點了支,斥了兒子一句。

帥朗肚子裏無比嗝應著拿著書,謙讓也不是,拒絕也不敢,為難地說:“那你看我也不像塊電料呀?”

“嫌工種不好了?別上了幾年大學眼睛就長頭頂了啊,內部職工招聘名額也是有限的,能不能考上都得另說,你以為當個電工容易呀?”帥世才不滿意兒子這態度,訓了句。

“爸,那您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早知道當電工還逼著我上什麼大學,學得還是文秘……”帥朗剛說了句,腿彎一痛,卻是挨了一腳,跟著就見老爸煙頭一揚,巴掌一揚,就待武戲開鑼了,帥朗一驚知道說錯話了,愣在當地。而帥世才手揚起來時,也立時感覺不妥了,好幾年沒來這個動作了,悻悻然放下來,拍拍兒子肩膀,換成語重心長了:

“我知道有點委曲你,可現在工作沒那麼好找,你都混了幾年了,社會上混得多難你心裏還沒感覺?爸一直沒找你回來,就是想讓你嘗嘗活著的艱難,別怪爸讓你吃苦,不吃苦你長不大呀,你想想你以前上學什麼德性,每個月我隻能聽到你一句話,就是那句:爸,沒錢了……”

帥朗撲哧一笑,不好意思了。

帥世才也笑了笑,攬著兒子肩膀抱了抱說:“出息了,不管掙多掙少,花自己掙的,那才是爺們兒……可你還年輕,有些事你還看不了那麼遠,踏踏實實找份正經工作才是個理,你就現在掙上個百把十萬,都強不過有份穩定工作踏實幹著,將來老了,總不能還去扛飲料吧?所以呢,爸就想了,這回招工是個機會,你大膽去參加考試,盡最大努力,爸在背後給你使使勁,真到鐵路上參加工作了,那多好,將來老了國家都養著你,你一輩子都安生了,爸不也放心了嗎?”

“對,爸你說得對……就是……”帥朗輕聲應著,心裏流淌著濃濃的感動,他一直想著的是怎麼逃過去不上這個班,不過現在卻覺得,這份濃濃的親情舍不得拒絕。

“好多事爸可沒勉強過你,不想回家,成;不想和後媽一塊生活,成;不過你不能不為自己考慮吧?”

“對……考慮,考慮著呢,爸我聽您的。”

“那好了,抓緊時間溫習,這次鐵路局招得都是一線工人,將來能混到什麼程度那得看你本事,不過你總得先進了這個圈子吧?爸參加工作時候也是個信號工,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嗎?”

“對……爸您說得對,聽您的。”

“那去吧,爸還要開會……”

“嗯,知道了……爸你注意身體啊,煙別抽這麼多。”

“沒事,就這點愛好,戒不了了。”

父子倆,第一次談得如此和諧,老爸沒發脾氣,兒子沒強嘴。看樣子真是要開會,帥世才叮囑了兒子幾句,匆匆地進市局大院了。進大院的時候回頭看看,帥朗還站在原地,使勁地招著手,這次和兒子談話讓帥世才心情格外爽,心裏默念了句:兒子真大了,懂事了……

就是懂事了,以前除了要錢都不喊爸,後來離家都不認爸,現在多好,關心著爸的身體呢。

懂事了嗎?站在當街貌似懂事的兒子,不見老爸身影了,這才把四五本書拿出來看著,電工基礎、配電技術、機務電力、通信電力線路,每看一本,嘴裏“咦喲”驚愕一聲,厚厚的一摞,這得學到驢年馬月?這就像當年學生時候考試,撕成小紙條帶進考場抄襲,也不知道該撕哪兒呀?

裝好了書本,悻然地想著,招就招吧,還得考試,這一考,鐵定是名落孫山,又得讓老爸難堪了,大院裏都知道老帥家兒子不成材,唯獨老爸一直試圖挽救,非把兒子培養成材,這要再失望一次……帥朗默默地低頭想著,實在不敢想像,但他清楚那種感覺是於心不忍,實在不忍再讓老爸這麼大年紀了,還被沒出息的兒子打擊。

“咦喲……”正走著,碰了下車輪,帥朗咦了聲趕緊躲,不料那車輪就像長了眼一樣,又堵著他的去路,帥朗一抬頭一瞪,剛要罵一句,不料沒張口,又咦了聲,站定了。

麵前,正推著電動車的方卉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兒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帥朗。長街、燈影、如霓虹絢麗的警花綻放著笑意,讓帥朗立刻忘了煩憂,正要搭訕,不料腦海裏掠過一個景象,下意識地瞧瞧這地方,那天就是被這妞摁在這兒追打的,於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方卉婷。

方卉婷初時不解,一看帥朗這樣,霎時咬著嘴唇,眯著眼,嗬嗬哈哈地笑起來了,半晌沒說出話來,直到笑聲已停,方卉婷看著遠遠站著的帥朗不敢上來,嗤著鼻子不屑地問了句:“瞧你那點出息,又被你爸訓了?”

“關你鳥事……”帥朗翻著白眼,沒好氣了。

“你除了滿嘴臟話,就沒有其他長處啊……哎,沒前途……”

方卉婷搖著頭,看著貌似很沒前途的帥朗,失望地搖著頭,旋即跨上車,一扭車把,吱吱啞啞地直往市局大門去了。

很失望的眼神,那眼中的風情讓帥朗怔了良久,良久也看不懂,這番失望究竟為何而來,實在想不通,咱出息與否,關她鳥事?

側頭看看自己價值數十萬的坐駕,切了聲,揚著頭摁著車鑰匙,很牛掰地坐到車裏,一溜煙地進了大街上的車流裏,消失不見了。

奇怪了,他連好奇心都沒有了,也沒追上來問……方卉婷暗暗想著,進了市局大門就停著車看著站立不動的帥朗,原本期待刺激一句,他定會上來追問不休的,一瞅那樣,心思落空,這回可真有點失望了,忍不住懷疑自己那次發飆真把人嚇跑了……看來真是,從門柱後看著帥朗揚長而去,讓方卉婷感覺失策了,倒不如一開始就和言悅色攀幾句舊話。

剛失望了一下,驚訝又來,看著帥朗駕著的車,方卉婷兩眼瞪大了,嘴裏不相信地默念著:奧迪!

哇,怪不得這麼拽不理我這個窮警察,發財啦……第二個感覺湧上來,讓方卉婷酸酸地暗道,想了想兩人之間的種種,有那麼點可笑,又有那麼點可惜,不過都付之一笑,推著電動車進了車棚,鎖好車,上了辦公樓,今天是全市“清網”緊急動員會,各警種聚全了,她也有任務,任務是:安排會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對於帥朗的選擇,向來是寧以卑鄙行事,不因高尚受製的。

行駛到了中原路書市門口時,帥朗看看四下無人,敲敲已關的大門,那門房開了小門讓他進來,循著已收的書攤向後走,走了很遠又趟過兩個小門,沿著緊急疏散的樓梯往樓上走,這裏已經不屬於書市了,三層頂上的閣樓,就是約見程拐的地方,也是程拐的工作室。敲門剛進,程拐早按捺不住了,肥手拉著帥朗,臉上的肥肉惡狠狠地顫著:“到底是誰?”

“急個屁呀?坐下……先別問誰,你們這幫做盜版的,知道舉報人是誰該怎麼對付?”帥朗關上門,往裏走著。

“那還用說,敢斷人財路,那是自尋死路,都不用我動手,地下印刷廠的就代勞了,都這麼舉報,我們還混個屁呀……”

程拐惡狠狠地說著,給帥朗讓了個座,看這樣子,惡從膽邊生了。

帥朗皺皺眉頭,想起了那趟機場路捅人窩點,不知道有沒有後患之虞,得虧是不知道,看來這行黑著呢,想了想,話題這樣開始了:“程拐,咱打小光著屁股長大的,咱倆都不怎麼地道,不過不管怎麼不地道,都不至於誰把誰往死路上趕,你說對不?”

“對呀。”

“那我問你,你們幾個是不是私下進哪家的貨,引狼入室了。”

“……”

程拐一摸腦袋,臉上肌肉一拉,遮住小眼珠了,看著帥朗麵無表情的質問,恐怕是有真憑實據了,恐怕瞞不下去了,半天有點糗地點點頭,附帶著解釋了句:“我也不知道羅少剛和誰聯係的,就留了點,哎,這事鬧得……不過……”

“不過我給的價格高是不是?”帥朗搶著話頭反問。

程拐沒吭聲,默認了,確實高,石雕高好幾塊錢,私下裏兄弟們都不滿意。

“你豬腦袋呀?”帥朗罵了句,拍著桌子擺活著:“咱們為什麼能掙了錢,隻有控製貨量貨源才能維持價格,維持價格才有利潤,我給的價格是高,可你們不想想,為什麼這些三無產品在景區市場銷售根本沒人管,那工商是吃幹飯的?為什麼有人宰客派出所還護著咱們,你以為派出所咱家開的?那都是錢買的,一個月除了送,請吃都得好幾千……別人不懂事,你怎麼也跟著瞎摻和?”

“哎喲……你不早說。”程拐痛悔不迭。

“咱哥幾個都是喝兩口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的主兒,我能說嗎?”帥朗反問著。

“那現在怎麼辦?”程拐問。

“認栽唄,我的門店都被羅少剛盤走了,給了十五萬,我沒辦法,我認栽了,他們去爭去搶吧。”帥朗來了句喪氣話。

果如所料,個個都是眼裏不容沙子的主兒,一聽這話程拐火了,騰地站起來指著帥朗道:“你真窩囊,怕個鳥,大不了明兒咱們砸了他的店……羅少剛也算個王八蛋了啊,哪能這麼坑自家兄弟的,一起打下來的市場,他一個人收錢?”

“嗬嗬……未必吧?現在羅少剛和老黃一撥、新開的吳奇剛一撥,還有村裏一撥,還有背後收錢的那一撥,利益格局打破了,誰想獨吞,都得被撐死……這個生意已經黃了,咱們周圍這些人都是寧願扔給狗,都不願大夥兒分的主兒。說說你的書,你覺得是誰捅的?”帥朗問,是在明知故問。

問到這事,程拐小眼目露凶光,很自然地上了帥朗的思路,狐疑地問:“是那家?”

當然說得是那一家,不過帥朗沒有肯定,隻是笑著引導著說:“嗬嗬……用排除法,很簡單,你覺得是不是我?”

“不可能。你比我還背。”

“對,那你覺得是不是羅少剛或者黃國強,要不是老皮?”

“不可能,他們幾個貨也私下賣,捅了我他們也受損失。”

“對,他們還不至於……那你覺得是村裏人麼?”

“不會,村裏人根本分不清盜版正版。”

“對……還有,我店裏那倆夥計,也是自己人,你覺得是他們嗎?”

“也應該不是,他應該知道咱們的關係,捅了我不等於捅了你?”

“對……那就不難了,還剩下誰了?”

帥朗一個排除法,把真正的舉報人排除走了,目標是誰很明確了,肯定是試圖染指工藝品生意的人了。不過讓程拐稍有懷疑,問帥朗道:“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運盜版雜誌呢?”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啊,他們私下裏花了不少工夫找到了我定貨的廠家,為了保證咱們的市場穩定,為了省點稅款,我連商標都不敢用,還是被他們挖到了,他們既然已經進了景區,你天天在景區出貨,能逃得過他們的眼睛嗎?還有,最關鍵的是,開黃河工藝品商店那位,是個很有背景的人,他是跨過景區工商和派出所,直接走了區工商局和文化局的關係……白所長說呀,這個人目地在於把景區工藝品市場壟斷,他勸我見好就收,所以他不會罷手,咱們倆隻是先栽的,抓住盜版整倒你,查抄那個窩點整倒我……接下來恐怕羅少剛他們都好過不了……白所長還說呀,今天出事,對方就在出事地不遠看著,還是他打電話告訴派出所說查盜版的同誌和村裏快打起來了……當時誰知道,哪裏窩藏的是盜版呀?除了他,還有誰……就是這個人……”

帥朗極盡忽悠之能,緩緩地掏著一張紙,鋪到程拐麵前,讓程拐看仔細嘍,又加了句砝碼:“看好嘍。”

程拐的小眼越瞪越大,臉上的肌肉跳動著,牙咬得咯咯直響,半晌才咬牙切齒迸出三字來:“吳奇剛!”

得,由淺入深,估計程拐已經沒有絲毫懷疑了,帥朗不動聲色地看著,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但知道自己此行不孤了……

景區是隨著旅遊產業的興起發展起來的,除了每天來往如織的遊客,商戶、農戶加上管理機構組成了這裏特殊氛圍。這個氛圍的特殊性在於,在每天按部就班的迎來送往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單一、生硬、功利。

所以五龍村查抄窩點並沒有對誰的日常生活造成更大的影響,一大早各行其是,村裏人除了拾掇所剩不多的自留地,就是趁著清早分赴各景區出攤,不少閑漢這段時間也有得幹了,吃罷早飯便是全身上下掛了幾十件小飾品,思謀著到哪個景點兜售。過了八點,各景點的商鋪、攤位已經嚴陣以待,準備迎接遊客了。銷量最大的飲料也未有什麼影響,大清早配貨的車在中心景點甩貨。遙控指揮的程拐,很順當地把各式飲料配到了各景點。

分完飲料,還有其他事,羅少剛和黃國強把手下十六七個幫忙的組織起來,就在剛盤下的店開個短會,自然是把存貨一分,幫忙的各帶著不少小物件到各景點兜售去了。一個人一天好則銷百把十件,差的也能銷幾十件,每件就掙塊把錢,這一個月下來也趕得上高薪工作了,不但村裏人樂此不彼,數月前因為販飲料招來的人同樣趨之若鶩,無形中給景區增添了一支龐大的零售隊伍。

這個生意倒未見得多麼有創意,其實誰都會,但適合的市場條件、適銷的產品和有效的市場開發所有必要條件,綜合在一起才能見效,綜合了黃河、雕塑、名人、特色各類元素的小工藝品再加上如此龐大的零銷隊伍,無疑是行之有效的,也無怪乎大夥兒錢包鼓囊時,顧不上其他了。

就像白所長經常形容這兒的村裏人,能掙錢了,不要臉了。

九點鐘,盤點完店麵,羅少剛和女友親自坐鎮店裏,迎來了第一批遊客,一哄而進,不一會兒換了一手零零整整的鈔票,小倆口快樂開花了,兩人稍有閑暇便電話聯係著熟識的導遊、大巴司機,客套著讓把遊客往店裏帶,誰知道嘛意思,前頭賣貨,後台提成,大家都懂得。

十點鐘,到市區進貨的黃國強帶著兩輛貨廂回來了,電話招呼了一群後生卸貨,一進門拉著羅少剛興奮地說著,今兒可是真趕趟了,訂貨都不用等,直接就裝車拉回來了,得虧是早去了十幾分鐘,要是晚去一會兒,沒準兒就被別人拉走了……

誰拉走了呢?黃國強悄悄地示意斜對麵那家,同樣名稱的競爭對手唄。現在同行要成冤家了,羅少剛看了眼,對方的鎦金招牌再加上比咱還大的營業環境,羨慕嫉妒化作恨了,拉著老黃小聲嘀咕上了:哎,想想轍,把他們弄走,開咱們門口多礙眼……

兩人小聲嘀咕著,這事再怎麼說也得從長計議,商量了一會兒各忙各的去了。

此時,在黃河觀景台上,平等架著望遠鏡看到了門店易主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大清早被帥朗派了個莫名其妙的任務,來這兒看兩家的上貨,看是看到了,就是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嚴重到把自己的飯碗也砸了,一想到二哥的生意是被自己無意給捅了,實在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看了半晌才撥著電話:

“二哥,上貨了,兩貨廂,我看著有光華模具廠的包裝,應該是紀念章,十大件;九州玻璃廠的包裝,應該是沙漏吧……還有石粉廠那種木箱,七大件……就這些,好了,我知道,我自己回去,你們別管我了……”

“拐哥,他們這兒拉了三車,大紙箱包的,小掛件,十幾箱……玻璃廠的那包裝也有七八箱,石雕有,也有六七箱……呀呀呀,你讓我怎麼數呀?這麼多人搬呢?……吳奇剛,誰是吳奇剛,我不認識,車倒有,有輛小豐田,我給你拍個照啊,車前有人,我不認識……”

距離五龍景點不到四公裏的堤灌站,站在高地上的兩人從幾十米外的高處看著路旁一家賓館後院裏,一位在彙報,一位在架著高倍相機拍照,那兒是黃河景區工藝品店的臨時倉庫,院門口停靠著幾輛貨廂和一輛豐田,一位白衣西裝貌似老板的,被攝進了鏡頭裏。

喀嚓嚓幾張攝完,兩人賊頭賊腦地從高地往公路上跑,拐哥交給的任務完成了,就是來這兒盯一趟看看上貨而已,拿相機的那位問著:“是不是他把咱們生意捅了?拐哥要收拾他呢?”

“不會吧,他不是做工藝品的嗎?”另一位沒明白。

“那可沒準兒,要不是拐哥不至於下這麼大工夫,把人都撒出去了……”拿相機的道。

“咱們賣書賣雜誌的,和人家工藝品有什麼關係呀?”

“你懂個屁,那不都是咱們的生意嘛,這麼一捅,貨給抄了、店給封了,說不定就是他們攪和在一起幹的……”

“管他呢,反正拐哥給咱們發工資,讓幹嗎就幹嗎唄……”

兩個人小跑著,上了公路,開了停在路邊的貨廂車,一溜煙朝市區回去了……

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十分……

帥朗懶洋洋地靠在車裏,不時接著電話,接完電話就在地圖上做著標識,在一旁一直傻等著的田園看了好長時間沒看明白,一會兒景區的平果來電,說貨到了,到了多少;一會兒是程拐的電話,貨到了,有多少;一會兒又是程拐的電話,廠子裏出車了,出了幾輛……看到最後田園才看明白了,這是查人家廠家給各處的供貨呢。

沒敢問,還以為帥朗想對廠家動手,可砸廠子沒用呀,又不是人家搶生意?再說就哥幾個,那事能辦得了麼?

沒明白,也沒問,看著帥朗的臉色很凝重,很少見這麼嚴肅,田園心裏有點打鼓,畢竟丟了景區工藝品生意,連門店都讓兄弟盤走了,這幫兄弟和外人合夥擠兌,擱誰,誰也不那麼好受。這事究竟怎麼發展的讓田園還真是一頭霧水,不但一頭霧水,心裏也不好過,一個月掙七八千小一萬的收入,眨眼又成失業者了。

不對,好像兩人都成失業者了,昨晚一塊兒在快捷酒店住的,酒喝了個微醺,話說到半夜,今兒上午開車出來,明顯還是無所事事瞎逛悠,田園知道帥朗要是這一次失業的話,要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跌得慘、傷得深,一直揣摩著說句什麼安慰的話來著,可愣是沒想出怎麼說。

“看我幹什麼?你這眼光太淫蕩啊……”帥朗看看時間十一點半了,這才收起手機,翻著白眼斥了田園一句,發動著車,田園正動著心思,猛地被問,哦哦回應了半天才想了個借口:“那個,我是奇怪放著大路不走,幹嗎淨鑽小胡同小路,不怕把車蹭壞了?”

“嗬嗬……我怕交警呀,這車在景區沒人管,可在市區要碰上眼睛毒的交警扣回去,那可要不回來了。”帥朗笑了笑,說了個原因,這一說田園倒想起來了,直說不該買這黑車套牌車,開著提心吊膽怎麼著,帥朗卻是神神秘秘道著,虧是買了這麼個黑車,就靠這黑車辦事呢,現在這派頭一大部分都在車上,總不能騎個自行車去跟人家談生意吧?

“對了,這快中午了又去哪兒呢?”田園一聽,上心了。

“昨天訂了貨,今兒提貨去。”帥朗道。

“哦……不對呀,你訂貨還往哪兒賣?”田園表情來了個突變,詫異了。

“我沒地方賣那是真的,可他們拿不出貨來了,也不是假的。嗬嗬。”帥朗笑道。

咦?迷懵了,田園看著帥朗的表情慢慢地喜笑顏開了,思忖著二哥又憋什麼壞水呢,不過想了想,好像沒幹什麼壞事,反而是當了活雷鋒了,這下連田園也不理解了,很不讚同地質問著:“你是說,今兒人家拉走的貨,都是你訂的?”

“對呀。”

“廠家太不講信譽了,把你訂的貨先賣了。”

“對呀。”

“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我沒掏訂金,他們自然是誰緊著要就給誰了,即便我掏了訂金,他們也敢把我的貨勻給別家一部分,你第一天做生意呀?信譽能值幾毛錢?”

“可是……可是這不白便宜了景區那群貨了?”

“嗬嗬……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給點便宜怎麼上鉤,甭問,一會兒到地方你啥話也別說,就當你是大爺,哪看著不順眼,盡管開口罵兩句……車前廂,拉開,裏麵有錢,你找個透明的塑料袋往裏裝,就拿手裏,反正怎麼拽怎麼來……”

田園循著帥朗的話,拉開副駕上的工具廂,果真齊刷刷地塞了十幾摞錢,眼睛一直,跟著一千個一萬個不解,帥朗教了一堆扮大爺的本事,給田園臨陣磨槍囫圇吞棗全填鴨式地塞進去了……

要幹什麼,馬上就見分曉。

光華模具廠這位廠長剛準備下班,回去吃午飯,看到一輛奧迪駛進廠大院時,馬上有點緊張地眼皮跳了跳,跟著又像辦了什麼心虛的事一樣,來回踱步,心裏暗道著這可如何是好……今兒跟見鬼了似的,大早上就來了一撥要貨的,何廠長一聽三萬件,昨天訂的貨又沒來提,幹脆把這貨勻給來人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又來了家提貨的,這卻是早有聯係的一家,不但訂貨,而且一聽還有存貨,幹脆全吃進了,於是加班生產的五萬多件貨,中午不到就出完了,這直讓何廠長納悶,這玩意兒又不能當飯吃,還搶怎麼地?

確實是,供銷科那位跑銷售的咚咚敲門進來了,一臉喜色地跟廠長彙報:“廠長……喜事,又來了家要貨的,直接提著現金來了……”

“喜個屁呀?昨天就是人家訂的貨,上午全給出了。”何廠長一抹老臉,有點難堪。

“啊?那……”銷售科的驚了驚,不過馬上恢複了常態,直說著:“先穩住再說呀?就說咱們機器故障,延緩一天嘛……這是個大戶,我看他們提的現金就有十幾萬。”

“走走……反正他們也沒訂金,沒協議,好在話好說……”

何廠長揮著手,下定決心了,大不了覥著臉再說一堆好話。供銷科的這位帶著路,下了一樓,一進門,何廠長微微怔了怔,居中而坐的帥朗正把玩著桌上的小台曆,一瞅廠長進來,小指頭一揮,後麵站著的那位大胖子“嘭”一家夥放到桌上厚厚的一摞錢,足有十幾摞,雖然這錢不至於嚇住廠長,可足夠讓廠長難為了。為啥呢?沒貨了……

“何廠長,產了多少,有一個算一個,我全拉走……錢在這兒,你要把十五萬都做出來了,這倒省事了,直接拉走。回頭還得加訂。”帥朗貌似很不經意地說著,口氣大得離譜,不過錢擱這兒呢,誰也不敢說話是假的,特別是何廠長有點鬱悶了,難色稍顯,難為地解釋著:“實在對不起啊,帥老板,昨天晚上機器故障,請技術員修了大半夜,快到早上才開工……實在沒產出多少來。”

“你們一天也產三五萬件吧?沒事,還按昨天咱們商量好的,有多少算多少,我全提走。”帥朗很大方地說。

越大方,越讓兩人為難,何廠長故意問著供銷科還剩多少貨,供銷科那位裝模作樣打電話問了問,實在不多,還有四個包裝箱,三千多件,一聽這數目,帥朗一拍桌子,悖然大怒,豎著仨指頭訓上了:“三千?我要十五萬,你給我整出三千個來,笑話人呢?笑話人也不是這麼笑話的?我在你們這兒提貨,下過三萬嗎?”

“帥老板,甭生氣,實在是機器故障,要不我們這樣,二十四小時不停加班給您趕……”供銷科這位使勁說著,生怕生意跑了。

“對,一定給您趕出來,您放心,十五萬件,兩天我們保證趕出來……”何廠長也拍著胸脯保證。

“算了,別忙活了……看你們這小廠也消化不了多少貨,我找其他家去。”帥朗嚴辭厲色,話很難聽地說了句,起了身,錢都不瞧一眼,跟班提著錢幫著腔:“老板,紀念章什麼的又沒有什麼技術含量,要不多訂幾家的貨?”

兩人一唱一合,廠長和供銷科那位急了,一個伸手攔著人,直說咱合作這麼久了,就一點點意外,您多擔待點兒……另一位幾乎要抱著帥朗了,直勸著,再找一家還得開發模具,光模具就得十幾個小時才能定位,就算找一家也沒咱們快不是……兩人又是遞煙,又是倒茶,嘴嘚吧個不停,盛情要挽回這單生意,說了半天,帥朗坐也沒坐,瞪著眼說:“好,那我就再等你們十幾個小時,明兒早上八點,我開始提貨,你出多少,我就要多少,你們這車床再出故障,這生意以後可沒得做了啊……走。”

“是是是……您放心,絕對壞不了……”供銷科的打包票。

“對,絕對壞不了,就算壞了我們找同行加工,一定給您趕出來……”廠長也在打包票。

廠裏的這兩位,直把氣咻咻的帥朗和田園送上車,看著車走才長舒了口氣,那位供銷科的半天才回應過來,悄悄地問廠長:“何廠長,您怎麼不留點訂金?”

“這還需要訂金嗎?幾家搶貨呢,吳老板定了五萬,那家新來的提了三萬預訂了兩萬,我都發愁能不能製出來呢?”何廠長撓著順溜的背頭發著愁,單子擠一塊趕不過來也急,想了想,咬咬牙安排著供銷科這位道:“這樣,把鑰匙掛件一類的小玩意兒送給七裏河加工廠幹,咱們專趕紀念章,這玩意兒利潤大……明兒一定搶著趕,至少趕出五萬件來……這單子一定拉住,千萬別讓提貨的擠一塊兒……”

於是,廠區小黑板上又出現了倆字眼:加班!

帥朗和田園也在加班加點,幹什麼呢,故意找茬呢,到了廠裏提貨,拿不出貨來,自然是難聽的話說一大堆,把廠長和供銷訓了個狗血淋頭,供貨方自然是好話說盡,賠著笑臉一口應承,明兒一準給貨。這趟大爺扮得兩人快成真大爺了,到了古風石雕廠,不出意外地又是拿不出貨來,隻剩一百多個尾貨了。帥朗都不吭聲了,直接是田園拍著桌子罵了一通,這罵得效果奇好,不但答應明兒提貨,而且還把兩人請到古風路的那個上檔次的川菜樓好吃好喝了一頓,為了平息這倆大客戶的忿意,廠家還安排個順眼的妞陪酒,喝得五迷三道暈乎了,直到吃完走時帥朗都沒給廠家好臉色。

吃飽了、喝足了、罵夠了,這倆扮大爺的酒意微醺,上了那輛奧迪,臨走時廠家負責人還在拍著胸脯保證明天有貨,根本就不敢提訂金協議的事,就人家開著好車提十幾萬要貨的派頭,怎麼看也是個大主顧不是。

車上這倆貨可樂歪了,蹭了頓酒飯,上車一走,黑臉立馬成笑臉了,相對伸著舌頭笑了一路,從來都是被人罵自個鬱悶的料,今兒扮大尾巴狼拽了一路,感覺也是奇好。快回到酒店時,田園想起帥朗這胡攪瞎攪,還沒明白究竟要幹什麼,小聲問著帥朗:“二哥,你這啥意思我怎麼沒太看明白,咱們也大批量訂貨,再回去跟他們幹一回?”

“那能搶嗎?狗多了,搶得就沒好骨頭。”帥朗臉黑紅黑紅的,微醺地說了句。

“那你訂這麼多貨幹嗎呢?”田園問。

“我就沒打算要,要不連訂金都不給他們。”帥朗壞笑著。

“那……不要……那你這是?”田園嚇了一跳,立馬省悟了,一臉訝色說,“啊,那你是明知道景區那兩家要來搶貨,等著他們把貨搶完才到廠家找茬兒。”

“嗬嗬……對呀,他們擠走我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存貨,景區的零售隊伍很大,他們想掙錢就得靠這些人,他們也脫離不出這個模式。不來搶點貨源怎麼著?我不但知道他們要搶貨,而且還知道這些廠家根本不講信譽,誰拿錢就給誰貨,我隻要拖到中午不來,他們肯定會把貨先出手換現金……”

帥朗有點氣憤地說著,說話一重,田園倒不敢往下多問了,直到開著車東藏西躲,又是黑車,又喝了幾口酒,直瞅著沒交警的地方繞,回到山西路暫住的快捷酒店把車停好,看看時間卻已經是午後兩點多了,這光景對於好逸惡勞的帥朗來講,最好是來個午休了。

往快捷酒店走的工夫,想了一路還是沒想明白的田園追上來了,小聲嘀咕著問:“你到底要幹嗎,二哥你給我透透底呀?人家背後整你,你就主動退出,還把門店盤給人家;人家開張,你就給人家訂好貨,時間都省了;還有,人家銷貨,那幫零售隊伍可還都是咱們帶起來的……我怎麼覺得你是被人打了,回頭又主動把菊花奉上了……純屬犯賤嘛!”

“那也未必,誰都知道景區那口好咬,不過要吃到他們消化不了的程度,結果會怎麼樣?”帥朗邊上樓邊說。

“什麼意思?”田園屁股後追著問。

“撐死唄,笨蛋。”帥朗回頭看了看肥嘟嘟頗為可愛的田園一眼,這哥們兒上了四年計算機係,除了玩網遊就是學著怎麼收羅各國藝術片,在這方麵也算是小有成就了,不過也就僅限於這個方麵。他笑了笑反問著:“你賣了幾年電腦了……我問你,價格和利潤最終是由什麼決定的?”

“供貨量唄,我們在電腦城一半散件都是走私貨啊,特別是CPU最明顯,一開廣運會,走私一限製,價格那是漲得刷刷的;管製一鬆,貨量一大,價格又是跌得刷刷的,一天一個價……我聽我們老板說南方做散價生意的老牛了,進硬盤,直接來了個集裝箱……哎,對了,你什麼意思?”田園擺活著曾經的輝煌,自己說出來了,還沒弄明白,帥朗接著話頭說:“你都說出來了,供大於求,價格下跌……維係這個市場的就是利潤,利潤一降,就開始互掐了,一互掐自然就亂了,我就喜歡亂呀,亂中好取利……”

“哦,有點意思……那你的意思是給他們燒把火,旺點……”

田園提提褲子,對帥朗的話理解了。他們來到了帥朗租的這個房間,兩床一衛標間,日租一百五當臨時住所了。帥朗進門就撲通往床上一躺,隨意翻著書,不是學習,而是找什麼東西,田園剛樂嗬了下,又明白不了,這火好像沒法燒,連貨都沒準備要,又從何燒起呢?

於是一個是找東西,一個是追著又問著:“二哥,不對呀?這火怎麼燒,那貨你不是不準備要麼?沒貨咱們倆光棍,能幹什麼?”

“這得靠你了。”

“靠我?”

“是啊,你沒發現你有什麼長處嗎?”

“沒有啊。”

“嗬嗬……這兒呀?你沒發現。”

帥朗翻了個身,坐在床邊,伸手捏捏田園的下巴,把田園一直嘚吧不停的嘴巴捏成“O”型了,看田園喝得酒勁剛起,這才透著底,笑眯眯地說:“現在是兩家搶著批發,咱們再給他們製造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如何?”

說這話的時候,帥朗手裏已經找到了夾在書本裏的紙張,上麵密密麻麻寫了一堆,看來對於究竟何去何從,帥朗已經有了打算,田園早知道帥朗餿主意多,看著帥朗饒有興趣地問:“誰呀?”

帥朗沒吭聲,胸前做了個鼓囊的姿勢,肚子上又做了個鼓囊的姿勢,田園注意看著,就是沒看明白,帥朗恨鐵不成鋼地拍了田園一巴掌提醒著:“那幫老娘兒們呀?村裏那幫給咱們做沙漏的老娘兒們呀?老娘兒們身上最厲害的一個部位在哪兒?”

“這兒?”田園一愣,下意識地手指指自己的嘴。

“哦喲……”帥朗吸著涼氣給氣了個無語,不過馬上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老娘兒們最厲害的是嚼舌頭傳閑話……你呢,也正好有這個長處,人家壞個電源,你能忽悠得人家換主板CPU,明天能不能成事,全靠你了啊……哥要借你這根三寸不爛之舌,行不行吧?”

“沒說的啊……”田園拍著胸脯,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表情道,“借什麼都沒問題,隻要能把咱們的損失找回來……”

“好,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放心。”

帥朗來勁了,把書裏昨晚加班寫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鋪開,開始給田園講上了……

思路決定出路,想法決定辦法,這話沒錯。

對於從小在火車上耳聞目睹各種事情,初中就開始進出派出所,踏進社會每天思忖怎麼往口袋裏撈錢的帥朗,想出來的辦法絕對都是壞主意,細細給田園講了半天,田園總算開竅了,不過聽得是暗暗心驚。帥朗的意思是,把進貨的渠道全捅給那些跑零售的人,包括幾個兄弟手下的人和村裏那些流氓無產者,這辦法田園再笨也想得到,跑零售的大部分是村裏人,要是讓那幫隻認錢不認爹的刁民知道了渠道,別說景區那兩家,恐怕帥朗就算重新出山都收攏不住了。

“哥哎,你這是殺雞掏蛋的辦法,一把火一放,啥也不說了。”田園聽完總結了一句,兩眼外凸,神情緊張,這把火一放,基本連自己也燒幹淨了。

“那麼多廢話,趕緊幹,不放火怎麼火中取栗。”帥朗講完了,躺在床上催著田園,讓田園詫異的是,二哥變性子了,平時除了看看不動腦筋的武打小說,很少看書,今天邪了,看上《電工基礎》了。

看不懂,田園實在看不懂帥朗的變化,不過也不敢拂逆帥朗的安排,再想想這口氣也憋得慌,真要來個損人不利己倒也不介意,於是,照著帥朗提供的電話單子,開始巧舌如簧了……

“喂,高嬸吧……我誰?七叔家二小子唄,一直在城裏呢,您可能對我不熟悉,見麵一準您認得出來,嗬嗬,大了,長得可大啦,今年都快三十了……對了,我說什麼呢,就是梅園賣紀念章那小胡子,他現在到城裏進貨了,對對對,我聽說您家的不也在景區賣紀念章小玩意兒麼?我就想鄉裏鄉親的,這人真不夠意思,知道便宜進貨渠道都不告訴咱村人……真的,可便宜了,紀念章,塊大的那種才一塊二毛四,小的才九毛四分,差姥姥家了,甭看進貨差五六毛錢,您算算,賣一百個可就差五六十,咱們景區生意誰一個月不賣幾百個,加上鑰匙掛件什麼的一個月少掙一兩千呢……真的,就在老城區回民街口,光華五金模具廠,那兒東西可多了,每天往外批發成千上萬個呢,可便宜了……真的,不信您明早上來瞅瞅,下午不成,他們上午就賣完了,一天產的不夠一天賣的,您告訴咱鄉裏鄉親的都擱這兒進貨,實惠……好的,回去一準看您去啊……”

一個忽悠完了,田園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回頭看看帥朗,這就是帥朗出的好辦法,實在沒法子鑽了,隻能想那幫嚼舌根子的老娘兒們了。以帥朗所說,這些老娘的舌根比村裏的大喇叭管用多了,隻要一個知道,就能傳十個,要是十個知道,全村就沒有不知道的了。

田園敢情是回頭征詢二哥對這個電話促銷的意見,帥朗笑著豎了豎大拇指,話說天生我材必有用,甭看田園胖得走不動,可那張嘴比旁人不是一般的靈活,扯一堆閑話一個結都不打。

瞧著,第二個又來了,身份稱呼以及指向地點馬上全換了:

“胖姨,我,杠子家外甥,不認識……我認識您呀,我這兩年一直在城裏,小時候光著屁股滿地玩,您還給我兩棒玉茭呢,嗬嗬……真的,您忘了我可不敢忘了,對了,我聽說您不在咱村口那家做沙漏麼?對對,就是被查的那家,我認識送貨司機,一聽把大夥兒財路斷了,我這心裏急呀,後來我問了問吧,您猜怎麼著,哎喲喂,這裏頭貓膩大了,一個半成品進貨價可才九塊錢,你要是自己進回去,裝上細沙,那在咱們那塊能賣好幾十呀?沒工具,村頭那家不封了嗎?直接踹開門把燈拿回家自己做不就成了麼?我還不信了,除了村長,誰有管得著咱們村裏人的本事?咱們就用用,又不是偷他的……對對,就在建設路這塊,九州玻璃廠,裏麵的存貨多得去了,幾塊錢的都有,可便宜了……不用謝,瞧您,改天回家看您去啊……”

又一個忽悠完了,忽悠得順風順水,那村裏的姨娘自然是深信不疑,直謝著這個子虛烏有的什麼杠子家外甥,田園回頭再看帥朗,帥朗笑了笑,又看上那堆電工知識了,第三個,又開始了……

“五嬸,我呀,胖墩呀,和你兒子大壯一塊賣石頭人的,對對,就是那家的……您回來悄悄告訴我大壯哥啊,要不您記一下,淮海路和古風路交岔口134號古風石粉廠,這兒的石頭人和咱們賣的那種一模一樣,進貨價才九塊八,最好的也不過十三塊錢,便宜的就沒樣了,您說咱們以前幫外人賣,得虧多少錢呐……真的,不信您讓我大壯哥明兒早上來瞅瞅,一般上午都對外批發,下午來就不管用了啊……別謝,對了,千萬別告訴外人是我說的啊……”

又來一個,接著一個,越來越順水行船舌燦蓮花了,一會兒是杠子家外甥、一會兒是老拴家孫兒、一會兒又是磨驢家大侄,反正都是平時老娘閑來扯淡時帥朗聽到的一些閑話,大部分都是村裏在城裏找到活幹的人,就知道個人,彼此不怎麼熟悉。田園看看帥朗畫得那一張龍飛鳳舞看不太清的大綱,標注清楚了和哪個老娘兒們怎麼稱呼,要扮什麼角色,防止碰車了說到人家家裏露餡,邊忽悠邊覺得這工作呀,做得還真細致,不出事好說,就出了事,恐怕誰也沒想到二哥能在這個空子裏鑽進去扔個窩心炸彈。

說著,扯著,極盡當電腦銷售員的忽悠本事,連田園也幹得蠻來勁,這些老娘兒們實在沒什麼心機,三句過來居然都信,一聽哪兒哪兒有便宜貨,電話裏就樂得稱謝不迭了……等不知道已經忽悠了幾個,田園再回頭看看帥朗準備請教請教,究竟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幹得有嘛意思時,帥朗還保持著那個遮臉看書的姿勢,田園往上湊了湊才發現,二哥哪裏是用心苦讀,電工基礎扣在臉上,早呼呼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這一日下午,另一位也沒有閑著,程拐把盯廠家進出貨的七八個小夥收攏回來之後,又全撒到了景區,暫時盜版的書和雜誌不敢出售了,不過並不妨礙在景區兜售點小物件掙點零花錢。誰也沒發現這些小釘子混在人流如織的遊客中,但凡碰見村裏兜售的村民,發支煙對個火,幾句小話扯家常,說說咱從誰家進的貨,進的貨多少錢,今兒賣了多少,多賺了多少,甭看多賺幾十塊,聽得那些同行,沒聽完心思就動上了,正好,想知道哪兒進貨的不是,給你發個手機短信,哪條條路街幾號幾號,光華模具廠,九州玻璃廠,發完了還提醒一句,明天上午去啊,去得晚了,可搶不上貨……

電話、短信、閑聊,這個私下傳出來的消息在村裏人相互間嘀咕起來了,擱到晚飯光景,村頭村尾端著碗遛一圈回來,飯吃完了,話也傳完了,據說幾個老娘兒們還小聚了一下,回頭把家裏男人趕著出了門,可不知道都咬著耳朵嘀咕著什麼。不過效果很快出現了,天剛剛擦黑,村頭貼著工商局封條的窩點門被踹了,不但用於熔玻璃的汽燈一個不剩,桌椅板凳都沒剩下。村裏的治保很負責,過了一個多小時趕緊給派出所報案,好歹是工商查封的窩點,你不能貼個封條就不管了是吧,如果進賊了,東西丟了算誰的,景區來往人這麼多,這可不能賴村裏人……

和到現場勘查的民警打了一通嘴官司,民警又聯係了區工商局的,沒人。聯係了景區工商所的,也沒人,後來又聯係已經回家的白所長,聯係上了,隻說清點勘查下,看看丟什麼東西了沒有……對了,沒啥可清點的,這賊搬得可幹淨了,就剩下一堆玻璃渣,貼封條的門板都被拆了,景區民警心知肚明怎麼回事,想拉個警戒線明兒讓工商的來,真有事了也不好說不是?誰知道治保又把村長拉來出麵了,村長一到場,強調著這可是五十年代村公所的破房子,成危房了啊,前兩天下了幾天雨,眼看著牆都快塌了,黑天半夜的你們拉啥警戒線,出了事誰負責,那夥住危房的人不要命,你們也不要命啦……言辭鑿鑿,這把醜話可都說到了前頭,民警登了個記,幹脆收隊回所裏了。反正工商和文化上的爛事,又沒事主報案,丟就丟吧,丟了活該。

這邊發生的事,晚上吃飯的工夫帥朗知道了這個消息,邊吃邊笑邊悄聲打了個電話。於是就在當天晚上,那所危房,還真坍了半邊。殘垣斷壁間,誰還能看出這是剛剛被查封的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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