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即將過去了,發生在這座城市犄角旮旯的事估計沒人注意,但在市電視台舉辦的最後一期鑒寶節目還是引起了眾多人士的關注。
因為這個節目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的專家,玉石鑒定協會的、文物鑒定中心的、古籍研究協會的、古玩鑒賞協會的,名頭都讓主持念得拗口,頭銜更不用說了,什麼會長、什麼專家、什麼主任、什麼主席,要多唬人就有多唬人,對著直播鏡頭正中坐了七八位,都是雞皮鶴發一臉褶子的,衝那一溜人加起來好幾百歲的年紀估計應該有人相信。接下來就是觀眾席了,同樣彙聚了中州當地的名流,汽貿行業的、飲食行業的、證券行業的、物流行業的、機械行業的,一多半私企民營老板,就算林鵬飛攜夫人來了,兩人坐在這個圈子知名人物中間,一點都不顯眼。
至於收藏,就更有看點了,一塊漢玉腰佩,估價估到了八百萬;一塊青銅鎮紙,估價到了四百六十萬;一張八零年發行的庚申整版猴票,保守估計也過百萬了。最大放異彩的是那塊黑不溜秋的茶膏,經匿名收藏者的同意,現場特邀了中州茶葉批發市場的創始人,飲料行業的帶頭人以及專家席上的幾位現場品嘗,僅僅是從茶膏上刮下了一層淺淺的細沫,依次泡進六杯水中,很微量的東西在鏡頭下能以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把一杯水染成普洱茶特有的紅亮色。
全場噓聲一片,據主持人解釋,這是用上千斤普洱原茶熬製風幹的,工序已經失傳,一年前在北京的拍賣會上,一克清宮茶膏的叫價是一萬元,而本塊熬製於清同治年間,比京城拍賣的還要早,估價一百二十萬是個保守數字,後又經幾位專家品嘗著,他們都頻頻點頭讚口不絕,這位說有暖胃功效,那位講有減肥功效;還有位本身就喜歡普洱的專家白活了一通茶馬古道的故事,大講了一番防止動脈硬化、降血壓、抗衰老、抗癌、降血糖等諸多功效,觀眾席沒嘗上的也被挑唆得蠢蠢欲動了。
很熱鬧,不過僅僅是個觀摩,同時也是為後期開始的拍賣會作鋪墊,中州幾家拍賣行在會上就已經把邀請給做了。鑒寶會一直延續到晚上十點結束,從演播大廳到大院,又有奇景可供觀瞻了,原本在大廳坐著貌似不起眼的人物,出了門就看得出身價來,奔馳寶馬有若幹輛,還有輛少見的敞篷款,奧迪在這地方跟自行車一樣,都不好意思停到好車位上。散場後三三兩兩同一圈子的人寒暄著,倒有不少人對已經看中的寶貝說長道短,討論的中心是中旬開始的拍賣會,在現時的市場條件下,收藏未必不是一個投資方式,隻要是個投資方式,總會被這些無孔不入的財富精英們津津樂道。
盛小珊幾乎是快散場才出來的,先安排隨同一起來的喬喬打車回去,自己卻是步行了不遠,站在電視台的街口,稍等了片刻,一輛黑色的奧迪駛過身邊,車窗緩緩放下,盛小珊把一樣東西遞進車窗裏,沒有對話,車直接走了,盛小珊卻自顧著攔了輛出租車走了。
一個多月來,盛小珊一直是這樣的,現場攝錄名流的服飾倒也沒假,確實也見識了不少名媛的華貴裝扮,不過更重要的目的卻不足為外人道也。
黑色的奧迪疾馳著,一直未停,從市區轉到了機場路,高速行駛了二十分鐘,停到了機場的停車場,人未下車,在車裏把盛小珊交給的東西拿出來,是記憶棒。人是寇仲,他把記憶棒插進讀卡裝置裏,拷貝進了電腦,放在掌上看著現場,聲音是關的,每期的時間都很長,需要從頭看到尾,沒看多久,似乎是看到目標,伸手一掂鍵盤,畫麵靜止了,是一位坐在觀眾席中間不怎麼起眼的很漂亮的女人。
看了很久,這個叫徐鳳飛的女人對於他很陌生,雖然是個遠景,但從眉眼的顧盼中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這麼個美人胚子,倒是挺像個媽咪的。鑒寶節目舉辦了九期,從第六期開始就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正如師爸所料,這個女人出現了,但出現得很詭異,到現在,三個師兄弟連這位神秘女人的下榻賓館都沒有查到,懷疑她用了化名,盛小珊弄到的貴賓登記簿上,根本沒有出現過“徐鳳飛”的名字。
看了很久,直到手機定好的鬧鐘響時,寇仲才扣下電腦,進了候機大廳。
去接機?應該是……當機場廣播響起,從昆明到中州的CN756次航班即將到達時,寇仲下意識地起身,站到甬道門口。等了不久,瘦高的師爸戴著一頂草帽出現了,很顯眼,招著手,像是個遠足歸家的驢友,樂嗬嗬地拍著寇仲寬厚的肩膀。
對,是古清治,他不但沒死,還像重生了,發黑眉墨,步履矯健,頂多像五十開外的老頭兒,如果乍站到眼前,恐怕帥朗也未必敢認。
替師爸拎著不重的旅行包,一直出了候機廳,上了車。古清治饒有興致地問著剛剛結束的最後一期鑒寶節目,寇仲知道所指為何,點點頭,把待機的筆記本掀開,遞給師爸道:“就是她……連來了三期,我們都不知道人怎麼來的,怎麼走的。”
“嗬嗬,我們不清楚對方,對方照樣不清楚我們……我們在投石問路,他們也在靜觀其變,這個不要急,真正的局做好了,不怕時間長短。”古清治合上電腦,交給寇仲,貌似很輕鬆,根本沒有當回事,隻是隨意地問著:“那頭的情況如何?”
寇仲心裏咯噔一下,搖搖頭,細細說上了。一說二說,說到捅了景區老窩,此時很明顯地聽到了古清治嘴皮子咂巴聲,跟著很不悅地斥道:“威脅,要麼用威脅,讓他患得患失徐而圖之;要麼一棍子敲死不留後話;是讓他感到威脅,而不是危險……這孩子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嗅到危險,再坐下談的機會恐怕都沒有了。”
“這個,大師哥主持的,本來是按這個思路來的,不過吳奇剛和景區批發接觸以後,好像感覺裏頭利潤挺大,就動心思了。師哥的意思是,要不幹脆讓奇剛去辦這事,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寇仲道。
“老二沒出息就在這地方,多大的蠅頭小利都看在眼裏……這個吳奇剛,是不是老二那個私生子?”
“對,不過一直以叔侄相稱。”
“以前幹什麼的?”
“以前搞了個小公司,專作賓館衛浴和洗滌用品,腦子倒是挺活。”
“人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吃喝嫖賭差不多全乎了,把師哥的優點全繼承了。”
“嗬嗬……”古清治莫名地笑了,像聽到個笑話似的嗬嗬直笑,大多數的男人在這個年齡估計都有類似的愛好,混跡江湖久了這在老古眼中倒不算什麼缺點,笑著思忖了片刻,很喟歎地說了句:“要壞事呀!”
“不會吧,我和帥朗雖然談了一次,可他並不知道咱們要幹什麼,要怎麼幹。”寇仲道。
“不是說那事,是說你們辦的這事。”古清治道。
“這個我們也考慮到了,師哥的意思是幹脆把他攆走了,景區查了他們的窩點,盜版、三無產品,工商要找出點證據把事扯他身上很容易,光罰款就夠他受的了,要真成了,估計他翻不過身來。”寇仲道。
“錯了,你太小看帥朗了,這個我試過,還記得山雄那三個手下嗎?普通人要被他們三個圍著,肯定被嚇住了,可他呢,猝然出手,毫不留情,打完就溜,這份膽識可不是一般人有的……我最欣賞的就是這孩子處事不驚的態度和無孔不入的本事,這本事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古清治評價道。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幾個人都瓦解了,搞盜版的溜了,其他兩個還在景區,不過他們和吳奇剛私下有聯係,現在他和以前一樣,成光杆司令了,不至於還能生出什麼事來吧?”
“又錯了,因利敗事,同樣因利能成事,無非是利益和利害關係,如果需要,他再組織起來並不難,甚至他在景區根子紮了多深,我估計你們都不知道……”
“這……”寇仲難為了。
“換而言之。”古清治道,“有個很簡單的表象你難道沒看出來?同樣的價格買動吳奇剛沒問題吧?一個能買得動,一個買不動,你覺得誰更值錢?知畏方為勇啊,不是知利而能勇。還有,一個是靠上一輩幫襯起的家,另一個純粹是自己混出來的野路子,兩個人哪個更厲害,還用比嗎?”
“您是說……”寇仲緊張地問著,“吳奇剛要吃虧?”
“恐怕要吃大虧了。”古清治道。
“這個……那咱們要幫幫?”寇仲小心翼翼地。
“不幫!”古清治斬釘截鐵,揚揚手示意走,坐正了說了句,“老二要證明我眼光有問題,那這筆錢可以給他侄兒,正好離拍賣還有段時間,看看這倆初生牛犢碰一塊兒能鬥多熱鬧。”
“能鬥起來嗎?帥朗和那搞盜版的胖子怕工商追查,都嚇跑了。”寇仲發動著了車,起步了,不相信地問了句。
“放心吧,鬥不起來都不可能,帥朗可是個睚眥必報的真小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適用於他。”古清治很肯定地說了句。
上午,剛過七時,光華模具廠,三班倒交接班的時候,下了夜班的工人剛出廠門,門房值班的發現了居然有人想混進廠裏,看裝束和鄉下進城賣菜或者轉悠到各小區收破爛的差不多,這還了得?廠子現在歸私人老板了,廢銅爛鐵都看得緊呢,哪能懈怠,於是毫不留情地攔下了。
“站住,幹什麼的?”值班的直接揪人了。
“進貨的。”那人中氣很足。
不過值班的一瞧鄉下人常穿的那種勞動呢子布和膠鞋,整個還是下地的打扮,於是不屑地嗤了句:“就你?”
“真是進貨的。”想偷偷溜進廠子的人解釋著,一看值班的淨盯著自己的穿著,一拍口袋幹脆掏了一遝錢道:“看見沒,我來進紀念章,要兩千個。”
這麼虎氣,把值班的雷笑了,豎著倆指頭嗤笑著:“兩千都這麼拽?我們這兒訂貨起步都兩萬。”
“是啊,也不是我一個人要兩千呀?”那村民針鋒相對,同樣嗤笑道,遠遠地一招手,值班的愣了,帶車鬥的電動車好幾輛還有摩托車,三輛兩輪的都有,一哄過來了。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值班的笑不出來了,愣眼瞅著貌似一群進城趕集的鄉民,憋不出一句話來。他不吭聲,可有人吭聲了,有位禿頭的哥們兒手裏的錢嘩嘩響,指著人民幣的頭像斥著:“看見沒?認識鈔票不?還笑話我們是吧?”
“甭扯那個,進貨來了,又不是打架來了不給咱們了再說……”另一位哥們兒準備糾纏了,將三輪車直堵到大門口上。
“嗨,你傻站著幹嘛?趕緊的,哪兒有把生意往外推的,我們還趕著回景區賣呢?”
“是這兒吧?別找錯地方啊。”
“你不認字有認字的,門牌上寫著呢……”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實在是夠熱鬧,值班的可沒經曆過這種場麵,一瞅還真像要貨的,這倒不敢怠慢了,直把眾人請進值班室,並給廠長打電話。不一會兒,廠長打著哈欠從宿舍出來了,剛出來立時被十幾個村民模樣的人圍住了,目的很明確,要貨。
一聽這個,廠長愣了,弄不清群眾的來意,愕然問著:“誰告訴你們我們這兒有貨?就算有貨我們也不零批呀?”
這句話捅馬蜂窩了,有位年長的指著廠長鼻梁嚷著,少裝啊,給他們不給我們是吧?黃河景區除了我們村長,還輪不著別人說了算。這位話音剛落,一胖娘兒們立馬接茬:“你看你這慫樣,我們是給你錢,又不是搶你東西……”還有更拽的人,拍著胸脯質問廠長:“知道我們是誰麼?五龍村的,沒黃河景區的時候就有我們一村,管委會聽我們的,不賣大家都別買,看誰還要你的貨!”
這幫人估計是商議好了,不達目的不罷休了。廠長急了,揮手喊著:“靜靜靜靜,大叔大嬸大兄弟們,這是別人訂的貨,我怎麼可以給你們呢?要不這樣,你們先訂怎麼樣?”
“誰訂的,你說,我朝他要去……敢不給我們還不客氣了!”
“就是,這東西就是給黃河景區定做的,我們家就在那兒,要訂也先緊著我們吧?”
“少廢話,給貨……這都幾點了……”
“昨兒不是說能拿貨嗎?還訂什麼訂……”
規則對於老百姓來說嚴重失效,給錢拿貨天經地義,不搶你的就不錯了。廠長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供銷科的奔上來了,無濟於事,根本和這些人講不通道理。保衛科的呢,除了值班的就倆保安,對付收破爛的還成,對付這幹搶貨的可就沒治了。廠長雖然私下裏也未必不敢給別人點貨,可這麼明目張膽,實在是讓他為難了。正為難著,更為難的事來了,電話響了,一看手機正是訂貨的帥老板的電話,廠長接著這個電話,“喂喂喂”大聲說著:“……帥老板你幾點來呀?我們這兒搶貨的可都來了……這,這究竟怎麼回事呀?”
“是啊,這就是我派過去提貨的,什麼叫搶貨?”電話裏發出懶洋洋的聲音。
廠長一愣:“什麼?你派的?”
“對呀,現金提貨,你運輸費都省了,趕緊給大夥兒,省得他們把你廠子拆了……”帥朗道。
“那您……”廠長試探著問。
“甭客氣,先給他們,我的十五萬照樣要,從今兒起,你們產多少,我要多少,現款現貨,毫不含糊,沒騙你,趕緊收錢去吧……”帥朗又給了個意外之喜。
“好嘞……好好,都別亂了,聽我說。”廠長樂道。
你們幾個商議一下,綁一塊進貨,回去自己分,每種都是一千枚一箱,紀念章是五百一箱……來來,小旭,把會計叫來,收錢……”
一說開倉放貨,眾村民樂了,擠攘著進了辦公樓,你要紀念章、我要印章掛件,還有的打著電話問親戚要哪一種,一塊訂著,還有人在招呼著誰誰誰趕緊來,要來不了,我給你捎回去成不成?廠長倒也熱情,派著沒換班的工人幫著把貨抬到院門口送上摩托車和三輪車,不到半個小時,加班產出來的四萬件小掛件,一萬八千的紀念套章,出了三分之二,後續的隊伍又來了一撥,剩下的又被搶了個幹淨,甚至剛下車床的一箱散貨也被後來的給捋走了……
爽不?這可把廠長爽歪了,先前倒想著這貨肯定積壓不了,不過這麼搶手也確實是始料未及的,廠長剛樂了一會兒,供銷上的那位提醒著他,要這麼搶,好是好,後續的五萬件定單還沒著落呢?廠長一愣,踱了幾步想著辦法,這樣,咱們趕緊再開一套模具,讓淮海路那家幫咱們加工一下……那五萬件定量後天要提,別到時候沒貨了,還有帥老板的十五萬件,咱們緊趕慢趕能趕出來就不錯。
剛剛安排好,事又來了,值班的奔進來,氣喘籲籲地指著外麵,廠長廠長,又來一撥,還是要貨的。
何廠長臉朝著窗外一瞧,黑壓壓又是三十幾號連人帶車堵在廠門口,這下臉有點綠了,樂不起來了……
石粉廠的境況雷同,一大早也是十幾個人的隊伍擠在廠門口要雕塑,供銷的一看人多,商量了個訂貨法子,村裏人都不接受。不過好在那位帥老板開明,把貨先勻給村裏人了,本以為這些村裏人也就進個幾百尊,卻不料還是小瞧了景區這些先富起來的主兒了,兩輛東風小卡直駛進廠門,十幾個人的錢一湊,有幾塊磚頭厚,直接把廠裏庫存的兩萬尊訂貨和幾百尊尾貨掃了個幹幹淨淨。
這一下子皆大歡喜,村裏人樂滋滋地走了,廠裏也樂滋滋地把貨款存進保險櫃了,回頭跟帥老板一聯係,得,帥老板加碼了,再要三萬尊。廠長心裏直慶幸昨天那頓飯沒白請,就這位大客戶的訂貨,要比其他家都厲害……
到了八九點光景,九州玻璃廠、新樂玩具廠、創意工藝品廠、草編廠……十幾個廠家,或多或少的存貨已經是空空蕩蕩,有的忙著出人找原料,有人忙著找兄弟廠家幫忙加工,有人忙著到勞務市場緊急招聘人手,這麼一清庫存,那三家大戶的訂貨都成問題了,這得抓緊時間給產出來不是?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廠家、商家、市場之間的平衡,漸漸地在失衡……
廣發快捷酒店,睡了個回籠覺起來的田園邊洗漱,邊聽著屋外帥朗不停地撥著電話,即便不見那個場麵,也能想像得出應該有多雷人。工藝品生意從一開始,帥朗的兄弟幾個就下大工夫了,不但把先前在景區兜售的散戶清理了下,而且用不怎麼光明正大的手段擠走了兩家商戶,幾乎清理出了一個完整的市場,再加上後續以黃河為主題,以聞名遐邇的黃河母親雕塑、梅園三傑等等地方文化為噱頭,說起來這個市場開發得很完善了。可村裏人卻看不到這些辛苦,隻看到了幾樣工藝品多賺錢。
而現在,進貨口子一放開,恐怕都瘋搶了。昨晚上田園根據帥朗的隻言片語想了不少東西,不過想來想去還是免不了惋惜,帥朗這辦法是要把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市場親手砸爛了。
“二哥,你想過沒有,這事辦完咱們怎麼辦?”出了衛生間,田園征詢著。
“你問我,我問誰去?”帥朗道,不知道是諱莫如深,還是有所保留。田園一屁股坐到床上,很正色地問著:“二哥,別瞞我成不成,我得知道你的意思早做打算呀?不行我得找工作去呀。”
“我想好了,這個月不說了,隻當哥雇你帶薪休假了,回頭給你發工資啊。”帥朗笑道。
“算了,就當跟著你玩了,你都背成這樣了,我哪兒好意思再要你的錢。”田園道。
咦?帥朗稍稍一愣,看著像是隨意說了一句的田園,不過這話倒不像假話,一直以來有點忽視這個喜歡蹭吃蹭喝討小便宜的胖子,難得在這個時候還能留下這麼一位。跟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一對比,帥朗若有所思暗歎不已。接著帥朗故意問田園道:“老屁,你最想幹什麼?想過沒有?”
“我?”田園指著自己的鼻子,眯著眼,愕然了。兄弟們一起可很少談論這個話題,要談起這個話題就有說道了,除了韓同港,幾個人有個共同的理想,是到國外當男優明星。帥朗指著田園警告著:“別說那個共同理想,我問你正經話呢?”
“我沒啥愛好,就喜歡玩電腦……我想攢點錢到青龍電腦城或者那個地段開個電腦店,醒了打遊戲,困了就睡覺,雇兩人給我看店掙錢,嗬嗬,餓了就叫外賣,沒人管沒人亂,那才叫神仙生活呢。”田園說著,一臉神往。這是宅男的最大心願,看樣子想了不少年了。
“你這個理想不高,比較務實,就你這張破嘴幹這行,沒準兒還真行。”帥朗笑道。
“是啊,誰說不是呢?可沒本錢呀?畢業快三年了,掙的隻夠吃穿住,給家裏一點忙都幫不上,現在我都不好意思回家。我們老家那小縣城裏平均工資都快兩千了,咱在這兒才掙多少,我都不好意思說。也就跟著你掙了兩個月高薪,這不,又黃了,二哥,你說是不是我這人命裏就背啊,把晦氣都帶給你了……”田園舊事重提,略有感慨。
“沒事,相互背,誰在乎那玩意兒了,收拾利索,走,溜達玩會兒去,中午想想到哪家蹭吃去。”帥朗收拾著東西,叫著田園。
“蹭?蹭誰家?”田園隱隱想到了什麼。
“廠家唄,這麼大生意成交了,他們得把咱們當財神供著。請頓吃喝那是難免的。”帥朗笑道。回頭看田園發愣,又神神秘秘提醒著:“先吃他的,喝他的,吃完喝完再坑他,你看如何?”
迎著帥朗壞壞的目光,田園怔了怔,一想二哥向來就這號德性,旋即笑了笑,點點頭說:“成!”
九點整,一輛紅色的豐田駛過景區堤灌站,車裏的吳奇剛有意放緩車速,指指路旁的黃河賓館說:“叔,咱們貨倉就在這兒,以前和他們賓館有過生意往來,租了他們的後院。”
吳蔭佑沒有說什麼,側頭看看院子,景區一路以黃河為名的賓館、商店太多,都靠這個噱頭招攬顧客呢,大部分都是私人開的旅店,吳蔭佑看看回周的環境,第一關心的問題是:“安全嗎?”
“沒事,老板是當地人,沒兩下子,誰能在這個地方撐起店麵來。”吳奇剛說了句。
車駛過堤灌站繼續向前,一路綠樹成蔭,矮丘綿延,遠處濁浪滾滾,好一派黃河景色。吳蔭佑這是第一次來看景區的侄子的生意,心思卻不在風景之上,看看麵皮白白淨淨,鼻正眉墨,頗有點俊朗之色的侄子,總能讓他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對於往事的懷念,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潛移默化地寄托在這個侄子身上。
半晌,因為做陰陽已久,臉色快陰出職業病來的吳蔭佑稍有不信地問著侄子:“奇剛,這兒生意真有這麼好?”
“那是,市場培養得好啊,剛來時候,幾個小批發商張口就要上萬枚貨,拿得還都是現金,店門一開,每天的小掛件就能出兩萬多枚,這個數字就恐怖了啊,比我現在做的衛浴和洗滌用品生意強十倍都不止,給賓館的上貨單價利潤隻有幾分錢,可這兒小掛件批發都掙幾毛錢,就這生意,一年掙百把十萬跟玩似的……就那個叫帥朗的,景區都知道,仨月撈了上百萬,夏天來的時候還是窮光蛋,現在都開上奧迪拽起來了……”吳奇剛說著,免不了有幾分羨慕和妒嫉。
“我擔心的就是他……小心為上吧,現在掙錢的行當都擠著人呢,你掙錢,就意味著別人掙不著錢甚至賠錢,更何況這就是搶人家的生意。”吳蔭佑提醒了一句。
“沒事,叔,我查了,他根本不像大家傳的那樣有什麼背景,就有個鐵路警察的爸爸,還管不著這兒……嗬嗬,這消息都是他窩裏人告訴我的,我聽他哥們兒說了,就他也是個被警察經常提溜的主兒,回頭我再找找人,給他扣個製假販假的帽子,讓他不敢回來……”吳奇剛得意道。
商家商家,從來不介意通過這種爾虞我詐甚至下三濫的手段坑坑競爭對手,對此吳蔭佑也無話可說,和老三那番留條後路的商議其實就落實到這兒了,要是叔侄倆真能有個來錢的生意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一會兒,車到了景區,吳奇剛帶著叔叔進了自己新開的店裏,店裏已經是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了。兩間三十多平方米的店麵裝飾得很考究,琳琅滿目的工藝品,鋼化玻璃的櫃台,PVC的高檔貨架,說起來這是赤裸裸的照搬和剽竊,從產品到經營模式都是,隻不過在這個重結果不看過程的時代,誰還會在乎這些小節?
吳蔭佑饒有興致地看了一圈,目光在那個造型獨特的沙漏上略作了下停留,吳奇剛笑著提起那個沙漏道:“還是寇叔有眼光啊,十二萬真不貴,就開發這類十幾種模具,成本都得花好幾萬,現在好了,現成的創意、現成的模具、現成的市場……叔,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沒事就好……”吳蔭佑稍覺心裏不安,不過一閃而過,笑著出來了。吳奇剛安排了店裏,然後陪著叔叔逛景區,這一逛花了一個多少小時,等送走了叔叔吳奇剛再回到店裏,已經是十一點光景了。問題來了,店裏的女店員,也就是吳奇剛剛從人才市場招來的那位叫程雨的姑娘,看著老板回店,奔出來攔住了他,叫著老板到了店外不起眼處報告了一個消息:“吳老板,今天沒人來咱們這兒進貨了。”
“不能吧?”吳奇剛愣了,第一反應是絕對不可能,景區這麼大的零售隊伍,誰也吃不幹淨,這些人多數是來自村裏的閑人或者市區低階層的人,批發給他們貨在吳奇剛看來都是一種施舍。
“我也納悶,昨天還差點擠破門了,今天都十一點多了,愣是沒人來,就有一個批走五十幾塊紀念章,沒過多大一會兒又送回來了……說咱們的貴了。”女店員為難地彙報著。
“不是這家搗鬼吧?”吳奇剛抬頭,恰恰看到了不遠處,那位染著黃毛的家夥奔進店裏,景區現在成規模的批發就這兩大家,除了斜對麵這個店,都不會有別人。
店員程雨明顯地看到老板眼光的幾分怨毒地盯著斜對麵的店,那兩人前幾天還和老板坐一塊兒喝酒來著……
在斜對麵的店裏,發生著同樣的事,黃國強奔進來,拉著羅少剛從店後門出到外麵,緊張兮兮地說:“壞了,壞了……”
“什麼壞了?”
“村裏不知道誰從市區也淘到半成品沙漏了,他們說顧不上給咱們做……”
“什麼?他們哪來的工具?”
“村頭咱們那加工點,昨天被人偷了,連牆都推了,那工具用料什麼的,還不都被村裏人搬回去了……”
“啊?這幫刁民真他媽不算人,跟著帥朗掙了這麼長時間的錢,回頭把人的家夥什也偷了……”
“咋辦?你說吧,你弄那麼多半成品,我可找不到人給你拉沙篩沙啊……”
兩人相對發怔,無計可施了,沙漏製作的最後一步工序是把篩好的細沙裝進漏頭裏,然後用熱熔的玻璃封住口,這一步做工需要大量人力和曬幹的細沙,廠家嫌麻煩一般不做,即便是做,成本要高許多。以前帥朗和村裏人關係不賴都雇著村裏的婆娘幹這活,這要是村裏人自個兒學會了……羅少剛和黃國強麵麵相覷,那這生意可就沒咱外來人的戲了。
“壞了……不會是他們連進貨渠道也有了吧?我說呢,一上午光有零售沒批發……”
羅少剛發怔著,又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問題開始向更嚴重的方向發展,到了中午,從來不缺智慧的老百姓有辦法了,有搬破桌子的,有推自行車的,桌上擺一堆雕塑、沙漏,車上綁著木杆,從紀念章到鑰匙扣,從仿玉雕到玻璃章,琳琅滿目地掛了一車,招搖著在景區遛上了……
要是好菜任點,白吃,你快樂嗎?
要是好酒斟滿,斟酒的尚在曲意奉承,你快樂嗎?
大多數的回答是肯定的。帥朗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把這種快樂分給了田園一部分,田園也明白了為什麼帥朗整天沒活幹還樂嗬成那樣,主要是因為二哥有在苦悶中尋找快樂的本事,比如混吃混喝就算一個。
其實忽悠廠家這頓飯幾乎沒費什麼勁,兩人快中午到廠裏稍攀談幾句,何廠長便盛情邀約,帥朗和田園貌似實在推拒不了,於是客隨主便嘍。就近到這個浙江人開的溫嶺海鮮,很上檔次的海鮮樓,離光華模具廠不遠。賓主落座開始點菜吧,何廠長又是十分客氣,帥朗貌似不好意思地推辭,於是客隨主便嘍,梭子蟹、小龍蝦、雙頭鮑、大生蠔……仿佛是幾個美食家出來淺斟小聚,點的淨是店裏的招牌菜。不過一連串菜品報出來,田園明顯地看到何廠長腮幫子上的肌肉亂顫,估計是菜的價格讓廠長肉疼了。
可場合上死要麵子,何廠長從心裏已經把帥朗這倆當成必須結交的大戶了,這點破費,就是肉疼也得撐著不是。
待到菜品上桌,四個人十二道,不像是吃來了,純粹是浪費來了,紅燒的大蝦咬半截,扔了;長相醜陋的生蠔嘗嘗,不好吃,扔一邊了。鮑魚還湊和,第一回吃的田園根本沒感覺到什麼味道,嫩嫩滑滑的很舒服就進喉嚨裏了,眨眼豬八戒吞人參果,咦?吃完了。
飯間廠長和供銷的那位科長頻頻勸酒,帥朗是來者不拒,喝到微醺,廠長有點感慨,給帥朗直豎大拇指道:“還是兄弟你大氣,招待得不好,您別介意,其實早就該請您一頓了……”言辭裏居然多了幾分歉意,這份歉意的來源帥朗揣摩到了,估計是違約在先,帥朗以德報怨在後,實在讓廠長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唄。
逢這時候,帥朗可就裝糊塗了,笑道:“你是說上午進貨吧,客氣什麼何廠長?那才幾個小錢,我們飲料生意,哪個月不進賬十幾萬……不過我十五萬訂量您得抓緊嘍了啊,我寬限你們兩天吧,後天,大後天都成……到適合時候,我得一次性投放市場。”
邊吃邊不經意地指點著生意。帥朗說完了看著田園,田園正拽個著小龍蝦往嘴裏塞,腳下暗暗踢了田園一腳,田園不理會,照吃不誤。這貨除了吃相實在夠嗆,其他倒也尚可,帥朗好歹勸了杯酒,把這份小小的尷尬掩飾過去。
何廠長兩人可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隻是有點擔心地問:“帥老板,景區能消化那麼多嗎?”
“多?”帥朗不屑了,一放筷子,很牛地指點道:“您知道景區每天多少人,最少都有幾萬人,高峰期能上十萬人,您想想,那麼多人擠到那麼小的地方是個什麼概念……”
什麼概念?明顯聽不明白,中州的人海了去了,七百多萬的大城市,對人多已經沒有什麼概念了,帥朗不等兩人的思維分析,一停馬上又接話:“不知道了吧?那叫火爆,一套紀念章我們最高紀錄賣過八十美金,保守的估計呀,每天銷三五萬枚一點問題都沒有……先前我是控製著出貨拉高價格,以後的發展呢,肯定得薄利多銷嘍,市場局麵一打開,我估計你這一廠子根本顧不上呀,不是跟你吹牛,就你們今天產的貨,明兒過不了十二點,我讓散戶給你全部清空,怎麼樣?”
何廠長和供銷科的眼睛一凸,俱是倒吸涼氣,口氣蠻大,互視了一眼,相信的成份還是居多。一直以來這位帥老板就是景區進貨最大的主兒,人家手底有多少人還真不知道,上午輕輕飄飄地吃進幾萬件貨,那可都是現錢,這麼一說,相信的成份又多了幾分。田園一瞅這兩人被忽悠上路了,幫襯著加了一句:“何廠長,你們的產量可就有問題了啊,我們今兒還琢磨著,要不再找個下家,你們一起幹。”
“別別,我們能幹了,大不了我們外包出一部分去,一天出貨十萬枚沒問題……”廠長拍著胸脯打包票了,生怕生意跑了,供銷科這位給帥朗斟著酒,也是套著近乎:“放心吧,帥老板,從明天起,您人到我們廠,絕對不讓空手回去。”
“那說好了,再有進不上貨的,我可得朝你們說話。”帥朗正色一斥,又是威脅當定心丸給對方吃,兩人喏喏應著,剛喝了杯的帥朗又像神經質一樣想起什麼來了:“對了,還有件事。”
說著話一勾小指頭,那兩人機械地湊上來聽秘密,就聽帥朗白活著:“保密啊,現在是幾家競爭呢,我雇人上貨,你們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了,我存貨的事也得保密,我準備存一批貨,關鍵時候在景區市場上一傾銷,把他們兩家擠垮一家……對你們來說無所謂,競爭促進發展,競爭帶來繁榮,競爭帶來銷量嘛,對吧?全靠二位了啊……”
何廠長一聽,明白了,連說對對對……
供銷科那位一聽,也理解這是商家之間互掐了,直說是是是……
兩人一樂,又都恭維帥朗年輕有為,可比咱們老支撐著小廠牛多了,一說未來的銷售量,一說雙方的合作前景,兩位興高采烈之下,連這頓昂貴的飯菜也不覺得肉疼了。連吃帶喝一個多小時,下樓後帥朗做勢拿著卡要買單,拿卡的姿勢都甭提多牛了,兩指頭一撚,直給吧台遞上去。這怎麼行,何廠長讓供銷科這位攔著帥朗,堅持自己買單,還埋怨帥朗小看廠裏,咱廠雖小,可這點錢還是花得起的不是?
裝模作樣了一番,何廠長和供銷科的一送走,回頭坐到車裏的田園撐得仰躺著直撫肚子,一邊回味,一邊謔笑,二哥你真夠損,吃了人家四千多,就那五萬件貨,得吃走一多半利潤。
“那沒辦法,他們願意,沒看廠長想放長線釣大魚嘛,哈哈……”帥朗坐在駕駛位置,喝得有點暈乎,心情有點舒爽,剛坐了會兒,田園想起更爽的事了,側頭問著帥朗:“二哥,咱們不能光吃呀,中午吃了晚上肯定吃不動了,你說有沒有那種可能?”
“什麼可能?”帥朗問著。一看田園淫笑,立刻想到沒什麼好事的可能。
兩人車裏碰著頭,咬上耳朵了,估計是找好下個白蹭的目標了……
該發愁的是樂不思蜀,而不該發愁的,卻是愁眉緊蹙。
下午四時,羅少剛專門跑了趟村裏,正如老黃所說,先前在村裏加工點幫忙的一群婆姨,把加工廠真搬家裏了,這個工序對於商家難,可對於農戶就簡單多了,男人拉車沙篩著,老娘們坐屋裏指揮著,汽燈一點,玻璃一熔,用不了幾分鐘就是一個焊好的沙漏,連稱量沙重的天平也給搬回來了,羅少剛進了幾家,那些娘們明搬著加工點的東西,臉都不紅一下,頂多客氣句“來了”,要不問句“吃了不?”,爾後是水也不讓,直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鬱悶不?反正羅少剛覺得很鬱悶,先前兄弟幾個在村裏人眼裏都是送財童子的角色,男女老少見了比自己娃自己爹媽還親,看來還是主要衝錢說話,以前在加工點領報酬,現在翻身了,自己給自己當老板了,既然都獨立了,誰還尿你那一壺不是?
還有更猛的,村裏那家獨門獨戶的三層小院,大門洞開了,院子裏小山介似地堆了幾十個大包裝,都是石雕廠的包裝,這是景區工藝品中的一個大頭,一對一仿雕的五龍觀景台的黃河母親雕塑,一直以來在景區售價三五十到一百不等,底價一明,幾倍的利潤恐怕快把村裏人樂瘋了。這不,羅少剛站在村裏不大會的功夫,總有七八個騎摩托車帶箱子的從這裏提貨往那個景點送。不但貨源被人家找到了,恐怕連銷售的模式也給人家學會了。
這可咋辦呀?
一想花了十幾萬盤的店,一想一大堆存貨還有剛剛訂下的貨,讓羅少剛直覺得難為,和別人競爭倒也不怕,就怕這些根本不講道理、不講規則,什麼都不講的村民,村口工商局封的窩點人家都敢踹,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對,找找帥朗!?羅少剛突然泛起這麼個奇怪的念頭,先前兄弟幾個在景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實他心裏也知道,一直混跡在市井的帥朗在這方麵比幾個人都強,可是……微微一泛念頭,羅少剛還是按捺下了,實在有點不好意思,總不能昨天盤了人家的店,今天再問人家怎麼經營?
這一趟是無果而返,回到了店裏,老黃、女友還有個幫忙的小店員在忙著,女友呢,看到羅少剛回來拉著直出了門,有點竊喜地白活著:“今天營業額五千多了,我看上六七千沒問題,這個生意還是盤對了啊,你看多熱鬧……”
說話著,尚自得意地看看店裏進進出出地遊客,這地方還真是好,就不缺人。一樂嗬,羅少剛生氣了,悻悻罵了句:“你懂個屁,你知道帥朗經營時候一天賣多少?”
“多少?”
“三萬。”
“啊?這麼多,不可能吧?”
“這還是平均數,最高時候有多少我都不清楚,他給店員發工資發多少你知道,八千。要咱們,咱們發得起嗎?”
“啊?同行不同利也不能差這麼多吧?他們怎麼賣的?”
“批發呀,你沒看批發咱們沒了……”
“是啊,為什麼沒了?”
女友愣了愣,她一愣,連羅少剛也摸上後腦勺了,詫異地自言自語著:
“咦?是啊,為什麼就沒了,村裏人怎麼知道的進貨渠道呢?”
……
同樣在另一家,這個納悶的謎也同樣沒有解釋。吳奇剛店裏還是比較倚重這位叫程思雨的女店員,以前給商廈給人當過售貨員,嘴皮子利索,下午人放出去,讓小姑娘和景區兜售的搭腔,等回來時候說得卻是一頭霧水。
有人說是高嬸家二小子,在城裏幹活,認識廠家送貨的司機,於是就順理成章找到貨源了;還有人說不是高嬸家的,是杠子家外甥,人在城裏就是做工藝品生意的,隻不過給村裏人指指路而已;也有人說根本就不是城裏的,是村裏那胖墩進城找的……不管誰說吧,程思雨回來說的情況讓吳奇剛大皺眉頭了,除了五龍景區飲料攤邊上出了三個工藝品擺攤的,梅園、浮天閣、堤灌站、生態棧道,幾乎全有類似的攤了,都是村裏人坐鎮,連工商的市場協管員也不敢管這些人,店裏的主打產品,像沙漏、紀念章、雕塑已經遍布景區了。
這就壞事了,吳奇剛也是做小商品的老手,就事論事思忖著其中的問題,一個商鋪輻射麵有多大他心裏清楚,恐怕連五龍景點的生意都做不完,如果就為賺點小錢,肯定是好生意,但最看重的是這裏輻射整個景區的銷售網絡和龐大的零售隊伍,這一塊被人一切,那這生意的意義就少了一多半,單單商鋪的收入,就不值得花這麼大力氣,動這麼大心思來搶了。
“這樣吧思雨,你聯係你認識的人裏,有銷售經驗的給我招幾個人,我去工商所辦個手續,咱們也逐步把分銷做遍整個景區……等等,讓他們倆也找找熟人,最好明天能來,咱們的訂貨後天就送來了,到時候必須擴大銷售麵,否則這市場就被七零八落分割了……”
吳奇剛安排著,那女店員喏喏應聲,進店了。不一會兒吳奇剛從店裏出來,到了停車場,駕著豐田,駛到了離五龍景點不遠的工商所所在地,下車拔著電話,信步進工商所了……
也許他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後,一輛麵包車裏,貼著太陽膜的麵包車裏,一直有一雙怨毒的眼睛盯著,直看著他進了工商所,車才倒著回了路麵上,邊走,車裏人拔著電話道著:
“帥朗,人我瞅準了,這王八蛋看來是和工商上有關係,大下午不做生意鑽工商所去了……我托人打聽了下,這小子準備把咱們往死裏整呢,區工商局市場監察的說了,要查在五龍村設窩點的人呢,今天可能就有人到村裏,要是真揪著不放,咱們可麻煩了啊。”
“查個鳥,窩點房子都坍了半邊……東西早丟光了。”電話裏帥朗不在意地說著。
“真的?”程拐一聽,先驚後喜,要這樣的話,所謂的一大批製假販假工具就無從說起了,加上和村裏並沒有什麼協議,找不著租賃戶,恐怕又是一樁無頭公案了,又是點盜版爛事,誰也不會把這看成鐵案如山,一思忖高興了,小聲問著:“誰幹的?你幹的?”
“我就沒回景區,都是群眾幹的。”電話裏帥朗笑著道。
“嗬嗬……看來一切得依靠群眾啊,哈哈……那接下來怎麼辦?”程拐樂著問道。
“等我把他折騰窮了,你們再收拾人……咱們都別出麵,省得有麻煩了說不清楚……”
電話裏,帥朗很冷靜地安排著,程拐用心聽著,生怕漏了一字一句,車停到了路邊,又是密謀了好久……
晚七時,駕著奧迪,帶著田園,跟著前麵那輛玻璃廠的桑塔那,看到中州大酒店的牌匾時,田園知道,這一頓又得蹭玻璃廠幾大千了。
倆人下午幾乎是以訪問性質到廠裏的,到了廠裏隻是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廠長和銷售科的專門接待的,除了銷量巨好的沙漏,小掛件裏玻璃章、浮天佛、梅花印、仿玉墜也出自這個廠家,帥朗谘詢了一番作玻璃紀念章的事,廠長隻當又有好生意來了,叫著廠裏的設計員說了一番可能性,這個設計難度太大,廠裏答應先作幾個樣品瞅瞅再說,雖然啥也沒訂,不過廠長心知肚明這是景區的大戶,上午的傾銷就拜此人所賜了,言語間非常客氣。
但是……注意這個但是,田園省得帥朗的鬼心思,快到六點才去廠裏去看看,這和上級下來檢查挑時間是一個性質,檢查不檢查另說,飯是一定要管的,所以廠長順理成章要挽留帥朗吃飯,帥朗也就順水推舟胡亂答應了。
要是前一天,帥朗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現在的人勢利眼的緊,有用處了才使勁巴結你。要像昨天不覺得你有用,沒準幾碗麵就打發了。今天因為村裏大量搶貨的事讓帥朗的身價猛漲,於是就請到中州大酒店來了。
涼菜鱈魚、美極鴨唇、一品炒雞、東北大骨、……都是中州大酒店彙聚全市有名的菜肴,琳琅滿目一桌配著五糧液酒,又是個盛情款待,連吃美食,消化不良的副作用上來了,不但帥朗僅僅是淺嘗輒止,連饞嘴的田園吃相也文雅了不少,不像中午那麼流星趕月往嘴裏塞了。
話說關係有一半是餐桌上拉來的,而生意卻是有一多半是飯桌上拉來的,閑吃海聊的時候,最容易拉近彼此的距離,但凡生意場上混的人,那個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廠方二位人鬼不分地把帥朗讚了遍,一半是恭維,一半是探底,這個底子帥朗早打得很厚了,一說訂貨那自然是至少三萬件,多就說不準了,還真說不準,要是明天再像今天這麼著來幾拔人搶貨,究竟能出去幾萬件,鬼才知道。
邊吃邊說,你恭維我,我自然不能說難聽話嘍,帥朗吹了一番,直給廠長道喜,道什麼喜呢,肯定是近期銷量大增,恭喜發財嘍,廠長客套著,發什麼財呀,一件才塊把利潤,掙不了多少錢的,說到此處之時,帥朗的壞水浸透的腦子轉悠得快了,猛然間臨時又添了個新茬,接著話頭問廠長:“秦廠長,您要想多賺,其實很容易的。想不想呢?比現在翻一倍利潤如何?”
咦?好事來了……廠長和銷售科的詫異一臉,旋即又是虛心請教,帥朗細嚼慢咽了嘴裏吃食,慢條斯理放下筷子,仿佛怕隔牆有耳似的壓低聲音教著:“……您二位別死腦筋呀?給我們訂的都是熟玻璃製品,工序多兩道,成本高得多,所以出來的也高個檔次,可現在呢,是我組織村裏人大批量上貨出售,您就不需要這樣守成嘛……對不對,這個差價比你們利潤還高啊。”
喲!?動心思了,銷售和廠長都是行家,這點倒被外行點破了,之前帥朗訂貨對工藝有嚴格要求,所謂生熟玻璃是土叫法,準確地是叫鉀玻璃和鈉玻璃,前者是做窗戶玻璃的主要原料,後者則是工藝品和燒瓶、量器之類的常用品,價格要差四分之一了,不過廠方這倆,有那麼點不理解了,那有這樣的,自己上貨,再用便宜原料坑自己?
“別這樣看我呀?這玩意我也剛分得清,村裏那些人的文化水平比我還次,分不清,嗬嗬……”帥朗笑了笑,把倆人逗樂了,就聽帥朗圓著這個想法道:“衝倆位這麼款待,我也不瞞二位,現在的市場是這麼個情況……”
得嘞,田園暗笑著,又開始忽悠了,還是那一套市場潛力巨大、啥都不愁賣的理論。
果不其然,帥朗又是一番景區人呐,實在是多呐,不比咱中州那條商業街差,就堆狗屎加個包裝都能賣了,現把先決條件給說足了,然後繞回到主題上了:“你們的產品咧,就是有點單一化了,總得分開點層次吧,現在是幾家店鋪,再加上哥們這群遊擊的,一天吞吐你兩三萬個跟玩似的,就在人堆裏兜售,總不能和商鋪裏出售是一個概念一個檔次吧?所以呢,你得開發點低端產品嘛,便宜嘛,便宜就是硬道理,這玩意擱誰誰還不是玩玩就扔了,還真拿回家供著怎麼地?再說現在大夥口袋裏這麼鼓,誰在乎扔那幾塊錢?”
嗯?對呀,有道理呀,廠長和供銷被忽悠的一愣一愣,不過眼睛卻是加外地亮,要說對景區了解,恐怕沒有比眼前飯桌上這個人再強的了,尚剩下那麼一點點狐疑,沒太敢說出來,因為畢竟是不確定的事,沒有發生之前,誰也不敢十成十打包票不是?
“這樣……你們就按這我辦法幹,加工幾千件銷銷試試,要是成,你們就幹;要不成,算到我的訂貨裏……對了,價格一定要保密啊,頂多給他們降五毛到一塊錢,剩下的利潤全歸你們……”帥朗看著時機已到,重錘定音了。
那倆位樂了,頻頻勸著酒,看來這事,還真值得一試了,帥朗又是教一番明天出貨的細節,倒好像他是廠長似的,把這個廠子的經營給來了個方向調整,廠長和銷售倒也就不介意以次充好之類的經營手法,現在有這個狗頭軍師支招,自然是聽得格外上心。
吃完了,下樓的時候帥朗很大氣地要搶著付賬,不過又是拗不過廠長和銷售的熱情,結果人家買單了。出了門呢,時間尚早,帥朗又是盛邀哥幾個唱唱歌放鬆放鬆去,廠長和銷售知道年輕人好這幾口,高興之餘,廠長直安排著銷售上車招待帥朗倆人,自己推托有事先行一步,不用說是回廠裏安排生產了,那位銷售科的和帥朗差不多一個德性,開口就給倆人找了個正中下懷的地方:要不去金碧輝煌玩玩去!?
田園那樂呀,樂得心裏花兒全部怒放了,要是沒人,非抱著帥朗狠親一口,你說二哥多體貼,上午才提的想法,沒過夜就要成為現實了,再看二哥,坐在車裏高談闊論市場開發、工藝品市場的前景以及景區市場潛力之類的大主題,田園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本事還真得好好學學……
一天過去了……
果真如玻璃廠那二位和帥朗商量的,因為進貨便宜了八毛錢,一夜加班產出來的四千對鉀原料沙漏,一上午都給搶光了。現在五龍村裏做沙漏的已經不限於那幾位在村口加工點幫過忙的,不少閑散的村民在市區四處打聽著汽燈的貨源,敢情想在家裏支攤做沙漏呢。
模具廠的,一部分外包,一部分自產的,八萬枚同樣在這一上午被提了個七七八八,景區的銷量原本就大,加上兩家訂貨存貨的大戶,加上一村存貨的小戶,要是擠在同一時間提貨,這個數字說起來就恐怖了,好像遠遠不是兩個廠子能供應得起的。
石雕石粉廠,因為單價較高的緣故,這一天出貨量出現減少,沒有消化完前一天加工的一萬尊雕塑,雖然沒有消化,可形勢還是蠻喜人的,景區兩家的訂貨加上那位帥老板,6萬多尊足夠廠長忙活一陣子了,上午出完貨,那位給廠裏帶來福音的帥老板又來了,廠長和銷售科的人自然是盛情接待。這位帥老板呢,也是多方為廠裏著想,又出了個絕妙的創意,建議把實心的雕塑做成空心的,既省時、又省力、還少料,而且省一步烘幹工序,這著一來呢,有利於薄利多銷,要不你們廠子這產得這麼慢,那供得上景區消化不是?
廠長呢,有點心虛,不過對這種以次充好的奸商司空見慣了,倒也沒怎麼奇怪,隻不過聽帥老板說讓廠裏自己出貨,這就有點把握不準了。不料那帥老板很豪氣,直接給廠辦桌上扔了一萬塊鈔票,大咧咧說著,照我說的產四千尊,買不出去,這錢算我賠你的,不過賣出去利潤算我一半,明兒我來收錢……這還不好辦,廠長滿口答應,就缺這道保障,有這個保證在,廠裏才不怕呢。
這一天,是新樂玩具廠方請的客,這個廠家加工的小彈弓在景區蠻暢銷的,席間又被帥朗忽悠得蠢蠢欲動,想上加工弓駑了。
又一天過去了……
景區兩家黃河工藝品商店提走了光華模具廠的六萬件小飾品紀念章,加上村民來提貨的依然不減,還是個供不應求,產能被何廠長強行提升到日產十萬枚。
石粉石雕廠果真如帥朗所料,降價的消息一傳出去,四千件閹割版的雕塑產品又被搶購一空,中午到廠家時,那位秦廠長有點肉疼的把一萬加上三千利潤真給帥朗擺桌上了,這錢真不想給,可知道這位客戶神通廣大,又不敢不給,還等著後續的生意呢,投資回報一天百分之三十,雖然金額不大,可也足夠讓田園吃驚了,這錢掙得也忒容易了,帥朗是不客氣地收起來,而且還促狹似地逗著廠長,要不我再給你五萬,咱們一塊賣這個,利潤平攤!?
這下把廠長和銷售的嚇住了,廠長哼哼哈哈,舍不得答應,那銷售的東扯西繞,不敢接這個話題,總不能咱的工人、咱的機器原料和產品,讓人家白掙錢吧?可是也不敢惹這個人,畢竟又有訂貨又能拉來要貨的人,於是東繞西繞,繞著就請了帥朗和田園一頓隻當是答謝了。
晚上,草編廠道聽途說這個帥老板的事,聽說光華和古風兩個廠子兩天出貨量趕上一個月了,據說這位帥老板手下人數眾多,讓誰掙誰就掙,像這號銷售能人都是廠家拉攏的對象,不好好請請怎麼行咧?
於是,帥朗和田園繼續著吃飯、喝酒、桑拿、KTV,多點一線的幸福生活了。
又過了一天……
銷售勢頭未減,古風廠的閹割版石雕大放異彩,低得嚇人的價格又在村裏催生出了幾個囤貨準備批發出售的大戶,而出手太快搶貨的第一家就慘了,單價高出足足四塊錢,全壓手裏出不去了。也在這一天,九州玻璃廠的動上歪腦筋了,來了個萬件以上訂貨優惠的辦法,私下裏跟村裏做這號生意的聯係,一下子拿走了六萬份的訂單,幾乎超過了景區坐地的兩家工藝品商店。
村裏被這事攪得很沸騰,沒稅沒費,到景區兜售一天就能掙個百兒八十甚至更多,進貨價低了掙得更多了,要是一家子出去,比擺攤還來錢,這麼高的回報,不沸騰都不成,於是做這個生意的隊伍在迅速壯大,除了村裏人,男女老少再加上本就擺攤有賣貨經驗的,再聯絡上自家的三親六友,隊伍幾天之內壯大了一倍不止。
零售隊伍在擴大,批發隊伍也在擴張,三五家沾親帶故的、六七家關係不錯的、或者那家先富能拿出錢來的,漸漸地脫穎而出,成了這個市場後起的批發新秀了。
又過了兩天,田園說什麼也不去吃了,這段時間的錦衣玉食花天酒地,一半時間是消化不良,另一半時間是蹲著拉肚子起不來,用他的話講,真是個受罪的命啊,這福算是享不了了……
說話著,一周過去了……
九月六日,到了第八天的頭上,帥朗駕著車重新駛上景區這條大路的時候,還是蠻有點懷舊情緒的。數月前來這兒,他還是坐公交車的,不過現在開著奧迪,好像感覺並不比初來之時強過多少。
副駕上,田園掏著口袋倒了粒白色的藥片,和著礦泉水吞下了,吞了藥片還重重嗯了聲,帥朗笑著問:“還拉呀?”
“拉了一晚上,早拉不出來了。”田園悻然道著,一說起這個就埋怨上帥朗了:“都怨你啊,吃什麼西餐呀?那玩意誰消化得了,牛排三成熟!?坑死人了。”
“這叫品位,你不想嘗試嘗試有錢人的生活嘛,其實就這樣,除了消化不良就是拉肚子,哈哈……”帥朗笑著道。
“怪不得說有錢人都是畜牲呢,就這玩意,除了牲口,是人他都消化不了。”田園道。
“所以呀,我倒覺得以前咱們兄弟幾個窮光蛋過得蠻幸福的,不用羨慕什麼。”
帥朗繞回來了。若有所思的說著,每個人的人品裏多少都有點賤格,窮了想富了怎麼舒坦,而富了卻在想窮著時如何坦然。這話同樣也觸動了田園的心思,一扭腦袋對著帥朗道:“那不成,以前咱哪有坐金碧輝煌裏拽大爺的機會?
“哈哈……”
車勻速急馳著,倆人哈哈大笑著,這幾日蹭吃蹭喝卻是沒什麼意思了,倆貨都不太懂美食,不過蹭的妞還是蠻有意思的,說來說去哥倆一個樣,其實都是沒去的時候稀罕,去過了想想也扯淡,隻能當個笑話樂子來說了。車駛過第一站生態棧道,正笑著的田園指著窗外喊著:“看看看……我操,那不村裏胖墩和憨蛋麼,這倆貨都出來做生意了……”
是倆近親結婚生出來的娃,腦袋瓜不太靈光,僅限於認識錢上那幾個數字。
帥朗放緩了車速,側頭看了看,沿著上棧道的台階,一溜四五個地攤,擺著的正是這些日子貨量倍增的工藝品,不但地攤,還有不少衣服上、胳膊上掛著,手裏拿著的人都在向上上下下的遊客兜售。想到了什麼,幹脆把車停到了路邊扯著嗓子喊了句賣工藝品的,本來喊近處一個人,不料呼啦一聲圍過來七八個人,紀念章五塊錢仨,小掛件剛有人說兩塊錢一個,眨眼後麵有人喊兩塊錢仨,倆賣貨的互罵上了,顧不上賣貨了。帥朗掏了十塊錢,一半買了紀念章、一半買了浮天佛、鑰匙扣幾個小掛件,買完了那幾個賣貨還不走了,擠在車窗邊上推銷其他的,帥朗對付這個有的是辦法,一愣眼故作瞧遠處喊了句:“喲,又來了輛大巴,滿座……”
賣貨的下意識地一轉身,朝著帥朗回頭看的方向就跑,急著搶生意呢,一跑幾步才發現沒大巴,再回頭,那輛奧迪早冒著煙溜了。
看了眼,東西扔給了田園,田園在店裏幹過不少時間,一瞅這東西,直撇上嘴皮子了,紀念章小了一圈,省料呢,少了一道電鍍工序,看著很糙。浮天佛做工粗糙多了,原本晶瑩剔透的材質裏看著裏麵居然有雜質,掛了個景區圖案的鑰匙扣也差了不少,掂掂重量明顯輕了,田園把玩著,感慨地說著:“咱們先前一點都不坑爹啊……這才叫坑爹貨呢?咦,這些人不像五龍村的,那兒來的?”
“估計那兒的都有,這一周多光華模具廠一家就往這兒傾了三十多萬件貨,比咱們兩個月銷售總和還多。早亂了,村裏人各自為政,景區疏於管理,市區小商品城那些跑單幫的再撒一批人,他不亂不可能呀?”帥朗道。田園有點挽惜地搖搖頭:“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市場,被攪成一鍋粥了。這往下除了廠家掙錢,都掙不了多少了。”
又過了一個景點,帥朗放緩了車速,看看了沿景點兩側擺的攤,當先擺著的卻是一行雕塑,後麵卻是散亂地放著一堆小飾品任由遊客挑選,這麼豐富的貨源,銷量肯定是上來了,不過價格已經低了一半多,明顯看著售貨的懶洋洋地蹲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遊客的問話,來來去去挑得多、買得少。
帥朗得意地道著:“賣淫賣貨都是賣個俏,越濫越沒人要,現在被搞得濫成這樣,別說掙錢,不出毛病就不錯了。”
很深奧,田園雖然明白話意,但沒明白帥朗的引申意,今天早上拉上自己來絕對不是走馬觀花來了,想到此處,田園出聲問著帥朗:“怎麼,二哥,這地方你還想再來?都糟塌成這樣了。工藝品可不像飲料有代理,這玩意能做出來的廠家多了。以前是村裏人齊心沒人來招惹,現在一盤散沙,再接下來,其他廠家和小批發商萬一誰擠進來,那就是亂上加亂了。”
“一張一弛,一亂一治,不亂還不好治呢,不夠亂,還得再加把火……”
帥朗神神秘秘笑著,說道。田園聽得翻白眼了,對於二哥憋壞水的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一會兒到了五龍景點,車未停,田園和帥朗同時撲哧聲笑了。這個最繁華的景點也彙聚了最多的零售,不少人就站在黃河工藝品商店的門口招徠顧客,純粹截人呢,手裏拿雕塑的、拎田雞一樣拎串沙漏的、耍雜技一般豎著杆,杆上掛滿小掛件的,沿觀景台的台階哄了一堆,一會兒紅袖箍的來趕趕人,都是鄉裏鄉親也不那麼好意思硬來,等趕走了,一轉眼,人又哄到原先的地方了……以前在這裏是分類的,就幾個點有沙漏、紀念章和雕塑出售,現在濫到大街上了,誰手裏也有,還真是俏不起來了。
田園斜斜地瞥了帥朗一眼,差不多能明白今天的來意了,就來看看這些日子的戰果,什麼戰果呢,挨著個廠家忽悠,製造虛假需求引得廠家提升產量,再忽悠廠家降低質量擴大銷量,愣是生生把剛剛看到掙錢機會村裏人拉上船了,擴大了幾倍的貨量和銷售隊伍,帶來直接後果就是這樣了,一地爛貨,少有問津了。再假以時日,能爛到什麼程度還真不好說。
反觀那店裏,帥朗和田園互視了一眼,心下俱是心明如鏡,這麼幹,開店的就難受了,外麵的有人截客,門口就站一堆兜售的,差不多同樣的東西,就有生意一對比價格都要給攪黃了。遠遠看著店裏隻是稀落的幾個人,售貨員甚至閑著,把倆人看得忍不住偷著樂了。
“看看去?”田園一揚頭,幸災樂禍地笑著,那麼高的房租和開支,想不賠錢都不行。
“看什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這要去不是笑話人家倒黴了嗎?”帥朗正色道,不過眨眼也笑了。
“搶來搶去搶了賠錢生意,有人比你背多了啊。”田園笑著道。
“我沾不著便宜的時候有,可讓我吃大虧的事,還真不多。要擱以前我得揍得他滿地找牙,不過現在嘛,咱還是杜絕暴力行為啊,這多好,沒事了就來看看他們怎麼倒黴的。嗬嗬……”帥朗笑著道。
正笑著,眼見著不遠處的人群嘩聲,就牆坍一般一邊傾著,出事了,景區一出事都這得性,生怕跑得慢了。倆笑容一整,定睛瞅著,一愣之下,又笑了,估計又是搶生意,兩兜售的小販幹上了,這地方沒人敢和村裏人打架,不過要都是村裏人就無所謂了,倆村裏爺們幹得挺凶,你一拳,我一腿,一個急了,一把小掛件當武器砸對方頭上,另一個也火了,拿著雕塑當板磚砸將上來了,這邊的一躲,那玩竟嘭聲著地,四濺開來,霎時間倆人周圍滿天花雨地落著掛件和殘片,市場管理員不遠處喝斥著,不過沒人搭理,遊客遠遠地看著,不少人在持著DV和手機拍照。
等帥朗和田園下了車跑到現場,裏三層外三層,圍著像看猴戲一般,人群中間倆爺們互掐著脖子早滾地上了,輪番著上下打了幾個滾,耳光拳頭“啪啪”相互招呼不斷,打得是一個比一個起勁,圍觀的看得一個比一個樂嗬,現在大爺大娘倒地上都沒人敢扶,何況倆個幹架的,田園看著是五龍村的人,有位還是在店裏進過貨的,這就想上前拉拉架,不料胳膊被揪住了,回頭看著帥朗,不動聲色地搖搖頭,示意別去。
就那麼一點點泛起的公德之心,被帥朗一拉沒了。等巡警到場拉開時,俱是青腫一臉,血色一片,鼻子都破了,嘴巴流血了,衣服扯了幾處,被生怕破壞景區形象的巡警趕緊地請走了。
笑不出來了,田園笑不出來了,知道村裏人幹架狠,可自家人打得也這麼狠,看著人心寒。正看著倆人被勸著上警車,那一地的散亂尚沒有收拾,感覺手動動,是帥朗在拉著,叫著田園道:“走吧,現在是都吃不飽,就要開始自然淘汰了。以後打得時候還多呢。”
“二哥,你是不是早想到有這一天了?”田園略帶質問的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看不過眼。
“還用想嗎?肯定就有這一天,村裏搶生意沒人敢跟他們爭,他們有先天優勢,可他們是群什麼貨色?腦子活的,尋思著怎麼坑人;眼光好的,尋思著怎麼宰客;腦殘的呢,尋思著他們能掙為什麼我不能掙;有點愚的呢,又在尋思他們幹啥,咱也跟上幹……一堆人都往這兒哄,除了砸攤還會有好結果嗎?不要覺得什麼可憐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帥朗前頭說著,頭也不回。
田園歎了口氣,搖搖頭跟在帥朗後上了車,有點覺得帥朗不像以前那麼古道熱腸了,什麼地方有點變了……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不一會到了五龍村,剛立到村口時,村裏弄弄嚷嚷一堆人,還有警車,和景區差不多,又是倆打得頭破血流的人,估計是村裏解決不了糾紛,給派出所報案了,帥朗停下了車,眨眼瞧著,不但有倆打架的,還有牽扯著幾個老娘們,警察在場也互相撕扯著,等民警攔到中間,連民警也撕扯上了。
“嗨,杠大爺,這怎麼回事?”帥朗搖下車窗問著過往的一位老農,上年紀了,對這事沒興趣,正扛著鋤頭走來。
“五妹家的娃和賽花家男人打起來了……”
“為啥呢?”
“能為啥,為錢吧……”
“嗨……”
帥朗還待要問,那不問閑事的老頭早扛著鋤頭走了,再碰見個過來的人一問,那卻說這兩天村裏好幾家幹仗的呢,昨天是老秦家和胖嬸家,今天卻是五嬸家和賽花,兩家都做沙漏的,估計各有一拔零售的,一方說對方給的價格低故意拉人,另一方自然是不承認而且說這一方搶生意,本來鄰家吵成冤家了,估計這一架又要從冤家打成仇家了。
等了很久,警車從身側走了,帶著衝突的兩家人,路過車旁還能聽到車裏叫罵,怕這調解工作民警也難做得緊。
“市場競爭挺激烈的啊,不過方向有偏差了,得調整調整……咱們走了都沒見他們有什麼長進,隻會窩裏鬥。”
帥朗給了句很沒人情味的評價,打著方向,村裏也沒進,直接上路了,將走時回頭看了一眼曾經熱火朝天的加工點,隻剩下坍了半邊牆壁的破房子,殘垣斷壁,老房舊窗,在陽光下顯得如此破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