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駛進飛鵬公司大院了,這個遠在北郊的地方因為城市的延伸和擴大,也算得上五環以內的地段了。抬頭才能看到頂的樓宇,反光刺眼的玻璃牆,裝飾豪華的大門廳,讓下車的帥朗和杜玉芬都感慨萬千,這派頭、這氣勢,和咱們現在的規模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看到門廳上方掛著的“歡迎工商、質檢主管部門蒞臨公司指導工作”的條幅,也知道了這兩天發生的事,帥朗笑了笑,不知所謂,杜玉芬瞥了一眼,有點懷疑地問:“高興什麼?人家見不見你是兩說。”
“他要見我,以他的身份,已經輸了一籌;他要不見我,那他輸得更多……這就是一無所有的好處,咱們可以不要臉,可他不在乎麵子都不行。”帥朗笑著解釋了一句。
杜玉芬搖搖頭,和帥朗並肩走著。盛小珊設計的這個形象不錯,最起碼帥朗現在和杜玉芬站在一起,有那麼點兒俊男靚女的味道。進門廳的時候,帥朗不時側頭瞥著白底花裙的杜姐,不知道是處得久了,還是杜姐確實漂亮,越看越順眼,甚至連年齡因素也可以忽略了。當然,最欣賞的莫過於熟女這份坦蕩和爽朗,不會像年齡相仿的妞,請吃個飯都忸忸捏捏的,哪像杜姐,喝酒都敢跟你拚大杯。
“看我幹什麼?”杜玉芬斥了一句,乜斜著眼睛瞟著帥朗做賊似的表情。進了門廳,隻有保安指著方向,她點頭示意後,小聲問著帥朗:“喂,這兩天你不但征用了我的車,拿空了我的積蓄……現在不會連對我本人也動上心思了吧?”
“不不不……我對杜姐是隻有景仰之情,沒有褻瀆之心啊……哎,對了,杜姐,我說你這麼漂亮,為什麼還獨身呢?不至於連個欣賞你的男人都沒碰到吧?”帥朗半開著玩笑。
杜玉芬眉波一動,笑道:“誰說沒有,現在我眼前不就站著一位?我說你欣賞可以,可別偷偷摸摸,怎麼老是斜著眼偷瞧女人,不會正眼看呀?”
帥朗又被杜姐的豪爽噎了一下,不敢接茬了,嘿嘿傻笑著。熟女就有這個好處,有些話她不臉紅,能說得你臉紅。
進了電梯,摁了樓層,回頭一瞅,杜玉芬正秋波殷殷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一杯濃濃釅釅的混合果汁,裏頭蘊含的東西不少。早經人事的帥朗豈能看不懂這等端倪,隨著杜玉芬的眼光低頭瞧瞧自己的打扮,豎條紋襯衫,筆挺的深色西褲,配一雙紅色皮鞋,雖然沒有奶油小生的可人,可也不缺硬派小生的氣質。帥朗臉色一整,一揪自己的襯衫,解釋道:“喂,喂……杜姐,您千萬別被表象迷惑啊,我就這麼一身好衣服,都穿出來了……我這個玉樹臨風全是裝出來的啊……”
“是嗎?怪不得以前賣假貨,連自己都是個假貨……嗬嗬……”杜玉芬笑了笑,像大姐一般給帥朗整整衣領。說是這樣說,不過看樣子挺喜歡這個假貨的包裝,帥朗在這種眼神裏可有點受不了,岔著話題道:“一會兒不管誰接待,咱們得表現得恭謹,表現得謙虛……他們底牌是明的,咱們在暗裏,千萬不能讓人家看穿了……”
“這個應該我教你……什麼時候輪到你教我了……”杜玉芬不屑地說了一句。
兩個人配合得很默契,杜玉芬是正經八百公司中層出身,而帥朗是野路子,看來正邪兼施、剛柔相濟漸漸地成一個整體了。到了樓層,兩個人停止了談話,保持著正色。電梯門開時,迎接的人來了。
正是葉育民,接待的規格不高也不低,把兩個人請到了會議室,是中層管理經常討論市場決策的小型會議室,裏麵早有人等著了,一位是助理秦苒,一位卻是沒見過麵的閆副總。一介紹落座,明顯地隔桌坐了兩撥,明顯地感覺到自己不受歡迎,雙方連最起碼的客套也沒有,甚至連林總為什麼沒出麵都沒有解釋一句。
這簡直是老壽星吃偉哥———沒事找刺激來了……杜玉芬看著對麵三位俱是不善的眼光,心裏暗暗想著。反觀帥朗,今天倒像個人樣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等著杜玉芬唱主角。
什麼主角?說著就開唱了,杜玉芬麵對這三位也不怯場,斟酌了一下,直奔主題:“閆副總、秦助理、葉主管,咱們都是熟人了,我的事你們也知道……這次的來意我長話短說,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黃河景區、火車站東、西客站兩個市場區域,我們準備下一步全部上你們的貨,怎麼樣?要求也不高,你們以分銷價供貨,視同分銷身份,運費我們自付,這樣的話,可以省去你們直接上貨需要車輛、人力和其他資源的成本……”
“等等……”閆副總攔下話頭,老臉笑著,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反問道:“你們是想,到我們旗下要個分銷身份,長期在景區和車站銷售?”
“嗯,沒錯……”帥朗和杜玉芬都點點頭,很誠懇,就像是謀求合作來了。
閆副總眼皮一跳,左右看了看秦苒和葉育民,心思俱是相通了:這是退而求其次了。
三個人都免不了心裏暗笑,封殺到現在,第三天了,貨源的控製越來越嚴,甚至延伸到周邊縣市的分銷商了。以林總的估計,他們無貨可售之後肯定會選擇和綠爾、藍莓那幾家小公司合作上貨,而那幾家小公司的貨根本進不了主流市場,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會捉襟見肘,即便還想賣飛鵬和正濃的貨,也沒有分銷價的供貨,除非他們不怕賠錢……再說就賣這兩家的貨,等於變相給飛鵬和正濃服務,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就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林鵬飛的算計就是一步一步卡這幫人的脖子。沒料到的是,結果出來得這麼快,而且結果出乎意料,他們居然來找競爭對手合作。閆副總捋了捋思路,笑道:“嗬嗬……你們的算盤打得挺精的嘛,那我也給你們算一筆賬:我們的貨櫃車直配,每件比分銷價出貨要高一塊八毛錢左右,兩個市場平均四五千件的銷量,一天就是上萬收入,這筆錢足夠我們開支,還綽綽有餘了,我們有必要再找你這麼個中間人嗎?”
“這個我信,不過那是以前,現在飛鵬公司在這兩個市場區域已經沒有什麼銷量了。如果我們雙方合作的話,貴方很快就能達到先前的銷售量,損失是暫時的,盈利是長久的……”杜玉芬道,不過這話聽著像有刺。
閆副總一拍桌子,指著帥朗道:“市場丟了也是拜你們所賜啊,不過怎麼丟的,我們會怎麼拿回來。合作嘛,就不必了,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再說一級分銷商要交納保證金三十萬,而且要有不低於一千平米的場地,你們有嗎?”
“沒有。”帥朗道。杜玉芬沒吭聲,聳聳肩,給了個無奈的姿勢。
於是秦苒和葉育民笑了,兩個人的無奈,很像窮途末路來找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葉育民沒好話,笑了笑,直斥道:“那你還好意思來呀?”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現在誰能銷貨,誰就說了算,我們有市場,完全有提條件的資格。”杜玉芬正色道。
“是嗎?能銷貨我不否認,可你們還有多少貨?”葉育民反問道。
帥朗和杜玉芬對視了一眼,貌似心虛了,杜玉芬沒吭聲,帥朗接著說:“很多,多得怕賣不了……幾位,我是誠心誠意找合作來了,你們的態度我不介意,不過不能一點兒機會都不給吧?你們是非把我往正濃懷抱裏推嘛,你們要是不同意,正濃未必就不同意給我們供貨啊……”
“嗬嗬……正濃飲業現在每天的銷售報表就在我們林總的辦公桌上,你要有興趣,可以帶你去看看。”秦苒駁斥了一句,暗示兩家的聯盟。閆副總一聽,居然把聯盟方作為籌碼抬出來了,也笑了,傾傾身子問帥朗和杜玉芬:“飛鵬代理的產品早就遍布中州了,你們要貨,隨便可以找到,不過是零售價,你們買多少都成,想賠錢是你們的事……你們前天好像就在超市買了不少,對不對?”
帥朗撇撇嘴,眼睛直往一邊瞅,像是被人揭了羞處,杜玉芬也訥言了,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明說吧,你們沒機會,我們林總向來喜歡以不變應萬變,一天五千件的銷售量,快趕上一個地市的分銷商了,這麼大的量,在中州我還真找不出幾家有供貨能力的……我相信你們和綠爾、藍莓幾家都有協議,接下來你可以拿他們的產品和我們競爭,看看誰能占住市場……”閆副總有幾分得意,這正是飛鵬一直未在價格上做調整的原因,隻要斷了這幫人的貨源,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黯然退場。不管再拿什麼產品來競爭,沒有一線知名品牌,在市場上都成不了主流,到時候隻要飛鵬的產品陸續上貨,遲早要把綠爾、藍莓那些小品牌飲料擠到配角的角色。
以不變應萬變,以不勝戰有勝,不爭一時之氣,這樣既保證了大局的穩定,又能逐步收複市場,林鵬飛這個大布局看得不可謂不長遠。以閆副總為首的三位,現在有點佩服林總的眼光了,能逼得這兩個人上門找合作,說起來也算個不小的勝利。
帥朗不說話了,難得這麼寡言。杜玉芬不時地看帥朗一眼,稍顯難色。得,還是那句話,競爭不對等,真坐到一起,差別還是太大,人家根本沒把帥朗和杜玉芬當回事。
“帥朗,你也別虛張聲勢了啊,你們在五龍村的貨倉我們早知道了……今天剩下不到兩千件了,全部上市了,是不是?這兩天你們搭配著綠爾和藍莓的貨勉強能支撐下來,我看,你們明天是不是就要斷貨了?原來我想你們能撐一個月,看來有點高看你們了,林總說你們頂多能撐一周,看來也有點高看你們了……明天是不是撐下來都有問題?”葉育民得意地問著。
“明天沒什麼問題吧。你們不給貨源,大不了我找李正義再要點兒……沒錯,我是有難度,難度不小,不過我覺得咱們沒必要這麼掐來掐去吧?上次林總找我,還說了,可以給我個分銷商身份給我貨呢。”帥朗有幾分謙恭地說,不像先前那麼意氣風發了。
“你還真是個外行啊……”秦苒斥了一句,“你要真做分銷,必須在公司指定的區域銷售,你以為這裏麵就沒有規則,誰搶上哪兒,哪兒就是他私人的?”
“沒有,沒有這個意思……”帥朗低著頭,擺著手辯解,可又說不出什麼理由來,規則是強勢者定的,而破壞規則的已經落了下風。
“好了,你們倆陪陪客人……小葉,你通知一下門房,以後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就不必通知公司了,他們知道該怎麼做……”閆副總站起身,很突然,不以為然地往外走,直接無視了。本來他以為會有什麼有價值的情況,不料看到的是這個場景,有點失望地走了,臨走還不忘諷刺帥朗和杜玉芬一句。
沒感到意外,和預料中的一樣,臉再熱,到這兒貼的也是人家的冷屁股。閆副總的背影一消失,葉育民狀似有幾分解氣地看看帥朗和杜玉芬,笑而未語。秦苒這妞吧,在帥朗看來還算厚道,她有點同情地看著帥朗。
不過再怎麼看,這其中的怨念恐怕不淺,閆副總一走,這兩位當家不做主的更無話可說了。半晌,葉育民起身,很隨意地說:“兩位請便啊,我就不送了,你們一直就是不受飛鵬歡迎的人,還是別來自取其辱了……”
秦苒也起身了,不過沒有落井下石,隻是搖搖頭,同情地看了帥朗和杜玉芬一眼,兩個人出去了……
“走吧,你就是根好蔥,這兒也沒有你插的地方……”杜玉芬悻悻然站起身來,催著帥朗,帥朗訕訕地笑了笑。兩個人出了會議室,走在樓層的甬道裏,很安靜,沒什麼人,進了電梯,在想著什麼的帥朗也沒吭聲。直到下了樓,上了車,帥朗還在四處觀望著,似乎想發現什麼自己感興趣的場景,杜玉芬發動著車,隨意問道:“怎麼了?受刺激了?我就看不明白了,咱們現在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幹嗎非上門聽人家說難聽話……”
“犯賤唄……”帥朗靠著座椅,那副不屑一顧的表情又出來了。“犯賤?你以後犯賤,一個人來,別拉上我。”杜玉芬斥了一句。
“嗬嗬……這你生什麼氣,咱們犯點兒小賤,是在給他們犯大賤的信心,等他們的自信被咱們一次又一次打擊之後,他們就知道誰是賤骨頭了……”帥朗笑道,不過一笑之後免不了要考慮到長遠之事,又歎了口氣道,“最好還是能達成合作啊,畢竟這個專賣代理誰也拿不走,要是飛鵬或者正濃直接給咱們供貨,這兩塊市場,用不了一年咱就發財了啊……”
“你想得美,這兩塊市場,李正義寧願惹了你們,開了我,都不敢獨吞,飛鵬能便宜了你?”杜玉芬不以為然,道。
“那也未必,明天以後他們看李正義就不那麼順眼了,後天以後,李正義未必買他們的賬……三國時候三足鼎立就是這麼形成的,魏、吳兩家來回掐架,反倒成就了屁都沒有的劉備……”
“喲喲喲……你不會自比諸葛亮吧?”
“嘿嘿……諸葛亮不如我,他不會賣飲料。”
“跩得你……”
“哎,對了,你聽說了沒有,飛鵬可開出高薪招聘營銷經理了啊,年薪百萬啊。”
“拉倒吧,附加條件是銷售額八千萬,有銷售八千萬的本事,誰瘋了,還去掙他們那一百萬,早自己開公司了……那叫有償新聞,記者沒準兒拿多少好處才炒作這事呢,不過是給飛鵬做軟廣告而已……別異想天開啊,就你現在的身份,進飛鵬打工白幹,我估計人家看你都不順眼。”
“這個我信……我是說,萬一他們兩家誰都想拉攏我,你說我這身價開多少合算?”
果真是在做白日夢,杜玉芬卻不想打擊這個做白日夢的帥朗,努著嘴做了個鬼臉,實在有點無語,帥朗確實是想到了什麼美事,想得眉開眼笑,哪還像在飛鵬公司裏那副老實謙恭的德行?
對了,誰也沒有提接下來的貨源問題,好像這個問題是故意給閆副總一幹人看到的,沒準兒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已經讓對方看到了機會……
“咦……學乖了哦,沒有來……”
帥朗好奇怪而且好鬱悶地發了句感慨,看著大早上空蕩蕩的景區路方向,他使勁地撓撓腦袋,想不通為什麼葉育民、秦苒和那幾個自以為是做市場的今天怎麼學聰明了,居然沒來。挖了個坑,沒人往裏跳,讓人好失望啊。
是啊,帥朗很失望,如同錦衣夜行,如同無人喝彩,很讓人失望,得了五萬元獎金的王戰強又被帥朗拿捏著小辮,三千件飲料還真一件不少,全從正濃貨倉裏提出來了,現在就在五龍停車場。一大早從市場運回來,分貨,碼貨,各裝各的車,井然有序,這數日已經習慣在對壘中得意揚揚的帥朗,要沒個對手來吧,好像還挺失落的。
“帥朗……帥朗……我問你呀……”
程拐上來了,胖手揪著帥朗拉近車旁,小聲問道:“還有多少貨?”
“就這麼多,這還是昨天才找到的……”帥朗小聲回道。真正有多少貨,能告訴杜玉芬,能告訴程拐,其餘人就不太敢告訴了,隻說貨多著呢,怕你賣不了。
“不是說你能進飛鵬的貨嗎?怎麼,火車站那胖娘兒們不給?”程拐追問著,那兒的八千多件還是他最先發現的。
“她有點顧忌吧,我今天再去找找她,爭取買回來……”帥朗有點為難,那個好辦法,實施起來確實有點難度,人家飛鵬的批發商對他是防得很嚴,陳麗麗這兩三天還是支支吾吾,下不了決心。
“那你弄不回來怎麼辦?眼看著生意可就黃了啊。”程拐不悅地埋怨著。帥朗不高興了,推了程拐一把,喝斥道:“你行,你去呀?你以為弄這些貨容易呀?就這三千件,都是拿窩點換的……這麼大吃貨量,比市區批發商還大,誰敢輕易供貨呀……能多少弄點兒就不錯了。”
“那真弄不上,接下來怎麼辦?”程拐問。
“這事隻能走一天算一天了,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堅持到第十三天了,這已經非常不錯了,即便他們兩家把咱們卡得死死的,咱們上綠爾、藍莓還有其他小公司的貨,再跟他們來幾場拉鋸,勉強也能再堅持幾天,大不了被趕走唄,還能怎麼著?”
“有點可惜啊,我可是第一次做正當生意,還做得這麼好,這要是黃了,多可惜……”
“少來了,你丫賣了多少盜版雜誌?這幾個人裏頭數你掙得多,有什麼不滿意的?”
“瞧你說的,誰跟錢多過不去啊……”
“歇著吧啊,咱們掙得越多,人家賠得越多,這事拖得越久,來勢就越凶,別太放心上,免得將來失望……杜姐來了,趕緊的啊,告訴那幾個,有什麼事馬上通知大家……”
帥朗看到紅色豐田從景區路上駛來了,扔下程拐,直朝車的方向奔去。程拐在後頭“哎,哎”喊著,沒喊著人,罵了句什麼,回頭招呼著自己帶來的幾個人準備走。又是一天,掰著指頭數到第十三天了,一天除了工人開支,能落幾千的收入著實讓程拐有點舍不得。不但他舍不得,大家都舍不得,羅嗦扔下旅行社的生意不幹了,老黃招呼了幾個開黑車的,連黑車拉客也不拉了。老皮小皮自然更不用說,帶來的一幹同村根本就不走,沃爾瑪被斷貨之後幹脆就在景區賣飲料,哪兒也沒去,而且數這幫人能吃苦,白天幹活,晚上卷個鋪蓋卷就在貨廂車裏睡覺,別的不說,這市場看得可真夠嚴的了,半夜裏都逃不過老皮這幫人的眼睛。
陸陸續續,車開走了,又是一天開始了。下了車的杜玉芬一伸胳膊,來了個擴胸動作,很愜意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這裏的環境著實要比城市裏好得多,站在這裏就能看到浩蕩的黃河,聽著水聲,呼吸著帶腥味的空氣,那種氣息像鄉村泥土的氣息,讓人流連,而不會有絲毫厭倦。
喲……帥朗輕呼了一聲,腳步不知不覺慢慢地停下了,因為眼中又出現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杜姐,穿著超短的短褲,雪白上衣在腰間打了個結,蹬著運動鞋,梳著馬尾巴,像是晨練後直接來這兒了。帥朗見慣了穿裙裝和正裝的杜姐,乍看如此清涼簡約打扮,微微有點不適應,倒不是不漂亮,實在是那裸著的大腿和挺著的胸太過吸引眼球。程拐、羅嗦、老黃那幾個流氓可毫無顧忌,喊著杜姐,招著手,兩手打嘴巴似的從車裏給著飛吻,杜玉芬卻一點兒也不羞澀,也給回著飛吻,樂得老黃顛兒顛兒的,車差點兒撞樹上,引得杜玉芬咯咯一陣好笑。
杜玉芬朝帥朗的方向招著手,抿嘴淺笑的樣子,在恍惚中讓帥朗覺得好像見到了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想起那個銷魂難忘的夜晚……桑雅,桑雅,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而這個人就像夢裏見到的一樣,生活中再也沒有出現她的影子……
“過來……傻站著幹什麼?”杜玉芬喊上了。一喊,帥朗驚醒,笑了笑,朝停車場外走來,走到杜玉芬身邊,看著杜姐這番清涼打扮,做了個鬼臉。杜玉芬有點得意地賣弄自己身材一般,一抬腿,把一條腿搭上車廂上頭,邊做壓腿動作邊問帥朗:“怎麼?對手沒來,有點寂寞?”
帥朗點點頭,原本預計他們會來的,昨天專程跑了一趟飛鵬公司,有幾層用意。第一是試探有沒有合作的可能,結果沒有;第二是示弱以對手,等著對方再來掉坑裏一次,結果也沒來……這個事沒料準,就讓帥朗忍不住有點懷疑事態將會怎麼發展。因為,這個時候越平靜,越會讓他覺得心虛。
“沒來不更好嘛,你這麼好鬥……他不來,咱們安安生生掙錢,多好。你這個辦法不錯啊,我聯係了一家正濃的批發商,私下裏給他點兒好處,他同意少批量進點兒飛鵬的貨,一件咱們給他加五毛,不過量不會多……”杜玉芬說著,壓腿的時候腿繃成一條優美的直線,頭可以蹭到腳踝,看得帥朗免不了想入非非,不過好歹他還能把持住,笑了笑,搖搖頭:“杯水車薪呀,咱們這兒的吃貨量太大。今年也邪門,五月就下了一天雨,一天喘息機會都不給咱們,要能下三天大雨,我就有辦法。哎,老天不作美呀,看今兒的天氣,這三千件配上點兒綠爾的貨,能撐下今天來就不錯……”
“喲,這麼悲觀,不像你的風格呀?”杜玉芬笑道。
“嗬嗬……那是你不懂我,我壓根兒就沒樂觀過。”帥朗道。
“不對吧?我怎麼感覺你一直挺樂觀的呀。”杜玉芬奇怪道,放下了腿,矮著身子壓著另一條腿,抬眼詫異地看著帥朗,眼眸中放射出幾分笑意,掩飾不住那份欣賞。不料帥朗能欣賞的地方並不多,來了一句:“樂觀個屁……”
一句話刺激得杜玉芬微微蹙眉,很無語地看著帥朗,正要糾正一下這貨的態度,不料帥朗一屁股坐到路牙上,有點感歎地說:“樂觀得起來嗎?我從畢業到現在一直就在生意場上混,送過貨,賣過保險,賣過藥,發過廣告,賣過盜版書,還賣過羽絨服,還賣過……我都記不起來了,不是坑人騙人就是被人坑被人騙,不光非正當生意啊,就連正當生意也免不了是這個樣子……咱們這好好的生意,非被李正義這麼坑一家夥,弄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一直懸著,我樂觀得起來嗎?”
“生意場上曆來就是如此……我覺得你應該看得開呀。”杜玉芬道。
“當然看得開,隻是有些舍不得……這幾年銷售也跑過,公司也幹過,都是當小職員給人跑腿。累死累活,一個月掙上兩三千,有時候還接不住,今年好容易逮著了這麼個機會,你說要不撈上點兒本錢,那得多虧呀……”帥朗有點不舍,其實和兄弟幾個的感受是一樣的,都舍不得,可心裏也都明白,能在這個市場占一天,就少一天。
“哦喲……你不能這樣吧?我們可都指著你呢啊,你要是垮了,我們隻好全撤了。”杜玉芬開了句玩笑,起身來,大大方方坐到帥朗身邊,手抱著膝,側著頭看帥朗的表情。
帥朗笑了笑,未置可否。說真的,這次是糊裏糊塗走到領頭的位置了,以往兄弟幾個都是各行其道,真正坐到一起的機會不是很多,但是在領著這幫人能走多遠的問題上,帥朗很清楚,肯定走不了多遠。沉吟片刻之後,帥朗又回到正題上了,狐疑地問杜玉芬:“杜姐,你說他們會怎麼來趕咱們?”
“問我?”
“是啊,你好歹也是正濃前副總,總能有個大致預測吧?”
“這個……代理體係之所以牢固,是因為經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後期市場混亂之後,已經漸漸拉小了分銷、批發、零售之間的差價,特別像銷售大、單價低的飲料生意,每瓶差價就是幾分錢,暴利時代過去後,這是一個市場走向成熟的標誌。也就是說,憑我們這些人,憑我們占據的這兩片市場區域,動搖不了代理和分銷這個體係,憑我們手裏的量,也動搖不了代理和分銷的位置。除非你能把中州市場全部拿下來,那就另說了,沒準兒可口可樂公司或者統一廠家就上門找你供貨來了……”
“那不可能呀……”
“是啊,既然不可能,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多待一天,我們就多賺一天,大不了咱們撤了再找份工作唄。”
“別提求職了啊,我最怕找工作……”“為什麼?”
“我混的這兩三年,往人才市場跑了不下幾十趟,從年前羽絨服下季後我失業,到五月開始賣飲料,我就愣是沒找著工作,找來找去,都把人找疲了。”
“不至於吧?我怎麼覺得沒那麼難呀?”
“那不對等,瞧您這漂亮臉蛋,還有這魔鬼身材,去哪家公司找不著份工作幹?我就不行了,學校不咋地,文憑也不咋地,專業更不咋地,我除了賣苦力,沒什麼可賣的……還不如賣飲料呢……”
“嗬嗬……哈哈……”
杜玉芬被這幾句大實話逗笑了,這也是個實情,現在是豎起招兵旗,不愁吃糧人,隻要有薪水可發,就不缺應聘的來。就公司前台那兒說“您好”的迎賓,沒準兒都是哪個大學裏的班花、校花什麼的,作為一個學無所長、沒有什麼背景來曆的大老爺們兒,想在城市混個人模狗樣,已經越來越難了。
大早晨的光景,人車俱稀,難得兩個人在一起說幾句心裏話,說幾句生活的感受,杜玉芬免不了也勾起往事,絮叨著自己的生活。讀了銀行中專,進了個農村信用社,逢著銀行改製,成立地方城市銀行,買斷下崗,自謀職業,和帥朗的經曆雷同,賣過保險,當過營業員,幹過服裝生意,最後在飲料行業有了個立足之地,不過也在一夜之間成失業者了。唯一比帥朗強點兒的地方是前些年趁個機會買了單位的集資房,好歹有個棲身之地,不像帥朗,還遊蕩在城裏四處租房。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有點唏噓不已了,有那麼點兒同是城裏淪落人的親切感了。其實現在把人才市場或者公車上衣冠楚楚的人隨便拉上幾位數數履曆,大多數都有幾近相同的境遇,一直徘徊在失業和就業之間。
手機鈴聲響了,帥朗掏著口袋,看了下時間,快七點半,今天的任務是無論如何得搞到明天的貨源,這番有點唏噓的傾訴更堅定了他的信心。什麼信心呢,肯定是要:釘在這裏,再多撈點兒,再多撈點兒,再使勁多撈點兒……
“喂,什麼?他們去你那兒了?不對呀,沒來五龍景區呀?你看清了?”帥朗嚇了一跳,聲音變調了,正沉浸在回憶中的杜玉芬也驚訝地看著
帥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幾公裏外的浮天閣景區,程拐站在閣台階上,看著眼前的景象,有點憂心忡忡地回著電話:“看得很清,來了兩輛小貨廂,七個人,堆了一百多件飲料,人家是要自力更生……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幾十米外,兩輛貨廂車停在路邊,就在上閣台階的下麵路的旁邊,搭起了倆人多寬的遮陽帳,五男兩女,都穿著可口可樂、統一的OEM汗衫,搬著小櫃台,花花綠綠的飲料已經擺上台了,就像城市裏經常可見的品牌促銷活動,統一服裝、統一標識、統一產品,很上檔次,連遮陽篷上也印著飲料的標識。
放下了電話,一位氣喘籲籲的小夥從台階下奔上來了,喘著氣豎著三根指頭:“可口可樂,賣三塊……統一紅綠茶,兩塊五……拐哥,人家在台階下,咱們在景點裏,生意可全被截了啊……而且有景區管委會批準的促銷活動,蓋著大紅章呢……”
程拐大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浮天閣台階下擺起來的直銷點,傻眼了……
幾乎是同時,葉育民接到了一共十四個直銷點打回來的電話,他看看時間,差一刻八點。葉育民興衝衝地從市場部往頂樓經理辦走,輕輕叩門,應聲而進,林鵬飛和秦苒正商議著什麼。看著葉育民,林鵬飛笑問道:“都到了?”
“到了,火車站周邊我們正在聯係,設九個直銷點應該不難。”葉育民道。
“很好,告訴現場,都睜大眼睛,有人搗亂隨時彙報。撐上他們幾天,把他們撐跑了再恢複原狀。咱們不圖掙這個零售的錢,但是要讓景區和車站所有的業主明白,隻有跟著飛鵬,隻有銷售大品牌的產品,才有錢可賺……明白了這一點,誰想興風作浪都不成。”林鵬飛有幾分得意地說著。這許多年來,已經沒有同級別的競爭對手了,偶爾冒出這麼一個來,雖然攪得人心神不寧吧,不過也有那麼一點兒樂趣,這不就想了個直銷衝擊辦法。飛鵬不怕競爭,隻要把可口可樂、統一這些大品牌的飲料放到市場上,根本不愁銷售,根本不懼競爭。
“他們……不會真的胡來吧?”葉育民緊張地問了句。還是秀才怕遇兵,今天這事是前一天和批發商、分銷商密謀定下的,銷售收入全歸到場的批發商,又有公司支持,又有錢可賺,何樂而不為呢?唯一擔心的就是有人搗亂,不過這個問題林鵬飛似乎早就考慮到了,笑道:“他要真敢用拳腳說話,那接下來就不用我們和他說話了……”
咦?有點意思,葉育民從林總飛揚的眉色中讀出點兒什麼,立時想到了公司和公安分局不錯的人際關係,以前不動用,那是因為人家一直是擦邊,就不越界,要真越界了,沒準兒事情反而更好辦了……一念至此,知道早有安排,葉育民高興地點點頭。
“還有件事,秦苒你辦一下。今天早上,這夥人不知道又從什麼地方拉來了三千件百事可樂、紅綠茶飲料,都是正濃的貨……李正義這個人,從來就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幾千件貨源,除了他,誰還能拿得出來……秦苒,你出麵警告他一次,再在咱們的市場上耍貓膩,別怪咱們翻臉不認人……”
林鵬飛有點生氣地晃著手機上的照片,那是不久前手下剛傳回來的,連吃了兩次虧,前一天人家斷貨,今天又變出貨源來了,好在他從來就沒相信過李正義會循規蹈矩,否則今天又要被動了。
不過現在,被動方已經不是自己了……
哢嚓,照了一張……哢嚓,又照了一張……
帥朗躲在車裏,遠遠地照了幾張照片,接到程拐的電話沒多久,帥朗也見到了五龍景點促銷的隊伍。那裏地方大,設了三個直銷點,不但把帥朗看愣了,而且把市場原有的攤主也看愣了,攤主還上前叫囂了幾句,那些人隻是解釋臨時促銷,而且有管委會的批準,搞得一幹生意要被分流的攤主們好不懊喪。
生態棧道、浮雕區、碑林區、暢懷亭、梅園、二十八軍紀念園、炎黃二帝陵,幾個像樣的大景區都設下直銷點了,大點七八個人,小點兩三個人。此時帥朗停車的位置在堤灌站邊上,不遠處就是飛鵬的直銷點,一路照過來,再看標識清晰、很上檔次的裝飾和統一美觀的服裝,帥朗上牙打下牙,一個勁兒咬嘴唇,回頭看杜玉芬,杜玉芬也是表情無奈,那種大勢已去的無奈。
一般情況下,代理不會走零售這條線的,費時費力,出貨量又小,而且使用人工和設施投資大,而這次看樣子下血本了,十三四個直銷點,光設施的投資就得幾萬元,人員更不用說了,足有六七十人。而且更讓帥朗鬱悶的是,售價直接和城市持平了,以往在景區,由於路程的原因,比城市售價高五毛錢,帥朗到後又提了一塊錢,現在直接打到底線了,也就是說,這種做法可以把價格競爭限製在零售領域,而對代理和分銷、批發價沒有什麼影響。
“這叫越位競爭,直接在終端市場和咱們拚品牌優勢,避免價格戰波及分銷和批發領域,看樣子他們動用的關係不少,景區市場準入一直很嚴格,加一個攤位,審批都得花不少時間,這次他們一口氣下了十三四個點,肯定是花了大氣力了。”杜玉芬輕聲解釋道。沒想到飛鵬會兜這麼大的圈子在零售上做文章,不過這個既耗時,又耗人力和財力的事,暫時看起來還沒有破解的辦法。
是啊,沒什麼有效辦法可破解。兩個人都明白,財力、物力、人力占壓倒性優勢的飛鵬公司隻要一進來,接下來就是自己卷鋪蓋走人了。隻要可口可樂、統一係列、彙源果汁係列一到這個市場上,剩下的產品,就是正濃的,都得靠邊站,用不了幾天,他們就能把貨上到每一個攤位上。
完了,杜玉芬心裏默想著,看著帥朗。帥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盯著杜玉芬,雖然盯著,思想卻飄移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那眼神裏,有不服,有複雜,有愕然,有驚訝……有很多,就是看不出來有什麼辦法。
太陽漸漸升高了,陸續到達的旅遊大巴送來了一車又一車遊客,就像機械分流一樣,被憑空多出來的十四個直銷點分流走了一大批遊客。梅園的老黃坐著抽悶煙;浮天閣的程拐想找茬帶人幹架,不過光天化日之下,一時拿不定主意;老皮和小皮在極目閣這邊無計可施,今天的銷售恐怕要比平時低一半不止了;羅少剛連著幾個電話催帥朗,不過都沒有回音……
從景區路向黃河景點駛來,車廂裏響著輕快的星空鋼琴曲,路過第一個生態棧道景區處的銷售點,葉育民看到擠攘著的銷售台前,身著公司OEM工作服的銷售員在忙碌著,他笑了笑,車停也不停,向下一站駛去。副駕上坐著的是李秘書,是代表領導親自來了,左顧右盼的,看樣子非常滿意,兩個人相視時,不時地會心一笑。
“早該這樣了,為什麼等了這麼長時間?”李秘書問。
“李秘書,這事不是咱們說了算的,景區是個特殊地方,要有市場準入,設點要經過管委會同意。咱們做代理的,一般不進入零售市場,嚴格地說,零售和批發、分銷是兩個概念,您看今天,咱們動用了批發商的二十台車、三十二組遮陽篷、七十多名一線銷售員,一大部分都是各批發商鋪裏調來的,組織這麼一場大的促銷,需要時間和方方麵麵的關係……”葉育民解釋著,這也是緊鑼密鼓幾天才組了個隊,以飛鵬的實力,一天調集二三十萬件以上的貨源沒問題,不過要組織這麼分散的十幾個直銷點,還是需要時間的。
“嗬嗬……這次總該把他們擠走了吧?葉主管,您說他們在這兒還能支撐幾天?”李秘書笑了笑,征詢地問著。
“這個不好說,不管哪個團隊,崛起和消失都需要一個時間段,這幫人很特殊,他們一無資金,二無實力,三無代理產品,純粹就是個二道、三道販子,拿別人手裏的貨搶市場,能待多長時間真不好說……不過我想長不了,十四個直銷點要分流走現有攤位最少三分之一的銷售額,收入急劇下降以後,隻要我們稍稍放手,這些攤主除了上我們的貨,別無選擇,畢竟我們可口可樂的營銷是……林總語錄那一句:無處不在!”葉育民帶著幾分得意地說。
“那當然,可口可樂全球日銷量十五億瓶。哎,對了,我昨天看了梅琳達·蓋茨的演講,她極力推崇可口可樂在發展中國家和落後國家微型分銷的模式,也就是咱們通用的以代理、分銷商、批發商幅射到整個市場區域的模式……她稱這個營銷模式的覆蓋是天衣無縫的。”
“誰?哪個梅琳達?”
“拜托,比爾·蓋茨知道不?首富夫人。”“哦……最有錢的有錢人呐,哈哈……”
輕鬆的話題,沒有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到了最大的五龍景點,在穿行的大巴車隙間找了個停車位,看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一輛接一輛的大巴車從景區路駛來,車門一開,便是如潮的遊客蜂擁一片。這個景區設的直銷點就在停車場和景點中間,一撥一撥的遊客從直銷點走過,七個銷售員在找零和售貨間忙得目不暇接,甚至沒有發現市場主管和經理秘書親臨現場了。
“咦?那些人呢?”李秘書奇怪地問道。林總說過,那些人的配貨地點就在停車場上,在這兒就能看到,不過拿著相機想拍張照片的李秘書來回幾次都沒有找到。
葉育民笑笑道:“滾蛋了唄,就今天的這形勢,您覺得還需要隨時補貨分貨嗎?”
是啊,應該不需要了,李秘書一想明白了,公司強行介入零售市場,馬上供貨過飽,那些人能不能售完都是問題,於是笑了笑,收起了相機。
形勢,一邊倒了……
今兒還真不需要分貨補貨了,不但帥朗不需要了,把持各景區銷售的幾位哥們也不需要了。一般銷售設點都是在景點門口或者景點裏麵,而飛鵬公司設的直銷點都是在停車場、路口,十四個直銷點把一百二十多個攤位放到了下遊。再加上搶眼的OEM的遮陽篷、知名度巨高的飲料,銷售情況如何,可想而知了。
十點剛過,羅少剛、黃國強、程拐加上老皮、小皮五個人,駕車到了五龍村口,幾個哥們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都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最遲來的程拐一臉愁容,進門看著眾人,罵罵咧咧地說:“完了、完了,這孫子想得真絕啊,我說帥朗你一天幹嗎呢?這麼大動靜,事先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說著程拐一下坐到了床上,壓得床吱吱呀呀直響,躺著的羅少剛推了他一把,沒推動。另一邊坐著的老黃懶洋洋地說:“就是知道,又能怎麼樣?你爹又不是管委會主任。”
“放你娘騷屁,我爹要是管委會的,我還用一天到晚屁顛屁顛地搬飲料箱?”程拐罵了句。老黃抬腿要踹他,床上的羅少剛倒先踹了,攔著兩個人拌嘴。一旁站著的皮定方看了看一直在玩一台小筆記本電腦的帥朗,出聲問道:“帥朗,咋辦,你吭個聲啊,人家要這麼幹,咱們可幹不下去了,飲料這玩意兒是越多越劃算,越少越賠錢,我看今兒能賣一半就不錯……”
“狗屁,可口可樂、芬達、雪碧擱那兒,基本就沒咱們的事了,那綠爾公司的什麼鑫源果醋,還有咱們中州產的大自然果汁、嵩山礦泉水……一天連五件都出不了,跟老皮那沃爾瑪一樣,都是些坑爹貨。”羅少剛說著,一骨碌爬起身來了,有點情急。老皮卻辯白著自己早不是沃爾瑪駐中州代理了,少拿這個說事。就一個小屋子,幾個人罵來損去,相互攻擊著,帥朗充耳不聞地看著電腦,旁邊坐著的杜玉芬每每抿嘴瞪眼來個無奈表情。
這就是帥朗的銷售團隊,很帥的羅少剛頭腦簡單,脾氣急,三句話不對就要拔拳;很胖很肥的程拐很陰險,眼睛看誰都像在算計誰;染一頭黃毛的黃國強像二流子;再加上一臉猥瑣、有點營養不良的老皮、小皮,這個團隊不論從第一印象還是整體素質水平,和人家飛鵬的相比,能不能同日而語是一瞧便知。
這些人坐著都不安生,羅少剛一會兒又把氣撒在程拐身上了,埋怨程拐太胖,坐得床都快壓塌了。程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來個相撲動作,把羅少剛給辦了,老黃在一旁煽風點火,生怕兩個人幹不起來似的,老皮看得直搖頭,小皮樂嗬嗬地插不進來。半天才聽“嘭”的一聲重響,是帥朗拍著桌子,如同一木驚堂,眾人一停,就聽帥朗說:“別亂了,一起想想轍,誰有辦法,說說……”
“媽的,一不做,二不休,把大牛叫來,咱們現在也有幾十號人,趁亂砸了他們的攤。”羅少剛瞪著眼,惡狠狠地說著。
“啪”的一把拍上大腿,程拐一豎大拇指:“就這麼辦,趁中午人最多的時候幹,正好把他們的攤哄搶了。”
“要什麼家夥,我讓我們一起跑車的哥們兒拉過來。”老黃也附和著,看來在這個問題上高度統一了。
偏偏又來了個湊熱鬧的,老皮一拍巴掌,點點頭道:“算我一個,加上我們叔侄倆,我們也有八九個人呢,打完,咱們再換一茬人……他不讓咱們好過,咱們就不讓他過。市場就是這麼搶出來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杜玉芬聽愣了,表情僵在臉上,也聽傻了,喉頭裏有點鬱結。這幫人從來沒有統一意見,沒成想在這事上能這麼統一,這哪裏是討論營銷,簡直是摩拳擦掌,在準備全武行,聽得幾個貨已經在商議使用什麼武器,怎麼打、怎麼攪亂、怎麼跑、誰打頭、誰接應,說得有條有理,很有專業水平。杜玉芬聽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那幾位這才想起還有位外人呢,暫時停下了話題,都看著帥朗。帥朗笑了笑,一豎大拇指:“好辦法,好氣勢,同心協力,同仇敵愾,咱兄弟們怕過誰呀?是不是?”
對嘛,這才像句話,幾個人都樂了。不料笑容剛出,帥朗話鋒一轉,搖著頭:“不過今天不能動,動了手,今天就得滾蛋,能不能回家都不好說……這不是設點直銷來了,是給咱們挖坑,等著咱們跳呢……你們看,我和杜姐一路拍了不少照片,我發現了一點兒小貓膩,你們都過來看看……”
“呼啦”一聲,床上躺著的、坐著的、站著的都湧過來,擠在帥朗背後。十寸的小本,縮放一堆場景和圖片,是今天的銷售現場圖片,幾小時前照的,有的剛剛支攤,有的還在架遮陽篷,有的在分飲料。帥朗把圖片從頭翻了一遍,一張張翻過,足有四五十張,然後定格一張縮略瀏覽的大圖,密密排著一堆小圖片,都是飛鵬今天派來的銷售員。
咦,沒看懂,帥朗不動聲色,而且有點神秘,杜玉芬似乎也沒有發現貓膩所在,她催著帥朗,帥朗笑著,手指著幾張圖片道:“你們看,每個點上普通銷售員都是紅帽白衣,中間都有客以一個人,一個藍帽、白襯衫,打領帶的人,還都是女的。”
咦,定睛一瞧,還真是如此,不細看,還注意不到,圓臉、長臉、瓜子臉、錐子臉,一排美醜兼有的妞在小屏幕上排了三排,細看,和其他人確實有點細微區別。
“那是現場負責的,每個點都需要這麼一位,組織銷售,負責隨時報告銷售情況,是聯結公司和現場的中間人。”杜玉芬解釋著,這種情況很正常,好像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哦,明白了,帥朗,你是說要下手,得有準頭,朝這些人下手?”羅少剛理解了。
“哎,這麻煩了,咱們打是打,別朝這些小妞下手啊,怪辛苦的,大熱天擱這地方賣飲料。”老黃不忍心了。
“嘖,你對她們仁慈,她們可不會客氣……來搶食的,隻有對手,沒有小妞,管他什麼人,一哄而上,越亂越好。我們書市裏經常這麼幹,鬧他們幾次,鬧得他們不敢再來,生意就是咱們的了。”程拐唆導著。
年輕的裏頭沒個好貨,年紀大的貨也好不到哪兒去。老皮估計也是大風小浪都經過不少,很明白市場搶起來不是你拉倒,就是我倒啦的道理,對於辣手摧花同樣持肯定意見,今天來的人裏有十幾個女人,抵抗力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暴力的,一另類的,一肥碩的,還有一個老而不尊的,幾個人討論著,又回到原路了,估計這哥幾個都是眼看著快掙不上錢了,急紅眼了。杜玉芬臉色為難,很無語地看著帥朗,沒準兒以為帥朗想從女人身上下手了,看來自己有點低估這幫人的決心了,進不來不說,進來就不會輕易走,就是走,肯定也得把市場攪個底朝天。
不過又一次錯了,帥朗聽著,臉色同樣顯著無奈和為難,悻然回頭看了看幾個人,瞪眼的表情讓幾個貨的嘴立刻閉上了,就聽帥朗解釋道:
“要群毆,我就不找你們了,大牛一個人就挑了……找你們商量,就是想咱們一起動動腦筋,想想辦法,給你們看照片,就是讓你們了解現場,知己知彼,才能有點勝算。咱們是一群什麼貨色,人家肯定早查清底細了,之所以敢大搖大擺來,肯定把可能發生的事都想清楚了,想好對策了……就在照片裏麵,坑都給咱們挖好了……”
什麼?眾人俱是一凜,湊上前來,細細看著,還是長臉、圓臉、瓜子臉、錐子臉的妞,半身像,又不是裸照,根本沒啥看頭,穿得還都一樣,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所以然來。杜玉芬即便心細,也沒有發現什麼端倪,過了不大會兒工夫,帥朗指指照片中人的胸前強調著:“你們看,每個人胸前都別著一支筆……十四個直銷點、十四個這樣的女人,十四支筆,幾乎如出一轍。”
“別支筆有什麼稀罕?”羅少剛問。
“是啊,別支筆有什麼稀罕?”程拐仔細看著,不相信地問。
“杜姐。”帥朗側頭問,“一般現場營銷的時候,管事的都用什麼筆?你就說正常情況下,應該用什麼筆?”
“一般都是圓珠筆或者中性筆,便宜、實用,丟了也不心疼……”杜玉芬道。
“那你看這種筆……”
帥朗放大幾個圖像,邊放邊解釋道:“我想林鵬飛肯定已經很了解咱們了,一定會考慮到咱們嘴上說不通的時候,肯定要用拳腳說話,對這一手,他不可能不防,既然要防,那他輕易就不敢來。咱們之所以還能占著這兒,多多少少都有這麼一份威懾力存在……而這一次,我開始沒發現他的後手藏在哪兒,細細一看,我想問題就出在這兒……”
筆,漸漸地放大了,一個漂亮的金屬筆夾,還有個人拿在手裏寫什麼時被抓拍下來了,是一支造型很漂亮的金屬筆,放大,再放大,筆夾上還有一點很微弱的藍光……有人輕輕籲了口氣,是羅少剛,他反應最快,愕然問道:“攝錄筆?”
“對嘍,你們終於認出來了……”帥朗一放鼠標,說出答案來了,圖片放得更大了,筆夾中間的藍光點能看得很清楚,是攝錄筆。
“哦”的幾聲,都恍然大悟了,這玩意兒現在泛濫了,電腦城裏兩百塊就能買一支,不管想拍裙底風光,還是想錄春宮場麵,都方便得緊。而出現在這樣的銷售現場,除了針對可能發生的潛在危險,還真想不出它有什麼其他用途。一想明白了,幾個人麵麵相覷,心裏微微發涼,暗處藏的這個後手不可謂不用心良苦,隻要一發生衝突,一發生群毆,一發生哄搶,錄下來,往公安局裏一送,這麼大公司,再使使手腳,那叫人贓俱獲、罪證確鑿,想趁亂抵賴都不可能了。
“懂了吧?咱們整了人家幾次,人家怎麼可能不防備?這次是要吃定咱們了,咱們不去,隻能眼看著市場一點點丟掉,攤主都上飛鵬的貨,咱們隻能幹瞪眼瞧著,遲早要滾蛋。咱們要去,正常的競爭不用說,咱們競爭不過,要想歪主意趕人,發生衝突什麼的,好……把場麵錄下來,回頭不管人家,還是讓警察找咱們麻煩,那叫一找一個準兒,咱們就不是滾蛋了,那叫完蛋!”
帥朗欠著身子,緩緩說著,用了兩個多小時,發現了這麼一個小小的玄機,終於更深層次地了解到對手的用心了。
這年頭的生意,哪行都是人才濟濟,哪裏都是人滿為患,但凡掙錢的門道,差不多都快擠破腦袋了。你掙錢,就意味著別人不掙錢或者賠錢,更意味著別人想搶走你的掙錢生意,搶了人家這麼大生意,人家怎麼可能等閑視之呢?
理解了,都理解此中的難處,就像最初帥朗出的損主意攔車一樣,這種灰色手段雖然放不上台麵,可不得不說,還是挺管用的,最起碼這幾個暴力分子閉口不談製造混亂、武裝搶奪的事了。
“帥朗,你好像有辦法了?”杜玉芬看著帥朗的表情,平複了最初的驚訝和懵然,慢慢鎮定自若了。她問了句,其他幾個人也追問著。
帥朗“嘿嘿”一笑道:“你們真沒有辦法?”
“快說,快說,急死老子了。”羅少剛催著,程拐也揪著後領催道,“少賣關子,弟兄們唯你馬首是瞻,給足你麵子了啊。”
“那我要是有辦法,你們聽我的嗎?”帥朗收起了笑容,又問。
這下大家不說了,都點點頭,感覺這種兩難選擇,選哪條路都不是萬全之策,而帥朗從小餿主意就多,無形中成眾人的智囊了。
“好,天才和白癡就是一步之差,聰明人和傻子也是一步之遙,這辦法不管誰想出來的,都是非常聰明的……不過從另一角度看,同樣是笨得要命的法子……你們要相信我,先辦一件事。”
“什麼事?”眾人問。
“把你們手裏能籌到的現金都給我。”帥朗道。
“什麼?”有人嚇了一跳,反應最強烈的是程拐。
“要錢幹嗎?不是想坑我們吧?”老黃也不大相信。
“收貨……你們想,原來這兒的市場是個真空,飛鵬的貨一直進不來,而今天是全部湧進來了。批發商不敢私下給貨的原因,就是因為怕查,今天貨一進來,人肯定是飛鵬從各處收羅來的,他們自有的一線銷售沒有這麼多……人一亂、貨一亂,正是個收貨的好機會,最起碼我敢保證,車站陳麗麗手裏的積壓貨,我肯定能拿到手……而且,我照樣有辦法把這些直銷點全掀了,前提是你們都得出錢一起上貨,否則掀了這裏的直銷點,就失去意義了……”
帥朗眼珠滴溜溜轉著,邊說邊看著從懊喪中漸漸回複到驚訝中的哥幾個,杜玉芬也微微點頭,似乎很可行。
不料這還不是全部,帥朗看著動心的眾人,繼續忽悠道:“兄弟們,想不想玩把大的?人活一輩子,總得瘋狂幾次吧?以前咱們為什麼活得不如人?那是因為咱們太老實了,沒有膽量,不敢幹;以前為什麼咱們辛辛苦苦,掙不上錢?那是因為咱們沒有眼光,抓不住機會;拚了這麼多年,熬了苦了這麼多年,我們終於抓住一次機會了,還是掙不上多少錢,又為什麼?因為人家已經把市場視為自己私產,不允許我們染指,因為人家已經把我們看作另類,要除之而後快,人家想斷咱們的貨,就斷咱們的貨,想怎麼踩咱們,就怎麼踩咱們,想怎麼賣咱們,就怎麼賣咱們,現在還想給咱們挖個坑全埋了,咱們在人家眼裏,根本就不算他媽個人……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除非咱們抱成團,他想讓咱們滾蛋,咱們讓他完蛋!”
鏗鏘,激憤,豪氣,甚至於夾雜著若幹年汗裏苦裏累著泡出來的怒意,帥朗的聲音幾乎有點變調,一幹同樣出身、同樣在艱難反複中煎熬的哥們,被這幾句話敲到了心裏的深處,都是一樣的生活,在對待生活的無奈上,有一種不約而同的共鳴。
“別打自己的小算盤了,十指張開強不過兩個握緊的拳頭,我就問你們一句……”帥朗看著大家,一一掃過,一字一頓,“幹不幹?”
沒有什麼猶豫了,羅少剛、程洋、黃國強、皮定方叔侄倆再沒有猶豫,狠狠“呸”了一口,爾後是群情激憤,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來:“幹!”
第二次光顧中鐵配貨的時候,恰恰到了正午時分。
牛必強從貨廂上下來,愣眼前後瞧瞧,可不知道今天咋啦,帥朗把景區配貨的五輛貨廂車全帶回來了,兩輛是皮定方的,一輛是程拐拉書的小貨廂車,另外兩輛卻是老黃和羅少剛租來的。五輛車四種牌子,高低不一、大小各異,放一塊咋看都不順眼,更奇怪的是不知道怎麼著就來這兒了,而且還通知自己叫貨場的搬運工來。牛必強下車看著前麵帶路的小豐田裏杜玉芬和帥朗出來後,快步追上來急聲問道:“杜姐,幹嗎來了?”
“問他。”杜玉芬一揚頭,示意著帥朗。帥朗側頭笑笑,指指招牌道:“運貨呀。”
“哦,你們和肥肥談好了?我還以為你叫人打架來了……”大牛一聽,放心了。肥肥是誰自不待說,自然是指陳麗麗了,大牛笑了笑,不料帥朗給了大牛個意外,邊走邊說:“還沒談好。”
“沒談好?沒談好你把車都帶來了,油不用掏錢呀?”大牛詫異地問道,緊追著倆人的步子,小聲警告著倆人,“帥朗、杜姐,這事可不好辦啊,我聽站裏總務處說,人家飛鵬公司一兩天就要在火車站周邊設幾個直銷點,這要設點的話,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啊……你說要是領導發了話,我也不好意思再砸人家攤位,這讓我咋辦?要不咱們換換,我到景區收拾那家夥,你們來車站看場子?”
杜玉芬回頭瞥了一眼,大牛也是一臉急色,估計在飲料生意和車站工作上也有點患得患失,和景區留守的那幾位也是如出一轍。杜王芬笑了笑,未置可否。帥朗頭也不回地說:“大牛,你閉上嘴,我保證你日子照樣好過……今兒叫你就是運貨,沒其他事,亂發言,小心我斷你的貨。”
“那成,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啊,這次我出了十五萬,那可是老婆本,別給我賠了啊。”大牛提醒了一句。一提醒,帥朗一停步,很不樂意地回頭剜著大牛,立馬對杜玉芬說:“杜姐,把錢扔給他,讓他滾蛋!”
“哦……好的。”杜玉芬笑著作勢,拿下了肩上的大包,兄弟幾個身家都在包裏了,就靠這玩意兒背水一戰呢。一拿包,大牛反倒急了,趕緊攔著:“別價,杜姐,我就說說……沒事,我不說話,我不吭聲,從現在開始閉嘴……”
“有啥想不開的,你攢那老婆本幹嗎呢?火車站周圍站街妞多了,一多半你都認識,就你這德行,娶了老婆也得離婚……再說兩三百就能辦了的事,你娶個老婆值不值?”
帥朗斥了句,大牛愣在當地半晌才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杜玉芬掩著嘴笑著,現在她對這幾人的談話和思維方式已經見怪不怪了。大牛想了想,追上來,豎著大拇指,點點頭,諂媚似的附和著帥朗道:“有道理……花幾十萬娶個老婆回來,真他媽不值……”
杜玉芬笑不出來了,咬著嘴唇回頭剜了大牛一眼,大牛立時閉上了嘴,不說話了。於是又換成帥朗咬著嘴唇謔笑了。
配貨地方沒什麼變化,大中午的光景少有客來,剛剛歇了口氣的幫工們正坐在門坎前、櫃台後,就著杯涼白開吃盒飯,或蹲或坐,三三兩兩。
帥朗頗有感觸地看著這些人……米飯和一口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擦一把額頭脖子蓄著的汗,這種生活對於他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麻木和不仁,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一天一天挨著,每每蹲在牆角吃飯,看到衣著光鮮進出的客戶總有種壓抑不住的羨慕和向往。
而今天,角色置換了,當站在這個角度再看仍然停留在那種生活中的同類時,不知為何,有一種深深的惻然。
三個人上了二層,陳麗麗、王正兩口子也正在吃飯,比幫工們多兩份葷菜,像這種做批發生意的,沒有什麼準點,從早晨開門,要守到晚上打烊,兩個人看到帥朗,互視了一眼,像心裏有鬼般,眼神呆滯了片刻,下意識地放下筷子,稍顯緊張地看著他們。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因為麵前的人白得了十萬元獎勵,兩口子都知道這錢沒那麼好拿,這不,找上門來了。
“陳姐、王哥,二位好……別奇怪,我來意很簡單,給二位看些照片,看不看吧,我想您二位一定已經知道了……”
帥朗開場白說得很客氣,杜玉芬隨手拿著數碼相機,翻查著照片,遞了上來,兩口子帶著幾分訝異的表情翻看著。杜玉芬邊看帥朗邊忽悠著說:“不瞞二位說,今天景區設了十幾個直銷點,我估計每個直銷點出一兩百件一點兒問題沒有,整體銷售兩千件,應該問題不大……”
看著照片,這兩口子各懷心思地互視著,好像並沒有很驚訝,這些日子自打飛鵬把景區市場丟了之後,不少人都關注著事態的發展,稍有動靜,所有人都會知道,看了幾眼,陳麗麗把相機遞給杜玉芬,很誠懇地說:“這個我們也幫不上忙,都是公司直接出麵辦的,調了批發商裏好多人呢,好幾個區域營銷經理都到景區了……事前我們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要知道,我肯定給你打招呼……”
事後當好人了,陳麗麗嘚啵著,一時沒明白帥朗的來意是什麼,按照批發商們私下的商議,這下子公司強勢介入之後,恐怕那夥人支撐不了多久,不管拚價格,拚財力,拚人力還是拚人脈,這幫散兵遊勇和正規軍差別是很明顯的。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卻來這兒了,這讓陳麗麗有點心虛了。
容不得往下考慮,帥朗笑道:“無所謂,誰能賣了是誰的本事,我們不眼紅……不過陳姐,這樣一來,景區的貨就賣得亂七八糟不成章法了,趁這個機會,我幫您出出這批貨怎麼樣?”
“這個……”陳麗麗臉上的肉往下一耷拉,苦臉了。
“別急著拒絕,您聽我說完。”帥朗笑著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溫和,很誠懇,很客氣地忽悠道,“以前您不敢給我,我理解您的難處,可現在沒有難處,再不讓我幫您,這我就不理解了……咱們做坐地批發生意和公司坐辦公室裏看報表那不是一碼事,我相信您也聽說了,他們即便封殺得很嚴,我們手裏照樣不缺正濃的貨,別人不了解,難道你身處其中,還不了解火車站這一片誰說了算……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光貨場搬運工就有幾十號人,我們要把人放出來,就飛鵬的幾個直銷點,能不能做下去,那還得兩說吧?可那樣的話,您這貨,還得積壓不是?”
帥朗指指牛必強,這個暴牙吊梢眉的德行,醜得很有氣勢。想想可能發生的事,陳麗麗臉上的肥肉沒來由地抽了抽,眼神閃爍著,吧唧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淨吸涼氣了。
“對了,陳姐咱們第一次合作挺好,你也應該知道我這人很講信譽,接下來我準備把車站站內零售和周邊商鋪的上貨全部奉還給你,我們隻保留列車上的生意怎麼樣?”帥朗又拋出了一個大大的橄欖枝,霎時間牛必強有點膈應,白白把生意送人了,就要發作時,不料被帥朗瞪了眼,活生生地咽回去了。
陳麗麗的反應更強烈了,眼睛睜大了一圈,回頭看看蔫巴的老公,有點不信,有點驚訝,有點意外之喜的樣子。帥朗笑了笑,催道:“現金我們都帶來了,車和人就等在外麵……今天我們要空手走了,陳姐您放心,以後肯定不來麻煩您……景區的市場一亂,我們也不是搞不到貨,隻是您這兒的貨量很大,我想先幫幫您而已……”
試探,這是最終的試探,以帥朗的想法,陳麗麗的中鐵配貨憑空得了十萬元獎勵,暫時坐穩了批發商的資格,自己再拋出個讓出一部分市場的橄欖枝,無論如何也應該能談下來的,畢竟她對火車站大牛這幫人還是有所忌憚,真要胡攪蠻幹起來,孰強孰弱一眼便知,而那樣的話,陳麗麗手裏的貨還是積壓。這一點,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考慮到。
看著對方,這兩口子像蔫了一樣,就是沒有吐口,這倒把杜玉芬搞得緊張了起來,回頭征詢著帥朗,帥朗很氣定神閑地一轉身:“走吧,看來咱們還是不受歡迎……我們隻能賣正濃的貨了。”
說話著真走了,大牛沒吭聲,不過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瞪得陳麗麗那蔫巴的老公打了個激靈。杜玉芬搖搖頭,稍有失望,轉身跟著走了。剛走兩步,背後陳麗麗終於架不住壓力了,喊了聲:“等等。”
“拉走吧,拉走吧……這批貨壓了我們兩口子有段時間了……不過說好了,帥朗,列車上的歸你,車站周邊的你們別去攪和,好歹給我們兩口子留點兒……還有七千六百多件,我給你整七千件,我也不掙你的錢,多少錢進的,多少錢給你……咱們倆好換一好,有啥事,言語聲,甭不聲不響地辦事,成不?對了,要公司查起來,我怎麼說呢?”
陳麗麗話匣一開,刹不住車了,嘚嘚嘚噴個不停,帥朗笑道:“放心吧,這批貨我們全上列車賣到外地,保證沒人查你……大牛,拉貨,杜姐,給陳老板結算一下……謝謝了,陳大姐……”
前嫌,就這麼糊裏糊塗地冰釋了,都是衝著利益說話,還真沒什麼仇可記的,杜玉芬把包裏的錢一摞摞地放在桌子上,陳麗麗剛剛還凍結的臉早眉開眼笑了。帥朗踱步去院子裏,大牛打電話叫車和人進來,掛了電話,還是有點不樂意地拽著帥朗站到門口悄聲問道:“你怎麼把周邊攤位都給她了?那多少錢呢?”
“你懂個屁,不給人家,拿不到貨,你拿什麼掙錢?”帥朗小聲喝斥了一句。
“沒有可口可樂,咱們賣百事呀。”大牛道。
“早斷貨了,今兒這還是硬從王戰強手裏勻過來的。”“哎,不對呀?你不說貨還多著呢嗎?”
“你個傻子,我說話你都相信……”
“嘿……這……你連兄弟們也忽悠,什麼東西!”
大牛臉上的表情是被帥朗幾句話撩得豐富之極,一會兒慍怒,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愕然,聽得帥朗沒耍什麼花槍,就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不料帥朗不以為忤,憊懶地靠著大門柱,嗬嗬笑道:“不忽悠忽悠,能有這麼貨真價實的東西嗎?”
說著一抬頭,幫工們早就幾件幾件搬著出來了,隆隆的車,開進了大院,蔫巴的王正指揮著幾位幫工們搬貨,不多時大牛貨場上的臨時工也都來了,十幾個人動手,七手八腳地搬著。
大牛可從沒見過這麼大批件的貨,整整二層全部是飲料,可口可樂、雪碧、彙源果汁係列,邊清點邊裝車,樂得大牛嘴都合不攏了,早忘了和帥朗拌嘴了。
僵了若幹天,這批貨終究還是回到了帥朗的手裏,結完了賬的杜玉芬從門內款款出來,看著搬運的場麵也是一臉喜色,這個糾結的問題一解決,等於把飛鵬固若金湯的封殺打開了一個缺口,以帥朗的設計,接下來要乘勝追擊了。杜玉芬和陳麗麗告別後,就朝著帥朗的方向走了過來,往那一站,笑道:“第二家,訛誰去?”
“航海路上那家……挨著過,咱們把他的批發商訛一遍,我就不信都是膽大的主兒。”
帥朗一轉身,抬步走了,杜玉芬笑了笑,搖搖頭,跟在了背後。從來也沒有想過,貨源還能有如此找法。
半小時後,帥朗和杜玉芬出現在航海路鑫地配貨的門裏,背後還跟著大牛一群人,進門詐裏詐唬地把老板驚了出來。這也是一位事業小有成就的中年男,不但認識杜玉芬,而且認識帥朗,一見帥朗,眼睛像被風沙迷了,直揉,待確認無誤,再聽帥朗要貨,立時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說:“這事,絕對沒商量。”
帥朗此時還是在中鐵時的謙恭和客氣,大大方方領著這位姓宣的老板出了門,大貨廂門一開,根本不商量地說:“宣老板,你不給,有人給,我這人講信譽,不偷不搶,不嚇唬人,給了我,我付了錢就走,不過是分銷價啊,隻給你加運費……你要是不給我,我也沒辦法,隻能在航海路這片隨便來個跳樓大甩賣了……到時候別說我沒給您打招呼,你們公司把景區也搶了,總得給我個地方混飯吧,我還就看上您這片風景不錯了……”
一句話噎得宣老板喉嚨裏像卡了刺一樣,對著一貨廂飲料無語了。
這就是帥朗的辦法,從陳麗麗手裏得到的幾千件貨成了要挾其他批發商的砝碼,你要給貨,什麼都好說,你要不給,我就在你的區域裏批發零售,足足兩大貨廂車的飲料像兩車定時炸彈,直驚得這位姓宣的批發商皺眉瞪眼,考慮了好長時間,最後還是咬牙切齒答應了:“給!”
就是嘛,賣給他點兒頂多不賺錢,可要不賣,萬一這人真在市場上瞎批發零售,李鬼可要把李逵擠垮,那可賠大發了。
於是幾小時之內,中原路、中州大道、文化路、花園路……幾輛貨廂車,來回運送著成批貨源,源源不斷地回到了鐵路東站貨場,杜玉芬手裏帶著的一包現金漸漸癟下去了,貨場貨堆漸漸壘起來了……
生意場上什麼人都能碰得著,還就有軟硬不吃的主兒。不過遇上這種比自己還橫的爛人,帥朗隻是虛晃一槍,帶著隊伍落荒而逃,緊接著到了下一家,立馬就換了個氣度軒昂、鎮定自若的表情,比林鵬飛下基層還牛逼。
走了七家,愣是把四家鎮住了,又忽悠回一萬多件飲料,多數小老板都對這個攪和市場的人心有畏懼,巴不得禍水東引,多少給點兒,打發到其他批發商的區域裏就算了。越碼越多……從棉紡路第七家出來的時候,帥朗一招手,大牛一幫人早成條件反射了,跟著進去就開始上車拉貨,帥朗樂嗬嗬地笑著鑽進車裏,包兒一扔,得意地豎著兩根手指頭,意思是:
兩千件又到手了。駕駛位上的杜玉芬剛開始還好奇地跟著帥朗扮秘書付款,後麵這幾家卻是連人也懶得進去了,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時了,便問帥朗:“差不多了吧?快兩萬件了,再買還得到銀行取錢……”
“取唄,機會難得,車人都是現成的。組織一趟多不容易,能弄回多少來就弄多少。”帥朗樂滋滋地坐著,翻著包裏,三十多萬元現金已經快全部變成存貨了,這種天氣,有存貨就等於有利潤,算算能掙多少,笑得快合不攏嘴了。
杜玉芬看著帥朗這副德行,笑著問一個自己想不通的問題:“帥朗,我就奇怪了啊,怎麼你一詐,就有人信呢?早晨我們還愁貨源,現在倒好,把批發商都拉下水了,這幾家了都?”
“五家了……由不得他們不信呀,景區的事咱們立了威,大貨廂車拉到他們門口又有了勢,本來誰也不認識我,可飛鵬一封殺,倒把我封殺成名人了,這年頭有臭名也是名人,就怕你寂寂無名……你說這麼個有威有勢的名人上門了,他們能不怵嗎?一年旺季能有幾天,要在這段時間我到他們市場上像景區那麼搞一下,誰不怕?哈哈……你之前不也主動上門找我嗎?”帥朗仰頭哈哈笑著,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臭美吧你。”杜玉芬啐了一句。剛要繼續說什麼,帥朗的電話鈴響了,樂滋滋的帥朗摁了接聽,是景區那幫人問進展了,帥朗邊說著進展邊在電話裏安排道:“嗯,知道了,我這兒弄回來兩萬多件了,差不多了,你們可以動手了……你們一動手,我這兒就更好辦了……甭客氣啊,不動是不動,要動就狠點兒,嚇得他們不敢再來,別三天兩頭來了,讓咱們難受。就這樣,隨時聯係,回頭給我發幾張圖過來……嚇唬嚇唬他們。”
說完,掛了電話,很決絕地抹抹鼻子,杜玉芬側眼瞥時,帥朗顴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像要和人鬥狠一般,杜玉芬看他這個樣子倒笑不出來,關切地輕聲問道:“你們真要那麼幹呀?”
“怎麼了?”帥朗詫異地問。
“沒什麼,我是覺得那樣的話……”杜玉芬搖搖頭,稍有不忍地回頭瞧了帥朗一眼,很無力地試圖說服帥朗道,“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了?”
“嗬嗬……厚道?”帥朗覺得這詞有點莫名其妙,搖搖頭道,“我理解你的意思,從短期來看,善良的人會處處吃虧上當,不厚道的惡人才會卷走錢逍遙……不過從長遠來看,仍然是善良的人處處吃虧上當,不厚道的惡人仍然會卷走錢逍遙。杜姐,您為什麼被開了?咱們為什麼被人賣了?還不就是因為太厚道了。”
“歪理,你什麼時候厚道過了?你早就算計好了。”杜玉芬悻然一句。“我不是算計好了,我是吃虧多了學乖了,剛出來,我給個小超市運貨,說好了有加班費,我加了十幾天班,一天幹十二小時,到月底了,老板不但沒給加班費,還扣了50塊遲到罰款……後來進保險公司當業務員,別說我賣得還真不錯,好容易逮了個十二萬的大單子,呦嗬,最後給主管頂了名,功勞成他的了,提成給抽走一半多,氣得我好幾天沒睡好……你想啊杜姐,要是沒截留那一手兒,咱們還不就活生生地被李正義給賣了;要是今天咱們不想法自救,結果會怎麼樣?抱頭痛哭?”帥朗侃侃解釋著,既有憤慨,也有無奈。以前不大了解身邊的世界,所以就掙不到錢,而開始掙到錢的時候,才發現一切和掙不到的時候一樣,很無奈。
“隨你吧,你說的好像也對。”
半晌,杜玉芬才道了一句,言語中同樣有一份不那麼讚同,又不得不讚同的無奈。
車向銀行駛去。在櫃台等待取款的時候杜玉芬收到了景區留守的程拐發來的圖片彩信,混亂的場麵、東倒西歪的遮陽篷、擁擠的人群,看著模糊的照片,杜玉芬有點黯然心驚,做了這麼多年營銷,恐怕這將是一次最激烈的市場爭奪……
五小時前,上午十一時。
帥朗和杜玉芬載著皮定方、皮軍軍先回到了市裏,路口招手作別,一路去尋貨源,另一路也是去尋貨源,帥朗這裏的貨源沒那麼好找。老皮這根老油條就容易多了,菜園路、中州路、三環路轉悠了一圈,帶著大侄子專揀小弄堂、小胡同鑽,犄角旮旯轉悠了一個多小時,收羅回小半三輪車的貨。這貨都是假貨,什麼品牌的都有,中州這地方要說起假貨來,還真不缺,小皮看著十幾件和可口可樂包裝毫無二致的飲料,一件才十二塊三毛錢,比沃爾瑪都便宜,別說你不注意就買手裏了,就算注意看,也未必看出來。老皮看大侄子有點驚訝,解釋道:“別看不起這假貨啊,分分毛毛湊起來就是大錢,叔家裏二層小院就是靠這玩意兒修起來的……早知道今年這樣亂,叔就直接整假貨多好,小三輪騎著,一夏天掙個萬把塊,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油錢都省咧……”
小皮是初來乍到,最喜歡聽這位本家叔講講是如何成了村裏能人兼富人的,雇了輛車,一路聽著回了景區,十幾件假貨作為今天的必需品,被留守的幾個人藏匿起來了……
三小時前,下午一時。
程拐和羅少剛到了五龍景區,駕著程拐那輛破馬自達,後車廂裏帶著的全是犒軍的盒飯,給誰呢?給攤主。
這些人與自己在景區榮辱與共已經十數天了,在配貨、搬運以及密謀怎麼在景區宰客中,早就結下了深厚的戰鬥情誼。這不,今兒個給五龍景區攤主老許兩口帶來的是雞翅盒飯,兩口子感激不盡,羅少剛給另一個攤送飯的光景,這邊程拐給許叔遞著筷子就問上了:“咋樣,老許?”
“能咋樣?你自個兒瞅去,往常這會兒就該補貨了,可今兒晌午了,一半都沒出完。”老許氣哼哼地說著,旁邊曬得黑紅的老伴用筷子一指隔著不到一百米的直銷點道:“都這幫人害的……管景區的都是王八蛋啊,一天給他們交多少管理費呢,像這樣,管理費都掙不回來……”
恰在這時,一輛大巴車停在路邊,門開時哄的一下子下來一堆人,下車就能見到路邊這個裝飾考究的直銷點,白衣紅帽的銷售小姑娘一招手,這些年輕遊客就哄了上去,嘻嘻哈哈地說笑著,一會兒擺著的飲料就去了一大半,生意好得讓人眼紅。差別就在這兒,偶爾出來一兩個現場銷售的小姑娘,小夥自然是活力奔放,和這些長年曬在日頭底下的大叔大嬸們就沒法比了。程拐瞅瞅這兩口子,笑道:“許叔,自打我們來,咱們可經常一鍋裏吃飯,一杯裏喝酒啊……要不這事兄弟們想想法子,給您老分分憂,不能這樣下去啊,要任由他們在這兒,咱們的活路可就斷了……”
老許神色一怔,脫口而出:“可別打架啊,現在光咱五龍景點警務室就七八個人,關倒不怕,就怕人家罰你好幾千,劃不來呀。”老許夫人也同意這個意見,直言道:“要打架還用你們?我們村裏人多著呢,原來修路修景點啥的,誰來了不得通過我們村裏。這事不行呀,誰動手誰就不占理了,都坐地生意,誰想惹事呀?”
“誰說動手打架了,就算打也不能在這中心景點打吧……我是說,咱們這樣……把他們送警務室咋樣?”
程拐附耳上來,給這兩口子出著主意,看樣子不是什麼好主意,也不是一個什麼簡單的主意,老兩口聽得這彎彎繞半天才繞明白了,於是眼裏帶著喜色,稍有遲疑時,程拐就用手指向羅少剛做工作的方向,直說大夥兒基本通過,就看你兩口子了,這沒說的,趕走競爭者那就意味著鼓起自己的錢包,豈能不同意。兩口子沒多考慮,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景點裏,山門口,羅少剛卻是指著老許的攤位問這個攤主:“段哥,大夥兒可基本通過,就看你表態了,他們不走影響咱們的收入呀,我們搞批發的換個地方無所謂,可這地兒是你的飯碗,他們這不是來你的飯碗裏搶食來了嗎……”
這位段姓的攤主很爺們兒,早憋了一口氣了,根本沒考慮就答應道:“好,我把我老婆和娃都叫來,鬧就鬧,誰怕誰呀,沒事,你們敢帶頭,我們就敢上手……”
凡事就怕帶頭人,今天飛鵬這個聰明的舉措之所以在帥朗看來是個昏招,是因為不僅觸動了這群批發商的利益,更觸動了最廣大基本攤主的利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過事已關己,而且是關係到利益,基本沒費多大工夫,倆人一路跑下來,還就沒有人反對。
群眾倒不難發動,不過群眾也沒有那麼笨,基本統一的意見是:你們帶頭,我們起哄……
兩小時前,長途汽車南站……
老黃回到自己混生活的大本營,在貌不起眼的停車地方串聯著平時一起開黑車的哥們兒,男人之間的事好處理,和誰結婚隨份子錢一樣,塞包煙、整瓶酒、加滿油,說說兄弟生意上有事了,需要哥幾個幫幫忙,一聽也不是什麼大事,於是就拍胸脯跟著黃國強來景區了,來的人可不少,破桑塔納、兩廂夏利、長安麵包來了五六輛……
一小時前,五龍村裏……
或許沒人注意到景區生意和五龍村的關聯,但事實是,曆來靠山吃山、靠水行船的村民,這些年在景區擺攤設點有三十多戶,景區的三分之一攤主都是五龍村人,上午發生的事從電話裏、從回村吃飯的爺們兒嘴裏,都知道了來了十幾隊人來拔攤位,愣生生地搶走了自家不少生意。
這還了得!一家老小就指著那攤位吃飯呢,娃上學、成家娶媳婦、翻修新房啥不指著那攤位掙錢,一聽財路被斷,不大個村五十幾戶給攪得像鍋小米糊糊大米粥一樣,七嘴八舌一討論,有辦法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有啥問題找政府……一村老媳婦捋著袖、小媳婦抱著娃、公公婆婆拄著拐、叔叔嬸嬸帶著隊,足有幾十人的隊伍直奔管委會講理來了。
於是整個事件就從管委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