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初夏,金家林和韓潔茹夫婦為女兒金歡買下了新房子。
買房是一件大事,就是金家林這樣的合資企業總工,加上當婦產科主任的夫人的各種收入,湊足這筆錢的三成也不容易。另七成在建設銀行按揭貸款。金家林夫婦到銀行和保險公司辦理手續,填寫一大堆表格,總算完成了這項重要的家庭建設。
房子鑰匙拿到手,金歡突然宣布,她和鐘濤推遲了婚期。
女兒的事是不好管的,金家林跟韓潔茹商量,房子暫時用不上,不如自己先享受享受。兩套房子,每人一套,過一段分居生活。
要是別的家庭,丈夫提出分居,做妻子的一定要打架,提出一萬個為什麼。他們不會。共同生活二十五年,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金家林說:“你不總說:“咱們的愛情枯萎了嗎?咱們重新體驗一下單身生活,求一個新生。”韓潔茹完全同意。
金歡晚上不在家,她住在保險公司單身宿舍,有時也住男朋友鐘濤家裏,他們恰好有這個條件。
兩人討論分居細節,生活是要分開的,衣食住行都要自理,誰也別依賴誰。想像一下,這倒是滿有情趣的。然後討論私生活。韓潔茹問金家林:“你在外邊有沒有人?”金家林說:“:“沒有,現在還沒有。不過,分了居我在外邊幹什麼,你不能幹涉。”韓潔茹說:“權利是平等的,我不幹涉你,你也不能幹涉我。”金家林說:“那咱們一言為定,這條原則,我們都要履行。”韓潔茹說:“我沒問題。”金家林說:“:“我也沒問題。”兩人又約定下時間,太長了不好,短了跟出趟差沒什麼區別,體會不出新鮮感,最後定為一個月。
空口無憑,韓潔茹說:“要訂個協議。分居協議不好聽,幹脆就簽一個離婚協議。
兩人坐在一起湊詞兒,竟把協議訂得很正規,當晚就用電腦打印機打印出來:
離婚協議
甲方:金家林
乙方:韓潔茹
一、甲方、乙方自願離婚一個月;
二、雙方在這一個月中均享受絕對的自由,做任何事情對方不得幹預;
三、雙方每周可以交流一次心得體會,可以有夫妻之外的正常接觸;
四、離婚期滿後,是否複婚由雙方協商決定;
五、甲乙雙方離婚事宜對金歡保密;
六、本協議一式兩份,男女雙方各保留一份,自簽字之曰起三天後生效。
甲方:金家林
乙方:韓潔茹
三天後生效,是因為那邊的房子還要收拾一下。
然後兩人抓鬮,韓潔茹抓到了新房。
韓潔茹說:“離婚就要有離婚的樣子,我的東西全搬過去。”金家林表示同意,並說:“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出資,把那邊的空調安裝上。”韓潔茹說:“那太感謝了。”當天晚上,出於即將分手的種種心情,兩人很投入地恩愛了一番。
轉天公休,兩人一通忙,收拾東西,請家電服務部,請搬家公司,周六周日兩天內把一切都收拾停當。
韓潔茹把這邊的鑰匙全部交給金家林,金家林把新房鑰匙全部交給韓潔茹,然後兩人握握手,互相拜拜。
這時兩人對這一個月的“離婚生活”都充滿了幸福的憧憬。
金家林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刮淨他的臉。對著鏡子,仔細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檢查,他感到很滿意。
霍然覺得自己年輕了,眼睛還滿有神采。這使他想起大學剛畢業的日子。年輕的醫學碩士韓潔茹的身影從眼前飄過,僅一瞬,便消逝了。
白襯衣,西褲,黑皮鞋,公文包一一收拾得一絲不苟,這時他心裏浮出另一個女人,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金家林是天方藥業有限公司的副總工程師,公司坐落在開發區,每天早晨班車停在花園街路口,7點半發車。
金家林掐好時間過來,登上車門,習慣地朝第二排座位看了看,果然宋雨燕坐在那裏。她今天穿了件大紅連衣裙,很豔麗,臉上顯得光彩照人,金家林心裏不禁撲通了一下。
然而不巧,宋雨燕旁邊的座位上已經有了人一公司銷售部的王經理正擠著她。
王經理叫王柘,一米六八的個子,體重卻足有二百斤,一個座位裝不下,身上的肉朝兩邊流淌。宋雨燕隻好欠著身子靠在角兒上。
其實後邊還有很多空座位。
金家林生出不舒服的感覺,這在平時是沒有的。他仿佛一下鑽到王胖子的心裏,覺得這人很討厭。
“金總,坐這邊來。”公司的範育紅招呼他。
範小姐是他的屬下,在實驗室做化驗員,工作上是不錯的,人長得大眼睛,薄眼皮,也很漂亮。金家林坐了過去。
一路上,範育紅說:“這天氣沒入伏就這麼熱,再過幾天怎麼得了啊?”又說,“金總,實驗室的空調壞了,不製冷,上了班得找人修一修。”一忽兒把她那雙玉筍般的手指伸到金家林眼前,翻來覆去讓他看,抱怨說:“金總您瞧,都是讓試劑弄的,手指甲都變黃了。”
她的指甲並不黃,是粉紅色的,薄薄的,細細的,泛著光澤。公司不允許員工塗指甲油,範育紅的指甲天然就很漂亮。
她有炫耀的意思。
隨著範育紅的靠近,陣陣香水味飄來,刺激著金家林的鼻孔。他嗔了嗅,低聲說:“小範,進實驗室是不能噴香水的。”
範育紅用肩膀撞他一下說:“哈,金總你不知道?我今天不用進實驗室了。我調上來了,上周五‘人事’找我談的話,要我上班就過來向您報到。”
範育紅說:“話聲音很大,惹得周圍人都轉過頭來看。
金家林支應著,不由得又朝前邊宋雨燕的背影瞧了瞧,嘴上說:“:“不錯,不錯,這說明,你進步了。”
總工程師室要調資料員,金家林是知道的,但沒想到來的是範小姐。這大概是林總的意思。
班車一路顛簸,前邊王胖子的頭似乎距宋雨燕更近了些,隨著車的晃動一偏一偏,似乎在打瞌睡。他為宋雨燕感到難受。
“怎麼,我過來工作,你不歡迎?”範小姐又說。
“不,不,我當然歡迎。”隻好搪塞她。
金家林注意宋雨燕不是沒緣由的。和韓潔茹訂立“離婚協議”之初他還有玩笑一下人生的意思,這與韓潔茹達到了默契。靜下心來想一想,就想到宋雨燕。再想,竟把許多事情回憶起來,慢慢咀嚼,發現其中有著許多味道。他不敢斷定,也不善於揣摩女人,但隱隱覺得,宋雨燕與其他女人有著許多不同。
愛情是個魔鬼,鎖在家庭的蝸殼裏,它蟄伏著;一旦釋放出來,它就會無限地伸出它的觸角,搜羅著他所認識的所有異性,然後集中到心底埋藏最深的那一位身上。
在金家林看來,宋雨燕是公司裏最漂亮的女人,但這不是主要原因。宋雨燕三十四五歲,女單身,無論年齡還是個人情況都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這也不是主要原因。他與宋雨燕早就認識,宋雨燕是由金家林介紹到公司工作的,這仍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吸引他的,是宋雨燕的神秘感。
宋雨燕原是女兒金歡的朋友,金歡畢業後,在找工作的問題上,宋雨燕幫了很大的忙。那時金家林並不認識宋雨燕。金歡去佳寶公司應聘,招聘的就是這位宋雨燕,應聘未成,兩人卻建立了友誼。世間的事情常常難於解釋,金歡和宋雨燕相差12歲,到了一起,居然一談就是五六個小時。金歡在平安保險公司的工作就是宋雨燕推薦去的,試用期間,又是宋雨燕幫她做成幾筆業務,金歡才得以站住腳。
宋雨燕的名字金家林早聽金歡說起過,金歡也常拿認識這位宋大姐向父母炫耀。金家林覺得,人家宋雨燕幫過金歡的忙,禮尚往來應該請人家吃個便飯。這想法跟金歡說了,誰知女兒一句就給撞回來,說:“人家才不來呢,幫忙也是幫我的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金家林與宋雨燕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年前平安保險公司舉辦的宣傳周活動上。
那次活動,規模不小,地點在水上俱樂部。保險公司特邀部分員工的親屬參加,金家林得到一份請帖。
俱樂部的庭院裏掛滿標語,設置多個谘詢點,到外都有宣傳不同險種的宣傳欄和招貼畫。本來,金家林認為,參加這樣的活動主要是來受教育的,說不定還會被要求買一種什麼險。來到之後才知道,這完全是一種聯誼式的活動,憑請帖可以吃一頓自助餐,下午有演出,晚上還設了舞會。
金家林找到金歡,她正跟一個女人說話。那女人穿著絳紫色裙子,人顯得很白淨,胸上別著一束小花,在人流間穿梭,顯得別致而動人。
金家林當時就有一種感覺,這女人很可能就是女兒時常提起的宋雨燕。
金歡看見金家林,立刻拉那女人走過來,果然介紹說:“爸,這是我宋雨燕大姐。”
宋雨燕伸出手來,隨著金歡,稱了聲伯父。
金家林覺得不好意思,與宋雨燕對眸時,竟有些慌亂,立刻掩飾住。他握握對方的手說:“別那樣稱呼。金歡還是個孩子,承蒙您各方麵相助。我們間還是官稱吧,世界通用語:先生、女士。”
宋雨燕笑了,對金歡說:“以後金小姐可要叫我阿姨了。”金歡一撇嘴說:“那不行,通用就都通用,大家都是先生、女士,還有——小姐。”
金家林說她:“真是沒大沒小。”
金歡又拉宋雨燕的手,說:“這一回你們總算認識了,不過我告訴你啊,我爸就會工作,是一個頂沒意思的人。”
宋雨燕笑了笑一一她的微笑很迷人,說:“工作是男人的本分,成功的男人,都是以事業為重的。”
金歡說:“你別一上來就表揚我爸。”
宋雨燕並不算嘉賓,她也沒有跳槽來這邊工作,而是平安保險公司臨時請過來幫助組織活動的。金家林原本不知道這些,金歡說過之後才明白過來。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女孩來請示工作,宋雨燕指派她們到後院去分發材料。然後對金家林說:“我還要去聯係一下演員,金先生先隨便轉轉,等一會兒看演出吧。”
演出在俱樂部禮堂,大體都是與保險有關的文藝節目,唱歌有本市的知名演員彭圓圓,主持者一位是電視上見過的男主持人,另一位竟是宋雨燕。
金家林覺得,這個宋雨燕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晚上自助餐宋雨燕走過來,陪金家林說了會兒話。金家林讚揚說:“宋女士節目主持得很好。”宋雨燕摸摸臉說:“瞎鬧,女主持人嗓子發炎,臨時抓我的差。”金家林說:“那就更了不得。”本來,金家林吃過飯打算回去的,宋雨燕說:“金先生別這麼忙,晚上一起參加舞會吧。”隻這樣一句,金家林就決定留下來。
平安保險公司的這個活動搞得頗具特色,大家一起吃了喝了玩了樂了,果然不少人當場就投了保。
聯誼舞會上,宋雨燕又過來陪金家林,說了陣話,跳了一曲舞。金家林已經恢複些理智,覺得宋雨燕是在盡地主之誼,盡金歡朋友之誼,心裏平靜了許多。宋雨燕對金家林說:“我們應該早就認識,金歡講過您很多事情。”金家林說:“她能說些什麼,一個孩子。”宋雨燕說:“您跟我想象的,基本相同。”金家林說:“您比我想象得要更出眾。”宋雨燕不好意思,說:“您別這樣誇獎我,我和金歡有很多相近的地方,我們談得來。”“金歡很不成熟,她需要幫助。”“我也並不成熟,熟了您就知道了。”宋雨燕說著,用眼睛望了他一下,又說,“希望我們成為朋友。”然後笑了。金家林的心臟再次跳躍起來。
那次活動,宋雨燕給金家林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她的活潑、能幹、體諒和周全,她的年輕漂亮,她舞步的輕盈,還有她呼出的溫暖的令人陶醉的氣息,都給了他十分美好的感受。比較一下,宋雨燕帶給他的新鮮感,都是韓潔茹身上早已喪失,甚至是從來沒有過的。再見到韓潔茹,他略略有些悲哀。
他們並沒有成為朋友,甚至沒有單獨通過電話。
金歡越來越投入於她的戀愛生活,搬到單位宿舍,沒有登記,已經與鐘濤同居。金家林夫婦幾經勸說,毫無成效。金歡在家提到宋雨燕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大約半年左右,金家林去銀行存款,偶爾遇到宋雨燕。宋雨燕顯得消瘦,眼睛裏的神情也有些黯然。見到金家林還是顯得很高興,說:“我很長時間沒看見歡歡了,她現在好嗎?”金家林說:“她現在很忙,又搬到外邊去住了,我們見麵都不多。”“是嗎?”宋雨燕說,“請代我問她好,有時間讓她給我打個電話。”他答應著,一邊辦理儲蓄手續。宋雨燕是來取款的,取的數額不算小,有幾萬元。然後匆匆告辭,外邊有輛淺黃色的汽車在等她。
沒等金家林見到金歡,宋雨燕就把電話打到他家裏。宋雨燕說,有件急事想跟他談談,她說了一家賓館。
金家林十分奇怪。上次看見宋雨燕已經感覺到,這位宋女士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當時沒有問。畢竟隻見過一次麵,感覺上還是陌生的。這次她直接打電話來,可見事情重大。
金家林立刻打出租車趕過去。
宋雨燕在賓館大堂等他,見麵後,兩人先在休息廳的沙發上坐了坐。宋雨燕的氣色比那天好得多,服裝是亞白色的,肩部和袖口鑲著藍邊,她刻意打扮過。
宋雨燕客氣幾句,說:“她打擾金家林很不好意思,然後說:“我們到裏邊吃個便飯,邊吃邊談。”
金家林越發覺得事情鄭重。
他們在中餐廳裏選個角落,宋雨燕要了瓶白酒。菜聽從金家林,簡單點了點。主要是說話。仍覺得宋雨燕心事重重。
果然宋雨燕告訴他,她已和佳寶公司的老板鬧翻,不在那裏做了。她問天方公司業務部有沒有空缺,可能的話希望金家林引薦一下,她想過來試一試。
宋雨燕在金家林心目中的定位是很高的,他也目睹了她的努力非凡和她的多才多藝,宋雨燕要來天方公司,他感到十分意外。
“宋女士來我們公司,那可是有些低就了。”
“這沒關係,人都應該能高能低。金先生肯幫這個忙,我過來就是做業務員也可以。從底下做起,各方麵會更好一些”
金家林說:“宋女士要是能來天方公司,我當然非常高興。我願意向公司推薦。”
“謝謝。”宋雨燕說,舉杯和他碰了碰。
顯然宋雨燕心緒不佳,酒喝得很快,臉上顯得紅撲撲的,;人也有了些醉態。借著酒力宋雨燕說:“做女人挺難的,尤其是職業女性,你再沒有些能力,就更難。現在人與人的關係,都太冰冷了,冷得讓人寒心。你信任哪個人,肯定會上當受騙。花言巧語,把你哄得團團轉,其實都是利用你。用完了,他的承諾要兌現了,就千方百計找理由,一腳把你踢開……”金家林認為她說的是公司的事,勸她說:“其實不必這樣,哪家公司幹著合適,就幹下去,不合適,就炒了它。現在人才流動很自由,大家都是一樣的。”
“要這麼簡單就好了。公司無所謂,炒老板也無所謂,主要是,我付出得太多了,也太不值得了。”
金家林覺得這裏邊有許多個人因素,不好深問,沒再說話。
宋雨燕笑笑說:“其實我跟您說這些也沒有用。您不了解我,歡歡也不大了解我。不過那孩子很可靠,聰明,有點像年輕時的我。有歡歡這層關係,我覺得您很親近,有些話,不由自主就說出來了,請您別太介意。”
“這沒什麼。”金家林說。
宋雨燕停了停又說:“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您能明白,一個離婚女人,獨自麵對這個競爭的世界,是多麼困難。”
“我能明白。”
宋雨燕說:“有時候我真覺得很累很累,想找個地方靠一靠。可是太難了。除了歡歡,我簡直沒什麼朋友。歡歡又畢竟年輕,許多事情,她還不懂。”
金家林笑笑,說:“我願意成為您的朋友。”
“謝謝,”宋雨燕說,有些感動的樣子,“那天我們見麵,我就感覺到了。”
金家林點點頭。
宋雨燕說:“來,握握手吧。我去不去天方公司並不重要,但您的這句話我記住了。”
他們握了手,又整整幹了一大杯酒。
這天,金家林和宋雨燕把一瓶白酒都喝光了。金家林要送她回家,宋雨燕堅決不肯。倒是她打車先把金家林送回來,
而後,她的出租車孤獨地消逝在夜幕中。
金家林走進家門的時候,正好是午夜12點。金歡獨自在家,她沒有睡覺,半躺在外間的沙發上戴著耳機聽音樂。金家林晚上很少回來這麼晚,進家又酒氣衝天。
金歡說:“行啊老爸,我媽值夜班,你就出去風光啦?”
金家林朝著女兒說,他有點醉意,問女兒:“你知道我和誰喝酒了嗎?是宋雨燕。”他把見到宋雨燕的事跟金歡講了一遍。
金歡臉色變得烏青,說:“我一猜就是你們兩個勾搭上了。”
金家林弄不清她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女兒是經常和他開玩笑的。他故意斥責說:“宋雨燕是你的朋友,你怎麼這樣講話?”
金歡說:“早不是了。我告訴你老爸,她那個人,口蜜腹劍,是天下最壞的女人,你以後千萬不要搭理她。”
這是怎麼回事?剛剛半年,女兒已經和宋雨燕反目為仇了?
那天金家林是醉了,沒精力向女兒問個究竟。但金歡這話他很反感,他認為這是因金歡性格的反複無常造成的。年輕人愛走極端,他時好得不行,一旦不好了,又把對方說成壞得不行。
他沒聽女兒的勸告,向馬總經理推薦了這個人才。
應聘十分順利,一次通過。馬總經理見過宋雨燕一麵就敲定,要她到業務部熟悉工作,職務先不明確,按照副經理的工資標準定薪。
宋雨燕到天方公司後負責山東地區的銷售工作。在她任職期間山東的營業額增長了七成,這足以證明她的能力。
然而,在宋雨燕到公司工作之後,兩人的關係倒疏遠了。工作上是兩個攤子,開會有時在一起,也沒有更多的說話機會。他沒約過宋雨燕,宋雨燕也沒單獨約過他,偶然遇到,兩人竟有些尷尬。金歡的告誡到底發揮了作用,金歡很可能在背後跟宋雨燕攤過牌,質問那天喝酒的事。否則,宋雨燕態度的變化讓人不好理解。金歡本來是他們的搭橋人,現在卻成了一個頑固的大障礙。
可心裏的事情是藏不住的,沒機會便罷,在金家林與韓潔茹訂了“離婚協議”,擁有了一個月的自由時間之後,他第一個就想到了宋雨燕。
早晨上班金家林是忙碌的。他換好工裝——全廠統一的蔚藍色製服,先和劉龍權工程師碰了碰工藝上的事情。YY藥片質量波動,劉工程師正在解決,金家林提了幾條意見,然後走向實驗室。
他負責的YP3088號新藥的研製工作正處在攻關階段,這是治療禿斑瘡的一種生發劑。藥品的成分研究和動物模擬實驗已接近尾聲,毒副作用實驗也告一段落,應該說:“可以用於臨床了。這個項目市場廣闊,如能達到預期的療效,能給公司帶來巨額利潤。
金家林看過三組不同樣品的比對報告,簽署一份送檢文件,和具體負責這項工作的廖秀梅工程師研究過下一步的工作,返回辦公室。範育紅正在等他。
“唔,你先坐。”他看見範育紅就想起她說的實驗室空調問題,打電話請後勤派人過去看看,撂下電話問,“你找我?”
“對啦,林總工程師讓你安排我。”
“林總不是出門了嗎?”
“對呀,林總走之前對我這樣說的。”
“好吧好吧,”他說,“是這樣,你的辦公桌在那邊,主要工作是技術資料的收集、編號、存檔。這項工作很重要,資料齊全才能保證我們的研究工作的科學性,出現問題才能有據可查。同時,還要保守好秘密,資料數據不能帶出,不能丟失,沒有林總和我的簽字,非項目人員不能查看。下班前要鎖好文件櫃。哦,這裏有份保密守則,你自己看一看。”
“我的更衣室在哪裏?”她問。
金家林這才看見她沒換工裝,左右看看說:“現在沒有,廖工也是拉個簾換工作服的。要不這樣——我先出去,你換一下,以後再專門為你們想地方。”
“金總不忙,”她攔住他,“我還沒問完呢,中午,能在這裏休息嗎?”
“這個可以,上班前,你可以隨便休息。”
“還有,工作時間,我能不能離開辦公室?”
“有特殊事情,打下招呼,我看可以。不過,辦公室沒人的情況下你要守電話,做好電話記錄。還有什麼?”
“暫時沒有了。”
範育紅走過去收拾她的辦公桌。金家林把文件櫃的鑰匙拿給她,範小姐過來前,文件資料都是由他保管的。林總調個專職人員過來,也是為了解脫他的事務性工作。
這時他想,應該給宋雨燕打個電話。隨即想,範育紅來到辦公室,他打電話不方便了,這多少是個遺憾。
範小姐的工作熱情還是可嘉的,一上來就整理文件,在她的桌子上鋪開一大攤,地方不夠,把林總的辦公桌也利用上。劉龍權從車間回來,先謔了一聲,說範小姐是新官上任。範育紅卻把金貼到金家林臉上,說:“這不是金總抓得緊嗎?”
劉龍權對金家林說:“工藝上還是有問題,送了兩次樣品都不合格,我已經把生產停下來了。”
他把樣品檢驗單遞給金家林。
金家林說:“走吧,到現場去研究。”
兩人來到車間,廠長正等著他們,做項目的廖秀梅工程師也調過來了。大家按照程序找毛病,設備上的,原料上的,溫度掌握情況,工藝條件有無變化,一切都正常,問題出在哪裏?
工作壓頭,金家林也就放棄了早晨的那些念頭,一心鑽了進去。停產是件大事,他必須盡快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大家忙了一上午,中午飯也顧不上吃,到下午兩點,金家林說:“先休息一下,總這樣憋著也不是辦法。”
幾人回來,辦公室已變得幹幹淨淨,範育紅的文件已收拾完,桌麵地麵都做了衛生。中午的盒飯擺在各人的辦公桌上。
金家林的腦子還在車間,邊吃邊說:“下午到化驗室看看,檢驗上有沒有問題?”
範育紅問:“車間出了什麼事?”
劉龍權簡單跟她說了說。
“都哪幾項指標不合格?”
劉龍權說:“主要指標S值不合格。”
範育紅一拍大腿說:“是不是試劑有毛病?我昨天把S20試劑瓶敲裂了,倒在S25瓶子裏,是不是她們鬧混啦?”
廖秀梅馬上說:“沒錯,就是這回事,S20跟S25濃度差3%,不合格的指標正好也差3%……”
事情很快解決了,換過試劑再做檢驗,不存在產品不合格的問題。生產已經恢複。但是,由於範育紅的疏忽,造成重大責任事故——這情況立刻反映上去。
下午三點,公司馬總經理就把金家林叫到辦公室,詢問事故原因,金家林隻能如實彙報。他用盡量溫和的詞彙描述範育紅的責任,說她一向工作認真,這次調到總工程師室工作,來之前,因一時疏忽,弄錯了試劑瓶。
“範育紅嘛,我知道她的工作情況,不過,這次她的責任重大,你認為該怎樣處理?”
金家林張了張嘴說:“我看,還是經濟處罰吧。”
“她造成了幾萬元的損失,僅僅經濟處罰,這可以嗎?經濟處罰也是要處罰的,像這樣的責任事故,責任人必須馬上開除,並要通報全廠。”
“必須開除?”
“必須馬上開除。另外,這次事故,出在化驗室,你也有責任。”
“是,我有責任。”
“好吧,主要責任還是範育紅的,你回去,起草一份處分報告交上來,今天下班前公布。”
金家林極不是心情。他走回來,範育紅正對著牆角哭鼻子。廖工勸她你不是故意的,事情是因你而發,可也是你發現的啊?這避免了更大的損失。公司會全麵考慮的,不會處理得太嚴厲……哦,老金回來了,怎麼樣,是這個意思吧?”
金家林沒說話。
屋裏的人立刻感到事情不妙。
金家林走到範育紅跟前,沉了沉說:“範小姐,真對不起,公司不肯寬容。”
範育紅立刻轉過臉,瞪著含淚的眼睛望金家林,突然又哭,說:“你們別勸我,他們肯定會這樣處理的。他們這麼不講道理,我要上訴。”
上訴,到哪去上訴?這樣的事總經理就是最高法官,總經理說了就算。要是能拖些時間,金家林還能再去解釋,現在馬總發了脾氣,他做了決定,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金家林也感到範育紅委屈,可她的事故責任解脫不了,公司隻認定她的責任,不承認她有貢獻。
金家林說:“公司要求,今天就公布處理決定,我看,你還是先回去,避一下吧。”
範育紅已不再哭,臉色變得發青,說:“我不,”她抹一下淚,哼一聲說,“我就看著,他們怎樣處理我。”
金家林真不願意寫這個報告,可他又必須寫這個報告。下班時,班車延遲發車,公司全體員工站在大門前的空場上,
一片肅靜地聽馬總經理宣讀處分決定。
範育紅的保證金兩千元全部扣除,當月工資、獎金免發,立即開除出廠。
範育紅站在人群的右前角上,麵對大家。沒人這樣要求她,但她一定要站在那裏。等馬總經理宣讀完處理決定後,她先狠狠地瞪了金家林一眼,然後走到台階前,對著馬總經理的臉罵了句:“王八蛋!”一甩頭,徑直朝大門外走去。
她沒坐班車。
金家林心情非常不好,坐在班車上一言不發。技術部門之外的人不明真相,有人議論幾句,大體都是責怪範育紅的。
王胖子說:“可惜啊,這麼漂亮的小姐也要流落街頭了。”宋雨燕立刻撞他一句,說:“別這麼嘴損好不好?人都走了,再派人家的不是,多沒意思!”
金家林這才略略安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