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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彼岸
王夏

第一章 神秘船票和“菲雷機亞斯”號

“早上好!傑裏米!”

盛開的月季花朵拒絕了風的邀請輕輕搖著頭,一個男孩騎著漂亮的單車在一戶屋子的籬笆前停下,年輕的聲音有著這個年齡特有的活力,就像所有老人回憶中的那種最晴朗的天空一樣美好,“格林太太,早報到了!”

“謝謝你,孩子,”格林太太回答,“你想進來喝杯茶嗎?”

傑裏米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今天恐怕不行,我還有十幾家報紙要送,也許下個周末我可以來。”

格林太太笑著點了點頭,接過了報紙。

告別格林太太後,傑裏米用力蹬下踏板,他喜歡這樣做,因為他覺得這樣能顯示出他很努力地做一件事。鈴鐺聲漸漸遠去,許多奇幻冒險的故事開頭通常都發生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早晨(比爾博就是在這樣一個早晨遇到了甘道夫,哈利·波特也是在這樣一個早晨收到了霍格沃茨的來信)。傑裏米一邊騎車一邊想著自己存下了多少錢,他感到非常愉快,因為他就快攢下第一筆去旅行的費用。他打算在暑假的時候去挪威的奧斯陸旅行,見識見識挪威皇宮、蒙克美術館、挪威國家美術館這些當地的地標性建築。

他很快又送出去一份報紙。傑裏米生活的鎮子並不算大,隻需要兩小時就可以把整個鎮子走遍,大家把自家的屋子粉刷成自己喜歡的顏色,天藍、亮黃、米白色等顏色的屋頂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溫和的光,白色的小籬笆整齊地將草坪圍住,這會兒正是大家修剪草坪的好時候,許多人走出家門,向鄰居和路上的人打過招呼後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傑裏米禮貌地將一份報紙遞給一個鄰居,收獲了他的感謝,問候了幾句後馬上又趕往下一家。下一家是姓莫林的一家三口,莫林夫婦年齡在40歲左右,有一個比傑裏米小一歲的女兒,她在去年也進入了傑裏米所在的高中讀書。到達莫林家要先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路上並沒有太多人,傑裏米騎著單車,漸漸加快了速度。

很快,十字路口就出現在眼前。

傑裏米沒有想到,在他早上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盯上了他。這是三個和傑裏米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也是傑裏米的同班同學,三個男孩都跨坐在單車上,時不時因為他們其中一個人講的笑話而哈哈大笑。雖然如此,可等待的時間久了,這三個男孩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從這裏經過?”比利煩躁地撕扯著一片枯黃的樹葉。

“快了。”說話的是史蒂文,他在三人中身材最為弱小,但壞點子最多,這次埋伏起來嚇唬傑裏米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三人中的夏佐則生得很壯,完全不像是一個高中生應有的個頭,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路口:“真希望待會兒他不要落荒而逃,不然就浪費這個美好的早晨了。”

“放心吧,”史蒂文饒有興趣地盯著晨風一步步推著地上破碎的枯葉前進,“傑裏米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熟悉的車鈴聲終於響起,史蒂文不屑地想,真是一個傻瓜,居然在單車上裝一個鈴鐺,這也太老土了。

車鈴聲漸漸接近,三個男孩臉上露出了會意的微笑,他們猛地踩下腳踏板,可流露出的威勢卻像是古代的騎士狠狠拿馬刺踢了一下馬的腹部,他們呼嘯而出。

傑裏米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單車的前車輪就被比利他們的單車後麵拖著的泳圈絆倒。

他狠狠摔了出去,報紙甩出車籃,無力地飛向天空之後重重摔了下來。

比利、夏佐、史蒂文飛快地離開了現場,隻留下一陣奚落的笑聲。

傑裏米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心裏不斷咒罵著這三個家夥。一個老先生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嘴裏大喊著:“謀殺!這是謀殺!”他氣憤地舞著雨傘,“我都看見了。孩子,你沒事吧!”

“我沒事,”傑裏米愁眉苦臉地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腿給老先生看,可老人看著他流血的傷口擔心不已,“隻是一些皮外傷而已。”他安慰老先生說。

“我認識那三個壞孩子的父母!”老先生激動地說,傑裏米注意到這位紳士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翡翠色眼睛,他說話時伴隨著一些咳嗽,顯然是得了一場感冒,“我會一一拜訪他們父母的!”

“謝謝您。”傑裏米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忍痛開始收拾剛剛從車籃裏甩出去的報紙。

老先生也彎下腰幫傑裏米收拾,在他的幫助下兩個人沒幾分鐘就收攏完所有的報紙,他對傑裏米說:“你現在肯定沒辦法按時送完報紙了,我有一輛車,不然我幫你去送幾家吧。”

傑裏米下意識地拒絕了,可老人卻堅持說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製止才造成他受傷的。這真是一個善良的人,傑裏米想。於是他充滿感激地將幾份報紙交給了老先生。

傑裏米將最後一份報紙送到貝克先生家的時候比平常晚了十分鐘。

貝克先生正在吃早餐,傑裏米發現草坪已經被修剪過了,連忙道歉。

“放輕鬆,傑裏米,”貝克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他溫和地說道,“我今天早起了二十分鐘。”

“謝謝您,貝克先生。”傑裏米真誠地說。

“不用客氣。”貝克先生說,“你摔傷了?”

“隻是小傷,我車子騎得太快了。”傑裏米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戲弄了。

“年輕人,你要小心一些,”貝克先生如同他這個年紀的人一般語重心長地說,又對傑裏米發出邀請,“我給你拿點藥,你可以留下來吃點東西再走。”

“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得馬上回去,我今天中午前要趕到爺爺家吃飯。”

“好吧,祝你一路順利。”

傑裏米點點頭表示感謝,走出了貝克先生的家,剛將倒在地上的單車扶起來,他就看到貝克先生挺著大肚子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

“孩子!傑裏米!你漏了你的東西!”

傑裏米愣在原地,不解地看著貝克先生。

“你落下了一封信。”貝克先生將一個藍色的信封交到傑裏米的手上。

“可是這不是我的啊。”

他一臉迷茫,對這封信毫無印象。

“信封上收信人寫的是你的名字。”貝克先生提醒他。

傑裏米將信封翻轉過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如貝克先生所說,這封信確實是寄給自己的。“真是太感謝您了,貝克先生,”傑裏米再次對他表示感謝,“我先回去了,祝您今天過得愉快。”

“你也是。”

在家洗過澡之後,傑裏米將一片麵包片叼在嘴裏,用拆信刀拆開了信封。一張藍色的紙從信封裏掉了出來。

傑裏米撿起這張紙,看到紙上用黑色墨水寫著這麼一段話:

你知道這兒有一個人在等你嗎?

也許故事還未結束,

如果你想知道結局和答案,那就來吧。

傑裏米思考了一會兒,完全沒有理解這段話是什麼意思,他隻是覺得這個筆跡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看見過。將紙張翻轉過來,背麵寫著登船的時間和地點:1月29日上午9∶00,柏妮思港口(弗拉斯港口旁)“菲雷機亞斯”號頭等艙09號,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張船票,但如此簡單的一張船票,和小孩子塗鴉的畫並無多大區別。

傑裏米聯係了郵局,郵局的接線員卻聲明他們從未寄出過這樣的一封信,並溫和地暗示如果傑裏米再對這個問題喋喋不休他們就要報警了。傑裏米無奈地放下電話。難道是惡作劇?他很確信自己沒有在網上參與什麼活動的抽獎,事實上,他的好運氣向來少得可憐。這周一,他便發現自己包裏的作業本不見了,為此老師叫他的父母來學校一趟,最後他不得不補寫了一篇曆史課題的研究文章;考試的時候他的筆更是離奇得無法使用了,前桌的討厭鬼蘇珊咧開嘴看著他無聲地嘲笑,比利他們可就沒這麼含蓄了,他們坐在後排哧哧地笑了起來。

傑裏米注視著這張船票,越發感到困惑。信封和船票都傳來淡淡的海腥味,可以確定寄出船票的人長期生活在海上,但是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也許比利、夏佐、史蒂文這一次為了整他下足了功夫。

今天是21日,每個月的這一天是傑裏米到爺爺家吃飯的日子。傑裏米是在爺爺奶奶家長大的,8歲才回到父母身邊,後來他們約定每月21日到爺爺奶奶家吃飯。背上包,傑裏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張船票上,雖然心裏確信這百分之百是哪個無聊的家夥的惡作劇,但傑裏米在即將關上門的時候,一種莫名的力量還是驅使著他跑進客廳將船票塞進上衣的口袋裏。

“傑裏米,你發燒了嗎?怎麼一點菜都不吃?”老傑爾看著自己的孫子,海藍色的眼睛透著擔憂。

傑裏米一愣,連忙說沒有。

“可是你的神情有些恍惚,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傑裏米想了想,還是決定不隱瞞。“爺爺,是這樣的……”他認真地說起早晨發生的所有事,說完傑裏米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在他心裏,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可他竟然把一個惡作劇當真了。

老傑爾沉默了。

傑裏米詫異地看著爺爺。

“可以給我看看那張船票嗎?”

“當然,它在這兒。”傑裏米飛快地拿出了船票。

老傑爾拿起船票端詳了一會兒,瞳孔突然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似乎看出了端倪,盯著傑裏米的眼睛,老傑爾緩緩開口:“傑裏米,你應該去。”

“為什麼?”

老傑爾看向窗外,疲憊地閉上眼睛,慢慢說道:“四年前,我也收到過這樣的一張船票。可是我沒有去。在登船日期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沉入深海,身邊是一片黑暗,深海的壓力讓我很難受,但那不是最讓人難受的。一種可怕的悲傷將我吞沒,我很難過,仿佛又經曆了一遍你奶奶去世時的那種感覺。”

老傑爾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哽咽。

傑裏米的奶奶是一個溫柔的老人,她很喜歡烤蛋糕,每次都加大量的糖,尤其是蘋果派,一口咬下去,甜到發膩。他從10歲起就不太喜歡到爺爺奶奶家吃飯,因為奶奶總想讓他多吃一些,10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明白美醜的定義了,小時候胖嘟嘟的他,沒少挨同學的欺負。

“胖國王”的稱呼始終令他耿耿於懷。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奶奶的甜點。

傑裏米突然覺得手上的蘋果派不那麼美味了。

“我親愛的孩子,我知道你認為這隻是一個惡作劇,雖然我不知道這艘船要去的是哪裏,但我相信,去了那裏,你不會後悔的。這張船票,”爺爺的表情突然有些嚴肅,鄭重地將船票放在傑裏米上衣的口袋裏,“它是上帝的恩賜。”

傑裏米不解地看著爺爺,在心裏記下了登船日期:八天後的1月29日上午9∶00。

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傑裏米心中隱隱有了期待,他看向爺爺的眼睛,是同自己一樣的海藍色,但其中多了一些沉甸甸的看不見的痛苦,就像被一層霧籠罩著。

弗拉斯港口,上午8點30分。

這裏的風很大,互相追逐著,如頑劣的孩童在嬉戲打鬧,越接近海岸,風越凶猛,像兩隊人馬在爭搶一顆橄欖球。傑裏米覺得他就是那顆橄欖球,寒風爭相灌進他的衣領,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翻出那張船票,他不確定地又看了一遍地名:柏妮思港口。

來往的人們行色匆匆,似乎對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一切都有了打算。

離開船隻有30分鐘了,傑裏米心裏開始著急了,他必須得快點去柏妮思港口。可誰能保證這不是一個惡作劇呢?傑裏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也許爺爺隻是覺得好玩,和他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左顧右盼,深深懷疑比利、夏佐、史蒂文正在商店裏的某個櫥窗後盯著自己。他實在很難相信他們三個沒有這麼做的動機,想到這裏,傑裏米不安地頻頻轉頭。也許水手知道這個港口在哪裏,傑裏米想。在港口,水手是很容易找到的,你隻需要找到一家小酒館。

“先生,你知道柏妮思港口在哪裏嗎?”

高大的水手低下腦袋看了看這個孩子,從胡須之間衝出的濃烈酒氣再次讓傑裏米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柏妮思?我倒是知道有個姑娘叫柏妮思!就在市中心的旅館那兒!”水手哈哈大笑,“她能讓你三天下不了床,小夥子!”水手補充上這一句,“除了我之外。”他揚揚得意,“莫非你也想去她的港口,小家夥?”他戲謔地看著傑裏米。

“抱歉,打擾您了。”傑裏米很清楚,水手口中的“柏妮思”和自己要去的目的地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連忙低著頭跑開了。

“這張船票一定是個惡作劇!”眼看著發船時間隻剩15分鐘了,他悲觀地覺得自己永遠也找不到這個港口了。傑裏米恨恨地想著,自己怎麼說也快成年了,居然會因為一個拙劣的惡作劇跑了這麼大老遠,他越想越氣不過,便將船票狠狠地扔在腳下,並發泄似地踩了兩腳。

“你在做什麼!”

聲音的主人聽起來有些不高興。傑裏米抬起頭,眼前是一個黑色眼睛,黑色頭發,黃皮膚,五十歲上下的鷹鉤鼻男人。他的頭發被海風吹得有些淩亂,英氣的船長製服外套著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這個男人朝傑裏米靠近了一步,傑裏米頓時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獅子盯上的小鹿,“你在做什麼?”鷹鉤鼻男人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傑裏米明確感受到了他的不滿。

“不關你的事!”傑裏米掉頭就走。

“小夥子!你掉了東西!”一個中年男人喊道。

“送你了!”傑裏米頭也不回。

“這可不行。”鷹鉤鼻男人邁開步子,擋在傑裏米的麵前。傑裏米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胸口,一下即被慣性帶得摔倒在地上。

“你想怎麼樣?”

傑裏米惡狠狠地攥著拳頭,本來他就在氣頭上,這下更是怒不可遏地揮出拳頭。

鷹鉤鼻男人毫不費力地接住了傑裏米的拳頭:“我知道柏妮思港口在哪兒,撿起那張船票,跟我來。”

“船票?”傑裏米下意識地往身後看去。

“小兄弟,你既然這麼不想要這張船票,那就賣給我唄,”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湊上前來,手裏拿的正是傑裏米丟掉的船票,“多少錢都好說。”

傑裏米沒有理會這個小偷模樣的中年男子,反而一臉挑釁地看著鷹鉤鼻男人:“你信不信我把船票賣給他?”

鷹鉤鼻男人淡淡地說道:“這是你的權利,你如果想賣掉這張船票我當然不反對,我隻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

傑裏米盯著他,鷹鉤鼻男人同樣注視著傑裏米,這個男人有一張略顯粗獷的臉,但皺起眉來又很英俊,雖然衣著並不華貴,一舉一動卻像是從畫中走出的貴族。他本想報複性地賣掉船票,他相信得來的錢可以補上旅行費用的窟窿,可是正當他想這麼做時,腦子裏一閃而過老傑爾那雙充盈著渴求的海藍色眼睛。

“這張船票,它是上帝的恩賜。”

傑裏米下意識地在心裏重複了這句話。

“他不需要,梅裏,這張船票是你的了。”鷹鉤鼻男人沒等傑裏米反應過來,便甩下他大步向前走。

“等等!我改主意了!”傑裏米大聲喊道。

鷹鉤鼻男人停下腳步眯著眼看著傑裏米,冷冷地說道:“那就把那張船票收好!跟上來!”

“小兄弟,開個價吧。”那個叫梅裏的男人不依不饒地說。

傑裏米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把目光多放在梅裏身上一秒,便抽走梅裏手中的船票放進牛仔褲的口袋裏,小跑著跟上鷹鉤鼻男人的步子。

“你們等等我啊!”目送他們遠去,還傻乎乎愣在原地的梅裏喊道。

傑裏米默默計算著,大約走了一個街區的路,鷹鉤鼻男人就停下了腳步。

“到了。”

他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縹緲得有些像是回音。

傑裏米走到鷹鉤鼻男人的身邊,有片刻他感覺自己像是穿過了一道瀑布,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可是身上一點水都沒有。

“這是柏妮思港口?”

“不然你以為呢?”鷹鉤鼻男人似乎還沒察覺到傑裏米的困惑。

“先生,這裏真的是柏妮思港口嗎?”傑裏米頗為艱難地重複了一遍,並特意加上了敬語。

也難怪傑裏米很難相信這是港口,呈現在他眼前的港口過於冷清,大霧籠罩著海麵,而在港口與海洋的分界線,太陽又暖洋洋地照著大地,這裏沒有穿著背心的卸貨工人來來往往的身影,沒有橫衝直撞帶著劣質雪茄味道的水手,無處不在的水產商人也沒有在這裏吆喝今天剛捕獲的魚和牡蠣,取而代之的是在花花綠綠的遮陽傘下悠閑地曬著太陽的幾十個男人與三五成群的和傑裏米同樣感到困惑的人。

“先生,”眼前的一切都與正常的港口格格不入,傑裏米不得不一再確定,“這……”

“這裏就是柏妮思港口。”鷹鉤鼻男人露出幹淨的牙齒,似乎是在譏笑這個男孩。

傑裏米一愣,突然感覺到下雨了,回頭一看,緊隨其後的梅裏張大了嘴巴:“這……”

“這裏是柏妮思港口!”鷹鉤鼻男人的表情帶著幾分不耐煩,“別再讓我重複說這句話!”

鷹鉤鼻男人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人群的注意力便被鷹鉤鼻男人吸引過來,如廣場上的鴿子般帶著幾分慌亂,一個留著臟辮的嬉皮士壯著膽子走上來:“兄弟,這裏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港口,那艘小船也無法帶我們去向那個不知名的島嶼!”

傑裏米順著嬉皮士手指的方向看向小船。

天哪,這艘船可真夠小的,它隻需要一條粗繩就可以拴在岸邊,人群中不知是誰朝它扔了一個咬了幾口的蘋果,蘋果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穩穩地砸進小船,刹那間小船就變得搖搖晃晃起來。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哄笑,傑裏米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但很快,鷹鉤鼻男人所說的一句話便讓他們笑不出聲了。

“這是中途折返的人要坐回家的船。”

傑裏米莫名打了個寒戰。

還是嬉皮士跳出來,他的頭發隨著他嘴裏蹦出的每一個詞上下跳動:“你真的覺得我們會到達所謂的目的地嗎?這張船票上連個目的地都沒有!”

鷹鉤鼻男人沒有回答嬉皮士的話,而是拍了拍巴掌。

“頭兒!”遮陽傘底下舒舒服服休息的男人一個個站起來。

傑裏米頓時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海腥味,這些水手身上的味道好像是剛從暴風雨中鑽出來一般。

“頭兒,不然讓他們回去吧!反正他們也到不了彼岸,現在走了也好,免得我們這一路上還要多折騰!”一個水手大聲說道。

船客們聽了這話突然安靜下來,水手們麵對不知所措的人們,以牙還牙般爆發出一陣哄笑,與船客的哄笑相比,水手們的哄笑更加鄙夷。傑裏米的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些水手以及這趟旅程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

“西奧多,恐怕不行,”鷹鉤鼻男人拉下臉,在傑裏米的眼裏,這讓他的臉越來越像獅子了,“我們發過誓,我們承諾過盡全力帶回每一個擁有船票的人。”

被稱作西奧多的男人聳聳肩膀,吹了聲口哨以發泄自己的不滿。

“好了,現在……”

“頭兒,那我們要去哪兒呢?”

鷹鉤鼻男人轉過頭,盯著水手,那一雙鷹目帶著少許狠厲。

“不是我們喊的,是那個卷發小子。”西奧多慌忙擺手。

鷹鉤鼻男人看向嬉皮士,嬉皮士挑釁地朝他擠眉弄眼。

“頭兒,那我們要去哪兒呢?”嬉皮士嬉皮笑臉地說。

鷹鉤鼻男人突然發力,衝向嬉皮士,狠狠往這個刺頭肚子上來了一拳:“給我閉嘴,好好聽著!”

突如其來的暴力讓觀望的人群瞬間噤聲。“我想接下來你們都沒什麼問題了,那就好好等著吧,”鷹鉤鼻男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等人差不多到齊了,郵輪自然就來了。”

傑裏米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在船客到齊之前,他決定好好整理一下,到目前為止,發生了哪些事。

1.他收到了一張不知開往何地的船票,身邊親密的人(其實隻有爺爺,他認為告訴父母和朋友的話就顯得自己太傻了)都勸自己要去;

2.“菲雷機亞斯”號上的船長及水手是一群類似恐怖分子的人,船客們現在手無寸鐵,活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3.他現在心裏有點發虛。

是的,傑裏米感覺到恐懼,他突然聯想到超級英雄電影裏鋼鐵俠托尼·斯塔克被武裝分子劫持的場麵。

可是鋼鐵俠手裏掌握著武裝分子想要的高科技武器機密,他有什麼呢?

傑裏米茫然地看著大霧發呆,似乎昨晚的天氣預報沒有提到今天會有大霧。在靠近港口的地方霧氣沒有那麼濃厚,可以看見一些魚在爭奪投下的魚食,不少人正在觀察魚群,傑裏米也湊近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意思。他無聊地胡思亂想著,隻是看著魚群他居然感覺餓了。

他摸了摸肩上的背包,有些發舊的背包暗示著它已經“服役”了好幾年。臨行前,傑裏米往背包裏塞了幾塊巧克力、換洗的衣服和一些現金。但背包裏遠不止這些,還有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兒。那些小玩意兒都是他之前隨手塞進去的,每當傑裏米有什麼值得保管起來的物品,他就會塞進這個背包。

他在背包裏摸索了一會兒,想掏出一塊巧克力,手指首先觸碰到的是某個冰冷的金屬物件,換作以前,他肯定會興致勃勃地掏出來看看,就像在《魔獸世界》裏開寶箱那樣,好好瞅瞅是什麼寶貝,但他現在完全沒什麼興致來研究這個,他現在隻想要一塊巧克力。

傑裏米一邊摸索著巧克力,一邊漫無目的地看著同樣處境的落難者。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女孩身上,傑裏米突然覺得巧克力好像沒有那麼重要了。

女孩的側臉朝著他,傑裏米的課題作業寫得一直不怎麼好,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個女孩: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套著一件天藍色的牛仔衣,腳下是一雙白色的鞋子。

好美的女孩子,傑裏米感歎道,他可以確定,在鷹鉤鼻男人發火的時候這個女孩子還不在,傑裏米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我要保護這個女孩子。

正當傑裏米心中豪氣萬丈的時候,遠處突兀地響起了一聲尖銳的汽笛聲。

白霧裏一個巨大的黑影緩緩浮現出輪廓(傑裏米想象著這可能是一條白鯨)。

鷹鉤鼻男人舒緩了眉頭,和他的下屬走到一塊空地上,碼頭的大霧正在慢慢散去。

“很好,人差不多到齊了!”鷹鉤鼻男人的目光遊走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接下來我要向大家宣布幾點要求。”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卻清楚地在他們每一個人耳邊響起,船客們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聚攏在水手身邊。

“第一便是關於你們的目的地,”鷹鉤鼻男人說,“那是一座島嶼,我們叫它彼岸。”

人群裏響起了議論聲,從大家臉上疑惑的表情來看,傑裏米可以確定不隻是自己,大部分人都沒聽過這個地方。

“彼岸是一座美麗的島嶼,”鷹鉤鼻男人慢條斯理地說,“但我們在前往彼岸島的路上並不太平,所以我需要所有人都配合。我是‘菲雷機亞斯’號的船長秦,為了你們的生命安全著想,我不希望這一路上你們無視我們的規矩。”

人群裏的議論聲更大了,雖然嬉皮士躍躍欲試地想要提問,可他的肚子還疼著,於是傑裏米便看見嬉皮士的嘴巴張了張,又乖乖地閉上了。

至於那個女孩,她始終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秦似乎很享受人們這種敢怒不敢言的痛苦,他很得意地從褲兜裏掏出香煙,慢悠悠地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煙霧:“首先我要提及最重要的一條規矩,在11點鐘響之後你們所有人都不能再在自己的房間外活動。其他規定你們可以在休息室的公告欄裏找到。”

人們沉默著。

秦擺擺手將煙霧拍散,說:“那麼現在,請大家登上‘菲雷機亞斯’號,我相信接下來的旅途我們會相處得很愉快的。”

“等等!”

秦眯著眼睛看向人群,傑裏米壯著膽子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們,我們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彼岸島,或者……”秦的目光越來越危險,視線如同一把魚叉輕而易舉地擊中了傑裏米。傑裏米下意識地偷偷看了亞麻色頭發的女孩一眼來壯膽,女孩似乎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在鼓勵他這個行為,傑裏米有點飄飄然了,他的聲音同時也莫名大了起來:“你至少應該告訴我們旅途的海裏數!”

有了領頭羊,人群裏也跟著嘈雜起來。

秦把煙頭丟在地上,輕描淡寫地說:“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那什麼問題有意義呢?”亞麻色頭發的女孩開口說話了。

突然有了一個支持者,傑裏米頓時覺得女孩的聲音猶如天籟之音。

“希貝爾·卡特,”秦點起第二根煙,“你們來到這裏是有原因的,正如那張船票上寫的,我希望你們絕大部分的人都能找到答案,而不是在這裏讓我回答一些有關哲學的問題。”

“是什麼人在等待我們?”

這一次,秦沒有回答傑裏米的問題,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別人聽不到的聲音,他轉身伸出手做擁抱狀,他的水手們同樣做出這個動作:“啊,老朋友,好久不見了!”

所有人都在用質疑的目光看著這幾十個類似邪教教徒的人,甚至有些人已經拔腿跑了,他們邊跑邊回頭看,以防這群邪教教徒衝上來。

腳步聲慢慢稀疏,最後一個還在奔跑的人一臉納悶地回頭看。

響亮的汽笛聲連續響了三聲,像是回應岸上這一批人的呼喚。

與此同時,雄偉的郵輪現出全貌,船頭格外吸引人,那是一座潔白的雕像:美麗的女人目視前方,它赤裸著上身,在原本是手臂的位置呈現的是光滑的斷麵—愛神阿佛洛狄忒,郵輪的船身大體上是黑色的烤漆,隻在吃水線上及以下露出紅色,一條活靈活現的紅龍盤踞在一側船身,另一側船身則留下了它的名字:菲雷機亞斯。

“‘菲雷機亞斯’號還是那麼美麗。”傑裏米聽到一個水手對另一個水手說,他環顧四周,有個長著絡腮胡子的水手趴在地上親吻大地。傑裏米很滿意自己沒有表現出第一次見到郵輪的傻樣,甚至有點慶幸,因為他看見大部分的人都傻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那個亞麻色頭發的女孩不同,她的眼睛裏竟透露出一絲歡呼雀躍(傑裏米有些看傻了)。

“嘿!先生們和女士們,抓緊上船吧!‘菲雷機亞斯號’可等不了太久!”秦大聲說道。

“菲雷機亞斯”號連鳴三聲汽笛。

傑裏米和大多數人麵麵相覷(很可惜希貝爾·卡特背對著他,他很希望這個姑娘能回頭看他一眼,如果兩個人能對視一會兒就更好了)。

嬉皮士說道:“那就走吧!”

個別人瞪著嬉皮士,責怪他替自己做了決定。

希貝爾向前邁動了腳步。

“很好!”希貝爾經過秦身邊的時候,腳踩在水手們搭好的舷梯上,秦大聲對人群說道,“第一個勇士出現了!”

傑裏米抬起了腳,經過秦身邊,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傑裏米怯生生地說:“第二個勇士。”

秦沒有理他。

當傑裏米的腳觸及梯麵的那一刻,“歡迎你,傑裏米,希望你這趟旅行能得到心中最寶貴的財富。”一個嘶啞同時顯得相當疲憊的聲音說。

傑裏米一愣,看向秦:“剛才是你在和我說話嗎?”

秦神秘地一笑,這笑容帶著青年人的爽朗、中年人的穩重、老年人的滄桑世故,還有兒童的調皮。

傑裏米可以肯定剛才不是秦在跟自己說話,於是他四處張望。

“好了,別擋路,趕快滾上去。”秦又恢複了他那不苟言笑的態度。

“別擋著路。小夥子,浪費時間就等於浪費金錢。”梅裏也在催促他。

“好的,船長。”

陸陸續續地,大部分人登上了船,隻有少數幾個人仍在原地徘徊。

秦斜眼看著幾個滯留者,用一種相當輕蔑鄙夷的語氣說:“懦夫!”說完秦走上舷梯,水手們對著滯留者們吹了幾聲口哨,嬉嬉笑笑地上了船。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船,兩個水手撤掉舷梯,順著放下來的粗繩靈活地爬上了郵輪,“菲雷機亞斯”號發出一聲汽笛聲。

一個年齡稍大的滯留者站在岸上大喊:“嘿!你們還沒告訴我們怎麼回去!”

水手們爆發出一陣哄笑,一個水手大喊:“原地轉30個圈,就能離開啦!蠢豬!”

滯留者們一愣,待了一會兒,顯然對此抱有懷疑。

等船開出了一些距離,岸上的一個小人像隻蝴蝶一樣轉了起來(這使得他看起來像隻黑色的燕尾蝶)。周圍的幾個人也有樣學樣、呆頭呆腦地轉起了圈。

1、2、3……傑裏米暗自數著數。

30。

滯留者們消失了。傑裏米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先生,”傑裏米向一個抽煙的水手詢問,“你是在騙他們的對嗎?”

水手哈哈大笑,用帶著口音的英語說:“可能吧。”傑裏米試圖在水手的眼睛裏找到答案,但兩個人的目光剛剛對上,水手便馬上移開視線。傑裏米還想問些其他問題,可是水手急匆匆地離開了他身邊,傑裏米不情願地放棄了從水手這兒得到關於這趟旅程的信息,轉而看向了秦。

“西奧多!尤利西斯!阿爾瓦!”秦大聲叫嚷道。

剛才和傑裏米說話的水手應聲答道:“什麼事兒,頭兒!”

“混賬東西,還不到機爐房去!”秦罵道。

“抽完這根煙就去!”

“尤利西斯!如果‘菲雷機亞斯’號停下來了,老子發誓我會剪掉你的雪茄!”

絡腮胡子水手起哄道:“尤利西斯,頭兒說要剪掉你的雪茄哩!”

“那貝蒂可要傷心啦!”

尤利西斯對此毫不在意,嬉皮笑臉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但傑裏米清楚地看見他瑟縮了一下脖子)又對水手們罵道,“別得意,下一個罵的就是你們了!”

水手們爆發出一片噓聲,有幾個笑嘻嘻地朝尤利西斯做了個粗魯的手勢。

接下來正如尤利西斯說的,秦對正在吹牛打諢的水手們挨個點名,將他們轟下甲板後,甲板上隻剩下無所事事(也許用“坐立不安”更加合適)的船客們。

秦故意咳嗽了幾聲,想要以此吸引船客們的注意力(事實上他完全不需要這麼做,他隻要站在那兒,人們就會不自覺地聽他發言):“嗯,既然你們都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兒了,所以不如你們回到房間裏,等到鈴響,我們就能開飯了。如果想找個樂子—一樓有休息室,你們可以在那兒玩會兒牌,嗯,二樓的休息室可以吸煙。此外,健身房、遊泳池、水療區都對你們免費開放,你們可以盡情享受。”

半數人聽了秦的話,走下甲板。

另外半數人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隨你們吧,”秦皺了皺眉,“想留在甲板上曬太陽也挺好,庫房那兒有一些躺椅,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搬一些過來。”

“嗯,那就這樣吧。午飯時候見。”秦聳聳肩走了。

“你好啊,年輕的朋友,不如我們去搬些躺椅來,你看,多好的陽光啊!”人們四下散開,嬉皮士找上了傑裏米。

“為什麼你不去找那些女士呢?”傑裏米問。

嬉皮士說:“嘿,哥們,一看你就沒有什麼談女朋友的經驗,姑娘們除了把自己打扮漂亮點,其他的事多半是不肯花力氣的。”

“嗯,”傑裏米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好吧。但願你說的是對的。”

“聽我的,準沒錯!快走吧。”

即使秦沒有特意說明庫房在哪兒,傑裏米和嬉皮士仍然很快就找到了庫房,這裏一點也不難找,你隻要找到最大的、沒有什麼裝飾的房間就好了。把鐵門推開,兩人就看到了擺在門右邊的一堆折疊躺椅和遮陽傘。

“哥們,你能拿得動幾把椅子?”

“嗯,兩把?三把?”傑裏米不是很確定。

“那就兩把吧,我來拿遮陽傘。”嬉皮士無所謂地說,他把一些貨架上的帆船布掀開看了看,興奮地叫了起來,“嘿,哥們!快來看!”

“什麼?”

“防曬霜!乖乖!這牌子可不便宜!”嬉皮士驚歎道。

“那又怎麼樣?”傑裏米不耐煩地說。

嬉皮士哈哈大笑,臉上露出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的興奮表情,“哥們,你還不懂嗎!這意味著我們待會兒可以給最美麗的女士擦防曬霜!”

傑裏米下意識地想到了希貝爾的側臉,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有誘惑力的提議。

反觀嬉皮士,他就沒這麼客氣了,在傑裏米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飛快地將兩瓶防曬霜揣進了褲子口袋。

“這不太好吧。”傑裏米吞吞吐吐地說。

“有什麼大不了的,”嬉皮士眉飛色舞道,“好了好了!拿上東西快走吧!”

傑裏米沉默地拿上兩把折疊躺椅,心裏打定主意待會如果有人問起來,他就說什麼也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傑裏米暗暗記住了門上的號碼:04,以便待會兒來還東西。當他們走到甲板的時候,甲板上的船客有增無減,人們圍著護欄爭先恐後地伸長脖子往下望。

“嘿,哥們,”嬉皮士拉住一個人問,“這是怎麼了?”

那人聳聳肩:“有個人跳下去了。”

“跳船?”嬉皮士挑挑眉,“為什麼?”

“誰知道呢?”那人愁眉苦臉地說,“說真的,我也想跳下去,但我鼓不起勇氣。”

傑裏米當即離這位愁眉苦臉的先生遠了一些,他可不想被人順手帶下去。

不知怎麼的,船客們自發分成了兩個群體,絕大多數人認為趁著現在郵輪還沒開出多遠,他們應該盡早回到岸上;而另一部分人無疑頗具冒險精神,他們嘲笑想回去的人是膽小鬼,根據是現在水手並沒有什麼危害他們的舉動,而且在人數上,船客是船員的兩倍多。不一會兒,爭吵升級,兩撥人的嗓音越發大了起來,有些人還擼起了袖子,準備動手。

大吵大鬧很快就引得秦出現。

“發生了什麼事!”秦粗聲粗氣地說道。

“有人跳船了!”嬉皮士飛快答道,他的表情就像是期待再多出些亂子。

“哦,”秦平靜地說,“那就讓他走吧。”

傑裏米好奇道:“就這麼讓他遊回去嗎?”看到秦在瞪著自己,傑裏米急忙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怎麼也要扔一個救生圈下去吧?”

“那不需要,”秦身邊的水手回答,“每次都有這麼幾個傻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這一天還能再聽到幾次落水的聲音。”

嬉皮士麵色有些發黃:“天哪,你們這艘船沒有給我們買保險嗎?”

“保險?”又是那個水手回答,“保險是什麼?”

嬉皮士似乎下一秒就要跳船了,可惜郵輪移動的速度不算慢,這會兒嬉皮士已經沒有跳下去的勇氣了。

“好了,亞裏斯!回去工作!”

那個水手聳聳肩,嘟囔著“保險到底是什麼”的話離開了。

“至於你們,”秦轉向傑裏米他們,“別給我們惹麻煩了,就當是幫你們愛的人和愛你們的人一個忙。”

“如果這樣做的話,”嬉皮士嬉皮笑臉地說,“你能給我多少錢?”

秦眨眨眼睛,笑容意味深長:“沒有錢,但是我會盡量控製住不把你從這條船上踹下去,或者盡量不用我的皮帶抽你一頓。”

他不會這樣做的,傑裏米心想。

秦似笑非笑地看了傑裏米一眼:“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當然會這樣做。”

傑裏米一驚,討好似的幹笑了幾聲,內心惶惶不安:他居然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這不可能吧。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嬉皮士褲子口袋裏的防曬霜。

秦說:“用完記得放回去。”

傑裏米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嬉皮士低吼道。

秦大步走過他們的身邊,眼神無意間劃過嬉皮士的褲子口袋,這下,即使是嬉皮士,也隱隱有些害怕了。

而秦不知對兩撥船客展示了些什麼,沒過一會兒,大家的情緒便平複下來,四下散開了。

當秦離開他們身邊之後,傑裏米和嬉皮士沉默了一會兒,傑裏米覺得自己有必要打破這裏尷尬的沉默。

“我們還要去塗防曬霜嗎?”

嬉皮士狠狠瞪了傑裏米一眼。

最終他們還是去了甲板,很顯然,嬉皮士是傑裏米父親平時所鄙夷的那種人:“把享樂留在今天,把煩惱留給明天,把命運交給上帝。”(如果他們信教的話,當時傑裏米的父親哼了一聲又補上一句話)雖然傑裏米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好,至少,這樣的生活是無憂無慮的(如果你有孩子的話,你會發現你將很難說服你的孩子不應該這樣想,因為你的孩子再怎麼聰明,從根本上,他隻是一個孩子)。

不管怎麼說,你不能否認,在快樂這件事上,貧窮的乞丐永遠比富有的皇帝容易做到。

但你同時也不能否認,在智慧這件事上,乞丐往往沒有皇帝那麼富有。

這也正是接下來發生的這個爭端的初始。

在甲板上,傑裏米很容易就看到了希貝爾。

希貝爾正順著欄杆散步,太陽似乎把所有的光芒都傾注在這個女孩身上,陽光順著她的長發流淌,連她的發絲和衣角都變得明亮起來。

“需要躺椅嗎,美麗的女士們!”嬉皮士大聲嚷嚷,試圖吸引甲板上所有美麗女人的注意力。他的展示很成功,很快一位女士注意到了嬉皮士,並向他鉤了鉤手指示意他過去。

嬉皮士像一條終於等到開飯的狗狗衝了過去。

“嘿,你想要躺上一會兒嗎,美麗的小姐?”傑裏米學著嬉皮士的話對這個亞麻色頭發的女孩說道。

“在這樣的天氣裏,沒有人會拒絕一張躺椅的。”希貝爾如是說道,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躺椅上。

“那就好,”此時嬉皮士正在展示他的防曬霜,傑裏米趕緊有樣學樣,“你需要防曬霜嗎?”

“那就不必了。”

傑裏米想不通為什麼希貝爾會拒絕,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嬉皮士的臟辮?

“那好吧,如果你需要的話,隨時和我說,好嗎?”

“好的。”說著,希貝爾在躺椅上換了一個令自己舒服些的姿勢。

傑裏米感覺自己有些尷尬,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開還是就此躺下,因此,他看向了嬉皮士,然而,嬉皮士這時正在和一名壯漢對峙。

“兄弟,東西是我拿來的。”嬉皮士惡狠狠地說。

“我知道,”壯漢說,“所以我向你說了謝謝。”

躺椅上的女士懶洋洋地看著兩個男人為自己爭風吃醋。

似乎是因為受到美麗女士的目光注視,嬉皮士的聲音提高了一些:“那麼,你為什麼不滾開呢!”

“也許是因為我媽媽不在這裏,至於你,可憐蟲,你媽媽就在廚房,”壯漢輕蔑地說,“你最好快些回到廚房幫忙去,不然你會嘗到苦頭的!”

“那你就來試試!”說著,嬉皮士撲向了壯漢。

這場特洛伊之戰的結果不出傑裏米的所料,嬉皮士被壯漢給揍趴下了,鼻青臉腫的嬉皮士沒有逗留,灰溜溜地離開了,失敗者留下了他的躺椅、防曬霜和美麗的女士,而勝利者揚揚得意地用失敗者的防曬霜為躺椅上的美麗女士服務。

智慧就是識時務,傑裏米想起了父親的話。

希貝爾輕笑一聲。

“你在笑什麼?”傑裏米趕緊打開話題,在心裏,嬉皮士的傷瞬間被他拋之腦後。

“在笑那兩個男人啊,你不覺得,他們倆就像兩隻發情的公雞嗎?”

“我也這麼覺得。”

“如果我被人這樣爭奪,你會站出來保護我嗎?”

“當然會了。”傑裏米挺起自己瘦弱的胸膛。

“那就祝你好運吧。”希貝爾眨眨眼睛。

下一秒,一雙大手拍向了傑裏米的肩膀。

“小子,滾一邊去!”聲音的主人說道。

傑裏米抬頭看去,一個男人站在他的麵前,傑裏米的身高隻能勉強到達這個男人的肩膀。

“你要我滾一邊去?”

男人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傑裏米是不是一個傻子。

“想都別想。”傑裏米惡狠狠地說。

五分鐘後,傑裏米和嬉皮士在醫療室相遇,看著對方臉上的傷,兩個人的心裏都是沉甸甸的。

而他們的表情居然還有些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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