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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

有個名叫陳鳳梧的舉人,生性風流,品行寬厚。祖居紹興,後來遷居宛平。二十歲前就考中科舉,人們都認為他是神童。家就在京城甘水橋宅,後麵有三間小樓,是他父親侍禦公休假時安居休養的地方。舉人早年還登上樓去聽歌玩樂,自從父親去世後,不忍心見到保存在樓上的父親的字跡遺物,便將樓房的門關閉了。至今已經好幾年了。

一天晚上,月光如水,空明澄澈,舉人訪問友人,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家裏人都已經睡熟了,隻留一個小童仆守候著,等候有人敲門。舉人走到家裏,因為非常喜愛美麗的月色,不舍得上床睡覺,便親自撿了一些鬆柴,讓童仆清洗器具,準備煮茶。忽然聽見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笛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側耳細聽,笛聲宛然是從樓上傳出的。舉人感到非常驚駭,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不敢一人清醒待著,趕快回房間睡覺。天剛剛亮,他就起了床,要去樓上查看情況,家裏人知道原因後,全都極力勸阻,他全然不聽。來到樓上,隻見長腳蛛趴在門上,樓板、欄杆都滿是灰塵。剛打開房門,有一隻龐然大物奪門而出,舉人嚇得兩腳發抖,抬頭一看,巨大的東西猛地展開翅膀,淩空飛翔,原來是一隻大鵬。自從侍禦公去世,五年以來,樓房的門從沒有打開過,想來大鵬一定在樓上築起了窠巢。然而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也不知它到底是怎麼進到房間的,實在是令人感到奇怪。舉人稍稍定下神來後,走到房裏,查看書籍典冊,絲毫不見有人動過的痕跡,房裏也沒有一絲怪異的現象。隻是睹物思人,感到十分悲傷,不禁流下幾行思念的淚水。然後他仍舊關好房門,回到自己屋去。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他依舊暗中觀察,剛過三更,笛聲又響起來。仔細一聽,音調非常悠揚婉轉,不同於上次聽到的嗚咽哀響。

第二天,舉人穿戴得整整齊齊,恭敬地來到樓下,禱告道:“你是神仙?還是鬼靈?為什麼躲著嚇人?如果你真的擅長美妙的音樂,請容許我當麵聆聽,不要小氣!”說完回到房裏。書桌上已經放著一張請柬。打開一看,字跡秀麗,一個署名“”,一個署名“柔娘”,都是閨閣中女子的名字。舉人十分驚訝,拿著請柬詢問家裏人,家裏人都全然不知請柬之事,更不要說請柬的來源了。全家又驚又疑,都十分惴惴不安。到了黃昏,舉人想去赴約,太夫人覺得此事太可怕,便把他訓斥了一頓,嚴令他不準去。舉人於是假裝睡覺,等到大家都睡了,他獨自悄悄地往樓房走去。

還沒走近樓房,早有一個非常妖媚的小丫鬟在門口迎候,笑著說:“知音人真是膽色過人!二位娘子,已經等候多時。”說完帶著他一起向前走。沒走幾步,就聞到從空中傳來的一陣陣椒蘭濃鬱的芳香。往樓上看去,隻見兩位美女垂著衣袖,身靠欄杆,好像在徘徊躊躇,百無寄托。月光之下相遇美人,香霧籠罩著發髻,月光灑在手臂,更顯得瑩白如玉,很難不產生愛戀的感受。於是舉人沿著階梯登上樓去,徑直走到美人麵前,作揖行禮道:“我本是一個平平庸庸之人,不熟悉音律,承蒙您的垂憐,讓我前來參加今晚的聚會,真是令我羞愧!”其中一個美人露出一絲譏笑,說:“你既然不是精通音律的周瑜,何必如此懇切地請求聆聽妙音?這種話誰會相信!”

說話之間,舉人偷瞄了兩人的容顏,一個長得珠圓玉潤,嫣然一笑,頓然生出千姿百媚;一個生得閉月羞花,偶爾含笑回頭,可以說是傾城傾國。兩人都身穿輕盈的五彩仙衣,腰下圍著百寶裙,佩戴的飾物發出泠泠的聲響,就好像天上的仙人一樣。舉人感到十分驚奇,以為是一生中難得的奇遇,於是說:“前兩天晚上清妙的笛聲,遙遙聆聽,好像出於兩人,而各有特點和長處。現在懇請你們賜教與我,使我一飽耳福,不知是否可行?”另一位還沒有開口講話的美女也譏笑道:“真是性急,難道好色的登徒子,還在眷戀著醜老婆嗎?”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笛,為他吹奏一曲,就是前日晚上所聽見的。笛聲悠長飄忽,仿佛是孤鶴清唳,寒雁哀鳴,悲戚淒涼,催人淚下。一曲還沒有結束,另一個美人即揚了揚翠色的衣袖,示意別再吹下去,說道:“妹妹還是不要吹奏這種催人腸斷的哀聲,反而令佳客感到不快。”於是吩咐丫鬟取來笙,自己倚靠在樓的欄杆上,和著笛聲吹奏起來。樂曲如昆山玉碎,鳳凰啼叫,哀傷的人聽後,轉悲為喜,幽怨的人聽後,心情舒暢。這原來就是昨晚聽到的音樂,而纏綿之意更加濃重。

吹完曲子,兩人自報家門。舉人這才知道吹笙的那一位叫溫玉,而名叫柔娘的則是吹《折柳》曲的那一位。舉人與溫玉交談,談到古往今來的歌伎,溫玉全都了如指掌,一提起即能應答如流。隻有柔娘低著頭,用衣袖遮掩麵容,對著皓月默默無語,好像心中有無限悲傷似的。舉人心生疑問,便開口相問。溫玉答道:“癡丫頭常常做出這種姿態,你別過於在意就是。”已經到了半夜,丫鬟催促美人回去。溫玉看著舉人說道:“有佳客卻無美酒,美好的夜晚不能盡情歡樂。你倘若能做主人,我們自然會到你書齋來拜訪。”舉人恭敬地答應了她的要求,時間約在明天晚上。於是她們下了樓梯,慢慢向樓的東方離去,不知到底去了哪裏。舉人也悄悄回到自己臥室,母親、妻子都沒有察覺。

第二天早上起床,舉人對昨晚的事秘而不宣。近中午時,他走進書齋,假裝提筆寫作的樣子。到了晚上,借口文章還沒有寫完,就不回臥室。他吩咐童仆取來被褥,鋪好床鋪,而且暗中準備好酒菜,點亮燭光,等待美人到來,心裏唯恐她們失約。一直等到二更時分,兩位美人一起走來,春意融融,談笑自若,再也沒有昨晚羞澀之狀。兩位美人進了書房,三人隨意坐下,靠得很是相近,鞋履都在一處,十分親昵。舉人準備自己起身去暖酒,溫玉用眼神示意丫鬟,說:“不可太煩勞主人。”說著便讓她去代勞。酒過三巡,酒意微醺,臉上泛起紅光,舉人起身,請兩位美人吹笛弄笙,想要繼續昨晚的歡樂。溫玉推辭道:“周圍近處都有耳目,吹奏起來會驚擾家人。”於是不再炫耀妙技,隻是飲酒作樂,做一些猜測藏物的遊戲,輸的人罰酒,以此取樂。

過不多久,東歪西倒,大家都充滿了醉意,眉眼間都是輕狂之意。溫玉便離開筵席,對柔娘說:“妹妹為什麼不留在此處?我要先回去了。”柔娘露出羞態,說:“我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睡覺,這件事自然應當先讓給姐姐。”溫玉笑道:“是你首先吹笛邀來這樁風流情事,誰還好意思搶在你前麵呢?”於是靠著丫鬟的肩膀,踉踉蹌蹌地走了回去。舉人為柔娘解開衣衫,柔娘低聲說:“我還是處女,還請您多憐惜些,不要太過粗暴。”舉人笑道:“我一定遵從你的吩咐。”二人開始交合,柔娘十分痛苦,下體流紅,嬌聲連連。舉人盡情地玩賞,美人肌膚雖然不豐腴,但是卻軟綿綿像是沒有骨頭似的;神態好像無法承受,卻又像是要競妍爭勝,床席之上,極盡人世的歡樂。拂曉,柔娘取過衣服先起床,對舉人說:“你還有新人,我明日再來。”說完姍姍離去。舉人於是借口說身體不適,不回內室睡覺。太夫人和他的妻子都來看望慰問,舉人就說自己心神不快,想要遠離煩囂,保持清靜,謝絕了她們的探問。因此別人也沒有起疑心。

臨近夜晚,他仍然藏好一些酒,等待溫玉到來,久久地昂著頭等待。深夜,美人果然來到眼前,這次隻有溫玉一個人,連丫鬟也沒有跟隨。燈下,兩人促膝坐著,觥籌交錯,溫玉性情豪放魅惑,比柔娘更加撩撥人的心神。酒還沒有喝足,舉人的情欲已經按捺不住,催她趕快上床。溫玉笑著站起來,說道:“如此清狂,怪不得饑渴之症難以醫治。”說完,含笑吹滅燈火,解開內衣。舉人俯下身子撫弄,她雖然還是處女,而對枕席之間的情事,很能遷就迎合,而且通體溫軟如擁綿絮,柔膩似塗膏脂,容貌好比圓月生輝,姿態亦如花朵綻放。才兩個晚上,舉人就擁有了兩個美女。兩人縱情已久,陽光映入眼中。溫玉準備起床,對舉人說:“兩把斧頭砍伐一棵樹木,你想過其中利害嗎?我一離開妹妹就到,妹妹剛走我又出現,你以一身對付兩人,肯定會衰敗。我替你想了一個辦法,你暫且先回內室,約定五天以後,我們再相會一次。這樣你的精力就能得到恢複,而我們之間的愛戀之情,也會更加長久牢固。”舉人被她體恤自己的真情感動不已,將她的叮囑牢記在心。

溫玉走後,舉人也從床上起來,打算回到內室去,可是神情恍惚,似乎忘記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記憶,慨歎一聲:“柔娘約好今晚來這裏,我怎麼能失約於她!”這樣一想,重新又在床上睡下。過了一會兒,母親和妻子接著過來探望,他仍然以身體有病為由,不回內室,留宿在書房。他的心為酒色所迷惑,飲食也減少了很多,別人於是深信他確實有病在身。太夫人想給他請醫生看病,他堅持不同意。

到了晚上,柔娘又來找他,繾綣纏綿比前一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上一回她還含嬌羞怯,這一回則柔順婉媚。臨分手時,她問:“玉姐來嗎?”舉人搖搖頭,柔娘麵上揚起笑容,看上去非常高興。第二天晚上,她又來到舉人身邊,笑著說:“我今天來代她一個晚上。”舉人便告訴她溫玉與自己五天以後再會麵的約定。柔娘一聽,頓時含嬌帶怒地說:“這個妖婢竟然假惺惺地大獻殷勤!我告訴你:她並不像我是神仙中人,而是一隻狐狸。她必定還有幽會,所以才用這些話來騙你,否則,豈有相愛而立刻把你一人丟棄在空房的道理?”說完,二人又和往常一樣歡好。臨走之時,她囑咐舉人說:“你別把我的話泄露給她,反而倒像是我妒忌她似的。”五天之後,到了約定之夜,仍然看不到溫玉的身影,舉人也起了疑心,而不知道她這樣做是為了謙讓柔娘。從此以後,柔娘每個晚上都到舉人書房裏來,而舉人則變得疲憊不堪,身體日漸憔悴。

直到第十天的夜晚,溫玉才來找舉人。一進書房,就驚訝地說:“這張床難道都沒有空閑過嗎?不然,你的形神怎麼會這般疲乏?”舉人因為喜愛柔娘,完全不說前幾天的事情。睡覺時,溫玉感到情況異常,進一步追問,舉人這才告訴她:“柔娘來得太頻繁,而且她說你是狐狸,叮囑我別把她的話泄露出來。”溫玉聽後,十分惱怒,說:“錯誤地和小鬼一起共事,幾乎強加給我一個殺死郎君的罪名!她是某家的小女兒,已經死了好幾年。在明朝末年,闖王李自成進入京都,她自縊身亡。因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就把她草草埋葬在你家的後樓下麵。你家大人在世時,福德深厚,她隻好將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現在人去樓空,她便據為己有。我與她都愛好音律,所以互相結識,經常往來,這才得以一起與你認識。”停了一會兒,溫玉又笑道:“她這樣做其實是被情欲迷住了。盡管如此,你卻已經被她害得精力枯竭了。明晚等她再來的時候,我一定為你勸止她。”雞叫時她離開了書齋。舉人明確地知道了她倆是鬼狐,開始感到害怕,打算搬回內室,可是又感到慚愧,很難開口。

這天晚上,柔娘與溫玉果然一起來到舉人房中。溫玉斥責柔娘說:“妹妹說我是狐狸,你自己難道不是一個鬼嗎?怎麼能和人合歡偷情,卻不知道要出於德義,愛護別人的身體!”柔娘羞紅了臉,沒有言語可以回複。溫玉喋喋不休地講個不停,柔娘則低著頭,雙眉蹙著,滿臉愁態。柔娘自從遇見舉人以後,不再像從前那樣淒哀幽怨,舉人今天又見到她一臉愁容,頓生憐惜之心,便在旁邊調解說:“她實際上也是很愛惜我的,你何必那麼嚴厲斥責她呢?”溫玉一聽,氣得漲紅了臉,說:“你既然袒護她,我絕不白白地替別人承擔壞名聲的。”說完,將衣袖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柔娘仍舊留了下來,這一夜兩人也是歡樂如常。

過了一天,舉人真的生了重病,身體十分虛弱,神氣幾乎衰竭。太夫人一定讓他搬回內室來住,而溫玉和柔娘從此都不再出現。舉人病得奄奄一息,全家都為他憂心忡忡。正當他病情沉重之際,忽然夢見溫玉揮淚而來,對他說:“你不聽我的話,幾乎命歸黃泉!然而你的官祿並沒有到頭。我為了治愈你的病體,到嵩山去采藥,觸怒了山神,從懸崖上掉下來摔死了。現在我與柔妹,都成了冥冥之中的亡靈,真是令人感慨萬千!”她說得十分淒慘,舉人聽後,心中也極其悲痛。溫玉又說:“某醫生精於醫術,趕緊將他請來,疾病或許可以治愈。”說完,舉人即從夢中驚醒過來。根據她的指點,四處尋訪,果然找到了名醫。請他醫治,舉人的病體才得以痊愈。病好以後,他心中一直對溫玉十分感激,對於她的慘死感到非常悲傷,同時對柔娘也思念不已。當他一個人獨處時,就盼望她們能到自己身邊來,但是始終不見她們的身影。

過了兩年,舉人的妻子因為難產去世,他過著獨身生活,深感寂寞,更加思念溫玉和柔娘。長夜漫漫,淒涼冷清,舉人很晚都睡不著。忽然看見從前那個丫鬟,身影一晃,來到麵前,告訴舉人說:“玉娘子讓我給你傳話,三天以後,請你在門外等候,看見有給女子送葬的,如何如何,那麼舊情可以來了。”舉人問她詳細的情況,丫鬟答道:“娘子死後,向泰山大帝訴說真相,經查屬實,泰山大帝同情娘子的節操,允許讓她複活重生。因為與你舊緣未斷,所以她將借別人的身體來和你團圓。”舉人接著又問起柔娘的近況,丫鬟說:“她很羞愧與你相見,而且閻王命令,將讓她到別處去投生。”舉人還想繼續盤問,丫鬟匆匆忙忙整了整衣袖,退了出去。

三天後,舉人在門外等候,果然看見有人抬著棺材走過來。棺材上麵覆蓋著紅毯,送葬的人都身穿青色的衣服,沒有一人穿著白色喪服,得知死者是一位少女。他走向上前去,說道:“人本來還沒有斷氣,為什麼要把她埋葬呢?”大家聽後一驚,而此時棺材變重了,大家使勁抬也抬不動。忽又聽見棺材裏傳出鳥鳴般的聲音:“我已經複活,快要被悶死了!”大家一聽,大驚失色。女子的父親是朝廷某部的郎官,隻有這樣一個女兒,剛成年便夭折了,極其悲痛惋惜,死後不忍安葬,盼望她能夠複活。現在聽到棺內傳出聲音,喜出望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怪異之處。隻恨事情發生在大道上,沒有停放棺材的適當場所。

正在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之際,棺內的呼聲更加急迫。舉人便走上前去,主動說:“你們沒有停放暫歇的地方吧?這是一件大好事,寒舍可以給你們提供方便。”郎官大喜,表達了自己深深的謝意,便將女兒的棺材抬進舉人家門。家人都感到驚訝,以為犯忌,舉人堅持認為可以不必計較。剛打開棺蓋,女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子。舉人偷偷看了她幾眼,貌美極了,雖然含著幾分羞怯,但和溫玉宛若一模一樣。郎官又向舉人提出借一間外房,讓女兒休息一會兒。舉人毫無介意,二話不說,打開書齋,命眾人扶小姐進去。郎官對他的恩德更是感激不盡。他殷勤地詢問舉人的情況,得知他是世家子弟,而且名字已經登在科舉榜上,頓時產生了將女兒嫁給他的念頭,又擔心他已有妻室,便私下問舉人家裏的仆人,知道他不久前剛剛喪偶,心中更是充滿喜悅。於是把哀樂變為婚曲,兩家結成姻緣。舉人滿心歡喜,擺酒筵招待眾人,同時讓人將棺材抬到郊外焚毀,借此宣揚這件奇聞,當時觀看的人像山又像海,十分壯觀。黃昏時分,用華美的車將女子送回家。然後選擇一個吉日,送上彩禮,二人得以再續前緣。

到了迎親的晚上,剛揭去新娘頭上的蒙布,她就凝視著舉人,好像與他早就相識,又不敢馬上將心中的秘密表露出來。直到夜深人靜時,她低聲歎息道:“我為了與你兩個晚上的歡愛,冒著極大的危險,結果從懸崖墜落摔死,你是否珍惜我的這份情意?”舉人答道:“當然。我把你的感情珍藏在心中,時時刻刻銘記,永遠不會忘記。以你的靈性,自然早就明白了我的這種心意。”溫玉笑道:“假如柔妹複活,在你眼中,大概要比我好上十倍。”舉人也笑了笑,說:“你對從前的事情還耿耿於懷嗎?”於是兩人便互相扶著,上床安寢。溫玉說:“兩次向你獻上處女之身,別人隻受一次委屈,我卻要吃兩次苦頭。”交合時,落紅沾濕了床褥,女子比上次加倍的畏縮柔順,然而交歡融洽與從前沒有什麼不同。天一亮,她就起床,對舉人說:“我今天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見祖宗和親人,從前卻不能,那時真是所謂‘妾身未分明,何以見姑嫜’。”於是梳洗一番,前去拜見太夫人。太夫人見她性情柔順,十分喜歡。從此以後,夫妻新婚情濃,每天晚上都要行歡做爰。舉人開玩笑地問道:“你不怕我再次生病嗎?”溫玉紅著臉回答:“今非昔比。鬼與狐都是異類,連隔五個晚上來一回都受不了,更何況源源不斷地糾纏交歡?現在以人身侍候自己丈夫,性生活雖然稍稍多了一點,卻不傷身體。”舉人很讚同她的見解。

一天晚上,溫玉突然對舉人說:“過去的讖言應驗了。我昨天夢見柔娘,她和我訣別,她太羞愧了,不能和你見麵,所以讓我轉告你。她已經托生到某家,十五年後,可以到揚州去尋她。”舉人當時與溫玉感情正是濃情蜜意之時,不再奢望其他,隻是隨便問了一句:“自盡的人也能轉世人間嗎?”答道:“她有德而無罪,而且去世已有許多年頭,轉世應當是男子。出於對你的思念,她特意懇求轉世為女身。”舉人聽柔娘一番話十分感動,然而對此事也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後來陳鳳梧屢次考進士都失敗了,最後以貢生的資格被授予縣令。開始時在新蔡任職,政績卓越,很快提升為秦州長官,十年沒有升遷。忽然有一天,因為才能卓異,升任安慶太守。他攜帶家屬渡過淮河,須經過邗溝,時間正好已經過了十五年。溫玉告訴他:“柔娘的家鄉就在這一帶,難道你已經忘了揚州之夢嗎?”此時溫玉已經生育兩胎,都是兒子。舉人很不願意再去尋找夢中的人,經溫玉再三請求,方才答應,在此地停留十日。他幾乎找遍了當地販賣年青姑娘的場所,溫玉都搖頭說不是。就在即將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有一位貧窮的婦女領著一個小女郎,在客棧乞討要飯,溫玉恰好跟隨太夫人從平山堂遊玩歸來,看見後說:“就是此人。”於是立即稟告舉人,托言要買一位婢女,將小女郞買下。溫玉把她帶回家裏,流著淚說:“妹妹怎麼會如此貧寒?”小女郞不知道她講的是什麼,然而一雙亮眼炯炯發光,也緊緊注視著溫玉。溫玉親自為她洗漱梳妝,眉目煥然一新。問她年齡,果然是十五歲。便仍然給她取名“柔”,顯示不忘記她的過去。在定情那個晚上,舉人有意試試她的笑貌聲音,與柔娘沒有絲毫不同,全然是同一個人。他更加欣喜若狂,認為溫玉的話一點不錯。

他後來又做了幾任官,在這期間,溫玉雖是家中主婦,對柔娘卻是平等相待,經常讓她一個晚上,說:“我這是讓她補回十五年的空缺。”一年後,柔娘也生下一個兒子。不久,舉人因母親去世丁憂回家,從此便不再外出做官,整天在妻妾的溫柔鄉裏安心度日,一直到老。

外史氏說:“玉”用“溫”字作修飾,是強調了玉的美好品質。女子用“溫玉”這個名字,這對她來說真是名符其實。婦人的美德,就是不妒忌、不淫亂而已。女子把自己擁有的晚上讓給別人,這是不妒;與舉人約定隔五天再交歡,這是不淫。而且她能為自己心愛的男子獻出生命,希望男子病愈,如此賢良淑德,所以山神雖然大發雷霆,也應該收斂起威風。最後,破鏡者得以複合,分離者又重新團聚,溫和如玉,不會到了陰陽兩隔的地步,隻能白白地祈禱祝願,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說到柔娘,絲毫沒有可取之處,隻有願意轉世為女子一事,才能為她開脫一點。然而如果不是溫玉的賢良,她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借著溫玉之名樹碑立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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