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塘春社

山東有個棠邑人，叫張十三，性情十分灑脫豪邁。有一年清明節，上完墳之後他從東郊農家喝醉了酒才回來，一個人孤單地在路上走著。在路過薛家蓬塘時，月亮剛剛升起，這兒離縣城也差不多隻有四裏路了。忽然看見路邊綠蔭蔥處有座小村莊，走近一看，隻見溪水流動，在明月的照耀下唱著潺潺的歌聲。荷塘被一片銀輝籠罩，映在簡陋的門窗上。有一家門口掛著兩隻白紗燈籠，上麵繡著篆體字，是“”四個字。之後看見一個很美豔的小丫鬟，拿著蠟燭緩緩走來，在柱上貼上一張紅色小箋條，上寫：

新居落成，有謎語向眾人請教。靈犀一點暗通，藉以消遣閑情。

猜對的，擊鼓相應，猜不對，鼓聲不響。

張十三最大的愛好就是猜謎，見狀高興地上前詢問小丫鬟：“這是誰製的燈謎？猜對了有什麼禮物贈送？”小丫鬟笑著說：“這是我家大姑娘親手製作的，猜對了，香囊、團扇之類的獎賞總會有的。”張十三問：“那為什麼不把燈謎貼出來展示呢？”小丫鬟說：“大姑娘現在正用晚餐，等四鄉文人聚集後，就會親自走出閨房，當麵測試一下眾文人的才思。”接著門內傳出嬌滴滴的聲音叫道：“阿巧快過來侍候大姑娘梳洗。”小丫鬟就匆匆走進門去，燭光在樹林間時隱時現。

張十三趕緊回到家中，邀集了二三位同樣愛好猜謎的朋友向東郊走去。來到蓮塘邊上，隻見那家門前已圍了很多人，水泄不通，熱鬧非凡，都是些近村教書的先生。他們正閉著眼睛，動著嘴唇，反背著手苦思冥想，做出各種酸文人的醜態。張十三從人群中望去，見一位年方十七八歲的姑娘，身穿桃紅色薄綿短襖，下身是碧玉色素淡羅裙，雙鬢各插一枝鮮豔的杏花和一枝新柳穗，裙下露出纖足，如白嫩的筍芽。正端端正正坐在竹幾上，兩邊列著四支紅燭。兩個小丫鬟在左右侍候，其中一個就是剛才出來掛燈籠的那位，另一個頭發剛垂到額頭，兩人姿色都很貌美，不相上下。一個丫鬟手拿塵拂，一個丫鬟負責敲鼓。燈籠上有三張紙條，都寫著蠅頭小楷。一張上寫道：哭奏殿庭。第二張上寫道：上從湯沐邑回鑾。第三張上寫道：苦絳珠何事到人間。

謎底都是猜唐詩一句。張十三稍微思考一下，立即報出謎底，說：“第一條是‘雙淚落君前’，第二條是‘君自故鄉來’。”門內鼓聲咚咚響起。接著有人送來禮品，一看，原來是用綠紗裹著的二枚白玉連環和用彩繩係著的一方紫玉鎮紙。如此豐厚的禮品著實讓張十三很是驚訝。這時一起來的郝十五也報出謎底說：“第三條是‘還將兩行淚’。”門內瞬間發出一陣洪大的鼓聲。美人笑著說：“郎君可真是聰明。”拿出禮品一看，竟是用紫檀木匣裝的一方端硯，硯質細膩光潤，應是用老坑石頭製的。

郝十五略表謝意，美人笑著說：“這還是謎底謎麵現成的，所以贈禮並不是很多。”她接著又出了一條燈謎說：

木蘭不願尚書郎。

仍要求猜唐詩一句。和張十三一起來的薑十七報出謎底說：“該是‘紅顏棄軒冕’。”隻聽見鼓聲大震，這次的禮品是斑竹管五十支，雲箋一盒，繡荷包一個。美人對製作這個燈謎很得意，因此眉開眼笑地說：“這個燈謎可以算得上是妙合自然了。”張十三對此也十分讚許。美人又出了一條燈謎說：

曹孟德在馬上長籲短歎。

要求猜《西廂記》中的一句。張十三想了好一會兒後報出謎底說：“無語怨東風。”鼓聲立即響起，禮品也十分豐厚。接著又一條燈謎是：

開張字號。

要求猜一位孔子學生的名字。教書先生們爭著報說是“子貢”，美人隻是微笑不語，於是這些人立即麵紅耳赤地爭辯起來。又出一條燈謎是：

虎鼓瑟。

要求猜一句俗語。張十三立即報出謎底說：“對牛彈琴。”鼓聲又立即敲響，禮品也很豐厚。這時，這些教書先生覺得美人出這個燈謎竟是在嘲弄他們，心裏很是憤怒。直到同來的查十六報出“開張字號”的謎底是“琴牢”，鼓聲這才響了起來。禮品是用紅絲線串著的兩枚古代錢幣。

眾人正在對張十三等人贏得了那麼多的禮物無比羨慕時，美人又出了一條燈謎說：

月上十三樓，珠簾懶上鉤。江聲來眼底，春色上眉頭。

別久情方見，才多意轉愁。可憐箏語細，凝睇對沙鷗。

要求每句要打一古代美女的名字。大夥想了想覺得這燈謎很難猜，張十三也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還是猜不出，就要求美人換條容易一些的燈謎，不然的話，把上麵那條的謎底改為《易經》上的句子也行。這個提議遭到了眾人的輕蔑。美人也朝他笑了一笑，又出了一條燈謎說：

息夫人後裔。

要求打兩位古代美人。張十三報出謎底說：“桃葉、桃根。”鼓聲立即響起，禮品是用白磁盆盛著的一盆櫻桃脯。美人又出兩條燈謎說：

巫山雲雨幾曾收，才效鴛鴦結並頭。

揉到花心花欲顫，未能停頓水先流。

要求打一件日常用品。這時眾人喧喧鬧鬧地說：“這怎麼是首詠男女做愛的淫詩。”美人臉色立即就變了，大罵道：“這班狗奴可真是無禮！製作與猜燈謎本是件雅事，怎麼可以這樣被褻瀆？”說著就舉起衣袖一拂，燈立即熄滅了，周圍一片漆黑，美人、丫鬟和房子也都不見了，眾人才驚覺害怕紛紛奔逃。隻見背後泥沙瓦石飛灑而來，好像有無數鬼怪在後麵不停地追趕，有的被泥沙瓦石打破頭，有的不小心跌入糞坑，狼狽不堪。

第二天張十三等人再到該地去一探究竟，發現這兒竟是一座座萬家墳塚，荒草萋萋，看不到昨天美人的居所。再看看猜謎所得的禮品，都是用汙泥搓揉而成的，用鼻子一嗅竟還有一股腥臊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