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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夜雨秋燈錄4白話夜雨秋燈錄4
清宣鼎、徐贇

貨郎兒

邗江地方有個讀書人,姓鐘,生有一女,名叫小憐,十分漂亮可愛。鐘先生對女兒很是珍愛,時時教她寫字算術。小憐伶俐,很快就學習熟練了。鐘先生常見小憐坐在閨房中握著算盤運算,興奮地對人說:“我家出個會精打細算的人,可惜是個女子。”鐘先生為她買了個小丫頭,容貌也很端莊美麗,名叫阿容,說是侍候小憐,實際上兩人很是親密,是閨房中的良友。小憐十四歲那年,母親死了,小憐就為人刺繡補貼家用。小憐十六歲時,父親又死了。她主持辦理喪葬,妥妥帖帖,勝過男子。

小憐剛剛守喪結束,家中來做媒的人多得快要將門檻踏破了。有的說對方是知府的公子,有的說是宰相的少爺,小憐都笑著謝絕了。她私下對媒婆們說:“不求豪門富戶,隻要容貌俊雅,年齡相當,無父無母與我情況相同的人可以入選,窮一點沒關係。”媒婆走了好多天之後,一直沒有回音。有一個姓蔡的少年,容貌俊美,父母已去世,孤身一人,在絲行中任會計。他聽說小憐生得美豔,又聰明伶俐,就私下送錢給媒婆,要她上小憐家為自己做媒,媒婆笑道:“小官人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蔡郎說:“你隻要去說說看,成與不成沒關係。”媒婆拗不過他,隻好去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媒婆便來到小憐家門前,隻見大門緊緊地閉著,門前雪白的梨花飄灑滿地,台階下圓圓的青苔如小銅錢,很少有來人的腳印。媒婆用石塊敲了好一會兒門,阿容才出來開門迎客。媒婆就問她:“小憐姑娘還沒起床嗎?”阿容笑著應了一聲,帶她進入內房,隻見小憐正擁著被子靠近窗口在讀李商隱的詩集。她烏黑的頭發盤在頭上,麵容清瘦,一雙酒窩若隱若現,更顯出嬌媚動人。媒婆在她身邊坐下,笑著說:“這麼一個美人兒,也不知哪家有福氣的少年郎能享此豔福!”小憐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阿容問媒婆:“我家小姐的親事聯係得怎麼樣了?昨晚燈花結了雙蕊,想來喜事已成就了。”媒婆拍手大笑說:“老婆子幾乎要把這事給忘了,說來真要笑死人了。蔡家那個小後生,窮得家無一間房,隻不過替人家絲行算算賬,一年賺得二十兩銀子,居然還想討漂亮老婆。幸虧他容貌風度還不錯,不然的話,我就該扇他兩個耳刮子。”小憐笑笑說:“窮又何妨,我自己能發財致富的。隻是他的容貌果然有你說的那樣好嗎?”於是媒婆竭力稱讚蔡郎如何俊美,簡直就像晉代的美男子衛玠。小憐說:“再請你問問他願不願意入贅我家,作為鐘家的後嗣。他如果願意,就請你把他帶到門外,隔著門讓我見一見他,我才能相信你的話。”

媒婆喜滋滋地告辭回去。到第二天中午,突然汗流滿麵地跑進來說:“蔡家小官人就要來了,請姑娘自己看看吧。”小憐立即吩咐將門關上,從門縫中往外一看。果然見到一個身穿白衣夾衫的少年,麵如傅粉,步履瀟灑,手上紙扇輕搖,在門前來回走動,好像根本不知道門內有人在偷看他。媒婆從門內快步走出,故意喊叫說:“蔡郎要到哪裏去?怎麼來來去去像驢子推磨似的在這團團轉?快走,快走,別在這打攪人!”蔡郎笑了一笑,轉身走了。

小憐進入內房,對媒婆說:“這位郎君也是個有大福分的人,隻是命中注定還有幾年的奔走之苦。”就請她做媒應允此事。於是選了個好日子兩人舉辦了婚禮。新婚之夜,兩人相偎相倚,百般纏綿,但是魚水之歡之後,蔡郎不由對著美妻唉聲歎氣,小憐知道他是為生活清貧而憂慮,就安慰他說:“郎君想得美妻,為妻願得美夫,今日已是心滿意足了。我家雖沒有太多田地,但祖上也多少留下一些資財,幹粥爛飯足可糊口三四年的。現在一家僅三口人,又何必為了生活鬱鬱不歡呢?”但蔡郎還是悶悶不樂。小憐滿臉不高興地說:“生活好壞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你到底要怎樣,可別讓人說你年紀輕輕的戀著老婆不肯出外幹事。”見到小憐生氣,蔡郎這才賠笑表示歉意,阿容隨即擺上酒菜為兩人和解。

過了一個多月,蔡郎的堂房伯父從福建寫信給他說:“我已為侄兒謀得一職,望馬上乘船來此,千萬別這麼一天天糊裏糊塗過日子,自甘沉淪。”蔡郎讀完信後,將信交給小憐看。小憐看後也很高興,立即拿出錢來給他做盤纏,並且備了酒席替他餞行。蔡郎端起酒杯,滿懷惆悵。小憐說:“郎君明天啟程,出遠門求富貴,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怎麼忽然兒女情長起來了呢?”蔡郎說:“唉,我走了後要害你一個孤眠獨宿了,未免辜負青春年華。倘若你耐不住寂寞,不就成了白璧微瑕了嗎?”小憐聽了笑得幾乎合不上嘴,說:“原來你是怕戴綠帽子啊!你且放心走吧,到你衣錦還鄉時,你自會了解鐘先生女兒的為人。”第二天早晨,蔡郎起身料理好家事,關照家中關好門戶,悲悲切切地辭別小憐走了。但他心中不安,並不馬上乘船出發,而是住進鄰近地方的客店裏,一連觀察了十幾天。每天早上隻見阿容一人出門買菜,回來後就大門緊閉,小憐從來沒有露過臉出過門,蔡郎這才放心地走了。

一連兩年,蔡郎一封信也沒有來過,阿容為家中的生活來源十分擔憂。小憐家隔壁住著一位賣珠花的寡婦名叫阿線,十分會打扮自己,每天早上起來常常與阿容攀談,因此漸漸就與小憐親近起來。阿線很會說話,常常攀談到深更半夜才離去,大戶人家要買小憐的刺繡,也多由阿線經手,售價比別處也高一點。後來,小憐因為家中無人看門,就在兩家牆上開了扇小門,讓阿線方便進出。有時風雨之夜,阿線就在小憐家住下,與小憐抵足而眠,漸漸兩人關係更加親密起來,幾乎一刻也離不開。

有一天,小憐與阿線一起站在門口,看兒童學迎神賽會,突然從門前走過一位身穿華麗衣服的男子。那男子一看見小憐,雙眼便緊緊盯著,一刻不曾離開,看那男子如此無禮,小憐急忙拉著阿線關門回到房內。

那男子原來是鬆江地方的富家子弟,家中豪富程度與古代大富翁鄧通差不多。他生性好色,聽說揚州多美人,就帶了一筆巨款來此處旅遊。他先是來到青樓,可那青樓女子的容貌都很平常,沒有一人能使他滿意。

這一天他在街上閑逛,突然見到一個女子,身穿杏黃色衣衫,頭上梳著錐形的拋家髻,裙下一雙小腳穿著紅蓮繡鞋,光彩鮮豔。他不禁心中暗喜,驚歎是天上仙女下凡,心想:這一次才不辜負了揚州的好風月啊。但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一時間也無從打聽。

第二天他又來到小憐家門前,見旁邊一間屋子的門開著,正遇上阿線出來,他看到正是昨天與那美人並肩站在門前的女人,急忙上前施禮。阿線回了一禮,問道:“郎君一表人才,有什麼事要問嗎?”他說:“我是鬆江人,來此尋親不遇,住旅店又嫌那兒太嘈雜,無法安生靜養。聽說府上多空屋,能否借我一間,房租一定不會比別人低。”阿線貪他錢財,就笑著答應說:“房屋倒是有,隻是窮人家沒有可以使喚的仆役,如果有什麼瑣碎的事需人跑腿怎麼辦呢?”他說:“我自己帶有仆人。”於是兩人講好價錢,那男子便去搬運行李。過了一會兒,那男子就來了,身邊還帶著兩個童仆,都生得很俊美,還有好多人來替他搬運箱籠,那箱籠看樣子都很重。

從此,鬆江客人就在阿線家東廂房住了下來,整天讀書,賞玩鐘鼎等古玩器物,很少出門。有一天,他對阿線說:“阿婆是寡孀,未免寂寞可憐,我又沒有父母,願意做你的過房兒子,在你身邊侍奉,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阿線很驚訝,說:“你這麼說,不怕折了老身的壽嗎?”那人跪在地上便“咚咚咚”地磕頭,馬上改口叫阿線為阿娘。阿線雙手將他扶起,從此兩人就母子相稱起來。阿線見他房中擺設著貴重寶物,一件古董玩意都要價值百金,幾案、床榻上蓋的都是錦緞,三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他常常送給阿線一些禮物,並對阿線說:“阿娘認了我做幹兒子,下半世可以過快活日子了。”不到兩個月,他贈送奉獻給阿線的東西已值二三百兩銀子。一天,他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問阿線:“你每天去的隔壁人家,那美人是誰,可以見她一麵嗎?”阿線忙說:“那人可真是碰不得的。”就將小憐的美豔、貞烈誇說了一番,直說得天上第一,人間無雙。

第二天,那男子忽然生起病來,臥在床上不能起身,兩個童兒神色很緊張。阿線大驚,親自到床榻前去問病。他哽哽咽咽地說:“我思念勞神,病勢沉重,看樣子是活不下去了,我死了以後,請阿娘一定派人將我的屍骨運歸故鄉。”阿線問道:“你究竟思念什麼,要如此自尋煩惱?別人不能告訴,難道還不能說給為娘聽聽嗎?”他說:“難啊,難啊!”阿線說:“就是再難,我也總可以替你想想辦法,何不說給我聽聽呢?”那男子拉著阿線的手,朝西邊指指說:“隔壁那位娘子容貌美麗,已經把我的魂也勾去了,如果能讓我近一近她的身子,我的病也許就能好轉。”阿線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讓我替你倆牽牽線,你自己請多保重。”那人就在枕邊再三向她叩謝。

這天晚上,阿線就來到小憐家中,見她正在繡製香囊,尖尖的十指已經皴裂了。阿線假裝憐惜地安慰說:“憐姑娘如此美貌賢惠,如能嫁得富貴丈夫,這時手下由你指派聽差的仆役至少也有三四十人,現在卻貧困至此,真是太委屈你了。”小憐笑笑說:“命中注定的,又有什麼可抱怨的。”接著,阿容捧出茶來,說:“今夜請大娘與我家憐姑娘做伴吧,昨夜她睡著了說夢話,口口聲聲喚著蔡郎的名字,叫也叫不醒她,幾乎要把人嚇死。”阿線說:“想來是憐姑娘睡覺時把手放在胸口,夢魘了。”過了一會兒,又歎息說:“像我這種人是犯了孤鸞命,注定要孤眠獨宿。像憐姑娘嫁得一位少年郎君,兩人如一對璧玉,他怎麼為了賺錢就輕易拋離妻子久久不歸呢?”

過了一會兒,兩人熄燈睡下,阿線硬要與小憐睡在一頭,她撚著小憐的乳頭戲耍,又輕輕搔弄小憐的手腕。小憐說:“大娘發花癡了,快老老實實睡吧,別來煩人!”阿線說:“可惜我不是男子,沒有那件東西,不然,今夜定饒不了你。”小憐微微一笑,沒應她話。阿線又突然問道:“姑娘想男人嗎?”小憐一邊笑著,一邊歎了口氣。阿線知道她的心弦已被自己撥動,說話故意越來越下流,後來問小憐:“姑娘能喝酒嗎?”小憐說:“一兩杯酒還可以喝的。”阿線說:“明天晚上我要買壺梨花春好酒來替你解解悶。”小憐沒有答話,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晚上,阿線果然帶了壺酒來到小憐家中,阿容也端出幾樣精美的下酒小菜。小憐飲酒後有點醉了,臉上紅暈泛起,眼睛水汪汪的,顯得更加嬌美,就上床和被躺著。阿線抽空將鬆江客人的心事告訴了阿容,求她相助成全好事,阿容覺得很為難。阿線說:“不妨事的。昨天晚上小憐姑娘春心已動,我要把此事挑明了去問她,成不成隻要一句話就可決定,請你幫助我。”阿容點了點頭。

阿線就靠著小憐坐下,說:“我有個幹兒子,家裏在鬆江一帶是首富,很愛慕你的美貌,所以暫住我家,近來他已相思成病,纏綿床榻,隻想能與你親近一次,病就會好。你如能玉成此事,也是一件積陰功的大好事。你我都是女人,此事並無他人知曉。再說你也因想念夫君憔悴至極。男子久曠固然不好,女子長期獨守空房,也非好事。我是為那幹兒子著想,同時也是為你著想啊。”小憐聽後沒說什麼。阿容在邊上也一再慫恿她照阿線說的去做。小憐說:“他真的愛我嗎?這事隻可偶爾為之,絕不能有第二次。他既然很富有,就請他拿出五千兩銀子來以求片刻歡樂,事情結束後就走,別多說話。”阿線說:“我且與他商量商量看,然後再給你回音。”就走到隔壁自己家中去了。

那鬆江客人已等得急不可耐,問阿線事情進行得怎樣了,阿線說:“成了,隻是需要五千兩銀子交換。”就把小憐的話對他說了一遍。他說:“這事容易得很。”急忙打開箱籠取出五千兩銀子,從牆門中運到小憐家中。小憐吩咐把銀子堆在床下,叫阿容到自己跟前,用筆替她畫了眉毛,塗脂抹粉,讓她換了自己的衣裳側著身子靠在繡花枕上,房門半關,燈火半明半暗,小憐自己則偷偷地到別處去睡了。

阿線帶著那鬆江客人站在房門外,自己進去拉開帳子一看,確如小憐一模一樣,她低聲說道:“那人來啦!”阿線退出來,那鬆江客人慢慢走入房內,剔亮燈光靠近枕邊細看嬌容,果然就是那天見到的那位美人。他喜愛至極,狂態畢露,也無暇溫存一番,脫下衣服就大肆輕薄。阿容一聲不響,他也不說話,事情結束後,立即下床拖著鞋子出門而去。回到阿線家裏,看見阿線的房門關著,卻聽見屋裏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他心中好奇,趴在窗縫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阿線正躺在床上和他的一個漂亮童兒做苟且之事。他心中想道:像我這幹娘,才真正是倚門拉客的娼妓。像小憐這女子,終究還是個良家婦女。但是像這樣的大美人,能與她肌膚相親一次也就心滿意足了,何必再戀戀不舍,被天下好男兒恥笑呢?

第二天,他叫童兒拿出五百兩銀子作為阿線的謝禮,晨光初照時,就騎馬回鄉了。倒是阿線有些黯然神傷,無法克製。阿線去看小憐,隻見她早已梳妝停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小憐空閑時仍靠做針線活謀生,阿線心中暗自奇怪她怎能如此克製。

光陰匆匆,又到年底,蔡郎終於回家了。隻見他兩擔行裝,一身寒酸。小憐趕忙迎他進門,問道:“夫君,在外做客情味怎樣?”蔡郎說:“不過是寄人籬下,依然故我。戰國時蘇秦出門宦遊,灰溜溜回家,遭父母、嫂嫂、妻子的冷眼,請你別對我嘲笑啊!”小憐笑笑,不再多問,命阿容備下酒席為蔡郎接風。俗話說新婚不如遠別,這一夜兩人恩愛纏綿,竭盡歡樂。小憐忽然說道:“從今之後,郎君別再為貧困發愁,你看,床下不是有一堆光燦燦的銀子嗎?”蔡郎驚奇地問這些銀子從何而來。小憐說:“用法術得來。”蔡郎急忙披衣下床手執燈燭查看,果見床下堆得高高的一堆銀子,大驚,急著追問到底怎麼回事。小憐就將鬆江客人的事細細說給他聽,還沒等說到如何畫眉調包之事,蔡郎便突然跳起身子,大怒說道:“我本來就知道淫蕩的人是不會貞節的,如今果然如此。臨別時你說的話我還記得,現在你還有什麼臉麵來見我?鐘先生的女兒也不過如此啊!”小憐正想與他解釋,追到門外卻不見蔡郎蹤影。從此後黃鶴一去不複返,蔡郎再也沒有回來。小憐派人到處尋訪,也沒能尋到他的行蹤,後來聽得船上人說,蔡郎當天就過江南下了。

小憐很後悔此事辦得莽撞,但已來不及了,就私下對阿容說:“如今蔡郎怒氣衝衝出走,一時之間是不會回來的,必經數年奔波,這一點我在他上次出門時已有預料。我倆且女扮男裝,帶著鬆江客人給的銀子做本錢到蘇州去經商,憑我的才能,定能賺得不少錢財。”阿容也認為這個主意很好。於是兩人在半夜時分鎖了門,從阿線家中出來,又雇了四五個健壯的漢子,將銀子和家具搬運上船,一路向南方駛去。船渡過長江直達蘇州後,她安頓好住處,帶著阿容來到大街上,人們見到兩個青年身穿華服,容貌俊俏,宛然是一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就上前與她們攀談,才了解她們是來此學習經商的,非常豔羨她們有雄厚的資金,就帶她們在虎丘一帶地方租下房屋。小憐在此開設了經營絲繡彩線的店鋪,但她常常深居內房,很少露麵,生意上的事都由夥計操辦。到了晚上,小憐拿出算盤核算,沒有一點差錯,夥計們十分佩服。過了兩年,店鋪所得利潤已超過五六千兩銀子。又過了一年多,宮中鄭貴妃要蘇州地方供應唱戲衣服,催得很急,其中有一半的戲衣都是小憐的店鋪供應的,又賺了兩萬兩銀子。這時,虎丘市麵上的店主們都以能結識鐘老板為榮,有錢人家都爭著要把女兒嫁給鐘老板,小憐都笑著回絕了。

一天,下著小雨,小憐頭紮青紗襆頭,身披白籮衫,腳穿皮靴,坐在店內櫃台後麵,隔著紗窗看街上來往的行人。阿容也身穿華服,頭紮軟巾,捧著茶碗立在小憐身邊。忽然店中來了一位串街走巷的小販,放下擔子,拿出錢來,批發婦女零星用品。小憐看那人容貌,好像有些認識,再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悄悄對阿容說:“這不是蔡郎嗎?”阿容一看,果然是蔡郎,隻是風塵滿麵,衣服破舊。原來那天憤然辭家,毅然渡江,想到福建伯父那兒去謀生,可到了福建伯父已經亡故。他打算再回到邗江,但是到了蘇州後,已窮得與乞丐差不多了。多虧講義氣的同鄉人贈給他十九兩銀子,他就靠著這點本錢,做小販謀生,剛才正是到小憐店裏來批貨,恰巧被小憐見到。蔡郎正欲離開,突然下起大雨,他就坐在店門口,等雨停下來再走。看著他神情木然,小憐心中很憐憫。

一會兒,雨就停了。蔡郎挑起擔子正打算趕路,忽然店中走出一位生得很俊俏的仆人來傳話說:“,你家鄉是在揚州嗎?”蔡郎說:“是的。”仆人說:“照這樣說來,與我家主人是同鄉了。主人想見你一麵,且跟我進來。”兩人七拐八拐進了一間小房間,隻見一位青年端端正正坐在靠椅上,衣服很華麗。旁邊阿容就說:“貨郎兒叫來了,快來拜見郎君。”蔡郎很驚訝,不由自主地彎下膝來拜見,小憐故意很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跪拜。叫他在一旁坐下,略微與他客套了幾句,問道:“你家在揚州什麼地方?”蔡郎說:“在雷塘南邊百來步處。”小憐又問:“做小販能賺多少錢?”蔡郎說:“能混口飯吃而已,少得可憐。”小憐說:“你竟如此困苦,生活還不如我家的奴仆。我很可憐你,何不就到我家來幫傭?”阿容就急忙拉起蔡郎叫他下拜,說:“貨郎兒謝謝主人收用。”小憐就命他跟著阿容聽候使喚。蔡郎不知就裏,也暗自慶幸自己交了好運。

當夜蔡郎侍奉主人用好晚餐後,關上房門打算安睡。忽然小憐傳呼,他來到主人寢室,隻見紅燭高照,紗幕繡帳,小憐剛卸下頭巾,床上已鋪好了被褥枕頭。小憐與他談了幾句話後,忽然打開箱子取出一錠大銀,“當”的一聲,放在了桌上,然後拉著蔡郎的衣袖,表現出很親昵的樣子,說:“實話告訴你,我有同性戀的癖好。同性戀人吃剩的桃子,其味無窮;《玉樹後庭花》的歌聲,最是動人。今天見到你的容貌,使我動心,我願用這錠銀子與郎君換取一夜的恩愛。這也是百年緣分,請勿推阻。”蔡郎聽得連大氣也不敢喘,漲紅著臉,心神搖蕩。自己思量終年做小販,也賺不來這麼一大錠銀子。況且主人又是個美男子,暫且失身一次以改善自己的窘困境地也是合算的。

兩人一進羅帳,小憐忽然舉起巴掌朝蔡郎的屁股上痛打了幾十下,打得蔡郎吃驚地大叫起來。小憐就問他說:“一個堂堂男子漢身子,就這麼下賤嗎?當年我拿阿容代我去陪客睡覺,還得了幾千兩白銀,你這麼一條七尺漢子的身子,難道就隻值一錠白銀嗎?”阿容聽見了這話大笑不止,奔進房來觀看,隻見蔡郎正高聳著屁股,笑著大叫說:“娘子息怒,蔡郎也真太可憐了。”聽得這話,蔡郎跳起身來,仔細地看了看主婢兩人,說:“咦,我難道是在做夢嗎?”兩人同時答道:“是真的。”蔡郎感覺羞愧難當,小憐對他說:“你就坐享其成,當個大財主,可以嗎?”蔡郎說:“可以。”小憐又說:“阿容曾經假扮我的樣子陪客,不可辜負了她。”蔡郎就把她收下,做了他的小妾。

第二天早上,小憐起身後仍做女子打扮,滿頭插戴釵環珠翠,身穿羅衫,裙下露出尖尖小腳。阿容也插戴著珠花,傳達主母的吩咐,將店內夥計叫來,隔著垂簾,小憐對他們說:“我其實是個女子。今日丈夫歸來,從此店鋪中有了真正的主人,你們各自要恪盡職守。今後有關店務上的事,就向我丈夫請示,我一個婦道人家就不再過問了。”夥計們都大吃一驚,說:“我們與主人相處了四五年,卻不知道店主原來是個女郎。”眾人爭相將蔡郎迎進店堂,把帳簿呈上,這時店中本利大約已有十二萬兩銀子了。

有一天晚上,蔡郎喝醉了酒回來,看見小憐剛結束刺繡,好像陷入沉思。蔡郎便上前親昵,小憐隻是笑笑,沒說話。兩人正在床上纏綿,忽然房門外有人點著紅燭進來,一看,也是小憐,與床上的那位容貌相同。床上那位用纖纖玉手擦去眉毛上的黛粉,蔡郎一看,竟是阿容,這才知道小憐說的當年用阿容來替代她的事,並非虛言。後來又聽說鐘先生從前曾與一狐狸精變的女子相戀,小憐就是這狐婦所生,所以她也有神通廣大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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