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街

江南某地處交通要道的大城市中有條。向當地人詢問這條街取名的由來，當地人說有個本地區首富家的子弟姓金，名不換，蜀人，英俊不凡。年齡二十，偶然看到江南的畫卷，十分向往江南的風土人情之美、金釵紅粉之麗、青山綠水之秀，於是就帶了巨款去學經商。

一次，金不換在這條街遊覽，路經一家妓院門口。忽然肩頭被一隻荔枝殼砸中，抬頭一望，珠簾繡閣，一個美女正靠在欄杆上對著他微笑。金不換打聽後才知道這戶是娼家，那個美女是第十三女素喬，釵光鬢影，讓人神魂顛倒。於是進入院內，素喬滿麵笑容迎接，請他到自己的繡房，茶壺水沸，金鼎香燒，一會兒下棋，一會兒彈琴，棋子聲和樂聲相互交雜讓金不換頭暈目脹，差點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不久，宴席擺好，美酒佳肴都是上品，更有五六個雛妓來勸酒助興，有的喊素喬姐姐，有的喊妹妹，爭相獻媚。金不換不為所動，低低吟誦詩句“除去巫山不是雲”，眾妓明白他意在素喬，就轟然散去。酒已喝得盡興，夜深人靜，兩人解衣上床。素喬拿出一本仇十洲畫的春宮冊，兩人照譜行事，滿屋春色，無比歡愉，讓金不換銷魂。

從此金不換就住在素喬家，也不再做買賣，資金漸漸耗盡。素喬很是擔憂，金不換說：“你不用憂慮。我家雖比不上鄧尉、石崇那樣的豪富，可是在西蜀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富家。買賣對於我來說也隻是當作遊戲罷了。不如我先暫時回去，帶更多的錢來，重訪天台山的仙女。”素喬滿麵淚水，依依不舍地說：“我已把全身心都獻給郎君，發誓不再作章台任人攀折的楊柳，如果郎君失信不來，我該何去何從？”金不換對天發誓，素喬說：“雙劍要重新會合，破鏡要重新團圓，請你留下一件信物作為日後的憑證。”金不換笑道：“我所有的錢財都已流入了你家，身上哪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贈送給你？”素喬說：“請你把你的一顆牙齒鑿掉留給我，用來表明你會實現金口許諾的誓約。”金不換怕痛不同意，素喬就撒嬌啼哭道：“郎君你果真隻是隨便許諾而已，並不是真心愛我。”金不換怕她傷心，就忍痛敲下一齒給她。素喬十分高興，把它收藏在梳妝台裏，設酒宴替金不換餞行，千叮嚀萬囑咐別忘記婚嫁大事。臨別時，素喬悲慟痛哭，淚水把金不換的衣袖全濕透了。金不換也不禁落淚。船家多次催促，兩人才分手依依惜別。

金不換回蜀後，花費大概二萬兩銀子來布置和裝修洞房，又準備包租一條船去江南迎娶那位中意的名妓。有朋友勸他說：“娼家的搖錢樹大多無情無義，她喜歡你無非是喜歡你的大堆金銀財寶，並非愛你有潘安那樣的美貌和真心。”金不換不相信，整理好行裝就從長江三峽往下遊出發，過了將近一個月就到了江南。

金不換剛剛登岸，猛然記起了朋友的告誡，也不知道素喬是否是真心誠意對自己。於是就換上破衣爛衫，蓬頭垢麵，拎一隻討飯籃，撐一根乞丐棒，來到素喬家。素喬正坐在大商人的懷抱裏拿著酒杯勸酒，突然看見金不換，未能認出，責罵老媽子說：“姆姆你瞎了眼嗎？還不快把這個乞丐趕走，否則叫惡狗來咬斷他的大腿骨，到時可不要後悔！”老媽子果然拿著木棒趕逐。金不換哀呼說：“姐姐別打，我是金不換啊！”老媽子和素喬細看確認後，問道：“你怎麼會到如此地步？”金不換回答說路上遇到強盜搶劫。素喬問：“那你還來這裏幹什麼？”金不換說：“我謹記諾言，這次來就是來實踐當時許下的誓約。”素喬大笑道：“我生長在金玉錦繡窩中，還得三天兩頭要生病，我這身子如此嬌弱，難道能去當乞丐的老婆嗎？還請你快快回去，不要癡心妄想！”金不換哀哀哭泣說：“我知道現在和你成婚沒有可能了，但我快要餓死了，還求你看在往日的情誼上，可憐送我一些錢，讓我能買一口薄皮棺材不至於拋屍野外。”素喬冷笑說：“你什麼時候看見妓院變成施材局了？如果是這樣，那恐怕市場上的棺木早就賣完了！”金不換又皺起眉頭哀求說：“小生兩天來沒吃過一頓飯，饑腸轆轆，求你賜我一餐飯，讓我做個飽鬼死也瞑目。”素喬並不理睬，老媽子有點可憐他，就把剩羹拌飯盛在陶器裏，折斷麥莖當筷子，拿給他吃。

金不換邊吃邊請求道：“既然誓約已廢除，小生還請你把我的一顆牙齒還給我。”素喬叫老媽子捧出一隻大箱子，隻見裏麵有很多人的牙齒。金不換見了怒不可遏，擲下陶器拂袖而去。正跨步出門檻，聽見素喬在內大笑說：“叫化郎好大的脾氣！”

第二天，金不換把帶來的所有物品，叫人陸續抬到素喬家門口，繡花衣裳珍珠鞋之類不算外，其中有一張沉香木做成的床，精雕細刻，玲瓏剔透，要值幾千兩銀子。金不換毫不憐惜地放火把所有東西焚燒了，烈焰衝天，香飄十裏。素喬得知真相後懊悔羞愧，就上吊自縊。老媽子哀求金不換，金不換便厚葬了她。唉！像《李娃傳》中滎陽生那樣的人難道還少嗎？隻是世上並沒有李娃，可千萬不要輕易充當為貪看李娃而故意墜落馬鞭的滎陽生啊！

又聽說姑蘇曾有一個娼妓名叫香儂，住在繁華的鬧市，紅漆門洞開，牆上懸掛著虎頭牌，門口粘示著條屏，縫緘丹封，手拿蛇鞭，頭戴雉帽，赫赫威風向人誇耀。看門人高大魁梧，坐著觀看往來行人，怒目圓睜像惡鬼一樣嚇人。香儂很有才情，隻要嫖客過來，就必須先坐下和看門人交談很久，問清了來曆，然後遞進書麵稟帖。有一次，看門人的書麵稟帖這樣寫道：“敬稟姑娘妝台邊：敬稟以下情況：剛才來了一位貴客，比古代大美男潘安還貌美，比古代大財主陸賈還富裕。身上衣冠楚楚，家中囤糧重重。臉麵和狸貓一樣柔順，財貨一定如張驢運載之豐。請姑娘搖錢樹上再添錢，不要蘊藏起盒子裏的寶玉。拜求查驗後執行，準予賞給雲雨，將不勝感激。”等等。不久，這份稟帖被香儂丟出，上麵批示說：“根據稟帖，已知道情況。仔細研究了來人，發現容貌既不佳美，衣服也不華麗，錢財也一定不多，不準所請雲雲。該老頭不得妄自亂奏！此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