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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夜雨秋燈錄1白話夜雨秋燈錄1
清宣鼎、徐贇

東鄰墓

鳩江有個儒生,叫解必昌,是明代大學士解縉的遠孫。解必昌幼年失去父母,家境貧寒,壯年還未娶妻,於是很少有朋友來往,又不善於經營產業。南山下有祖上遺留的幾畝貧瘠薄田,可勉強供應喝粥糊口。

解生就近在那裏搭茅屋,遮擋風雨。雖然如此,解生每天早晚苦讀,求取功名的意誌很是堅定。門的左邊有一株古鬆,足有百年樹齡,枝幹騰挪天矯,濃蔭如傘。門的東邊有一座古墓,將要傾坍,墓中人不知姓名,也從沒有子孫後代來祭掃。佃農嫌它妨礙進出,提出來想要鏟平這墳。解生心想,陰陽一理,不忍心,對佃農說:“我正苦於東邊沒有鄰居,有這一座墳,也好陪伴我唱歌長嘯。有餘酒餘菜尚且要祭祀它,怎忍心毀掉它?”他請來工匠鐫刻短墓碑一塊,題“”三字。碑左邊用小篆字體刻上詩一首:

一個土饅頭,在吾門之首。下有長眠人,名姓失傳久。

墓既為吾鄰,鬼即為吾友。寒食自年年,歌哭奠杯酒。

吾子與吾孫,慎勿當敝帚。

完工後,解生就擇日把碑立在墓門前,並為墓地增土栽樹。很多人認為這個墓主人,與你非親非故,為何如此像後人一樣所作所為,紛紛非議這事,解生則全然不顧,泰然自若。

一天夜晚,解生正捧書讀著,燈光搖晃,像有一縷輕風從窗子縫隙中吹入。接著又聽到篤篤的幾下敲門聲。解生問是誰,一個女子聲音答道:“是你東邊的鄰居。”解生說:“我一個男人在家,你深夜來叩門,莫非是私奔者紅拂、卓文君一類的人嗎?”隻聽那名女子答道:“是的。”解生欣然拔起門栓,開門迎接。女子翩然而入,身材窈窕,豔麗無雙,穿著打扮也很華貴。解生問:“你是誰?”女子答:“每日受你照看,因此冒著來自陰曹地府的嫌疑,來報答你的大德,郎君想來不是坐懷不亂的魯男子,我可真是才貌雙全的女校書薛濤呢。”解生又問:“你就是墓中人嗎?”女子答道:“是的。”解生說:“我為你立碑刻字,捫心自問還有些微功勞,為什麼要威逼我?”女子說:“我不會給你帶來災禍。我埋骨在這裏已三十多年了,姓多,名絡霞,原本是個妓女,才華容貌是眾妓之冠。十七歲時,有意嫁給一位有情郎,卻被鴇母阻撓,因此抑鬱而死。生前一家骨肉已離散,隻剩下這麼一座荒墳,經常遭到野鬼騷擾。樵夫牧童,更毫無顧忌地來墳上肆意摧殘。最近承蒙你的深情照顧,我甘心用身體來報答你。”說完,女子慢慢拜倒在燈下,以手掩麵,灑淚抽咽。

解生雖然很驚詫,可是見她穿著素衣翠袖,人長得嬌小溫柔,不知不覺中就對她愛心加深而恐懼減小,就說:“人娶鬼妻,豈不是要縮短壽命嗎?”女子說:“這並不相幹。清靜和睦相處,鬼做配偶也無妨礙;淫欲過度,即使妻子是人也照樣要夭亡。”解生說:“你既這樣神靈,何不仿效杜麗娘重新活轉來?”女子說:“這也不難。可是我的屍骸已很醜陋,遠不如我的魂魄美麗。倘若你隻重視外表而與我訂終身,那我活轉來就不合你胃口了。”聽此言,解生欣喜若狂,一把將她摟在懷裏,隻覺得她的身體比樹葉還輕,散發出馥鬱香氣,勝過蘭花。於是就上床效於飛之樂,二人恩恩愛愛,翻雲覆雨,直到晨雞喔喔才分手。

第二天晚上,這女子又來了,解生偶然將一根紅絲帶悄悄地係在她的發髻上,次日,果然發現墳頂上有紅絲帶在飄拂。當晚女子來到,笑嘻嘻說:“你不相信我啊,懷疑我是狐狸變的嗎?”解生連忙安慰辯解,女子也不計較。

有一天,女子正在替解生謄錄杜詩,佃農突然進屋,解生急忙用袖子遮蓋女子。佃農走後,女子笑道:“你真是所謂俗話所說‘偷女人的漢子常怕人’嗎?你看得見我,別人是看不見我的。”後來試了幾次,果然如此。從此日日夜夜這名女子與解生同居一室,儼然是一對夫妻。

轉眼已到秋季鄉試時,解生稍微攻讀得辛苦一些,女子就加以阻撓,說:“你能穿一襲秀才的青衫,還是靠著祖宗餘蔭。至於蟾宮折桂、杏園香花,要想中舉人、中進士,實在是命中還未注定。”解生一心隻求功名,聽女子如此一說,不覺一怔,便問道:“難道我一生隻能戴一頂秀才的頭巾嗎?”女子說:“你若聽我的話,保證能在秋試後做一任縣太爺。”解生迷惑不解,連忙看著她問:“如此說來,你有什麼本事能預先知道?”女子說:“你不要問我,你何不先問問自己:半生的坎坷失意,究竟是為什麼?”解生說:“我不知道。”女子說:“世上那些被稱作英雄豪傑的頭麵人物,哪一個不是對人態度和藹,滿麵春風的?你渾身都是又堅又硬的傲骨,即使萬幸做了官,也必定遭人妒忌陷害,結果使全家覆滅遭殃。何況你蜷縮在家園裏,能不動輒得咎嗎?我很善於做出各種媚態,皺一皺眉頭,露一露笑臉,都大有講究。你若能拜我為師,經常學習模仿,直到非常逼真自然,惟妙惟肖,那你肯定有非同尋常的奇遇。”解生緊皺眉頭,有些疑惑地說:“媚態本是天生的,豈是東施能夠效顰的?”女子連忙說:“你好癡啊,郎君!枕席間的恩愛歡愉,我們的關係親密已極。那些向老師學習的人,首先是出於敬畏,你向寵愛的人學習,純粹出於天性的自覺自願,所以知道你學起來將很容易。如果學不好,那說明你愛我不深,我隻能離開你,實在不想看到你總是一副落拓倒黴的樣子。”解生也就說:“那好吧。”從此亦步亦趨地向東鄰女鬼學習,慢慢地學到出神入化境界,一切言談笑貌,無不使人感到愉快。女子終於說:“可以啦!”

鄉試期限將近,女子替解生收拾行裝。解生說:“像你之前所說的,我到老也考不出結果,現在為何這麼熱心勸我去趕考?”女子十分肯定地說:“你落第是肯定無疑的。不過南京是官場人物薈萃的地方,讓大家看看郎君的風度今非昔比,如同重新投胎做人一樣,發跡的機遇或者就蘊藏在這裏邊呢。”

於是解生攜帶鬼女同行。到了南京,借住東郊一座古廢院東頭的房間。西頭的房間,早被一個陝西客人姓金的住下了,彼此門對著門。金某胡須眉毛硬直如劍戟,衣衫鞋子穿得極其華麗講究,出門沒有固定的去向,住著也很少有朋友來往,隻是隨身帶著一騾一馬,飼養的事也由他親自承擔。解生心裏很奇怪,暗暗問鬼女,鬼女說:“他是個奇人。郎君如能傾心與他結交,自有好結果。”解生記在心裏,注意此人行蹤。

第二天,解生就衣冠楚楚前往拜訪,金某意氣豪爽,兩人很談得攏,漸漸地就成為莫逆之交。金某也就關注起解生來。金某偶而深夜回來,聽見解生房裏有婦女聲音,從窗子的縫隙中偷偷一瞧,原來解生與鬼女正在下棋。明日早晨,看到解生仍是孤單一人。解生一次偶然睡得很遲,聽到金某房裏有歌唱聲,悄悄地去窺探,隻見金某懷裏抱著美女坐著。桌上擺滿山珍海味,有很多童兒、丫鬟侍候,到處點著燈,滿房間透亮通明。天亮一瞧,什麼也沒有了。解生悄悄地問鬼女,她抿嘴一笑說:“凡是所謂的奇人,必定都有奇異的法術,你窮措大的眼睛裏當然是從未看到過的。”次日與金某相聚,解生不禁想略略詢問一下昨晚所見的事情,金某捋一捋胡子,大笑說道:“我有所享樂,你也有你的享樂,何必喋喋不休地盤問?雖說如此,還是應當嚴守秘密,千萬不要對別人說起。”從此兩人的交情更深。

鄉試結果張榜後,解生果然名落孫山,心情抑鬱,百無聊賴,成天對著鬼女哀聲歎息。鬼女說:“郎君不用悲悲戚戚!且去購買些菜肴,沽些美酒,將我關在暗室裏,我在裏麵代你烹調。你去請金某來吃一頓,借此同他告別,或許能得到幫助。”解生照她的意見辦,下請柬邀來金某。二人剛剛就座,果然看到佳肴美酒接連不斷從牆壁間傳出來,熱氣騰騰,味道鮮美。金某很驚異,問其中奧妙。解生笑說:“窮愁潦倒人隻有這些小技巧罷了。”然後不斷為落第的事長籲短歎。金某問道:“你既富有才華,又懷抱奇巧異術,何必限定在考場裏求出路,困死你那男兒昂然七尺身軀?”解生臉容慘然說:“這不過是些小遊戲,發不了大財。如果要捐錢官府而取得功名,步入仕途,那就需要大筆銀子,我無法在短時間內辦到。”金某一杯又一杯,菜也吃得合口味,已喝得醉醺醺,又見解生與自己將分手時那種令人愛憐的惜別之情,就豪爽地與解生訂立富貴不變心的盟誓。又靠近他耳朵邊,小聲對解生說:“我還有辦法替你謀求大筆財富,但你春風得意後,望能長久地不忘記我。”解生指天發誓,並且把東鄰鬼女多絡霞的事一五一十告訴金某,金某方才恍然大悟。

夜已很深,金某拿一個大銅盆放在茶幾上,注滿水,水中央點燃一盞浮燈。然後緊閉房門,換上一套夜行短裝,佩帶利刀,背一隻空口袋,環繞屋子團團打圈。後來身體愈走愈小,隻有幾寸來長,猛一下跳上茶幾,再一躍,鑽到銅盆水裏就不見人影,隻有水中那盞燈昏昏閃爍。約有燒一頓飯的時間,忽聽得銅盆中傳出聲響,浮燈也大放光明。一個小人從水中躍出,輕快地落在地上,不久就恢複原貌,仍是金某。解生看得目瞪口呆,金某怎麼陡然像變魔術似的。金某取下肩上口袋,倒出成堆銀元寶,估計有六七千兩銀子,對解生說:“這些還不夠做你的進身階梯嗎?”“好!好!”解生欣喜若狂,後來馬上用這筆銀子捐給官府,按照捐銀多少的慣例,解生得以選做真州令尹。到真州上任後,解生就把金某接入衙門,看作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仆從隸役無人不知是真州令尹的親兄弟。

解生自從得到金某幫助才做上官,得到東鄰鬼女的指點才善於做官,態度和藹柔順,辦事迎合上司心意,上司對他很賞識滿意。有一個張參軍,對解生佩服有加,想讓妹妹珠娘嫁給解生,解生不敢同意。張參軍就邀請金某喝酒,還送上許多金銀財寶,請他為妹妹的事說情,並答應有豐厚的嫁妝。金某酒後糊塗,不假思索就連忙答應幫忙。回府後將此事告知解生,要他同意。解生稍有猶疑,金某就拍著桌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頭上倒插了烏紗帽翅膀,就忘了幫你戴上烏紗帽的接引佛了嗎?”解生連忙認錯道歉,金某這才作罷。

晚上解生同東鄰女商量,她發怒說:“郎君確是沒有金某便不能做官,但是沒有我就不會與金某交上朋友,更何況想做官?金某固然是你的功臣,但我卻是頭名功臣。喜新厭舊,拋棄秋扇,郎君何必如此急匆匆?郎君春心已動,我的愛心卻已經死了!即使如此,我一定有辦法對金某加以報複。東鄰一抔黃土還在人間,請允許我從此告辭。”說罷,頻頻歎息,往日眉目傳情,今朝變得愛恨交織,淚水漣漣,絞著兩手悲切啼哭。解生挽留她再商量一下,東鄰女恩斷義絕,已掀開簾子走出門外,倏忽間已無蹤影,隻聽得珮環聲還在耳邊叮當響。此一去,再也沒有聲息。幾個月後,解生終於娶了珠娘為妻,花轎進門一看,容貌果然嬌豔,而性格卻相當驕橫。幸虧解生已得到東鄰女的秘密傳授,倒也事事能獲得新夫人的憐愛寬容。

當時京口正舉行酬神賽會,百戲雜陳,魚龍曼衍,來遊玩的客人眾盛如雲,這是本地區一年一度的最大慶典。真州與京口隔著長江,相距不遠,金某興致很高,想去一遊。解生不敢怠慢,急忙租下一條大船,錦旗燈傘上都寫上真州令尹的頭銜,還派遣得力仆從和好廚師跟隨侍候。船穩穩行駛在長江中,江天風景如畫,水波粼粼。江麵上船隻來來往往,十分熱鬧。金某忽然腹痛,急於要出恭,而到達對岸還早,肚子脹滿難忍,於是他蹲在船尾舵牙上救急,船依舊航行。

當時大江南北許多富戶經常被盜,眾多捕役因抓不到案犯而受責打,家眷還得吃官司,深感苦惱。其間有一個老捕役叫飛鴉兒,一向以能幹出名,但也無法緝捕此盜。當日飛鴉兒正在午睡,夢見一個美女子姍姍而來,告訴自己說:“揚子江心有大賊,腳點舵牙正如廁,君速捕之勿使逸。惡貫滿盈,行將斃命。大賊何人?是姓金的。”話畢,人已去,夢已醒。飛鴉兒猛然一驚,立即帶領眾夥計,懷藏利器,駕一葉輕快小舟,乘風破浪南下。剛巧遇上金某的船,隻見金某兩隻腳尖搭在舵後,淩空不動如山聳峙。飛鴉兒仔細審視,那人模樣宛如夢中所見,就尾隨在大船後麵。隻見金某出恭完畢,弓身一跳就進入艙裏,身手輕便敏捷已極。回頭看船上旗幟所寫的字又像是條官船,心中忐忑猶豫,隻能姑且叫他一聲來辨別真假。飛鴉兒對著大船高聲叫道:“金老公真是身手不凡呀!連累我們一夥人多次差點被板杖打死。”金某聽見有人叫他,很吃驚地回過頭,臉色頓時大變。飛鴉兒迅速指揮眾夥計四麵包圍,登上船甩黑繩索套捕大盜。船上仆從厲聲嗬斥道:“他是真州令尹的哥哥啊!”金某急忙加以製止,對著眾捕役說:“你們捉拿我,無非為了銷官差多得些賞銀罷了。想就這樣縛住我老金,恐怕沒那麼容易;即便能拿住我,也隻能得到官府些微賞銀,隻怕得不到我給的大量銀子。”飛鴉兒心下狐疑,操著刀,瞪著眼問:“照你的意思怎麼辦?”金某說:“且讓我們掉轉船帆,一起去見真州令尹,自有話說。”飛鴉兒點頭許可。

解生得到風聲後驚惶失措,幾乎暈死過去。正好金某來到,先在大廳款待眾捕役,然後與解生在密室商量。金某小聲說:“我的罪案攫發難數,東窗事發終究難免。可是我如果在船上被抓走,恐怕要連累弟弟,因此賄賂他們來這裏,咱兄弟倆得想個兩全其美的對策。”解生哭泣道:“弟弟之所以能有今日,全靠哥哥。哥哥死了,我也不敢獨自求活。”金某舉起大拇指,說:“憑這話已可知弟弟一片真心。可是一起去送死非但沒有好處,而且還被天下人笑話。你何不假裝說早就跟蹤我,但怕我本領大,動不動就會遠走高飛,才假意與我結交,用以迷惑和軟禁我。這次送我去京口看酬神慶典,目的是暗中通報官府緝拿。正巧在大江上與捕役撞上,因此經過一番周折,才將我抓獲。這樣,就不但能使弟弟免受株連,而且還有功,我看是個上策。”解生心裏很不忍心這樣做,金某痛快地說:“男子漢碰到事情貴在當機立斷。否則我可以逃走,留下弟弟怎麼辦?”解生沒了主意,隻得依計行事,與捕役商議,用重金賄賂他們,使他們照此說法。之後解生涕淚漣漣,眼看著金某穿上赭紅色囚衣起程。到了訊問時,不用拷打,金某對自己所犯罪狀一一招供畫押,並且說:“賺我上當受騙而被捕的,是真州的解令尹。我在江湖間橫行半世,想不到被怯弱書生所算計,出乎意料啊!”上司本來就很看重解生,由此更欣賞他的才能。

金某在十字街口鬧市被處決那天,飛鴉兒因為拿到大筆賞金,就買來酒肉替金某送別。金某邊吃邊喝,問道:“我知道遲早會有今天這麼個下場,一點不怨你。可是生平同你無半麵相識的緣分,你怎能一眼就突然知道我是金某?求你告訴我,讓我死也無憾。”飛鴉兒就把那天夢中所見所聞告訴他,金某非常惱怒,桌子一拍,站起身,唾罵道:“淫蕩爛汙貨,腐朽白骨精!膽敢觸犯我金老公!我該死,我該死,還有什麼可說的!”

解生當時在真州衙門,正驚惶迷惑間,忽然看見金某戴纓帽穿短衣,含笑掀簾進門,笑眯眯問:“我弟弟平安嗎?”解生驚起,連忙說:“哥哥原來太平無事啊!”金某說:“太平無事。”解生馬上吩咐擺酒席,金某取大杯滿飲三杯,對解生說:“我遊戲人間,不過是讓那些貪汙的、中飽私囊的破些財罷了。現在已經脫離肉身,登上仙界,像郭璞、謝靈運諸公一樣,不是真的遭到殺戮。可是我弟弟當時與她同床的那個女人竟敢多嘴多舌,實在不能饒恕!”說完,隻聽得衙門外一片喧嚷聲,金某起身向解生作揖道:“我將去遠方了,請看在手足之情上,收殮我的屍骨,免得拋露野外。我會永遠感激你。哥哥留下一馬一騾,請好好照料,不要過分鞭打。”說罷匆匆就走了。解生快步走出衙門,執法官正把金某的腦袋送來。打開木盒一瞧,麵目輪廓還在,可是已經血肉模糊難以辨認了。解生於是用銀子賄買了金某腦袋,聯縫在屍體上,給以厚葬。

過了一年多,解生憑著才幹,被上司保薦升任浙江觀察使,在任很有政績,珠娘也有賢內助的功勞。一天忽然從鳩江來了個老相識,一副卑躬曲膝的樣子,用意是乞求幫助。解生接待了他。飲茶時,解生問:“我的舊居在南山的南邊,僅鬥室一間,想來已被秋風吹破了?”那人說:“大人遊釣的故居,本鄉父老兄弟都敬重愛惜,毫無損壞。隻是東鄰那座墳墓,突然在某日讓暴風雨和焦雷所毀,震裂成水潭,墓碑也已斷碎,白骨紛散,拋灑在糞坑裏。隻有那棵古鬆還幸存,真讓人不可理解。”解生詳細詢問發生這事的日子是哪一天,來人告知,原來就是金某被處決的那一天。

解生從此又驚又怕,憂鬱得病,成天在病榻上呻吟,便申請準假休養。上司不批準。上司推薦來的醫生給他治病,說:“他患腦風病,隻有吃馬腦才能治愈。”解生左右的仆人就殺金某的馬取腦。解生吃下馬腦稍微舒服了幾天,身體又疲軟無力,醫生說:“這是肝出了問題,隻要吃騾肝就會好的。”左右仆人又殺金某的騾取肝給解生食用。打那以後,解生精力強健,天天處理大量案牘,一點不感到疲倦。

解生有玉枕、金瓶兩件寶貝,非常珍愛寶重,值千兩銀子。他回家向珠娘要這兩樣東西送給醫生作酬謝,並問珠娘是什麼藥使他的病迅速得以根除。珠娘講出實情,解生出聲慟哭。珠娘安慰道:“後麵馬廄裏有的是駿馬,失去一馬一騾何必太過惋惜?”解生說:“不是看重東西,是痛惜辜負了老朋友的托付啊!”於是趕快請來高僧、有法術的道士,建水陸道場,諷誦《金剛經》,超度絡霞與金某以及騾、馬的亡靈。解生親自撰寫祭文,文中有這樣一些話:“感恩報德,想不到是紅粉骷髏;舍己成人,真不愧是綠林豪傑。為什麼一個不免遭雷轟擊,一個難逃法網浩劫。是天數吧,搔頭皮去問誰?至於良馬珍重,騾蹄磨損,都有奇功。可憐肝腦塗地,供我服食治病,當初跟你狩獵,想必飛走摩雲。你們活著不愧是人中英雄,死了也稱得上鬼中豪傑。噫!問寂寂黃泉,是否還在唱‘曉風殘月’歌曲?歎茫茫白骨,居然會與我結為情妹情郎。”出自肺腑,尤為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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