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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拖鞋來了

拖鞋來了,還不快跑!

家養的小動物們,也有階層。

在述說這個事實前,我要著重說明一個問題。按慣例,小動物以“它”或“它們”籠統稱之。在這個“它”流行開來之前,畜生們在中國語言裏還是勉強可以區分性別和老幼的,雖說麻煩一些。如母馬稱“牝”,公馬是“牡”;幼馬叫“馬駒”,年老的駿馬叫“老驥”。例子很多,這裏不再詳細說明。

“它”,指代人以外的事物,也是“蛇”的本字,像是一條上半身豎起的蛇,且活像眼鏡蛇。在我看來,用“它”指代所有的動物,不分性別老幼,是漢語的倒退。這種改變,傷害的不僅僅是語言,還剝奪了中國人細膩的情感表達方式。模糊的草率的指代,表現出人類對動物的忽視和愚蠢的自大。

綜上所述,為了平等起見,也為了區別動物的性別,我且用“他”“她”代稱。

現在回到正文。為什麼說他們有階層,而不是有階級之分呢?因為階級,必定是由財富積累所成的,他們沒有口袋,身無分文,吃喝拉撒睡全由我負責,所以是沒有階級之分的。但以我多年與他們打交道的經驗,他們確實有階層,並常常為此大打出手,以至於我不得不無數次地替他們解決爭端。

且聽我慢慢道來。

十幾年前,我的日子過得還是很舒服的,偶爾看看書、寫寫小說,多餘的時間用來旅行、上健身房、去美容院、逛街購物、遛狗、會友。那時我有一條小京巴犬叫“聰聰”,雖說並不聰明,可也人見人愛。我抱著他出去,是給我的小資生活加分的。後來家裏多了一隻叫“玫瑰”的公貓。一狗一貓沒有階層之分,平等融洽,從一樓玩到二樓,再上閣樓玩捉迷藏。貓會開我的門,常常朝上一跳,拉開門把手,狗就扭著屁股混進來了。玫瑰後來不見了,聰聰不久也去世,帶他去寵物醫院割皮膚上的脂肪瘤,不幸因麻醉窒息死在醫院裏。

我痛定思痛,發誓不再養寵物。但寵物要來找我。2006年,兒子給我帶來了一隻白色小波斯貓,說同學家裏要扔掉的,不僅小貓,連貓媽媽都要扔掉。小貓瘦得皮包骨,脊梁骨上的骨珠子都粒粒可見,一身稀疏長毛。看見他這麼可憐,我馬上拋開誓言,收留了他,給他起個名字叫“百合”。

百合是我家裏動物階層的始祖。

第二隻貓叫“毛毛”。我有一次去花鳥市場,他從貓籠子裏拉住了我的衣服不放。他真可憐啊,有三個月大吧,眼睛賊大,死死地盯著我。我就出了五十塊錢把他從貓籠子裏帶回了家。他現在還活著。百合失蹤以後,他就是家裏一群小把戲的老大。剛買回家時,他身患貓瘟,水泄帶血,後來口腔又出了毛病。醫生說要拔掉全部的牙齒。手術做完後,醫生端著一盤牙給我算賬,一五一十地點,拔牙二十五顆,拔一顆牙算五十塊……他從今以後是一個無牙老大了,地位總是岌岌可危,有人想挑戰他的權威,關鍵時刻我會出馬為他擺平挑釁者。

第三隻貓叫“小黑妹”,也是兩三個月大時,我在垃圾桶邊上撿到的,眼睛腫得高高鼓起,一身虱子和跳蚤,連臉上都亂爬著虱子。但她不管,她有公主情結,脾氣很臭,拒絕治療和吃喝。把喂貓喝奶粉的橡膠奶嘴咬得咯吱咯吱響。到第四天,我想,她既然求死,就放她從小房間裏出來吧。沒想到她歪歪扭扭地走到廚房裏,撿起地上的一塊碎肉屑吃了下去。好吧,既肯吃,就有救。

母貓不參與地位之爭,但她也是有階層的。來得早,她的階層就高;來得晚,階層就低。約定俗成,不可動搖。可動搖的是老大的位置。小黑妹是我家裏階層最高的母貓,又天生一副公主的臭脾氣,獨來獨往,誰都看不慣,除了毛毛,想打誰就打誰。

兩隻貓,還沒有明顯的階層之分。百合是老大,毛毛是老二,說不上君臣,更像是兄弟。但有了第三隻貓,階層就明顯了。“三”這個數字,在自然界中十分重要。有一年,我去菜市場買兩隻毛茸茸的小鴨子,攤主鄭重地告訴我說,買小雞小鴨,都不能買兩隻,三隻才能成“行”。越多越好。我偏不買三隻,就買兩隻,這兩隻小鴨子現在還養著,叫“大卡”和“小卡”,她們是姐妹關係,也有主次之分,但這種主次之分是按照與別的生物抗衡多少輪流坐莊的。

小黑妹來了之後,很快又來了一隻半歲不到的小狸貓——“小老虎”。半夜三更的,我又不認識他,他敢對著我家大門嚎叫個不停,我隻好去開門。開了門,他又不肯進來。我抱出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黑妹在他眼前一晃,他就被晃進來了。當天夜裏,他和小黑妹就一見鐘情,摟在一起睡覺,成了一對小情人。

至此,家中分為三個階層。老大百合,老二毛毛,小黑妹和小老虎是第三階層。百合總是在外麵遊蕩,毛毛總是在家裏某個地方睡覺,小黑妹和小老虎在一起,少小無猜,玩耍逗樂。

2008年春,我搬去靠近太湖的一個地方住。我搬家的時候,犯了一個錯誤。那天百合不在家裏,我先把毛毛、小黑妹、小老虎三個帶去新家了。去了新家以後,貓都是怕生地方的,小黑妹和小老虎躲在一樓的房間裏不出來;但毛毛一反常態地跟在我後麵,我上樓他也上樓,我下樓他也下樓,無比關心我,無比獻殷勤。我當時不知道的是,百合沒在第一時間內到達新場所,毛毛已自動升級為老大,作為新出爐的老大,他必須對我表達一點責任之心。

差不多過了一個星期,我才在城裏的老家碰到百合,把他帶到了二十五公裏外的新家。他與毛毛乍一碰麵,四目相對,便火星四射。但他們尚存情義,留有餘地。百合轉頭就走,從此做了遊俠,三四天才回家一趟,有時候一個星期才回來與我見上一麵。家裏毛毛是老大,平時毛毛會教訓教訓下麵兩個小的,但百合一回來,他就隱身不見,絕對回避與百合目光相對的機會。百合在家裏吃飽喝足,目中精光四射,抖抖厚實的長白毛,去大桌子上威風凜凜地躺個半天,又出去當他的遊俠。

其實隻有兩個階層了。毛毛是老大,統治小黑妹和小老虎。

2008年6月,小老虎得了胸膜炎,我每天帶著他坐公交車進城裏的寵物醫院,來回七八個小時,再掛水五六個小時。醫生勸我給他安樂死,但我那時不認為安樂死是最好的選擇。這樣折騰了半個月,我身心交瘁,便把他帶回家,放在我床上同眠一夜,第二天他便去了。

現在情況有些複雜了,百合總在外麵不回家,家裏隻有毛毛和小黑妹,毛毛的老大地位,形同虛設。小黑妹沒了小老虎,開始情緒是低落的,後來又獨自玩得高高興興的了。有時我看見她身上掉了一大片毛,有時候我發現她的一隻前爪腫得有兩倍那麼粗,也許是被黃鼠狼咬的,因為她到處惹是生非。風雪之後回家來,全身亮閃閃的黑毛上結滿白色冰鈴鐺。她沒忘了給我從外麵帶回禮物,有時候是一條活蛇,扔在我腳邊時忽地昂頭吐芯;有時候是一條油光光的褐色紅頭大蜈蚣;更多的是嘴巴長而尖的肥碩田鼠……還有一樣可笑的禮物是一隻癩蛤蟆,她捉回來放在我睡房外,因為是淩晨,我還在睡覺,她就自己先玩起來了。我在睡夢裏聽到房門外有烏鴉大叫,醒來一聽,房門外果然有烏鴉大喊大叫。打開房門,隻見小黑妹用爪子拍打那隻癩蛤蟆的屁股,她打一下,癩蛤蟆就發出一聲烏鴉般的叫聲。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癩蛤蟆為什麼會發出烏鴉一樣的叫聲。她給我的禮物,我受之不恭,一一放生。有一次放生一隻烏鴉時還被它氣呼呼地咬了一口,沒想到鳥嘴咬人時如刀割一樣。

百合以前在城裏也會給我獻禮物——香煙頭或女人的內衣褲。也曾關照他偷些存折回來送給我,可惜從來沒有實現過。

到了2009年春,第三階層出現了。

“牛牛”的媽媽是一隻野貓,懷孕以後就在我家周圍駐紮下來。有一天我收拾車庫,發現她在車庫裏的雜物箱裏生了三個健康活潑的孩子,一女二男。最大的是隻黑白花臉貓,男孩,我叫他“花臉”或者“花花”。其次是女孩“貝貝”,全身烏黑的毛。牛牛最小,也是一身黑毛。根據我2009年4月14日的“動物園”筆記本記載,他們活潑好動,會尖叫,會躲貓貓,善於表達情緒,眼睛都十分明亮。貓媽媽有完美的母愛,十分寵愛孩子,花花溜出去玩兒,她會把他追回來。我看見毛球一樣的花花在前麵瘋跑,貓媽媽在後麵氣急敗壞地追,總會忍不住地笑。當我這樣笑時,我知道這個世界已經給我溫暖和力量了。

到了4月底,貓媽媽就帶著孩子們從車庫裏出去曆練——不,她隻帶走了花花和貝貝。母子三個先是在我隔壁東邊的屋子邊駐紮下來,過幾天又向東移得更遠一點,我猜想貓媽媽最終會把兩個孩子帶到小區東邊的一大片荒地裏,那裏麵有水泊,長滿野草和蘆葦。牛牛不肯走,開始時,貓媽媽每天都來車庫裏看他,嘴裏對他不停地嘀咕,勸他一起出去,後來變成三四天來看他一次。有一次牛牛被媽媽勸服,跟著她出去了一會兒,又溜回車庫裏。花花和貝貝也常回車庫裏吃東西,每當這時,牛牛總是滿身的精神,急切地上前套近乎,但是,花花和貝貝對他十分冷淡,吃完就走。牛牛想親人們,我曾見到牛牛跟著一隻大野貓去找媽媽和哥哥姐姐。在我東邊隔壁的空屋子邊,他準確地找到哥哥姐姐待過的落水管道,伸長一隻小爪子在裏麵不停地摸尋。此情此景令我無比感動。我在小區的東邊找到了他的媽媽和哥姐。我呼喚貓媽媽回去帶走牛牛,但貓媽媽心意已定,不為所動。他們三個後來就不大看見了。

牛牛留了下來,成為家寵的第三階層。

我後來發現牛牛不肯跟媽媽走的原因是得了慢性腹瀉,拉稀太多,肛門都突出來了。這個病不用治,我天天給他開小灶,喂他吃小魚,沒多久他的抵抗力上升,病症全消。

到了秋天,我聽說動物保護協會那裏新近攔截了一輛運貓車,就找了一輛車子去小動物保護基地,想領養一隻像小老虎的小狸貓,他的死去讓我心疼難消。沒想到同去的人先抱了一隻可愛、親人的黃貓上來,而我亦選了一隻與小老虎長得很像的小貓。這樣,我就一下子多了兩隻。黃的起名叫“康康”,不到一歲。小狸貓起名叫“小六子”,有半歲吧。

從各種跡象看,康康和小六子並沒建立起第四階層,其實還是第三階層,與牛牛平級。

百合現在身份不明。他樂不思蜀,野性十足,沒興趣當什麼老大。我就親眼見他按住一隻漂亮的母貓強行親熱,又見他在老遠的橋洞底下優雅地漫步。我上前招呼他,他洋洋不睬,隻輕聲與我打個招呼。我在後麵追著叫他回家,他身子一閃便在野草中消失。他來這個地方前,此地無白貓,他來之後兩三年,種子遍布,遍地白貓。

康康和小六子領回家前,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對我講,要把他們在籠子裏關一個星期,這樣才認識新家不會跑丟。但他們在籠子裏吃飽喝足後不停地要求出來,才到家一個多小時,我就把他倆放出來了。一出籠子,康康便從大門跑了出去。小六子,以前跟康康肯定是素昧平生的,隻是同車難友,現在他自動跟在康康後麵,也跑了出去。我想,這下完了,兩個都跑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康康居然又帶著小六子回來了。原來他剛才是出去察看地形的。他顯然很滿意周邊環境,回來後又開始樓上樓下視察家裏環境。最後,他帶著小六子在我的書房裏安營紮寨,把我木格子書架上的一個空格當成他們的窩。這是他們的小世界,在這個小世界裏,康康是小六子的主心骨,他們不是君臣或主仆,不是神仙和凡人,他們是兄弟,有時候像父子。小六子還像個奶娃娃,想家,或想媽媽,夜裏總睡不著覺,嘴巴裏一直哼哼唧唧。康康就一手摟著小六子的頭頸,一手把自己的尾巴拖過來放到小六子麵前,不停地搖晃尾巴逗小六子玩,小六子伸手玩著康康的尾巴,玩一會兒就睡著了。小六子就是這樣被康康帶大的。這是我理想中的關係,可惜在動物世界中,也是不多見的。

2010年2月5日,百合突然回家,康康以為是野貓侵犯家宅,衝上前去與他打了一架,等我上前去勸架時,百合已走。他一去不回頭,再也沒回來過。家裏的世界太小,他不屑於在此爭搶地盤。現如今,每當我在這裏見到白貓,總是能識出百合的嘴臉。

3月份,我收留了一個混世魔王。他是一隻可愛的黃貓。據我觀察,白貓外柔內剛,腦子聰明;黑貓大多脾氣差,獨往獨來;黃貓可愛狡黠,都有一顆做家貓的心;黑白貓剛直,但常會腦子搭錯;花狸貓親人,智商都不高。這隻黃貓是一隻成年公貓,來我家裏吃了貓糧以後就不走了,藏在門外的小樹叢裏,我一出門,他就迎上前來,套近乎、撒嬌。我知道他想進屋做家貓,但我不收留健康的成年貓。他就使出了另一招,每次我家裏有客人來,他就第一個從小樹叢裏鑽出來,跑上前去迎接。有時候車子還沒停穩,他就上前等著了。客人,尤其是女客人,總是驚喜萬分地說:哎呀,這是你的貓呀?好可愛哦……

這種事情發生得多了,我也不勝其煩,就對黃貓說:算了,你進屋吧。於是他就光明正大地進了屋子,成為我的貓,成為第三階層中的一員。他看康康、牛牛、小六子的眼神,很是不屑於與他們同一階層。我那時沒有對他產生足夠的警惕,還給他起了一個女裏女氣的名字,叫“嬌嬌”,他實在太可愛,太嬌美了。一個星期後,我給他改名為“皮蛋”。兩個星期後,又改名為“混蛋”,一度又叫他“滾蛋”。

首先他挑釁第二階層的小黑妹。小黑妹除了吃飯,幾乎都在外麵玩。這天她回家,看見家裏多了嬌嬌,表示出一副對新成員的不愉快,嘀嘀咕咕地吃完就走。嬌嬌攔在她麵前,等她走過時,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小黑妹大怒,轉身給了他一巴掌。他一副無恥的樣子,根本不在乎。以後,隻要有機會,他就要調戲小黑妹。小黑妹被他多次摸屁股,威風掃地,見了他就回避。這事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馬上進城去給他做了絕育手術,手術前登記的名字是“皮蛋”。到醫院前他有點緊張,“喵喵喵”地叫個不停。做好手術,回到車子裏,他在籠子裏站起身,斜眼看一眼車窗外麵的天,知道是回去了,一聲不吭。

他可不是那種輕易放棄想法的貓。絕育當天回家,他就跟老大毛毛打了一架。可能他認為自己進了一回城,也見過了世麵,就得挑戰老大的權威。這一仗打得悲壯,皮蛋剛動完手術的屁股繃了線,鮮血直流。我趕緊把他抱在懷裏,見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眼睛裏的瞳孔變成細細的一條直線,像蛇眼一樣,我心裏一驚,知道這東西不是善茬兒。

接下來的日子,他與無牙老大毛毛的打鬥成了家常便飯。不打鬥的日子裏,他也會變著法子發泄心中的不滿,或者是示威。譬如把桌子上的麵包撕扯一地,這可是真正的撕扯一地,七八十平方米的客廳和廚房,那麼均勻地撒了一地啊!不僅是麵包,還有紙張、卷繩,我知道是他幹的,但我抓不住他的把柄,因為這些事是在夜裏發生的,早上起來我還看見飯菜的罩籃掉在地上,上麵有一泡貓尿,我想應該也是這家夥搞的吧。大家全都怕他,他睡覺的地方沒人敢去。我叫他混蛋時,他也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難得不闖禍時,四腳朝天睡在窩裏,還是挺可愛的。

他鬧騰了一年零兩個月,失蹤了。家裏又恢複了以前的平靜樣兒。他來我家時體重三點四千克,失蹤前幾天我給他稱過,是五點二千克。說明他一邊搶位子、鬧騰,一邊也過得很好,沒虧待自己。

2010年11月和12月,我分別收留了小寶和發發,都是公貓,兩個月左右大。他倆組成了第四階層,吃東西總是最後吃的,看見老大毛毛會上前討好地親嘴。

2010年9月,我還收留了一條半歲的小狗。他渾身長了癩皮瘡,就是俗稱的“癩皮狗”。他被人扔在小區外麵的道上,我出門經過他身邊,給他吃了一個包子,結果當我回到家裏時,他已經睡在我門口給我看門了——是我的狗了。少不得給他起名字、治病、清潔身體內外。叫他“土根”,他是我養過的最大方、最善良的狗。小區後麵的村子裏,農民家裏有許多大狗,這些大狗舉止有度,善解人意,喜歡交際。他們成群結隊前來我家找土根出去玩,一大群呼嘯而來,裹挾著土根呼嘯而去。若是土根飯盆裏有東西,大家也會停下來分掉,土根退後幾步,看著朋友們分享他的飯菜。我之後也收留過無數的狗,大的小的、強的弱的,全都無比小氣,沒有一個有土根這般情懷。他也沒有階層意識,與所有階層的貓們保持距離,不親近,也不排斥。

10月份,我收留了流浪小母狗“秧花”,她有一歲大了。貓們分階層全憑先來還是後到,而且母貓不參與老大位置的競爭。狗分階層是看年齡,不管公母都會參與老大位置的競爭。從這點看來,狗的進化比貓要多一些,因而狗的智商比貓要高一些。秧花比土根大,土根就讓著她,讓她當老大,有好吃的讓她先吃,大而溫暖的窩讓她睡,咬人的事,也是秧花衝在前麵。秧花存在了三個月,快過年時失蹤了。過年前總是貓狗成批失蹤的日子,有些人的生活,因為無奈,而陋習重重,不說也罷。

過年後,土根帶回了一隻母狗“阿香”。阿香的年齡比他小,什麼都聽土根的。他們成家落戶不到兩個月,阿香在剛拓展的馬路上蹦蹦跳跳,被車撞死了。不久,土根引來母狗“菜花”,菜花又帶來了她的一個小姐妹“稻花”。兩條母狗都比土根小,看土根的臉色行事。

再說貓。貓的第五階層出現在2011年春,野蜜蜂飛舞時,是三個家夥:壯壯、傑克、馬力。他們的媽媽我認識,自從她懷孕以後,就一直在我這裏吃貓糧。我有一盆貓糧放在相鄰的空屋子邊上,以備流浪貓狗續命之用。這盆永遠滿溢的貓糧還喂大了一群野刺蝟,當然這是後話。我與刺蝟們不太熟,無法了解他們的階層是如何劃分的,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刺蝟大概是母係社會吧,一個家族由母親擔任老大。除了冬天,我在小區散步時,那隻大的刺蝟會跟隨我,會攔我的路,會與我玩,跟著我回家,吃我放在外麵的貓糧。有一次她帶了一群小刺蝟到我家吃貓糧,我才知道她是母親。

這三個貓孩子的媽媽把他們生在我家牆邊的廢鐵皮裏。這幾張廢鐵皮是裝修時用剩下的,沒舍得扔掉,靠牆支著,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窩棚。她就在裏麵神不知鬼不覺地生下三個孩子,然後在孩子們兩個月左右時,她不見了。我猜想那是她遺棄了孩子們,因為傑克從鐵皮裏向我吱吱求救時,我發現這三個小家夥臉上沒有眼睛,在自然界中,這不適合生存。

我把這三個小家夥放在兩隻手掌心裏抱回家,先讓他們學會在碗裏吃東西和喝水。傑克馬上就學會從碗裏優雅地吃貓糧。壯壯是三個中的女孩,性情急躁蠻橫,她使了些蠻力氣,硬把貓糧塞到了嘴巴裏。馬力費了好大的勁也學不會,要麼咬住碗邊不放,要麼咬住我的手不放。

然後我發現他們其實是有眼睛的,隻是患了某種眼疾,膿水層層結痂,像水泥一樣,把眼睛糊沒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嚴遵醫囑,每天好幾遍,用藥水給他們洗眼睛。一個星期後,他們的眼睛被我洗開了,雖然都是一條小縫,但他們能到處跑著玩了。

他們長得很快,眼睛都是小小的,而且總是出毛病,經常發炎,要點眼藥水。這第五個階層,是要被自然界淘汰的,我也常擔心他們活不久長,看著他們,我不知道自己收留他們是對還是不對。他們自己不知道這一點,每天都過得很愉快,花狸貓馬力常常站在屋子中間發呆,睜著剛點過眼藥水的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壯壯的毛色與馬力一樣,始終是獨往獨來,不與任何移動的生物交流,常常一出去就是三四天,不知在外有何公幹。路上遇到她,和她說話,向她請安,她一概不理,轉臉看別處。傑克喜歡看門衛養的雞,早上出去,晚上一本正經地看完雞回來睡覺。他把門衛的一群雞從毛球一直看到下蛋,還是熱情不減。有時候我燒了好吃的東西,小魚或肉糜,要到門衛的雞窩邊去找他。他是隻黑白貓,清潔整齊,身體壯碩,短短的四條腿,走起路來一條直線,目不斜視,莊嚴而滑稽,像個日本老頭子。為了他的安全,我去給門衛打招呼,如果他弄死了小雞,請不要弄死他,我雙倍賠償損失。傑克顯然很愛這些他看著長大的雞,沒有發生過我擔心的事。

總之,第五階層們活得無憂無慮,雲淡風輕。

之後,我還收留過鴨蛋、白露、聖誕、小瞎子長壽、奶牛、龍龍、三香、小醜、跟跟、門衛、卓別林、高架、小葫蘆、吉利、勝利、二康、二毛、二黑、一一、烏頭、小區某家扔在我院裏的三隻小貓、親戚家裏不要的一大四小五隻貓……這些貓曾經組過第六和第七階層。不管什麼階層,我是一視同仁。貓們來來往往,毛毛總是老大,小黑妹總是一貓之下萬貓之上。

狗失蹤得很快,土根失蹤後,菜花、稻花也失蹤了。成功送出一條小狗“金剛”。後來來了一條流浪狗“金根”,然後來了“小麵包”。金根和小麵包是2013年春節前一齊失蹤的。春節後一條流浪母狗金花來投奔我,她懷孕了,養了四個孩子……後來我又收留了銀花、小百果、小白馬。從2013年春節後到現在,金花一直是狗們的老大,她對誰好,誰就是二把手。

時間流逝,我的貓們除病逝的、失蹤的,我從來沒有成功送出過一隻小貓,也沒有遺棄過一隻貓……成功送出過一條狗。截至2016年4月8日,我有九隻貓、三條狗。狗有兩個階層,貓有四個階層。每一隻狗,每一隻貓,都有一大把故事,故事裏都有一大把眼淚,但這不是本篇要說的,打住。

我也曾經養過兩隻母雞:“麻花”和“麻煩”。2013年,三九嚴寒的傍晚,路邊賣雞小夥的腳下隻剩了麻花,人和雞都凍得發抖,我就買她回來了。後來碰到賣雞的小夥子,我跟他說,那隻雞我沒有殺,養在家裏,生蛋了。小夥子一聽很激動,說,那是一隻漂亮的雞啊,你不殺她,她天天給你一隻蛋……麻花喜歡泥浴,會發出吹口哨的聲音和我打招呼。她也是個臭脾氣,自從我收留了門衛的雞——麻煩,她就動不動地教訓麻煩。麻煩確實也是個麻煩,門衛要殺了她吃,她就跑到我院子裏來躲避,我花了兩百塊錢才從門衛手裏救下她的小命。她討好麻花,想和麻花一起捉蟲子,麻花總像個女王一樣,眼睛裏沒有麻煩的地位。她們的階層,一望而知。

現在要說說拖鞋的事了。

以上所有的動物(還不包括我收留過的鷺、蛇、野雞……),都是由我一人照顧、打理日常生活。他們中間誰要是生了病,我的生活就會亂七八糟,因為看病要進城,光是開車來回也得一個半小時,一個星期的病看下來,我也累得慌。何況我還得照顧我自己的一日三餐,洗、刷、拖地、打理院子,種各種好看的花,種一年四季的菜,種各色果樹,施肥、治蟲、除草,另外我還得寫作,寫長篇的同時,手癢起來,還要寫短篇和中篇,還有散文,間或寫點詩歌,風花雪月要欣賞,親朋好友不能忘……所以,我很忙,希望家裏這幫家夥都要乖乖的。每一個,我收留他們的時候,都是無比可憐的,基本上都是發抖、恐慌,抱回家來,有的閉眼裝死,有的哀叫不休。膽大一點的摟我脖子,奔放一點的舔我的手或臉。他們一旦養好傷,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馬上就會原形畢露,沒有一個是小乖乖。以下列舉的事都是他們幹的:

1.車鑰匙不見了。恰好另一把也不見了。有急事,我沒辦法出門了。

2.門鑰匙放在小桌子上,不見了。

3.寫字桌上放置的山石盆景掉在地上,一裂兩半,我看見是壯壯推下來的。

4.放在博古架上的瓷瓶倒在地上碎了。

5.放在地上的瓷盆倒在地上碎了。

6.他們在夜裏打碎了玻璃罩,我去收拾時,想,好好拿穩,不要讓碎玻璃紮了腳。恰恰如刀的玻璃碎片筆直地從手上掉下來,把腳麵紮出了白骨,血流一地。

7.他們殺生太多,老是捉鳥,又不吃。

8.我在書房寫作,來了一群“喵星人”,圍著我扔下的一張紙片玩,咬、撲、抓、翻滾、跳躍……突然大家一哄而散,原來不知誰惡作劇,在紙片上撒了一泡尿。於是我隻好站起來清理消毒。

…………

以上是喵星人幹的事。汪星人同樣也不是好東西。如:拔掉地裏長的苗或花草。把家裏的鞋子、衣服、墊子……都拖到院子外麵。夜裏睡到沙發上。趁你不在家裏時咬鴨子。天天看見的鄰居走過,還是要咬。為了不給別的狗吃剩下的,吃到嘔吐一地……

這種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是好惹的,撕下溫情脈脈的麵具,劈頭蓋臉大罵。我的聲音在這些年來音頻漸高,得益於經常的謾罵。

漸漸地,他們不怕我罵。一罵就逃,一逃就沒事了。

我便為他們備了木棍、掃帚、拖把,漸漸地這些東西也追不上他們的屁股。

最後,我發明了用拖鞋當暗器。任何時候,隻要他們誰幹了壞事,我二話不說,脫下拖鞋扔到狗頭上或貓頭上,百發百中。所以我的拖鞋是精心選購的,不能太輕,輕了扔不遠,也砸不疼。拖鞋的質地不能太軟,軟了扔不遠,也砸不疼,也不能太硬或太重,太硬太重穿著不舒服。最好是那種軟裏帶骨的,輕巧有分量的。可惜我從來沒買到過一雙稱心的拖鞋,這與製鞋人缺少工匠精神有關。他們做出來的棉拖鞋,五顏六色,放在店鋪裏是成型的,回家一穿,幾天就能把三十五碼的鞋子穿成三十八碼那麼大。塑料拖鞋的底總是有問題的:要麼太窄,要麼太寬;要麼太硬,要麼太軟。皮拖鞋和藤拖鞋呢,也不合適,皮的走路打滑,藤的下水要爛。絹的太輕,毛線的走路不便,木拖鞋太重,絨的容易臟,泡沫的損皮膚,麻布的會走形……

不管什麼樣的拖鞋,隻要一飛出去,這些小把戲,什麼地位、階層,什麼競爭、邀寵……一刹那煙消雲散。我侍候他們,但老大是我。

閑話少說,拖鞋來了!

2016年4月5日—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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