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辛酸的年代。
具體而言,是西晉的某一年。
這年深秋,姹紫嫣紅的洛陽城籠罩著恓惶。天好像被戳了個窟窿,把這座城澆得從頭涼到腳,又從腳涼到頭。空蕩蕩的街麵上,雷雨肆虐著,半尺深的雨水衝刷著街道,鮮見一個人影兒。這是個糟糕的深秋,莊稼已經旱死,才來了一場雨。誰知道這糟糕的深秋背後,還會有多少令人惶恐的沮喪?
西晉皇帝司馬炎頭戴黢黑介幘,散發披肩,身穿素衣,外罩五色紗袍,兩眼通紅,背著手在紫光殿內焦躁地兜來踅去。當他垂下兩條似猿的手臂時,可見其手掌過膝,異於常人。這場雨來得突兀,來得讓他有幾分驚心。當一股陰風從殿角踅起,撲鼻的土腥氣撲麵而來,他似乎聽到了風中裹挾著令人心悸的哭泣聲。他坐不住,又無處可去,就在這大殿裏心慌意亂地走來走去。他不時躲在盤龍柱後,看前殿上空壓著的一團團黑雲,在風中打著卷滾滾而過。隨之而來的雨點兒砸向幹燥的地麵,先如打亂錘般地劈裏啪啦,接著是一拍趕著一拍的疾風驟雨。他看著蒸騰不起來的雨霧,和帶著呼哨滂沱而下的雨柱,心說:這雨有點兒邪!
司馬炎沒有說話,隻是一擺手,近侍們開始手忙腳亂地關上大殿的門窗,拉下珠簾。他聽見殿頂像是落了一塊石頭,沿著房坡翻滾下來。隨之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殿前的台階下麵瞬間閃起一片猙獰的電光。
“天上掉下炸雷了!”
一閃念,他汗毛倒豎,驚悚不已,一隻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胡須,另一隻手伸著向近侍喊:“我的佩劍。”近侍手上也沒有劍,喊著“皇上”護在他身前。他一驚,身體一下子癱軟了,恍恍惚惚被人扶坐到禦床上,悶悶地喘息著發呆。這場雨是不是天怒人怨呢?會不會是曹家的淚?是不是上蒼暗示的天譴?
司馬炎能夠稱帝,完全是靠爺爺司馬懿和父親司馬昭。司馬懿為曹魏四代托孤重臣,手握重權,他之所以沒稱帝,是害怕留下千古罵名。司馬懿死後,其子司馬昭滅掉了蜀國,在魏國的地位更是無人能比,想稱帝的野心無人不知。魏帝曹髦曾憤慨地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帶著百名侍從想與司馬昭火拚。誰知消息走漏,反被司馬昭所殺。之後,司馬昭立曹操之孫曹奐為帝。司馬昭於鹹熙二年(265年)八月乙酉日病死,未能稱帝。
司馬炎襲父親司馬昭的晉王。既是晉王又是相國的司馬炎,命令魏國文武大臣都改任晉官。泰始元年(265年)十二月十一日,司馬炎在洛陽設壇南郊,燔柴告天,自己先登基帝位,然後逼迫魏帝曹奐退位。曹奐下詔書,稱是上天讓把帝位給司馬炎,請司馬炎接受。司馬炎假惺惺推讓幾次,接受“禪讓”,定國號為晉,改元泰始,封曹奐為陳留王。
本是氣勢洶洶的改朝換代,卻又患得患失、虛與委蛇。司馬炎先是下詔讓廢帝曹奐載天子旗仗,行魏正朔,參曹魏郊祀天地禮樂,上書不用稱臣;再是賜安樂公劉禪的一個兒子為駙馬都尉,一下子解除了對漢室的禁錮,還滿含深情地對漢室江山盛讚了一番。彌補前朝遺孤,放任朝臣無為而治,一番操作下來,臣子們都看不懂了。
也許是經曆了漢末到三國的數十年戰亂,民心思安,當局三年懷柔下來,一時間社會昌榮,一派安居樂業氣氛。士人放達,文化個性,竟弄出些繁花似錦來。
但帝王之心,時時總有一人天下的擔憂。這場一連下了十天的雨,讓司馬炎感到,眼前的昌榮就像是婢女抱著的花瓶,一失手一哆嗦就會變成一地碎片。
司馬炎煩躁地踱來踱去時,殿前黃門官匆匆來報,說是都水使者覲見。司馬炎一攏紗袍,端坐在那代表至高權力的禦床上。都水使者渾身滴水,頭發貼在臉上,連跪帶爬,匍匐在紫光殿當央,結結巴巴報奏:“稟陛下,青州、徐州、兗州急報,大水漫灌,河湖暴溢,大量農田村莊被毀,饑民盈野,慘不忍睹呀!請陛下速做決斷!”
司馬炎一激靈,臉“唰”地就黑了,指著都水使者咆哮:“朕每年撥給都水台數百萬錢帑,這些錢就是堆也能堆成固若金湯,現在你給朕說遭災了,恁多的錢都伺候給鬼了嗎?”
煩躁歸煩躁,但還得打起精神來應對。司馬炎急詔青州、徐州、兗州周圍各郡縣開倉放糧,舍粥賑災。
青州、徐州、兗州的賑災詔書剛剛傳出,皇城邊的洛河、伊河又漫堤了。混濁的洪水猶如凶獸露出森白獠牙,滅世一般憤怒地撲向帝都洛陽城,攜泥帶草卷進大街小巷,一路掃蕩將晉皇圍困進水深火熱中。受到驚嚇的晉武帝在內侍黃門攙扶下,顧不得後宮三千佳麗,被護送到皇宮最高處的宮殿金鏞城。盤在殿脊的釅雲退散,霞光射落一地金黃,已是十數日之後。司馬炎驚魂未定地望著一地狼藉,方想起京畿之地於國家的重要,即詔大司農取敖倉之粟開設粥廠賑濟百姓。又弄出一份“罪己詔”,帶著滿朝公卿禱告天帝。
這場雨後的鹹寧五年(279年)某日,熬過天災的司馬炎鬆了一口氣,嗜圍棋如命的他在宮中與中書令張華、侍中王濟下棋。《忘憂清樂集》中保留有《晉武帝詔王武子弈棋局》。《晉書·杜預傳》載,杜預捧討吳奏章入宮時,晉武帝正與張華在棋盤上博弈得難解難分。杜預奉上奏章,見司馬炎頭都不抬,索性站在邊上一邊看棋,一邊陳述滅吳的利害。杜預絮絮叨叨,司馬炎埋頭於棋局,充耳不聞,一言不發。一手捏著棋子的張華見狀,下不下去了,起身拱手說道:“陛下聖明神武,政治清明,深得人心,國家富有,兵力強大,號令一出,莫不敢從。而吳國國主孫皓荒淫無度,濫殺賢能之才。兩相對比,滅吳根本不需要費多大力啊。”那意思很明白,叫司馬炎拍個板,先定了天下局再說棋局。司馬炎理解得很到位,抖著袍袖對杜預說:“打打打,去打去!”他是想先打發杜預走了再繼續對弈。
誰知杜預當真了,轉身就去擬定了伐吳計劃。於是乎,西晉兵發建業。當司馬炎坐在棋盤前,將手中把著的那樽酒漸漸晃出殷紅,苟延殘喘的東吳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泯滅在曆史塵埃裏。
混亂數代、苦焦百年的華夏大地再次“大一統”,百姓脫離戰火,西晉呈現一派生機。《晉書·食貨誌》說:“是時,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鹹安其業而樂其事。”
看似是打扮如新的新媳婦,其實已是皮膚鬆弛的老寡婦,未經過脫胎換骨的洗禮,西晉在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洶湧。
“忠義”“孝悌”是中國古代王朝的兩塊金字招牌,司馬炎已經打不起“忠義”招牌,隻能提倡以名教立國,高高舉著“孝悌”招牌。所謂名教,本義為名分與教化,是以儒家所定的名分與倫常道德為準則的禮法。這時候,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家族,被一個王朝推了出來,那就是“以孝悌名天下”的王祥、王覽兄弟。
王祥,字休征,琅邪郡臨沂縣(今山東臨沂)人,曆東漢、魏、西晉三代。年少時生母早逝,備受後母朱氏冷落和虐待。盡管如此,他仍能以順從和恭敬的態度對待父母。後母想盡辦法折磨他,命他在冬天捕魚和烤黃雀,命他在惡劣天氣裏守護一棵樹,他都忍氣吞聲,毫不抱怨。父母生病時,他照樣不辭勞苦地照顧,親手煎藥,親嘗藥湯。
王祥最為人傳頌的是“臥冰求鯉”。十冬臘月,地凍如鐵,河麵結冰。聽聞後母想吃鮮魚,王祥“解衣將剖冰求之”,不顧惜自身,為她弄來活魚。
王祥和同父異母的兄弟王覽關係很親近。朱氏打王祥的時候,王覽常常用身體護他;朱氏虐待王祥夫妻時,王覽帶著妻子與兄嫂同甘共苦。隨著王祥的孝名廣為人知,朱氏感到十分尷尬和嫉恨,欲用毒酒害死王祥。看出朱氏用心的王覽不揭穿母親,主動要將毒酒搶過來自己喝,甘願替兄長飲下毒酒。王覽的舉動終於感化了母親朱氏,朱氏把毒酒倒在了地上。就這樣,琅邪王氏一門在王祥“臥冰求鯉”後,又有“爭鴆舍生”的主人公王覽,成為天下皆知的孝悌之家。
東漢以來,因隱士嚴子陵與漢光武帝劉秀交往的美談,促發了“崇隱”風氣,《漢書》說“是故清節之士,於時為貴”,把隱士稱為品行高尚的清節之士。王祥兄弟以孝悌聞名天下後,隱居三十年不問世事。越是隱而不出,越是被人推崇,名聲越是響亮。
曹魏建立之後,頒布“九品官人法”,在每個州、郡設立“中正”職位,根據門第、能力、德行三個指標,將當地士人劃分為三六九等,按評定等級授予官職。中正最看中的是門第,也就是士人祖輩的官爵、功勳,這也從製度上鞏固了世家大族的做官特權。
王祥的家庭處於寒門和高門大姓之間。其祖父王仁做過青州刺史,其父王融終身未仕。到了王祥這一代,家境困頓,雖然知書識禮,卻非學富五車。百善孝為先,一個人能因德行出眾而為鄉裏所知,進而被州、郡長官征辟入府,也是三條占了一條。
曹魏代漢平定北方時,已經六十歲的王祥才入魏為官,並且一躍就是“別駕”。別駕這個職位可不小,州是最高一級地方行政單位,刺史是最高行政長官,別駕的職位僅次於刺史。顧名思義,“別駕”,就是出行辦理公務時不用搭乘刺史的車,有自己單獨的車駕。王祥不是沽名釣譽的無能之輩,政績斐然,很快一路高升至九卿之位,而最終身列三公。
曹魏篡漢而立,司馬家以晉代魏自立,等於說誰都張口講不得“忠義”,隻能渲染“孝悌”。曹魏為了籠絡天下,將王祥兄弟樹立成全天下的“道德楷模”,讓王祥擔任司空、太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官。王氏子弟也獲恩蔭,一代一代在朝中顯赫。司馬炎即位,讓王祥擔任太保,並封為公,直至其在八十九歲時去世。王覽也位居宰相,權重朝野。司馬氏和琅邪王氏猶如不謀而合,一家當朝執政,一家輔佐朝廷,如琴瑟和鳴。
此時的琅邪王氏,已經成為“天下第一高門”。王祥、王覽之後,中樞之中又有王戎、王衍,王氏子弟平步青雲。
有人去拜訪太尉王衍。在王衍家的客堂,遇到了安豐侯王戎,和在朝為官的王敦、王導。到另一個房間去,又見到王季胤、王平子。回家後,此人告訴別人說:“今天去王太尉府走這一趟,滿眼看到的都是珠寶美玉。”
司馬炎即位之初,也曾勵精圖治,當眾燒掉禦醫進獻的雉頭裘以示節儉。可惜,“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滅掉吳國後,自以為天下一統,高枕無憂,司馬炎開始沉溺於淫樂奢靡。為滿足一己私欲,晉朝大一統國家興盛之初,就開始賣官鬻爵。效仿古製分封天下,將九州劃分成若幹郡國,把宗室子弟分封為郡國的王,允許郡國按大小配備兵力。他的想法很現實很直白——各郡國的王和自己是一家人,各守一方便會天下太平。短短幾年,他封了五十七個王、五百多個公侯。
滅吳後,司馬炎將吳國後宮的五千佳麗盡數充進後宮,竟有粉黛近萬。他看見日頭落山就發愁,不知道該臨幸哪個妃子。於是乎,能人有能辦法,把他的愁緒交給了一隻體態壯碩的大公羊。讓羊拉著車,他坐著羊車,在宮苑裏隨意轉,羊站在哪位嬪妃的門口,他就寵幸哪位嬪妃。僧多粥少,哪個嬪妃不希望享受皇帝的恩澤雨露呢?於是乎,嬪妃們紛紛動起歪腦筋,讓宮人把竹枝蘸著鹽水插在門上,既是紆尊降貴討好羊,又是挖空心思引誘羊,誰叫此刻的老公羊跟皇帝一樣呢!羊車望幸,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有了荒唐君,便有荒唐臣。
如是荒怠縱欲者比比皆是,奢侈浪費,世風日下。公卿貴族間爭寵鬥富習以為常。大臣何曾每天吃飯用一萬錢,還“無處下箸”;其子何劭一定要吃四方畛異,一天膳費二萬錢。司馬炎的舅舅王愷,與首富石崇爭誇豪麗,經常炫耀賽富。王愷用糖水刷鍋,石崇用蠟燭當柴火;王愷用紫絲布做了四十米的路障,石崇用錦做了五十米的路障,不一而足。司馬炎暗中幫助舅舅,把視為奇珍的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樹送給王愷。王愷帶著珊瑚樹去石崇的金穀園,目的很明白。誰知石崇無意多瞧一眼,揮動手中的鐵如意將珊瑚樹敲碎。不待王愷發怒,石崇說:“不值得一怒,賠你一株更好的。”讓下人把家裏的珊瑚樹都拿出來,任王愷挑選。石崇家裏的珊瑚樹,三尺、四尺高的有六七株,都是舉世無雙的珍品。像王愷那樣的珊瑚樹就更多了。王愷自取其辱,被石崇好好地羞辱了一場。
滿朝臣子都在貪圖奢靡腐化,聚斂手段必然更甚,貪汙納賄習以為常。當時就有醒世人指出:“奢侈之費,甚於天災。”
也不能說司馬炎沒有做一點兒正經事,自己家的江山自己不愛護讓誰去愛護?他也像那些鼎新革故的皇帝一樣,在政治上基本確立了三省製,促使分封製演變、都督製定型、門閥製度形成等一係列措施;也采取了很多措施發展生產,最有名的就是占田製、戶調製和品官占田蔭客製,屢次勸誡郡縣官吏勸課農桑,嚴禁私募僮客,招募原吳蜀地區的農人充實中原。
統一後的華夏大地曾一度百業興盛、百姓殷實,史稱這一時期為“太康盛世”。正是這段短短的盛世,才使他領導的一群混世魔王有了荒唐的資本。
有次他私宴幾位近臣,興致上來,就想看看司馬家的天下能傳幾世。幾位近臣隨聲阿諛,說陛下萬歲,可傳萬世。司馬炎笑了笑,沒有答話,兀自從容地從簽筒中抽出根卦簽,簽麵上刻著“一”字,他哆哆嗦嗦把臉色抖成了黑灰。心裏暗罵,這個字豈不是說朕的天下隻能傳一世?這個結果使幾位近臣心驚肉跳,惶恐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侍中裴楷卻笑著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司馬炎拉長臉,沒好氣地嗆聲:“叔則,你是在看朕的笑話嗎?”
裴楷收起笑容,麵色鄭重道:“誰敢看陛下笑話,臣下第一個不放過他。”然後解釋說,“陛下您看,一乃萬物之始,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如此好的兆頭,難道不該祝賀陛下嗎?”
司馬炎這才露出笑顏,但想起爛泥扶不上牆的太子司馬衷,隻敢笑一半。太子司馬衷是個癡呆兒,這是司馬炎的心病。他幾次想廢立太子,但又像看到了另一束希望——司馬衷給他生下了伶俐精明的孫子司馬遹。
太子司馬衷納妃時,司馬炎擔心他年紀小,不知道床笫之事,遣自己的才人謝玖到太子宮侍寢。謝玖不但教會了司馬衷床笫之事,還懷上了他的兒子,這讓太子妃賈南風十分忌妒。謝玖害怕心狠手辣的賈南風暗害自己和剛出生的孩子,向司馬炎求還西宮。司馬炎心疼謝玖,又心疼她生下的皇孫,將謝玖和皇孫司馬遹養在自己的西宮。
司馬遹五歲那年,宮中夜裏失火。司馬炎登樓觀望,司馬遹把他拽到黑暗的地方,像個小大人似的,說:“皇祖父呀,您是天下敬仰的皇帝,怎麼能站在明處呢?要提防惡人暗中使壞!”一個稚兒能說出這樣體己的話,司馬炎驚喜得跟吃了蜜餞似的。後來在“豕豬犒臣”之宴上,司馬炎對廷尉傅祗說:“你信不信,皇族未來的繁榮就指望這皇孫了。”當著群臣的麵誇讚司馬遹長得像晉宣帝司馬懿。
被公卿士大夫們背地裏稱作白癡的太子司馬衷,因為一個伶俐的娃兒,眼看枯萎的一根苗硬是被澆得支棱了。
《晉書》說:“不才之子,則天稱大,權非帝出,政邇宵人。褒姒共叔帶並興,襄後與犬戎俱運……古者敗國亡身,分鑣共軫,不有亂常,則多庸暗。豈明神喪其精魄,武皇不知其子也!”這個被後世稱為晉武帝的司馬炎,連自己的後事都沒有安排好就駕崩了。他有二十六個皇子,但還是選擇了最愚蠢的司馬衷做了接班人。
自司馬衷繼位大統那天起,皇後賈南風,這個寬額、截眉,左眉邊盤著指肚大的胎記的女人,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每夜都做著飄飄然的美夢。
賈南風的夢想中有著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司馬炎的皇後楊芷和老丈人太尉楊駿。此時的楊芷已經是皇太後,和楊駿把朝政牢牢地抓在手心裏。賈南風雖然貴為皇後,卻被楊駿壓製著不得觸碰朝政。本性貪婪、齷齪,喜歡張牙舞爪的賈南風嫉恨得咬牙切齒。引楚王司馬瑋、汝南王司馬亮為助力發動政變,賈南風一擊誅殺了楊氏外戚集團,自此開啟了“八王之亂”的血腥一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賈南風拔掉楊家這顆釘子後,還未來得及得意,大臣們就推舉出汝南王司馬亮、元老勳臣衛瓘共同執掌朝政,輔佐司馬衷。這激起了賈南風更大的不滿,於是一不做二不休,還是用老藥引子老藥方,讓司馬瑋把司馬亮和衛瓘殺了。而且她反手使了一石二鳥之計,以擅殺大臣的罪名除掉了司馬瑋。
以這個醜皇後之能耐,輔佐司馬衷這個傻皇帝也未必是壞事。至少在民不聊生的時候,不至於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混賬話,她壞就壞在貪得無厭這個秉性上。
被爺爺司馬炎看中的司馬遹在當上太子後,並沒有像爺爺所期待的那樣。司馬遹貪玩,不上朝侍奉,常在東宮後園帶著宦官和宮女做遊戲。甚至在宮中開設集市,讓人殺牲賣酒。他親手掂量斤兩,輕重竟一點兒不差。在西園賣葵菜、雞、麵之類物品,以從中牟取利潤而樂。他是不缺錢的主,按東宮舊製,每月有五十萬錢的用度,但他常常要預支兩個月以供寵幸者。洗馬江統勸諫他,他不為所動;舍人杜錫規勸他修德行、納善言,遠離讒言和誹謗,他一怒之下竟讓人把針放在杜錫常坐的氈墊中,針刺入杜錫臀部而血流不止。
賈南風掌握權柄後,想安撫太子司馬遹。她把司空王衍的兩個女兒,分別嫁給司馬遹和自己的弟弟賈謐。還給司馬遹的生母加尊號;為司馬遹的東宮增派禁軍,使其數量占到洛陽禁軍總數的一半。從元康元年(291年)到元康九年(299年),賈南風都沒有謀廢太子之念,連下詔貶斥司馬遹的舉動都沒有。她知道這是司馬衷唯一的兒子,如若廢掉太子,將無人繼大統之位。
但遇到這樣一個頑劣之徒,又是性情不定之人,熾烈的權欲最終使賈南風對他生出了擔憂。為了廢掉湣懷太子司馬遹,賈南風竟然膽大到作妖假懷孕,把剛出生的小外甥韓尉祖弄進後宮,冒充自己親生的皇子來障人耳目。
按說如司馬遹這等頑劣之徒,廢去其太子之位也未必可惜,但賈南風觸碰了一個王朝最為敏感的神經,那就是法統。當她用盡辦法廢掉司馬遹的太子之位,並追殺、處死他的時候,等於將西晉的命運推上了不歸路。
法統壞了,司馬衷的兄弟、叔伯以此為借口,從各自封地起兵,攻向洛陽的舞台中央。這場“八王之亂”,前後至少有六十個藩王參與角逐。其中七個藩王曾短暫奪取最高權力,但都如走馬燈一般,忽閃幾下就滅了。
長沙王司馬乂被司馬越捕捉後,竟在金墉城被“炙而殺之”,司馬乂淒慘的哭叫聲在金墉城回蕩,城牆在驚悸中發抖,駐紮此地的兵士驚得夾著腿不敢撒尿。
八王之亂,如一群狼的殘忍廝殺和攻訐,把中原糟蹋得支離破碎,民不聊生。
被葬於峻陽陵的司馬炎或許是最悔恨的。他為了宗室屏藩而行封建製,結果釀成了曆史上同門血親間最無情的骨肉相殘。這樣的殺戮持續了整整十六年。
到了永嘉年間,群狼環伺般的氐、羌、匈奴、羯、鮮卑等政權,看出這場內亂已使強大的中原王朝千瘡百孔,於是紛紛南侵,亂上添亂,這段曆史被稱為“永嘉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