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謠

劉建超

水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成了網紅。

水生家住東源雙田邊遠的佘族小村落，村莊臨近碧波蕩漾的萬綠湖。

那年，挺著大肚子的水生娘在萬綠湖邊拾柴草，水生就迫不及待地拱出娘肚子。湖邊出生的孩子，娘就給取名水生了。

湖邊長大的孩子有極好的水性。水生從小水感好，五歲頭一次跟著父親下湖，他就能讓幼小的身體浮在水麵上，如一條青鯇。

十二歲，他就能獨自撐船下湖。

村民都移居到了山外，村裏人來湖邊，得走山路翻山嶺。村子裏的年輕人都外出謀營生了，隻有水生不離村子，每天都要到湖邊，搖著木船，在湖水裏徜徉。

村子裏的人說水生傻，外出打工能賺大錢，守著個木船能有什麼收成。漸漸，村子裏的人似乎都忘了湖邊還有個水生。

有人惦記著水生。

惦記著水生的人是個姑娘。惦記著水生的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楓兒。

楓兒眉清目秀，皓齒紅唇，皮膚白淨如蓮藕，笑起來如鳥鳴婉轉。

楓兒常到湖邊找水生玩，給他帶家裏釀的高粱酒，還有清脆爽口的酸蘿卜。

水生大口喝著酒，美滋滋地嚼著酸蘿卜，看著楓兒靜美如畫的側影，憨憨地問，楓兒，你也喜歡湖裏的景致？

楓兒望著春風拂過的湖麵，說，我喜歡這裏的春雨呢，我能聽見它們悄悄的說話聲呢。

水生望著飄灑漫散的春雨，說，春雨會說話？我怎麼聽不見？

楓兒扭頭看著水生，嫣然一笑，你呀，不用心唄。

水生說，用心，我用心呢。他打開木船的艙蓋，裏麵有他捕撈的魚蝦。能賣好價錢哪，攢了錢，蓋新房，娶媳婦。

村裏喜歡楓兒的年輕後生不少，可楓兒誰都相不中，有事沒事就往湖邊跑。

水生和楓兒搖著船在平靜的湖麵上遊蕩，岸邊島上淺黃、黃紅、橘紅、大紅、紫紅的楓交相輝映，像一幅幅潑了重彩的水彩畫。

水生說，楓兒，這冬天的景致也美著哩。

清澈湖麵上，白鷺正翩翩起舞，戲水覓食。

楓兒說，鳥兒都在尋家找伴過日子呢。

水生眯起眼睛望著空中飛過的鷺鳥，說，真的嗎，我咋沒看出來？

楓兒歎口氣，你呀，不用心唄。

水生說，用心，我用心呢。他打開木船的艙蓋，裏麵有他捕撈的鮮魚螃蟹。能賣好價錢哪，攢了錢，蓋新房，娶媳婦。

又是天藍水碧樹綠的春天，楓兒來到湖邊。

楓兒滿麵憂愁，家裏給她提門親，男方是個老板，媳婦病死了。有錢，承諾成了親就給楓兒家蓋新房。

水生手足無措，楓，楓兒，你咋想啊？

楓兒說，走，走得遠遠的，打死我也不嫁。

水生這才發現，楓兒帶著行李。

水生搖著船，把楓兒送到湖對麵。

楓兒把紅紗巾放在水生手裏，留個念想吧。我要是還回來，還在這裏等你的船。

水生捧著紅紗巾嗚嗚地哭，我太不用心，太不用心了。我等你，我天天在這兒用心等你。

楓兒走了。水生每天都要劃著船到湖對岸，日落時再回來。

他幹脆在湖邊搭了窩棚，白天就把楓兒留給他的紅紗巾係在竹竿上，晚上就在竹竿上掛一盞燈。

萬綠湖春的細雨，夏的清月，秋的鷺鳥，冬的瑞雪，一年年如是。窩棚散了再搭，水生白發漸生，還是沒有等到楓兒的身影。

夏天傍晚，一個攝影師迷了路，左走右走撞到了水生的窩棚前。

水生看他又累又餓的樣子，趕忙拿出饃饃、酸蘿卜條和白酒。

攝影師喝著香醇的美酒，聽了水生的故事，感動了，說給你拍段視頻，發到網上，說不定就能幫你找到楓兒。

水生不懂什麼是短視頻，隻要能找到楓兒，他就樂意。

“三十年湖邊等待，楓兒你在哪裏”的視頻一經發布，點擊量迅速超過百萬。水生偏僻的窩棚成了網紅打卡地，遊人蜂擁而至。

來的人擺出各種姿勢圍著水生拍照片，發朋友圈。網上還有杜撰的水生和楓兒生死相戀的故事。

更多的人架著手機做直播，有人還搭起帳篷支鍋做飯，喧囂得連樹上的鳥兒都飛去無了蹤影。

水生躲著熱鬧，搖著船待在湖裏。

望著湖麵漂浮的垃圾，岸邊丟棄的臟汙，被踐踏的花草，折斷的樹枝，水生搖頭歎氣，人也蔫兒了。

忽一日，遊人發現湖邊的窩棚不見了，湖邊的木船不見了，水生也不見了。傳來的消息說，水生打聽到了楓兒的信息，去廣州找楓兒了。

人們逐漸散去，湖邊恢複了昔日的平靜。

水生佇立湖邊，湖水平靜如鏡，一輪圓月掛在空中，倒映在湖麵。

清風吹來，水生手中的紅紗巾緩緩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