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
李元好幾年沒回家了。他是老鴰坪村4組的村民。
李元和妻子在浙江打工,孩子也在那裏讀書,租房住,隻是戶口還在老鴰坪。因為老鴰坪窮,留不住他和家人。
父母過世早,兩座低矮的墳堆,在山坡上守護故土。祖宅破落,泥巴牆,木檁子,青瓦,久無人住,風吹雨打,早就坍塌了。
村主任哈二麻打電話說,他家的屋基、自留地,被一家私企老板看中,想流轉,問他願不願意。
人未在家,如果自留地和老房子能有點兒收入,那當然好。何況有老板來辦廠,對老家發展有利,所以,他沒有和妻子商量,就爽快同意了。他又不是憨包兒,見到錢不曉得撿。
是啥老板要來占地?
村主任說,是一家製革廠。
我的媽喲,難怪要來這兒辦廠!李元一聲驚呼。
沿海發達地區,根本不準辦小製革廠。製革就是把生皮子鞣製成革的過程,不僅要加硝等化學原料,而且還要浸泡,對水的汙染特別嚴重。
村主任,村主任,我不同意。
剛才還同意呢。為啥又變了?
因為我家那口井。
李元家的那口井,在村裏極有名。相傳,明末清初三譚起義,有一支隊伍就駐紮在附近。這口井,能供上千人飲用,而且永遠不幹。
1973年,天大旱,村裏的小河溝全斷了流。好多家的枯竭,山泉水根本沁不出來,他家的井水仍然沒有降低水位,於是村裏好多人家來提,來挑,來抬水飲用。他家的井水,是從一塊崖石下沁出來的,井半掩,井口砌的青花石,不知經曆了多少代,鋥亮發光。
井水甜潤清冽。靠這口井,全村渡過了難關。
離家打工多年,雖然不再喝那口井裏的水,可是,李元不能容忍這口井被汙染。
李元回到老家,見到要來辦廠的老板。他首先從老井打了一桶水,舀一瓢猛喝一氣,說:老板,你喝喝這水,再說話。
老板也是農村出生的,從跑農村公交車開始,然後倒賣皮鞋,再學會製革技術,漸漸成了小老板,現在身價上百萬。城裏不準他辦廠,郊區也不準他辦廠,所以才到這兒來租地。李元家有房,有承包地,有水井,正好用來建小廠。
老板喝了井水,連聲稱好:甜、清、爽。
李元說,如果建了製革廠,這兒的水井、河溝,都要被汙染,這口井也就報廢了喲。
老板說,可是,我不建製革廠,咋掙錢?
李元說,我們這兒出一種東西,叫野草莓。雖然也叫“草莓”,卻不是水果,它帶有草香,類似粗茶的味道,可當作沒有澀味、容易入口的茶來飲用。這種茶含有鈣、磷、鐵元素,可以提高腎臟的功能,同時淨化身體內部,消解風濕、關節炎、膀胱炎以及因浮腫等導致的肥胖問題。現在城裏人特別喜歡喝這種茶,我打工的地方,還有個野草莓基地。你如果搞這個,出資金,村裏出土地,我幫你聯係,大家發財如何?
老板信了。第二年春天,流轉了100畝地種野草莓。李元從那家野草莓基地引入種子。
李元夫妻也回來成為老板的工人,兒子轉學回鄉中心校住讀。沒想到,這種野草莓茶,在市場上受到哄搶。第二年村民自願以地入股,老板擴大了生產規模。老板還建了野草莓茶生產車間,本村務工的村民就有十多位。
李元當上這家企業高管,收入比在沿海打工高出不少。
那口井,被村人像眼睛一樣保護著。因為它,給全村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裏脫貧了,人們的生活直奔小康。
有記者來采訪李元,問他為啥當初要拚命保護那口井。
李元囁嚅半天,說,因為我是吃那口井水長大的。我想讓我的子子孫孫也能喝上那樣甘甜的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