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滿野是風，你看它前腳還在群山間追逐嬉戲，引得山回穀應、綠浪起伏，忽而就在你腳下邊的草葉尖上跳躍，轉過頭又朝你奔來，拽你的衣角，扯你的發端。整個人便像立於風口浪尖的一麵旗，在風的鼓蕩中搖曳。那是風的激情、人的激情。就在這樣的激情裏爬上那段“愛的階梯”，跨過這條“心心相印”，一路徐行，往海的深處走去。霧悄無聲息地從四麵八方攏了過來，潮潮的，濕潤清涼裏帶著一股難言的海的氣息，我屹立潮頭眺望凝思：草海，草海的深處究竟隱藏了草的什麼秘密？

在“精靈棧道”旁，我看見那場火留下的痕跡——路肩的草叢裏積著厚厚一層黑色的草木灰，那是草場昔日的傷口。草默默不語，兀自將傷痕掩埋，從上麵催生出的每一株新草都亭亭玉立，草尖上墜著一枚枚晶瑩的珠子，風一吹，到處是流動的翠色。草的秘密是否就藏在這裏，我想一定是的。

隨著棧道向草海中延伸，探秘的路也跟著延伸。雨絲在頭上輕輕飄落，遠近的山澗裏、幽穀間，有水的輕音，有泉的鳴響，聲聲悠遠，仿佛在揭秘，這就是草一年一涅槃的福音。草在烈火中涅槃，又在泉水流經的地方蘇醒，而後慢慢成長，一株帶發一叢，一叢帶生一片，一片連著一片，草海又活脫脫在春風中揚波。

遠眺茫茫草海，遙無盡頭。俯視腳下那一叢叢探頭到棧道上的草，它們是不是在想也能踩著棧道一步步行走到一個要去的地方，可草估計沒想好，因為風的方向不斷改變，讓它看不清方向，草最終還是俯首在自己的根部。對，草海的每一株草都是這樣，根在就能逢生。看著草，想著自己的來路，根！根！根在一切都有生機。是的，根在心就在，草在就有草場，草海就永不枯竭。根有靈性，有靈性有智慧那叫有慧根，所以根從不和草去爭豔，隻是默默地紮進土裏，葉子秋黃冬枯，燃燒成灰之後又默默供養了根，回饋了根，有了根，草才能在來年春天借風借雨再次上演還魂大戲。草海就是一個“人生”大戲台，讓每一株草生生世世，在舞台上演繹榮辱盛衰。先榮後衰，衰而複榮，草的一生精彩不斷。我立在棧道上，感覺那棧道就是這戲台側邊的看台，看著台上那一片蔥蘢快意的草，心中默念著白居易的詩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春風吹生的是什麼，是曾經的草嗎？不，是新的生命，每一場火都是對草生命的一次曆練。根永遠是根，為草汲取著大地深處的養分，卻祝福著每一次草的生長，草是根的夢，一輩子的夢，永遠永遠的夢。根保留著希望，隻為了每一次抬起頭能看到不一樣的那個自己，但不知每一次在春風中蕩漾的草，是不是根想要的那種？或許是，或許又不是，草和根就在這種不斷改變、不停涅槃中一路摸索前行，根無怨無悔，草無畏無懼，草知道自己守住了根，就有了榮的期待，就有了新的憧憬！

回頭看，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空放了晴，隱隱有幾縷陽光透過雲層，給草場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沿著棧道的另一頭走出了草海，一看又是來時的岸，那輛大巴車像一條舟楫依舊靜靜地等候在岸邊。我們解纜歸舟，山外又是一片塵世的大海……

二○二○年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