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外的一片海

一

站在草場中央，放眼四望，隻見一座座山丘連綿起伏，丘上除了草，還是草。無邊無際的草山草穀綴成一片草的海洋，那輛泊靠在景區門口的大巴就是一路擺渡我們到這兒的舟楫。此時，眼眸中映現的是綠，耳畔聆聽的是綠，胸腔裏呼吸到的還是綠，深的淺的緩的急的鮮的潤的。綠的氣息、綠的聲音、綠的顏色，整個人一下子裹進了綠的世界裏，如同一粒汗珠滴入大海，再也找不到自己。

草生根，根如記憶，草葉每年秋黃冬腐，而根在春天來臨時複蘇，又長回曾經的模樣，這片草海的來曆，草根記得，記得那場火。

那場在冬末春初燃燒的火。

那場火是從哪裏開始燒起來的？是眼前這個山丘，是水邊那個坡頭，還是從我站著的這個穀底的四周燃開去的？不得而知。我隻知道這裏原本是一片貧瘠的山溝，連一棵樹都不長，雖然處在縣與縣的交界處，多年來卻無人相爭，一任草荒蕪瘋長，連山接穀，漫崗遍野。年年歲歲，春去秋來，草在榮榮枯枯中生來死去。終於有一天，成千上萬彙集成海的草引起了人的注意，原先在人眼裏一無是處的荒草陡然間成了最富詩意的一道風景線。草的集體無意識，不經意間為自己帶來了生命的轉機，機不可失，改造自己，草別無選擇，事實上，也沒得選擇，被人相中的它們再不是世外的野草：美麗的傳說已經醞釀，並廣為流傳，就連名字都取好了——鴛鴦草場，誰聽了，都得在心裏叫上一聲浪漫！

一切準備妥當，草必須修整自己的形象，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蓬頭垢麵，荒亂邋遢。告別過去，火成了草的引路人。

一場火，讓草迎來生命中最艱難也最華麗的轉身。

燒草的日子漸漸逼近，沒有誰比草們更渴望一場火的降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火伸著舌頭抵近草的時候，第一株草是草中的勇士，它感受著身上僅有的水分在火的烈焰麵前急速蒸發，最接近火的那一片葉子開始燃燒，一種鑽心的燒灼感從草的末梢神經傳來，戰栗、顫抖，如電擊般滑過草身，接著是葉子的扭曲變形，一團火瞬間吞沒了它。第一株草的勇敢、頑強，給身後的草立起了標杆，榜樣的力量讓草們赴湯蹈火、無所畏懼。山在燃，穀在燒，草的海一瞬間化成了火的海。熊熊烈焰中，我看到遠處的近處的坡頭的穀底的，所有的草都在舞蹈，一邊舞一邊狂歌，那歌聲通過曠野的長風從遙遠的春天傳來，回旋在我的耳畔，讓我的心靈為之震顫。恍惚中我也成了火海中的一株草，一株卑微卻不怯懦的草，和所有的草並肩一起高歌，努力讓自己成為風中的一個音符。風來來回回，追逐著火的腳步，它是火勢的助推者，也是草之靈魂的擺渡人。當白日過去，黑夜來臨，隻有風在無邊黑暗的“海底”一遍遍安撫著草們內心的傷痛，直到無數已經化為灰燼的草一一平貼在大地的胸口上。

當春風拂過草場，漫山遍野的草又欣欣向榮，碧草如絲，鋪展開一片草的海洋。草終於明白了，它們不是天生命賤，更不是生來就一無是處。它們是不平凡的，一場火讓它們更加篤信這片草場確實是鴛鴦化身的草場，所有的草都是鴛鴦身上的羽毛。那一枚枚翡翠般的綠色羽毛在風中輕舞，在雨裏呼吸，在陽光下閃爍著神話般的光澤。那場火燒掉的不過是它們的軀殼，而它們的靈魂早已渡過那片海，與這片山和穀融成一體，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