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雞鳴聲撕破寂靜,起床哨聲緊隨其後,響徹整個知青點。
等所有知青們稀稀拉拉地集合完畢,趙鐵柱才慢悠悠地晃過來,手裏拎著個煙槍,白煙一股股地往外躥。
“都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接下來點名分工,誰敢在這裏跟我拈輕怕重,信不信我立馬讓他後悔來這世上!”趙鐵柱聲音沉得像壓了塊大石頭。
新來的知青們歪歪斜斜地站成一片,像散了架的稻草垛,有的連衣服都扣歪了,打著嗬欠眼淚橫流。
而老知青們卻一律板挺著腰杆,站得筆直,像一排排磨過槍的兵。
李大富在隊伍裏一個勁兒跺腳,恨不得把腳上的新皮鞋亮到天上去。
旁邊的吳美娟皺著眉頭,臉色像抹了層霜,一副受不了這些土包子的模樣。
“周二狗!”
“到!”
“繼續搬磚,磚窯那邊缺人。”
“是!”
“張雪蓮!”
“到!”
“養殖場缺人,你頂上。”
“啊?是!”
......
點名一點點進行著,氣氛漸漸變得緊繃起來。
終於輪到了新知青們。
“董佳佳!”
“我在這......”董佳佳微微舉起手,聲音怯怯的。
趙鐵柱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咂了口煙,道:“聽說你爹以前是大學裏的數學老師?算盤算數都會吧?”
“都會。”董佳佳乖乖點頭。
“正好,隊裏的老會計快退休了,你去跟他學賬。”
話音一落,整個知青隊伍像炸了鍋。
“啥?會計?!”
“老天爺,這可是個肥差啊!”
“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待遇說上天就上天!”
羨慕、嫉妒、眼紅,齊刷刷地爬上了一張張年輕的臉。
但李大富卻氣得鼻孔都在冒煙。
“我不同意!她家庭成分不幹淨,憑啥吃這份香噴噴的差事?”李大富跳腳大喊。
“就是!咱們可是純正的工人子弟,憑啥排在她後頭?”吳美娟也尖著嗓子幫腔。
趙鐵柱冷冷一哼,煙槍一頓,噴出一口白氣。
“你倆不服?行,那你們能算賬嗎?算盤打得比她快?”
“我......”李大富張了張嘴,半天憋不出話。
“別他娘的在這浪費大夥時間!站好了!”趙鐵柱一聲暴喝。
“劉向陽,趙大國!”
“到!”
兩人齊刷刷上前一步。
“你們去趕山大隊,每月肉量指標兩百斤,多打的歸你們,完不成就扣工分,聽明白了沒?”
“收到!”
趙鐵柱話音剛落,李大富又跳了出來,滿臉譏諷。
“趕山?就他?這小身板殺隻雞都費勁,還打獵?”
“可不是?山裏連鳥都少見了,他打啥?”吳美娟尖著嗓子跟著擠兌。
兩人一唱一和,就是要把劉向陽釘到恥辱柱上。
趙鐵柱的臉色一下子沉了,眉頭狠狠擰成一塊,眼裏隱隱帶著火。
不過沒等他發作,劉向陽卻慢悠悠開了口。
“那要不,我們賭一場?”
李大富一愣,立刻咬鉤:“賭啥?”
“賭今天我上山能不能打到獵物。要是打到了,你們倆,一個月挑糞,幹不幹?”
話音一落,空氣仿佛炸裂,圍觀的知青們倒吸一口涼氣。
挑糞,那可是連犯了大錯的人都避之不及的苦活。
李大富的臉色頓時鐵青。
劉向陽慢悠悠地掃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
“怎麼?怕了?”
“跟他賭!”
“剛才不是嗓門挺大的嗎?別慫啊!”
知青們紛紛起哄,火上澆油。
李大富咬牙切齒,硬著頭皮吼道:“賭就賭!要是你打不到,你給我擦一個月皮鞋!”
“成交。”劉向陽咧嘴一笑。
趙鐵柱揮手:“有屁快放完,該幹啥幹啥去!”
知青們嘻嘻哈哈散開,各自去領工具。
李大富分去石場搬石頭,木柄鋤頭壓得肩膀直咧嘴。
一邊走,他一邊罵罵咧咧:“這裏麵肯定有鬼!劉向陽肯定塞了好處,不然董佳佳那破成分,憑啥能進會計室?”
吳美娟踩著高跟鞋,踩得滿腳泥:“大富哥你慢點走啊!我這鞋可是滬市買的,可貴著呢!”
“煩死了!”李大富甩著鋤頭,罵罵咧咧,“劉向陽?打獵?笑死人!山裏連個耗子都不剩了,打個屁啊!”
說著說著,李大富咬牙切齒:“要是他真能打回來,別說挑糞,吃大糞我都認了!”
吳美娟一邊蹦躂著鞋跟一邊附和:“對!等他回頭空著手回來,咱們就鬧大,把董佳佳一塊收拾了!”
“放心,到時候會計的位置,非我莫屬!”李大富眼裏閃著狠光。
兩人一邊走一邊憧憬著將來回城的光景,越說越眉飛色舞。
而另一邊,人散得差不多了,趙鐵柱招了招手:“劉向陽,跟我來。”
繞過穀場,穿過兩條土路,他們來到一座破敗的院子門前。
趙鐵柱推門進去,屋裏冷清得像口老井。
三間青磚房圍著個小院,窗戶紙破得七零八落,隻有殘存的一點還掛在框上晃動。
“就是這裏了。前頭住的是地主家,後來沒人敢住,空了好幾年。屋子破是破了點,但起碼不漏雨,補補窗子還能扛過這個冬天。”趙鐵柱說道。
劉向陽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隻是緩緩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
三間屋子的麵積都不小,東屋炕頭破了個大洞,隨便能鑽下去一個大人,但隻要拿幾塊磚頭墊一墊,也還能湊合著躺。
剩下兩間,一間打算當廚房,灶頭雖然塌了小半邊,但泥一泥、砌一砌,還是能用火做飯。
最後一間屋子,劉向陽打算拿來當庫房,打回來的獵物,收上來的糧食,幹草作物,全都有地方堆放。
“咋樣?屋子還算像個樣吧?”趙鐵柱叼著煙杆,笑著問。
“價錢咋算?”劉向陽點點頭,目光平靜。
“一個月六塊,不過押金得交十二塊,沒問題咱們就簽字畫押。”趙鐵柱說著,從棉衣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合同。
六塊的月租已經算便宜得不能再便宜,要是在城裏,哪怕最破的棚屋也得十塊起步。
“成,我一次簽三年。”劉向陽幹脆地回應。
“痛快!”趙鐵柱笑得胡子亂顫,“你先簽字,待會兒我讓大國幫你把東西搬過來。”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簽字,辦得幹脆利落,鑰匙啪地一聲扔到劉向陽手裏。
“回頭缺啥用啥,到大隊領,記得掛賬。”趙鐵柱說。
“放心,等我打獵回來,第一條腿孝敬您。”劉向陽半笑著開口。
這一刻,他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砸了地,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個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