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秋風微涼,日光暖暖地透過農園大樹枝葉,灑在那熟睡的棕發青年臉上。他躺在樹下,雙手疊放在腹上,胸膛微微起伏,任由陽光慵懶地灑在自己臉上。
“傑克··· ···”
“傑克··· ···”
忽而夢的深處傳來溫柔又空靈的聲音,那直觸靈魂的呼喚讓躺在樹下的青年緩緩張開了眼睛。
他一睜眼便被照在臉上的陽光刺中,連忙伸手去阻擋射入眼眸的陽光,而聲音也來到了他的麵前。
那是一個溫暖的金色影子,擋在了陽光之前,讓青年發自內心地微笑出來。
“傑克,讓我抓到你偷懶了哦。”
身穿純白長裙的金發少女微微俯下身子,她一手撩起頭發,一手伸向了躲在這農園一角睡午覺的傑克。
“瑪麗... ...”
傑克掛著安心的溫和笑容,朝那金色的少女伸出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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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隊長。”
忽而在風中傳來急促的呼喚,那慌張的聲音讓傑克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他稍微拉緊韁繩減緩坐騎速度,轉頭望向了呼喊自己的夥伴。
“怎麼了梅森?為什麼那麼慌張?”
盡管是窮小子出身,但傑克那口標準的倫敦腔卻是十分迷人,即便這會正在逃走,也仍擁有著無比的風度。這不慌不忙,充滿力量的聲音就此讓臉上布滿緊迫神色的夥伴定下心來。那個剃光了頭發的美國男人咧了咧嘴,一手指向身後,用稍微恢複了平靜的聲音述說道:“剛剛的小鎮裏,有人追了上來,不過就一個人。”
“怎麼可能?”
被稱為傑克的隊長皺起眉頭,一把抓下自己頭頂的獵兔帽,用帶著手套的左手猛抓起頭發來。
“在這樣的夜晚,明知道我們擄走了小孩還要追趕我們?梅森,你跟艾利斯調頭回去,在他身邊迂回但不要貿然進攻,隻要攻擊他的坐騎,讓他不能追上來就行!”
“遵命!”
“小心一點... ...”
傑克根本沒想過這樣的情況,這是他完全想不通的一點。
在美國西部,一個職業的賞金獵人要想追蹤他的目標,確實並不算太難。但是,再厲害的賞金獵人也不敢在夜晚孤身闖入沙漠,追逐一隊武裝分子,更別提他們手上還擁有人質這一點。
以傑克的軍人經驗與以及對西部風情的了解,他想不到什麼樣的賞金獵人會有這種自信。實際上,正是因為他考慮到了賞金獵人的存在後,才會選擇在夜晚擄走這個少年。
但是說來可氣,本來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他們本來隻是想安安靜靜地進入小鎮、留宿一晚再繼續上路,趁早回到他們家鄉的。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當帶著武器、身材高大的他們在疲憊地走進希望能得到休息的小鎮時,一名路過的匆忙少年卻忽然停下腳步、對他們舉起了武器,質問他們的來曆,甚至還喊他們是納粹。
主啊,這種指控是何其可怕,他們怎麼可能會是那種人?
聽見那一句納粹,三十年多前曾經正麵抵擋過納粹的布朗克大叔眼眶直接便紅了。他嚎叫著、爭辯著,直接就想衝上去想跟少年論理,卻沒想到少年在緊張中開了一槍——盡管布朗克久經沙場、盡管少年受不住那步槍的後坐力導致打偏了,但布朗克卻仍然被擊中肩部。
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傑克腦袋發疼,發出命令讓同伴為布朗克大叔包紮的他,咬著牙上前輕鬆製服了少年,試圖帶他去找本地的治安官理論,卻沒想到引來了更多麻煩。
在當時,一轉彎忽然看到那麼多手握長槍、臉色不善的大漢,傑克甚至都懷疑那是一個惡棍群居的鎮子,但最後他的理智還是說服了自己——他們隻是在圍捕另外一個人,或許真是‘納粹殘黨’,或許不是,他們隻是倒黴的路過者,被一個不夠冷靜的孩子誤傷而已。
可當時情況緊張,已不容他們洗清嫌疑。
在不得已下,傑克隻好臨時發揮急智,想到將錯就錯把這孩子當人質帶上路,先讓他們安全撤離這個小鎮再說——反正,不會有賞金獵人敢冒著危險在夜晚單槍匹馬追逐他們的。
等他們到了下個歇腳地方,把孩子留下,給他一筆錢並通知這邊也該妥當了吧?
可是...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狗屎... ...混蛋!”
傑克狠狠咬著牙,拉動手上的韁繩。他懷抱著滿腹怨氣,拉動旁邊被綁在放有一副銀色鋼鐵架子的馬上的男孩朝沙漠盡頭飛奔。
那男孩這會正抖抖索索地望著臉上大咧咧躺著數道傷疤、臉色陰冷的傑克,卻是再也沒有之前的勇氣了。
傑克也樂於如此,隻每隔一會去冷冷瞪一眼男孩,讓他乖乖聽話、不再掙紮。
真是的。
真倒黴。
傑克看了看周圍神色疲憊的隊友們,有些無奈地望向了遙遠的荒漠。在無情的月光下,沙子都籠上了一層冷冷的藍色光輝,讓一行回家的人都有些心情低落。
真倒黴呢。
傑克無聲地發出一聲歎息,壓低帽子望向前方不遠處的深藍色沙地。
仔細想想,從以前到現在,他們就這麼倒黴。
長官們總是看不起來自窮鄉僻壤的他們、整天對他們呼來喝去的,而上級的命令更是天方夜譚一樣不可思議。
可是,這樣倒黴的他們,卻能夠存活下來,拚著失去一切的勇氣、握住了此生最大的執著。
看著天上彎如環刃的月亮,想起正在等待自己的金色少女,傑克的眼神又柔和下來。他輕輕轉頭,朝旁邊用一隻手策馬奔騰的同伴低聲說道:“莊園就快到了... ...布朗克大叔。”
“啊... ...哈,確實呢,就快到了。”
布朗克大叔臉色有些蒼白,在沙漠夜裏的風中顯得脆弱,但在看了看表情柔和的傑克後,他卻咧起留有大胡子的嘴角豪邁地笑了出來。
“傑克隊長就快可以見到小瑪麗了,一定激動得想哭了吧。”
“我是很謝謝大家一路陪我啦!不過啊... ...別跟個糟老頭子一樣總說別人,多想想你自己吧,布朗克一等兵先生。”
隊友的體貼再加上被說中最柔軟的一處,連久經戰爭的傑克都不由有些臉紅。他裝作不在意地咧了咧嘴、扭過頭去看另一頭,用著吊兒郎當的聲音回敬道:“再說了,我比老婆滿世界都是的大叔要好多了吧?”
“那是,跟我這老頭子比起來,傑克隊長的癡心就像莎士比亞的作品一樣偉大。”
“喂!你這老頭... ...”
臉皮厚度完全輸給了那個有著小肚子的老兵痞子,傑克連忙喝住話題,拚命想維護自己那可憐的威嚴,然而他的舉動卻隻是換來周邊幾個夥伴的大笑。
看到這種情況,傑克不禁有些好氣地搖了搖頭,他扭過頭去,才發現旁邊被自己用馬背鎖鏈綁住的少年居然也兩眼亮亮地看著自己——在看見傑克轉過頭來時,少年約瑟夫臉上剛泛起的些許笑意馬上一窒,身體又有些顫抖起來。
傑克黑了臉,衝著發抖的少年伸出手去——看著手越發靠近,少年的抖動也越來越大,雙眼也嚇得緊閉起來。
最終,沉著臉的傑克手卻隻是輕輕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沒有想到自己的‘懲罰’會這麼地輕,少年稍稍睜開了雙眼,才發現傑克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卻是在解他身上的鎖鏈。不一會兒,那鎖鏈便被解開,傑克抽回手從自己身上解下外衣,直接丟進了少年懷中。
“穿上,沙漠的夜是很冷的。”
盡管聲音是那麼冷淡,但少年卻從溫暖的大衣上感受到了與老提爾治安官相似的別扭溫柔。他揉了揉被鎖鏈綁得有些發疼的手臂,眼神卻慢慢亮了起來。
少年轉頭看去,傑克卻不再理他,隻靜靜地望著前頭的月亮,思緒慢慢隨著馬的起伏飄向了遠方。
看著傑克憂鬱的側臉,剛剛還在調笑他的布朗克也慢慢淡去笑容,他同樣望向了遠方清冷的月亮,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
見狀,幾個同伴再次沉寂下來,臉上都有些失神。
如果他們是光明正大地回來就好了。
大概就不會遇上這些麻煩了吧。
如果,他們不是逃兵的話。
如果不是在找不到意義的越南戰爭中失敗;如果不是在叢林裏喪失了勇氣;如果不是因為心灰意冷而狼狽的、連滾帶爬地逃出戰場跟當地的蛇頭做交易偷渡回來的話。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們大概還能保留最低限的尊嚴,不用偷偷摸摸地在自己的國土上潛行,更不會被那些自己所保護的本國公民追著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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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我求求你,請你不要去越南... ...我聽父親說過的,那裏是士兵們的地獄啊!”
在定情的農園大樹之下,瑪麗恐慌地緊緊抱著戀人,原本出身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如今卻是穿著粗布麻裙,過去精致美麗的臉龐此刻有些憔悴,現在正愁眉苦臉地在請求著愛人別去越南。
“我是士兵... ...我不可以拋棄我的國家,更不可以抵抗命令。聽我說,瑪麗,我要捍護美利堅,更要保護你們。”
身穿軍裝的傑克稍微推開激動的戀人,俯下身溫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淚滴,眼神蘊含深情。他心裏也十分掙紮,舍不得留下瑪麗一個人去戰場拚殺,但他心裏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
“可是... ...”
“我發誓,等我從越南打完勝仗回來,我就會跟你結婚。到那個時候,我很有可能會晉升中尉,可以向你光明正大地求婚,你也就不用跟父親決裂了!”
“請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瑪麗淚如雨下,緊緊地握住了戀人的手掌。“城裏來的夫人們,她們的丈夫也曾那般許諾,卻沒有一個人回來,沒有一個人回來!”
“嘿,瑪麗。聽我說... ...我可不是普通人。我擁有上帝的庇護,還有最為熾熱的靈魂。我這樣牽掛著你,怎麼可能舍得死在那麼遠的鬼地方。我答應你,不論如何我都會回來,絕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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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能不逃走啊。
在那個鬼地方,在那個布滿叢林的戰場,一切都是詛咒,是邪神過頭的惡作劇。
每天的、每天的一切都會吞噬他們。
要麼放棄人性、要麼放棄生命。
哪怕是十幾歲的越南少女,看向美軍的眼中也隻有仇恨。在那裏,任何村莊裏的平民都有可能突然掏出一把槍來,對準傑克他們扣下扳機。
行軍的路上幾乎都是地雷,那些越南人躲在叢林裏,比猴子還要敏捷... ...
美國的政客,學界,平民,軍人,在進入這裏前都沒有任何人覺得會有輸的可能性,但是結果卻如何?
高壓的作戰,詭異的敵人,每天都在死傷的同胞,這一切太過沉重,壓得所有美軍都喘不過氣來。
參軍時受到的長官辱罵算得了什麼——上一刻還因為收了你的錢而對你笑的平民,下一瞬就能拉動擦鞋箱裏的炸彈跟你同歸於盡。
他們屋子藏著詭雷,讓想搜查房屋的美軍吃盡苦頭。
叢林間不僅有吸食人血的蚊蟲,還有能把人雙腿泡爛的暗沼。
僅僅是進入叢林三天,傑克他們的雙腿都幾乎廢掉了,不是被蚊蟲叮咬、就是泡了泥水,整個小腿都是潰爛的皮膚,輕輕一拉便可以撕下一層皮來。更別提那悶熱潮濕的環境有多惡劣,甚至都能把男人的內褲跟下體肌膚爛在一起。
道路顛簸,運兵車時常遭到襲擊,傑克他們不得不把車門拆掉,時刻應對越南人的打擊。
睡覺時時不時就有槍聲響起,甚至分不清是遙遠還是在耳際。
戰爭一激烈,轟炸機便幾乎一刻不停地在頭頂投下炸彈,被炸得哀嚎的越南人們幹脆當著美軍的麵推出戰俘虐殺。傑克他們再憤怒也救不下哪怕一個夥伴,眼睜睜看著那一切都被吞沒在了火焰中。
怎麼可能不會想要逃走呢··· ···
為了打贏這場戰爭,他們已經耗費了太多東西了。國家的金錢,士兵的性命,士兵的靈魂,士兵的人性。
傑克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麻木起來,不再喝止梅森開槍屠殺越南平民的行為了——他害怕!
他害怕這些平民裏哪個又藏了地雷,哪個又藏了槍械,哪個一不小心就要了他們的命!
在越南打了有多久,他就有多少天睡不好覺。
夜裏隻要閉上眼睛,他就可以聽到不同人的慘嚎,看見屍骸堆在水稻田間蓋過水麵的景象。蒼蠅就在屍骸上盤旋,密集地像烏雲,聲音能蓋過直升機引擎!
在那個戰場打下去,所有人都會變成魔鬼!
曾幾何時他傻乎乎地覺得越南是落後的地方,隻要轟炸機開過去轟炸幾輪,他們架好迫擊炮轟幾發,那些人就會被打光士氣,舉著白旗投降。
可並不然。
傑克率領的排,從原有的三十多人一路死傷。到戰爭中期,竟隻剩下了十人不到。
太多兄弟在他麵前死去,他都沒能保住他們的命。
他們曾為同伴的死憤怒過,但到了最後,就隻剩下了麻木。
他們唱著歌,攜帶噴火器殺入一個又一個村莊,在大火與敵人或平民的哀嚎中前進,看著火光吞沒一條又一條生命,他們的歌聲更加嘹亮。
他們朝著難攻的地方無差別轟炸,在清點間見到幼小的屍骸,也隻冷漠地假裝看不見,隨便地處置了那些屍體。
他們虐殺曾殘忍對待他們的戰俘,乃至強暴那些異國女性。
他們把越南搞了個翻天,卻始終沒有能贏下這場戰爭。
對那些異國人,他們壞事做絕,手上染盡鮮血,精神卻接近崩潰,更在被逼入叢林時慘叫發狂,活像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到好不容易安全,他們又會抱頭痛哭,或繼續麵無表情地屠殺那些手無寸鐵的人。
在那時他們就知道了,這場仗他們已經輸了。
在這裏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甚至打從一開始,這場戰鬥就毫無意義。
不是為了信仰,甚至不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他們在異國迷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戰。
稍微從殺戮中清醒的傑克他們,不止一次想過逃離。
但真正讓這支不足十人的突擊隊變成逃兵的,卻是最後那一天的刺激。
當時,傑克帶領自己的隊伍接應一行同伴,卻不慎被發現給敵人包圍起來。這種情況下派兵援助完全不劃算,因此長官在聯絡中直言愛莫能助,就此拋棄了傑克他們。
於是,他們隻能被逼著四處逃竄,乃至眼睜睜看見自己那些受傷跟不上的同伴被敵軍拉走。
那些敵人為了引出逃進叢林的傑克他們,用木棍刺穿那些同伴的各處關節,架在泥水地當中,逼他們出來救人。
他們渾身是血,招來了不少蒼蠅在他們傷口間啃噬下卵,泥水泡在傷口間,讓他們創口發炎又腫痛不已。那些曾經的硬漢陣陣哀嚎不斷,最終從響亮變得黯淡。
有幾個同伴紅著眼想衝進地獄,去救回自己那在木架上遭受折磨卻尚存一口氣、痛苦掙紮的兄弟。但他們還沒殺到同伴麵前,就被路上的地雷炸成碎片。後來一步的傑克用機槍朝著周圍的雜草稻田乃至叢林樹木一頓亂掃,從死線上救回了斷了兩條腿的一位兄弟,卻發現他的脖子已被彈片刺穿,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流血而死。
他睜大了眼,眼裏寫滿了不甘。他直直瞪著傑克,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血液不停從他傷口湧出,布朗克撲了上來按住傷口,可怎麼也沒能止住血液。最終,那一路硬仗打過來的男人眼神就這麼灰暗潰散,懷著痛苦與絕望死在了傑克的懷裏。
緊緊壓著那位兄弟傷口的布朗克,眼淚比對方的血還早一步幹涸,就這樣看著又一位兄弟在自己麵前死去。
而在他身後,是更多傷殘的同伴仍然在死亡間掙紮。
傑克、梅森、布朗克、莫洛托夫、史蒂夫、艾利斯、山姆、普尼... ...他們活了下來。
可... ...
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原本有更多的。
更多的隊友,更多的兄弟。
率屬於傑克·皮耶羅少尉的麾下。
卻隻剩下他們了。
在陰冷潮濕、布滿蛇蟲鼠蟻的叢林中,他們艱苦地生存著,什麼也做不到的,隻能生存著。但在這樣的環境下,連受了一點輕傷的漢子都沒能挺住,在連續多日的高燒中死去。
在那一刻,傑克少尉默默摘下了自己的肩章。
“我們回去吧... ...不要打這該死的戰爭了。”
麵對著幸存下來的同鄉,憔悴的傑克低著頭,用低落的口氣輕輕說道。他的臉上還掛著被越南人的木刺陷阱傷到的疤痕,甚至差點就瞎了一隻眼。
他的心意大家也不是不懂——傑克年輕、有愛人在美國苦苦等他,還要背負他們這些人的責任。所以在心灰意冷之下,他隻想把他們全部安全帶回家。
可卻也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的——傑克的話音剛落,年輕氣盛的梅森立馬便衝了上去,揪住自己長官的衣領,對著他咆哮起來。
“我要繼續留在這裏!我還能打!我還能給兄弟們報仇!沒有子彈,我還有刺刀,我還有匕首、拳頭!那些矮猴子出了叢林,什麼也不是!!!”
那是他們的戰場,那是他們的使命,那是他們... ...兄弟葬身的異國他鄉!
可是,幸存的兄弟們卻是個個低下了頭,無言以對。
連最年長的老兵布朗克大叔也不例外。
梅森甚至紅了眼,含淚哀求傑克不要逃回美國,這不僅是重罪,還是辜負了死去兄弟的背叛。
至少把他留在這裏吧,跟槍一起。
但麵對兄弟的乞求,決心已定的傑克卻是歎息著,一槍托砸了上去。
戰爭也好,越南人也好,美國人也好。
不管是傑克,還是布朗克,亦或者是其他人,都再也沒有為之提起熱血的力氣。
這場沒意義的戰爭可以逼瘋任何人,他們已經認輸了。
等梅森清醒過來時,他們已經買下越南蛇頭的船偷渡離開了戰場。同伴們身上的挫敗氣勢與灰心喪誌的表情讓他明白,他們已經不再是驕傲的美國大兵了。
梅森默默地跟隨著同伴一起摘下勳章,表情也隨之陰鬱起來。
全都是為了活下去。
拋棄戰友。
拋棄祖國。
背信棄義。
背負一切,堅持從萬裏之外、冒著被送上死刑台的風險回家。
不管犧牲多少東西,不管靈魂會變得有多麼空洞。
他們都要咬著牙回家。
即便是失去尊嚴。
即便是被本該保護的人民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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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月光下,梅森沉默地單手抱槍,跟艾麗斯保持著距離朝來路奔去。隻奔出不遠,沙漠盡頭便遠遠衝來一匹馬兒,馱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梅森嘴角含著嗜血的笑,抬槍在那人前方的沙地打了幾槍。他是隊裏的神槍手,哪怕在月光下,在叢林裏,隻要是他瞄準的目標,就算是鷹隼也逃不開。那幾槍正打在馬蹄前,把馬驚得抬起了前蹄。
一旁的艾麗斯也加了速,提著槍朝那騎手側麵抄起,單手拎起了放在馬鞍上的AK47。他的製式裝備早已丟失,這把還是從越南人手裏搶的槍,彈藥都不太好補給,打一發少一發。
那騎手直接把受驚的馬緊緊一勒,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逼著它前進,仿若梅森的那幾槍根本不存在一般——艾麗斯有些驚異地回頭望了梅森一眼,梅森也目露殺機,抬手做了個擊殺的手勢。
艾麗斯心覺不妥,傑克也沒有說能隨隨便便殺自己國家公民的。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讓梅森把這件事交給自己,然後便舉著步槍逼近了對方。
越靠越近,艾麗斯終於看清了那個策馬衝來的身影——那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大寬邊帽,帽子中有什麼勳章在閃閃發光。他身上穿著一身被撐得鼓鼓囊囊的黑色長衣,看著有點像一戰那種軍裝,又像是歐洲的軍隊禮儀服。
【不會是穿了一身一戰法國軍服吧?】
艾麗斯心底有些犯嘀咕,他可沒聽過什麼牛仔或賞金獵人有這麼風雅的愛好。但馬上他便意識到對方靠近,自己可不能再走神了——他抬了抬槍口,勒馬擋在了對方的行進路線上。梅森在他後頭不遠處勒停馬,雙手平舉步槍,眼睛就湊在瞄準鏡前,緊緊鎖定了那個男人,手指搭上了扳機。一旦那個男人有什麼舉動,他保證自己的莫幸納甘可以瞬間完成擊殺。
男人目中隻有沙麵的馬蹄印,根本沒想到旁邊被自己忽視的人會擋在自己麵前。他抬頭看了看艾麗斯,沒有停馬,隻是分出手去看似隨意地用馬鞭敲在對方的馬頭上——艾麗斯的馬猛然慘叫一聲,噴出大口鮮血摔倒下去,男人的馬馬上便撞了上來,連馬帶艾麗斯一起給撞飛。
艾麗斯毫無心理準備,忽然就被男人擊殺了坐騎,他還沒來得及跳馬,就給男人的馬狠狠撞上。他隻覺得自己肋側一痛,馬上便被撞飛到前方去,滾了幾圈昏死過去。
梅森也絲毫沒有想到事情來得這麼突然,看到隊友重傷,他也不再顧慮對方是什麼身份,直接便扣動了扳機——子彈瞬間從槍管內噴發出去,螺旋著打入了男人的額頭。
男人隻是晃了一晃,專注的目光馬上便泛上凶狠的殺意。他轉頭望向停在旁邊的梅森,在其錯愕間忽然‘變’出一把巨大的手槍,朝著梅森便是一槍。
梅森還剛想放下步槍去救援艾麗斯,沒想到那男人頭上還頂著洞,卻自然而然地‘變’出一把手槍朝自己瞄來。
【什... ...】
梅森還沒來得反應,眉心就猛然給開了個大洞,直接從馬上被擊倒在地,他騎著的灰馬受了驚,踩著梅森的屍體朝遠方小鎮方向跑去。
男人手腕一轉,手槍就消失在他手臂之間。他狠狠一夾馬腹,加速間馬蹄便重重踩上前頭倒地的艾麗斯,直接把對方胸骨連喉骨踩碎,眼看就不活了。
隻是一刹之間,男人便擊殺了兩個從越南戰場逃回來的老兵,身上卻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騎著那匹黑色的馬,像死神一樣追著沙子上的馬蹄印而去。
他黑色的背影在月下漸行漸遠,隨即融入了夜幕之中。
地上兩具屍體的溫度逐漸失去,不一會便有風吹拂沙子蓋上了他們。但過一會,一陣馬蹄震動便把屍體上為數不多的沙子震落——老治安官提爾舉著火把,在逐漸深邃的夜幕中追著馬蹄印而來,卻沒想到在風中聽見了槍聲,追上來便看見了這兩具屍體。
“願主寬恕你們的罪行。”
老提爾勒停了馬,輕輕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為兩具屍體默哀數秒。等他再次睜開雙眼,眼裏也終於現出了與年紀相符、卻不怎麼常出現在他身上的疲憊來。
“哎... ...”
他望向遠方,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費時間。不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也一定不能再讓今夜的衝突加劇,他要趕緊追上那個人,阻止這一切才行。
“快——”
老提爾用靴後的馬刺輕踢馬腹,令坐騎加速起來——他心中開始出現不好的預感,意識到這件事的後果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甚,他要快,快到在撒旦伸手做些什麼之前抵達才行。
老提爾騎著灰撲撲的黃馬,一頭栽入了沙漠深處,他順著馬蹄印一路狂奔而去,蒼老的背影也慢慢消失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