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的地點是常見的西式餐廳。
是那種像是要把電影裏經常見到的西式餐廳的每一個角落都要還原出來的餐廳。從裝飾上就能看得出店長在害怕被人吐槽:“這裏一點都不像西餐廳啊。”
為了營造出古典雅致的氣氛,這家餐廳沒少用上拱劵、鑄鐵花、羅馬柱這些有著鮮明歐洲建築色彩的裝飾。
就連融入到環境裏,稍不注意就會忽視,隱藏得比狙擊手還要好的音響裏放著的音樂也是輕柔的歐洲古典樂曲。
柔和的燈光沒有讓與外界隔絕的室內顯得太過明亮,但也保證了一定的光亮度,倒不如說這種欲拒還迎的亮度剛好合了某些人的意……我可沒有在亂用成語。
為什麼這種遠離市區的地方也會有這麼正式的西餐廳啊?我不禁帶著這樣的想法入座。
周圍盡是一些穿著打扮得體正式的成年人,雖然都跟所謂的“上流人士”毫不沾邊,但至少也不像是那種遊手好閑的社會人士。對,我並不是在暗指某個壓榨員工工資的不良男人。
在這群人裏麵,隻有我和少女兩人穿著與氣氛格格不入的校服。
如坐針氈,這就是我坐在這餐廳裏的真實感受。
哪怕是坐在角落裏,也能夠感受到來自其他客人異樣的視線。
然而,在我對麵的少女卻完全沒有跟我類似的不適,泰然自若地點了飲品與飯菜。
在點好的飲品被服務員端上來,而服務員也已經轉身走了一段距離後,少女忽然開口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知道最近流行的校園傳說嗎?“
最近流行的校園傳說?隻有那個了吧?
“校園傳說?又是那個紅繩……咳咳咳咳……”
手中捧著精致得猶如藝術品一般的陶瓷杯,麵對著撲麵而來的白色熱氣,我下意識對著杯子裏的灰色奶茶吹氣。
結果就是自己被水蒸汽給嗆到,滑稽的模樣就跟小醜一樣。
坐在我對麵的少女瞟了我一眼,用著不同於我的方式對著杯子吹氣,巧妙地避開了水蒸氣的侵襲。
“是的,就是那個【命運的紅繩】。”
“唔……”
從別人,而不是從自己的口中聽到這五個字,果然還是感覺很尷尬。
到底是誰想出這種光聽著就會讓人犯尷尬病的名字的?
我一邊在心底腹誹著不知在何處的始作俑者,一邊用舌頭試了試奶茶的溫度。
溫度控製得恰到好處,是讓一向怕燙的我也能舒服享受美味的溫度。
“那個【命運的紅繩】怎麼了嗎?”
“實際上,我想知道葉同學對於這個傳說怎麼看。”
和我一樣,少女也端起了杯子,品嘗起杯中的飲品。
和我不同的是,她選擇的是放了糖的黑咖啡。
既然要放糖的話,那麼最初就不要點黑咖啡,點其他的咖啡不是會更好嗎?我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
“怎麼看……那肯定是無聊的人一時興起說的空話,然後幾個迷信的白癡相信了這段話,最後就這樣傳開了吧?”
那種事情怎麼看都不可能是真的,會相信這種話的人肯定是白癡。
至少以我的思維方式是無法理解那種人的,就跟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選擇黑咖啡作為自己用餐時的飲品一樣。
“果然葉同學很理智呢。”
像是在認可我的說法一般,她朝著我微微頷首。
“可是,很多人卻不這麼想。”
“很多人?”
用溫度適中的奶茶潤了潤幹裂的嘴唇,甜甜的奶茶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滋潤我的喉嚨,就先被我的疑惑給阻斷在唇外。
我將奶茶杯放回到桌上,原本鬆懈的精神不知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集中起來。
“葉同學知道嗎?最近一段時間,學生的缺勤率是近幾年最高的。”
缺席率?最近幾年最高的?
“這個事情,我不可能知道。”
雖然我自認為自己消息在學校裏是數一數二的靈通,但這種瑣碎的小事我可沒有去調查過。
“有什麼問題嗎?”
這種需要去特意調查才有可能知道的情報,沒有調查過的我當然不會知道,這一點問題都沒有。更何況我前段時間也沒有怎麼關注學校,時間都被那次事件給占光了。
“不,實際上葉同學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因為學校封鎖了相關的消息,一般的學生是不可能知道的。”
“學校封鎖……有必要用‘封鎖’這麼誇張的詞彙嗎?”
就算用上“缺勤率”這麼正式的詞彙,歸根究底也就是沒來上學罷了,請假也好,還是逃學也好,都可以歸類到缺勤裏麵。
因為學生沒有來上課就用上【封鎖消息】這種危險的詞彙,也太小題大做了。
少女優雅地端著把手把杯子放在了自己的唇邊,輕啜了一口醇香的純黑液體。
像是在細細品味其中的韻味一樣,過了一會才在我不耐的注視下繼續對話。
“當然,如果隻是因為教學方麵出了差錯,讓學生們失去了對學習的興趣,因此而導致的缺勤。我也不會認為學校是在封鎖消息了。“
“你的意思是……”
“事實上,學生們並不是因為【正常原因】缺席的,既不是對學習失去了興趣,也不是不可抗力造成的缺席。”
少女的唇上染上了一抹黑色,那是咖啡的濃黑。
“所有缺席的學生,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缺席的——”
她將幾乎還盛滿咖啡的杯子放在了桌上,哢噠的輕響會讓人錯以為是在彈奏樂器。
“——他們都有著自殘傾向。因為精神不穩定,都已經被強製遣送回家。”
“啊?”
“我詢問過最近一直沒來上學的學生——的同班同學,根據他們的言行,才得出了這一結論。”
少女不急不慢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以及產生這一想法的理由。
“被遣送回家的學生中有一部分人在休學之前,就已經表露出了過度的自殘傾向,他們之中甚至還有人在教室裏就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割腕……不可能。”
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幅學生突然在上課時起立,然後一邊誇張地大叫,一邊用美工刀來回切割自己手腕的畫麵。
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種事——學校是做不到的。”
我並不是認為學生做不到少女所說的事情,而是斷定學校做不到。
“你的反應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同班同學對我罕見地露出了微笑。
這算是在誇獎我嗎?我舔舐著殘留在嘴唇上的奶茶,從心底裏湧出一股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喜悅。
“如果真的有人這樣做了,現在學校裏肯定到處都是類似陰謀論的流言。”
“學校還沒有辦法能夠控製輿論到這種一點消息都沒有泄露的程度。”
最近幾天的學校,和以前的學校並沒有什麼不同。無論是同學臉上洋溢的笑容,還是老師古板的臉龐,都沒有一點變化。
是的,和之前的學校比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
“真的沒有類似的流言嗎?”
少女輕抿一口咖啡,醇香的黑咖啡在她的陪襯下顯得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喝的飲品。
哪怕我知道它苦澀無比,也生出了想要一嘗味道的衝動。
“還是說,因為前不久請過一次假,所以不太清楚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嗎?”
——變化的話,是有的。
“……我明白了。”
我低下頭,看向了杯中粉灰色的奶茶。
在杯子裏麵,是一張嘴巴微微張開,眉毛緊鎖,神情恍惚的臉龐。
少女突然跟我提起的校園傳說,以及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學生缺勤問題,將這兩個東西聯係在一起的話……
如被打破的玻璃不可思議地恢複成原樣,腦中零零散散的線索就這麼突然地湊成了完整的信息。
“那個校園傳說——!”
嗒——
說完最後一個字,我的牙齒又碰撞在了一起,清脆的響聲盤桓在口內,震動著我的大腦。
像是要互相咬碎對方一樣,緊緊地挨在一起。
“看來葉同學已經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麼了。”
“嗯。”
我沒有看著少女,而是盯著杯子裏逐漸變得凝固呆滯的臉龐,輕輕地點了點頭。
【命運的紅繩】,最值得讓人詬病的地方,便是那句【用自己的血染紅繩子】。
用血液染紅一根繩子需要多少毫升的血啊?有那種念頭還不如去無償獻血呢,那樣更加有意義一點。
我一度是這樣想的。
“學生的自殘,不自然的校園傳說……學校的障眼法?”
“不,關於那個校園傳說,最初應該是和學生自殘沒關係的。”
正當我說出了自認為正確的回答時,少女卻反駁了我的說法。
“誒?”
“在學生大麵積缺席之前,就已經有了那個傳說。”
時間對不上。
我明白了少女的意思。
如果是用來掩飾學生自殘的障眼法,那麼那個傳說應該在事態嚴重之後出現,而不是在之前就已經存在。
不過——
啪嗒,裝著意大利肉醬麵的盤子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麵前。
麵容和善的服務生朝我們微笑,說了一句請用餐之後就離開了,十分識趣地沒有打擾我們兩人的談話。
金黃色的麵條,點綴在麵條上的紅色肉末,以及它們散發出來的香氣擾亂了我的思路。
——沒有證據的猜測,隻能算是妄想。
“不過,這些也隻是我沒有實際證據的猜想。”
少女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些什麼,微笑著說出這句話。
“你是這樣想的吧?”
“是。”
被指出心中所想,我也覺得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地方。
拿起叉子注視了好一會,刺激到手指的寒冷讓我覺得不太舒服,於是我最終還是拿起了旁邊的筷子。
絕不是因為不懂用叉子吃麵條才用的筷子。
“從最先提到的‘學生自殘’開始,沒有一件是有確鑿證據的事。從頭到尾,都是建立在你不靠譜的猜想上推導出來的事情,這連推理都算不上,充其量隻是在信口開河而已。”
我用筷子搗鼓著沾著肉末的麵條。
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用筷子夾起一撮麵條,然後又鬆開筷子,就這樣看著它們快速地滑落回盤子裏。
重複著這樣無聊的事情,隻是為了打發等少女回應的時間。
好想吃啊……
“正是,這一切都是沒有根據的空談。比起猜想,更適合稱之為妄想。”
少女直言不諱地承認了我對她的評價。
從這一點來看,她比我還要光明磊落。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請我吃飯啊。
我忽然覺得眼前的意大利麵,一下子就變得難吃了——盡管我一口也沒有嘗過。
誘人的香氣不再誘人,給予視覺刺激的金黃色也黯淡下來。
把這樣的麵條放進嘴裏,一定會難以下咽吧。
“我希望葉同學能夠幫我調查一下學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僅此而已。”
“這意大利麵可真臭。”
明白這頓飯用意的我,望著筷子上夾著的金色麵條,不禁嘟囔了一聲。
“也是呢,畢竟白來的午餐可比死人複活還要難遇上。”
“死人複活?”
“不,沒什麼,就當是我胡言亂語吧。”
直到現在,我也分不清那天遇上的事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唯有一點可以明白,我因為那件事,弄臟了自己的衣服,弄壞了別人的摩托車,還受了不輕的傷。
“反正我最近也沒有事情做,那個混蛋也看樣子暫時不缺錢的樣子,答應你是沒有什麼問題啦……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把杯裏最後一丁點奶茶一口喝完,擺出這樣豪邁架勢的我,忽然瞪向了少女。
“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
“我並不在意。”
“別說謊了,不在意的話為什麼會讓我去調查?”
“……是的,我很在意這件事,所以才讓你去調查。”
是認清現實了嗎?少女象征性地反駁了我一句之後,就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在意這件事的理由,我不能告訴你。”
“這是我的隱私……咳咳咳咳……”
如同我一樣,一口把杯子裏剩下的咖啡喝完的少女,卻得到了與我完全不同的結果。
她皺起了眉毛,不停地咳嗽著,把沒有完全下咽的咖啡從嘴裏吐了出來。
臟了衣服,汙了桌布,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愧疚表達出她懊惱的情感。
黑咖啡怎麼能夠這樣喝啊,這孩子說不定也是個笨蛋?
在用餐巾擦拭嘴角的她,意外地多出了一種笨拙的可愛。
“那我就不幫你——好啦好啦,不肯說的話我也不會強求你的,反正奶茶也已經喝了,意大利麵也已經上了,我不可能就這樣直接拒絕你的。”
我把盤子裏繞成一團的意大利肉醬麵夾了起來,這一次可不會直接放下去了。
已經明白這頓午餐並不是白吃的我,心情比之最初已經大打折扣。
但是,就算不是白吃的午餐,既然已經給我了,也不可能能放著不管。
“別指望一頓飯就能打發我。既然想到請我吃飯,就不可能不明白我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吧?”
“你要的是錢……對吧?”
“是的,錢——隻要給我錢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把這件事調查得清清楚楚的。說好了,就算你是我的同學,我也不會給你打折扣的。”
既然並不是在進行同學間的對話,那我就沒有必要收斂自己的說話方式。
“隻要不違法,隻要給的錢夠,我什麼事情都肯做。”
話是這麼說,但她一個學生能給多少呢?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隻要給個幾百我就同意了吧。
我不抱任何期待地想到。
少女沉吟了兩秒,接著緩慢伸出了兩根手指。
是兩百嗎?也對,普通的學生是沒有多少錢的,能夠拿到兩百塊,我就該知足了,比起以前幹的那種苦活要好多了。
“兩千,可以嗎?”
“——我做。”
我沒有聽錯吧?她說的是兩千嗎?真的是兩千嗎?
比想象中多出十倍的報價讓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她的委托。
“等等,你真的有那麼多錢嗎?”
不,葉馨園,你冷靜下來想想看,一個普通的學生真的可能隨手拿出用千作為單位的報酬嗎?該不會是在空口說大話吧?
“兩千元……多嗎?我以為算少了……”
她用手輕捂住嘴,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
這就是那個……資本家和我這種窮人的三觀差距吧。雖然以前也有在網上見到過,但親眼見的話,果然還是難以接受啊。
啊啊,可惡的資本家!
帶著這樣忿恨的念頭,我把夾起來的意大利麵一股腦塞進了嘴裏。
嚼著味道濃鬱,西紅柿的甜味與肉的香味完美糅合在一起的意大利麵,我提出了自己對少女的最後一個要求。
“我答應了,但是,還有一個要求。”
話說回來,類似“還有一件事”的話,我是不是說很多次了?
嗯,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樣想了之後,我對著少女提出了自己最後的要求:
“不要叫我【葉同學】什麼的,聽起來太奇怪了。叫我葉馨園或者叫我馨園就好。”
噝噝噝——說完這句話,我又吃了幾口味道絕讚的意大利麵。
嗯,西餐廳的意大利麵果然好吃,不過果然還是想吃那個啊……要是下次還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嘗嘗那個千層麵。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漫畫裏那隻黃色肥貓說的一樣好吃。
唰——內心獨白結束之後,我把還沾著肉末的筷子指著了少女。
她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清楚我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做。
“還有你,我該怎麼叫你?不能也什麼什麼同學的叫吧?”
其實,我隻不過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罷了。
就憑著這股氣勢,一鼓作氣問出她的名字是什麼吧!
“周紫荊……稱呼的話,周同學……不,紫荊就好。”
她頓了頓,接著一本正經地補充道:
“是紫荊,不是紙巾,也不是紫禁,不要念錯了。”
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好較真啊,第一個字是平舌音……那第二個字是前鼻音和後鼻音的區別嗎?那麼到底是後鼻音還是前鼻音啊?不說清楚的話,我可聽不出來啊。
“紫禁……”
“……”
“——紫荊!”
看著她即將變壞的臉色,我明智地改變了自己的發音後重說了一遍她的名字。
雖然還不清楚具體是哪一個字,但至少已經弄清楚叫法了。
“在!”
她幾乎是在下一秒就用跟我相仿的音量應了一聲。
“唔……有點奇怪呢。”
“哪裏怪?”
“被人這麼叫,有點怪怪的。”
“啊?”。
與外界的寒冷無緣,有著空調,又有著柔軟的沙發以及美味的食物供應的西餐廳和外麵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
也許是這樣的環境過於舒適,以至於讓我產生了不應該有的幻覺。
我看到,少女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緋紅。
——怎麼可能是幻覺啊!
她是在害羞吧?因為被這樣稱呼,所以害羞了?她以前過的到底是怎樣的生活啊?
我嚼著意大利麵,半是同情,半是覺得好笑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