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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女護士一溜兒排在師指揮所裏。其中年齡最大的是看護長謝仙群,最小的是她的女兒陳小冬。陳小冬還不到十五歲,還有幾名跟她相差無幾。
政委站在桌前,桌上放著一堆銀元。一名男戰士一路過來,發給每名女護士八塊銀元。男戰士的手顫顫的,時不時有銀元掉落下來,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銀元啊!
政委的臉黑得發亮,很容易看出是天生打仗的。政委說:“我們紅二十五軍接到上級指示,實行大轉移,進入更加殘酷的戰鬥。你們幾個女同誌不再適合以後的遠征和戰鬥,所以組織決定你們離開部隊。你們可以回老家,也可以就近找個人家嫁了。我們也很舍不得你們,但是沒有辦法,隻能這樣做了。”
氣氛悶了許久。女護士中的趙會敏忽然將手中的銀元扔到地上,很氣憤地說:“當年我被賣掉做童養媳,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當了紅軍,現在你們又要把我賣給這荒山野嶺,我不幹。”趙會敏的身世很有代表性,有很多女紅軍戰士就是從童養媳的環境裏走出來的。
叮咚一陣響,幾名女護士都將銀元扔到了地上,話語也是擲地有聲。說的話雜七雜八,但主題隻有一個,就是死也不離開部隊。
政委的態度如前:“這是命令,必須執行。”
這時,一名男戰士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向政委報告:“梁團長發高燒,燒得一塌糊塗了。不知是說胡話還是說夢話,老是喊趙會敏的名字。”
政委說:“快給他打退燒針。”男戰士說:“他不打。”政委問:“為什麼?”戰士答道:“他說現在藥物緊缺,把藥留給其他傷員。”政委問:“他為什麼叫趙會敏的名字?”戰士答道:“不太清楚,可能是趙會敏護理他很久了,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
其實梁團長跟趙會敏的關係,政委了解得更多。
那年,十三歲的趙會敏,以八串銅錢被賣到一戶人家做童養媳。當作童養媳被買的趙會敏更多是承擔苦力的事情,比如做飯、喂豬、栽田打穀、開荒種地等等,什麼重活累活臟活都得幹,勞動強度大大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
而且,她所謂的男人,隻有八歲,名字叫醜婆。醜婆醜裏八怪的,連話都說不利索,結結巴巴,囉囉懂懂。時間過了幾年,趙會敏年紀已到了十七歲,情竇初開了,但十二歲的醜婆卻似乎越來越傻,對男女之事根本就沒有一點想法。在一起的時候,他拿著竹棍子,要把她做馬騎。她非常恨這個家夥,有一次,將他從背上掀翻到地上。醜婆就哭著向他爸媽告狀,她挨了一頓毒打。
父母讓兒子要媳婦不是為了好玩。醜婆這樣子,父母很著急。醜婆是這個家庭惟一的男丁,不生出一男半女來,就會絕代。於是盼子心切喪心病狂的父母,在那個夜裏采取了強製措施,剝光了趙會敏的衣服,然後將兒子按倒在趙會敏的身上……
趙會敏再也忍無可忍。窗外黎明的那聲槍響,最終讓她徹底地蘇醒過來。逃離這個地獄般的場所,不再是她的夢想。她很久前就聽說過的紅軍,已經打到了麵前,盼望已久的槍聲,離她越來越近。
驚恐萬丈的主子,加倍對她的警惕,他攥緊了金銀財寶,同時也沒有鬆開這個女子。趙會敏曾經逃走過,都被他們抓了回來,以後也一樣,不能讓她逃脫。
在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被關在屋子裏的姑娘,掰斷窗欞,像男人一樣爬出屋子,卻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著地的響聲,驚動了看家護院的黑狗,狗咬住了她的腿肚子,隨後家丁們就比狗更加凶殘地撲來。
她遠遠地看到一隊新鮮的人影,在不遠處走動,於是她呼救起來:“救命,救命啊!”那隊人聞聲跑了過來,果然是紅軍。但是,家丁們說:“她是我們老爺家裏的媳婦。”趙會敏掙紮著說:“我是被他們買來的,他們家裏不把我當人。紅軍大哥,救救我吧,我要跟著你們走。”
紅軍戰士再不聽家丁的辯解,他們遇到過太多的類似的情況。於是,就將姑娘帶到了隊伍裏。紅軍戰士中有一個背手槍的人,旁邊的人喊他梁團長。被解救的趙會敏,一定要跟著梁團長走。於是,梁團長把他送到了師醫院做護士。趙會敏把梁團長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後來,在一次戰鬥中,梁團長負了重傷。他是一名出了名的英雄團長,打過不少勝仗,先後負過多次傷。在這次戰鬥中,有一顆子彈擊中了梁團長的肺部。因為師部醫院醫療條件有限,不能取出彈片,這塊彈片成了梁團長的致命傷。
看到負傷的梁團長,趙會敏悲痛萬分,擔起了護理梁團長的責任。梁團長負傷已有兩個多月,她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
……
眼下,政委真的很為難,最後還是走到趙會敏跟前說:“你先去照看梁團長吧。”
2
外麵,槍炮聲不斷。
這個時候,那名戰士又跑來報告:“劉營長從醫院裏跑了。”
政委緊張起來:“跑到哪裏去了?”
戰士說:“跑到前沿陣地上戰鬥去了。”
總是這樣,劉營長一聽到槍響,就躺不住,就要跑到陣地上去。
女護士紀蘭蘭神經也繃緊起來,拔腿就跑。
政委製止她:“你到哪裏去?”
她說:“劉營長是我護理的傷員,我去把他追回來。”
劉營長是在一場戰鬥中,被敵人的子彈擊中了腰部,彈頭雖然取了出來,但骨頭受到重創,站起來都非常吃力。但槍聲是他的強心劑,隻要聽到槍聲,他的骨頭咯嘣幾下,就硬起來了,就會跑起來。
政委一把沒有拉住紀元元。
紀元元生長在一個深山老林裏麵,祖祖輩輩過著比較原始的生活,看見外麵的光亮,過上多彩的生活,是鄉親們一直以來的企盼和熱望。紀元元心高氣盛,勉勵自己能幫助鄉親們實現這樣的願景。真的,那個時候,一支紅軍的隊伍從寨子裏穿行而過,紀元元拽住一匹大馬的尾巴,跟進了隊伍。這支隊伍,就是紅二十五軍的醫療隊。紀元元於是豪情滿懷,她和鄉親們很快就會春光無限了。是啊,紅軍,就是夢想和希望。
聽得出,外麵的戰鬥非常慘烈。
這時,又一名戰士來報告:“政委,師長受傷了。”
政委如雷轟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戰士的雙肩使勁搖:“什麼,你說什麼?”
戰士重複了一遍,又說:“師長正在做手術,需要輸血,但是沒有AB型血了。”
陳小冬連忙應答道:“我是AB型血。”
政委厲聲說:“快去手術台。”
“是!”
陳小冬就是紅一方麵軍戰士陳幺妹的三侄女。戰爭年代沒有年齡。雖然小冬才十五歲,但是她已經在隊伍裏摔打了多年,已經是一名非常成熟的紅軍戰士了。既然是紅軍戰士,她的生命與血,就屬於紅軍,隻要需要,她就會獻出。這在她沒有年齡的心胸裏,早已做好了準備。
伴隨著槍炮聲,一批批傷員被抬下來。醫院裏,一片忙碌。
還有幾名女護士很著急,現出多種神情。這時,謝仙群對政委說:“首長,戰鬥其實沒有男女之分,都會各顯其能。我們是女性,但女性更全麵。我們能戰鬥,也能當好醫護人員。你不能要我們走,戰鬥需要我們,傷員需要我們。”政委著急,也有些領悟,於是對她們說:“還愣著幹什麼?快去醫院。”
“是!”
軍人,包括女軍人,所有的表達千篇一律,但每每都震天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