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對契約（下）

PART 4

僅僅發生在眨眼之間，漆黑的影子無聲掠過。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黑鎧已經逼近到淩雪的跟前，舉起那駭人的大劍。鏗鏘的交鋒聲響起，伴隨著的卻是一個人影被擊飛至遠方。

“瞿夜！”

沒有一絲猶豫的時間，沉重的黑劍再一次將陽光斬裂。與之相對，淩雪手中的蔚藍長弓亦拉至滿弦，然而那樣是不行的！

“啊啊啊啊——”

腦袋在刹那間墮入空白，整個身體隻想著快一步抵擋在她身前。右腳劃過地麵，光毅強行在黑劍落下的即刻刹住腳步，握緊了水晶劍。

狂亂的風壓仿佛連空間都一並劈成兩半，迎上墜落直下的利刃，赤紅的火星在交錯的瞬間迸裂。然而，隨之而來的沉重感將身體的力量頃刻吸盡，發麻的手臂在劇烈的顫抖之後，再也無法握緊劍柄，青劍就這樣順著漆黑的軌跡被挑飛出去。

或許這反倒是幸運的，如果沒有鬆手，飛出去的將會是他的身體。

“光毅！”

“啊啊啊啊啊——！”

身後的驚叫聲被他的咆哮所掩蓋，密集的符文從眼前掠過，將所有的靈符一次性用盡，無限的青色光芒在他的周身閃動。

“召來！劍——”

複製，重現，召喚，重構——無數的劍刃從符陣中顯現。握緊兩把，於手臂灌注全部力量，斬落！純白的殘光一閃而過，相撞擊的劍與甲迸發出無比刺眼的火星。然而，伴著劇烈的聲響，那銳利而堅硬的寒鐵竟碎作無數細小的殘片，飄散至空氣中。

即便如此，即便手臂因振動而發麻，也不能有絲毫的停頓。繞到身後的右手再度握住下一把劍柄，由上往下的斜劈，外加左手劍隨即跟上的中斷斬擊，同時在黑色的鎧甲上炸裂：依舊迎來碎裂的結局。

隔著晶瑩的碎屑，黑鎧做出了反擊，第三次握住的雙劍在光影交錯的即刻，毫不留情地被擊成碎片。

——不夠！還不夠鋒利！還不夠堅硬！

強化的符文在四周的空間遊走，纏繞在雪亮的劍身上。傾注所有的技巧，以第七把劍被擊飛為代價，卸開黑劍的下一秒，用上全部的力量，左段下挑，右段橫劈；左、右，接連上左。全部的神經幾乎要燒著一般，強行牽動著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揮劍。

“哦哦啊啊啊——”

數不清的衝擊源源從劍上傳來，不堪重負的手臂迸裂細小的血痕。此起彼伏的撞擊聲不斷響起，銳利的衝突與飛散的閃光充斥著整個空間。然而這些光與聲卻仿佛相隔在遙遠的異世界，眼中、耳中、腦中所見所聞所想的隻有握劍和揮砍。

但脆弱的肉體終究無法抵禦過度的負荷，劃過全身的刺痛令他出現了一瞬的遲疑——致命的空當，被壓製住的黑劍再一次掠過，連陽光都如同被這一擊斬斷，黑暗之中光毅預見了死亡的迫近。

逃離——本能迫使身體做出這樣的反應。將最後的三張靈符一齊使用，喚出的金屬熔解、融合、再構成，堪比黑劍的巨大劍刃於雷光之中顯現，而後投射而出。

“咚——”

堪比山脈崩塌的轟隆巨響灌入耳中，揚起的塵埃將黑色影子掩蓋。

回到淩雪身邊的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急促的呼吸下雙腿一陣發軟，支撐不住身體，他半跪在地。

“光毅！你的‘靈’已經透支，需要休息！”

淩雪慌忙往他的後背貼上兩張靈符，隨即便感覺到一股暖流沁入身體。但這點補給不過是杯水車薪，僅能讓他勉強站起身子。

“不要緊……那家夥！”

煙塵散去，重新暴露在空氣中的鎧甲竟毫發無傷，反倒遊刃有餘地正立著，依舊以高傲的姿態俯視著他們。

“可惡！”

“光毅同學，請你先恢複下體力，這裏先交給我。”

“可……”

光毅剛想反駁，卻看見淩雪那極為認真的神情。

“不許小瞧我！”

淩雪捏著小小的拳頭強調道。以光毅現在的狀態的確幫不上任何忙，反倒會礙手礙腳。

“好吧……”

“嗯，瞿夜就拜托你啦。”

******

身後不斷傳來爆炸的響聲，光毅強忍著心中的憂慮，將注意力集中在尋找瞿夜的任務上。雖然那二十隻B級鬼兵依舊沒有動彈，仿佛擺設一般注視著黑鎧的戰鬥，但他也不敢放鬆警惕。

繞過一棟建築之後，光毅才在廢墟中找到了瞿夜的身影。皺著眉頭，她正以極為緩慢的動作包紮架在瓦礫上的左臂。

“骨折嗎？我來幫你。”

慶幸自己最先精通的技能之一就是急救，光毅熟練地幫瞿夜完成了後半部分的應急處理。

“還有其它地方受傷了嗎？”

“無需多慮。”

瞿夜拒絕了他的好意，可那平日一直偽裝的笑臉依舊被痛苦的表情取代。見她基本沒有動彈，還有意識地避開了某些動作，光毅猜到了另外一個受傷的位置。

“肋骨嗎？”

“……光毅同學，你還真是個愛多管閑事的家夥呢。”

語氣中稍稍帶入了敵意，不過光毅毫不在意，從懷中取出了僅存的靈符。

“抱歉啊，以我的程度，大概隻能幫你減輕一些疼痛。”

說罷，他把靈符輕輕地放在瞿夜的胸口處。表情稍有好轉後，瞿夜想要揭去靈符似地動了一下，卻因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手。

“別！你現在不要亂動，萬一再刺傷內臟就不好辦了。”

也不知是權衡了利弊，還是因為劇烈的疼痛，瞿夜放棄了這一舉動，揚著嘴角故意說道：

“的確呢，一點忙都幫不上。而且還不經允許地使用了我的儲備。”

“抱歉……等下，你說儲備是指？”

光毅冒出了疑惑，當然，他沒注意到瞿夜在一瞬變化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姑且認為是你的能力吧，你使用了和我的‘喚劍’一樣的術式，你覺得那些構築劍身用的金屬是從哪裏來的呢？”

“金屬……”

雖然那時候處在極其亢奮的狀態，光毅依舊依稀記得術式包含了“召喚”以及“重構”兩個部分，而那些金屬的來源——

“那……難、難道是你的？”

“是的呢，托某人的福，儲備已經見底了，即便能夠行動也沒轍了呢。”

自知做錯事的光毅垂下頭道歉：

“真的很抱歉。”

“怎麼辦呢，最後的五份儲備沒辦法使用了呢。”

似乎是故意釣起光毅的胃口，瞿夜自言自語地說道。

“誒？那……我……”

“怎麼？你想要嗎？”

至此，光毅已經猜出了她的意思，不過要想讓她直接送給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的，於是他順著瞿夜的性子說道：

“呃……可以的話，請瞿夜小姐大發慈悲送給我吧。”

說罷，瞿夜以緩慢的動作取出5張靈符，放在光毅祈求般上捧的雙手中。隨後，她指了下掉在稍遠處的腰包。

“那裏麵有一些恢複藥品，幫我拿過來。”

光毅將其取回後，瞿夜把其中的兩顆紅色藥丸咽入口中。

“那顆褐色的，吃掉；雖然有點副作用，不過能加快體力的恢複速度。”

“哦。”

光毅不敢反駁，慌忙將其咽下，苦澀的中藥味在喉嚨中散開後，他才猛然驚覺另一個關鍵詞。

“等、等下，瞿夜小姐，能告訴我副作用是什麼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讓你的男性特征減輕一些罷了。”

瞿夜無所謂似地擺了擺手，但她那輕描淡寫的回答卻令光毅發出了驚呼。

“什麼！”

“再吵別怪我動手哦~”

“是……”

待光毅安靜後，她望向塵煙四起的戰場，隱隱地咬了咬牙齒。眯起眼睛，她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

“小雪那邊，快過去。萬一小雪受了一點點傷，我就把你變成女人哦~”

她的話的確做得出來。不禁感到一股惡寒拂過脊背，光毅打了個寒顫，連忙予以肯定。

“是、是。那麼……你——”

“區區防護而已，你覺得我會做不到嗎？”

“不，當然不會……”

至此，他也就不敢再多說些什麼，雙眼確認瞿夜真的可以正常動彈後，把靈符揣進口袋。

PART 5

一齊射出的八支光箭在空中劃過純白的拋物線，精準無誤地擊中黑鎧周圍。並未消失，那本應是虛態的箭矢化成實體，在一瞬間阻礙了黑鎧的行動。而僅需這刹時的空當，真正凝聚了靈力的光箭撕裂空氣，嗖地刺中黑鎧的頭盔，並將其貫穿——本該如此。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幾乎是最大威力的光箭竟輕易地被彈開，觸及地麵的同時掀起灼熱的爆炸。

本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對身為負麵聚集體的惡靈而言，光屬性的攻擊是最具有殺傷力的手段。唯一能說通的，便是那身漆黑鎧甲並非本體，並且擁有超額的屬性防禦力，特別在對光屬性上。

必須要想辦法先破壞最外層的鎧甲！

對元素的防禦做不到全能，這可以認為是世界規律的定理絕不會被打破。對光屬性擁有抗性，在闇屬性下便不堪一擊，可闇魔法是人類無法習得的。

至於基礎四屬性，“水刀”已在更早的時候試驗過，同樣沒有效果。風屬性的“青龍之陣”雖然成功地束縛了對方一秒的行動，卻無法認定究竟是結界的原因，還是單純因為黑鎧在那一秒沒有動作，缺乏風屬性攻擊魔法的淩雪沒能進一步確認。

剩下的還有火屬性與地屬性。正在這時，同伴的身影映入眼中。

“光毅同學？身體不要緊嗎？”

“恩，已經可以正常行動了。”

為了表明身體的無恙，光毅上下揮動著手臂。見麵的第一句話完全沒有因為違背她“照顧瞿夜”的請求而發怒，光毅深知這也是出於淩雪這名少女的善良，因此他緊接著又自責地說道：

“抱歉，瞿夜讓我來幫助你。她在吃了兩個紅色藥丸之後已經可以正常行動了，所以我就……”

“紅色藥丸……那可是……”

淩雪躊躇著什麼，欲言又止。因為她完全不懂得隱藏表情，他很容易就猜到那藥丸有不小的副作用。而在他深感愧疚想到如何應答之前，淩雪繼續說道：

“不，沒事的。光毅同學請不要自責，另外——”

“危險！”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覺察到殺意襲來的光毅立馬將她推開，幾乎就在下一刻，黑色的利刃貼著跟前劈下。

緊盯著轉而看向自己的紅光，緊接著發生的一幕讓光毅陷入了無比的驚愕。

‘人類……低劣……’

隔著厚實的頭盔，無機質般毫無生命特征的嗓音從黑鎧那傳來。絕不是自己的幻覺，正是出於眼前這駭人巨物的口中。

——果然，這家夥擁有知性！

回想起院長等人的對話，光毅流下了冷汗。而在他的注視下，黑鎧拔起巨劍，又用力地敲擊了地麵一下，以此為號，一直處在待命狀態的二十隻B級惡靈動了起來。

“什！”

光毅驚愕地看到那些鬼兵向著自己和淩雪衝來，更是有4隻往瞿夜所在的方向襲去。好在隨即又看到它們被擊飛回原處。

硬是把分散開的注意力拉回來，光毅一躍閃開了2隻鬼兵的夾擊。然而黑鎧的攻擊也沒有停止，舞動的漆黑所帶來的威脅遠大得多。

擋住破劍的同時，光毅一腳將鬼兵踹開，而那猙獰的麵孔隨即被卷入黑劍之中，裂至碎片。殺死同類沒有帶來任何罪惡感，毫不遲疑的下一記斬擊貼著光毅的頭皮掠過。

“這些家夥……”

為何一直不動的鬼兵現在動了起來？不，應該說為何黑鎧現在才對它們下命令？聯想到黑鎧的那句話——是因為他們打破了規則？

這類似決鬥的場麵，因為光毅退場之後二度登場，讓那家夥覺得玷汙了這場決鬥？

‘光毅同學，聽得到嗎？’

猜測之餘，腦袋裏響起了淩雪的聲音——“念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光毅一邊持續閃躲，一邊以冥想的方式回答道：

‘可以。念話……是這樣回答的嗎？’

‘嗯，是的。’

好在得到了回複，隨即淩雪繼續說道：

‘我認為鎧甲後麵才是那隻惡靈的本體，必須要想辦法破壞那副鎧甲。’

她的話驗證了光毅的第二個猜想。

‘破壞鎧甲，具體應該怎麼做？’

‘我已經嘗試過了光屬性，水屬性和風屬性，但是都沒有效果。’

淩雪將她已經得到的信息一一告知光毅。

‘還有火和地。’

‘嗯，地屬性的魔法我可以使用地刺，火屬性就……’

‘火魔法的話我可以試試。’

使用過兩次的不明火球的符文依舊能浮現在眼前，雖然還沒有更明確的眉目，他姑且能把自己的能力歸於“複製”的類別。

‘好的，B級的惡靈我來引開。’

‘可以嗎？’

‘嗯，因為我使用的是光屬性的箭。’

對惡靈最有效的魔法，比光毅用普通的硬化劍斬擊要有用得多。把不安放在一邊，這無疑是最好的策略。

‘好吧。’

光毅表示讚同的即刻，一股靈流拂過身體。除了詭異之外別無他感，但那些惡靈的反應卻截然不同。像是被某種極富吸引力的東西奪去了視線，完全無視光毅的存在，它們轉過身去，以更為瘋狂的速度撲向源頭。

反觀黑鎧，它並沒有受到強烈的影響，卻也一樣遲緩了半秒——這點破綻已經足夠了。

橘色的火光在手中凝聚的同時，他躥至黑劍揮動的死角處，對準最難閃避的腰部釋放火球。

一反先前那不屑於閃躲的態度，黑鎧甚至放棄了最佳的反擊機會，以最快的速度閃向一旁，但火球依舊觸及到了鎧甲的邊緣。原本如深淵般漆黑的甲胄上出現了微小的裂痕。

火屬性的魔法有效！

振奮之餘光毅重歸冷靜，以他的魔法即便完全命中黑鎧，也無法產生擊碎鎧甲的威力，隻有采用另外的方法。

他快速掃視周圍，找到了最初被擊飛的水晶劍。自身就附加了風係銳利魔法的“風切”，對破壞鎧甲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腦中構想出一個類似賭博的舉措。在“迅足”的輔助下，他全速往稍微偏移水晶劍的方向奔去。誘導成功——陰風襲來，直至逼近至極點的刹那，他俯身翻滾，趁著黑鎧平衡不穩的時刻轉而往“風切”的位置跑去，將其拾起。第二次翻滾，又一輪斬擊貼身而過。

借助地麵拽回平衡後，他心有餘悸地大口喘著粗氣，讓狂跳的心臟穩定下來。

‘淩雪，火焰是有效的，鎧甲的擊碎交給我。’

“念話”的持續效果還在，光毅將他的想法傳達給了淩雪。

‘誒？不行，太危險了！’

理所當然，淩雪的回應是持反對的態度。光毅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說道：

‘你在鎧甲破碎的空當，用光箭攻擊！’

‘不行！光毅同學？光毅同學？’

淩雪的呼喊灌入腦中，但光毅不再予以回應，偽裝成“念話”中斷的樣子。將“風切”暫時收於背後，他捏緊5張靈符。

“迅足”的效果已過，身體周圍的氣流卻更加柔和、輕盈。心中默默地感謝著那名少女，他擲出靈符。

兩把利劍立於身體兩側，赤紅的符文在眼前遊動，對其中的某個片段進行改寫，聚於手心的炎光融入寒鐵之中，銀色的利刃轉而綻放出火焰的光輝。

“喂，黑鎧甲——”

光毅大聲喊道。

“可別隨便把人定義為退場啊！既然你想要榮耀的決鬥，來吧！現在就決出真正的勝負！”

他帶有挑釁意味的話語吸引了黑鎧的注意，原先或許還在思慮是否要先追擊女性一方的它，此刻已經完全將目光鎖定在光毅身上。

左手分立的炎之劍，對抗漆黑巨劍，無需開戰的信號，兩個影子同時行動起來。急速逼近的三把刀鋒在空中交錯，炸裂的火光伴著強勁的氣流橫掃而過。一秒的凝滯，卻仿佛整個時空都禁錮在那個瞬間。

下一秒，重新動起來的光與暗不斷迸裂出激鳴的撞擊，四濺的火星將臉龐映成通紅。緊咬著牙，腎上腺素在體內遊走，怒吼之中拉回一次次被擊開的劍刃，灌注力量再度劈下。

狂風的衝擊迫使他後退了數米，借助這個空隙，他將手中的長劍猛地擲出，燃著真紅之焰的利劍螺旋掃過。

黑劍大幅度地落下，將其劈成碎片，但重新映入其眼中的少年，手握新的長劍。

“啊啊啊啊啊——”

融合著青與赤的半透明劍刃一閃而下，割裂的聲響響徹耳畔，宣告真正的開始。

二重加速·風行！

一切喧囂都在遠去，耳中隻剩下利劍斬裂空氣的嘶鳴，第二刀與第三刀同時沒入黑鎧的身體，借助身體的扭轉強拉回平衡，第四道斬擊連並著第五道在漆黑的深淵炸裂。

——還沒有結束！

世界在他的眼前停滯，無限縮短的時之流中僅有舞動的劍刃劃過紅蓮的軌跡。身體在哀鳴，骨骼在顫抖，但是絕對不能停下，在擊碎這鎧甲之前！在擊倒這怪物之前！

“啊啊啊啊啊——！！！”

靈魂深處迸發出咆哮，四裂的甲胄與青色的碎片一並飄散。堅硬的漆黑之鎧正在剝落，最後的靈符，最後的劍刃燃著超越太陽的耀眼光輝，向著黑暗斬下。

伴著碎裂的崩塌聲，黑色的鎧甲終於碎裂。

緊接著下個瞬間，純白的光之箭矢從眼前閃過，將黑鎧之下的本體沒入光芒。

“結……結束了嗎……”

全身的力氣已然殆盡，光毅半跪在地上，祈禱著戰鬥的終結。

然而，在他的注視下，那亮光竟開始收束，重新歸於一點——失去了左半身的黑影拔出光箭，對著他們發出了最為凶暴的怒吼。

PART 6

沒有再戰鬥的體力，甚至連武器也已損毀。近乎絕望的境地，光毅隻能眼睜睜地注視著散發黑色氣場的人影逼近至跟前，斬下黑劍。

“吭——”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映入眼中的是擋在自己前方的青色屏障。

“光毅同學，我來幫你！”

第二重屏障疊加其後，可半米厚的透明牆壁立即出現裂痕，幾乎是榨幹了最後一絲力氣，光毅把淩雪撲倒在地，呼嘯的黑劍隨即擊碎屏障，將他們原本所在的位置斬裂。

“靈轉！”

在淩雪焦急的喊聲下，純白的微光從她的指尖流入光毅體內。宛若回到了母親繈褓中的柔和之感，讓光毅感覺到身體的力量又恢複了些許。

然而，在他抬頭的刹那——

“危險——”

目睹黑影揮動的瞬間已為時過晚，擋在他們之間的淩雪就這樣被一擊打飛。

“淩雪！！！”

憤怒漸漸侵占了身心，但僅存的理智讓他判斷出了行動的優先級。赤之符文閃動，橘色的火球朝黑影的麵門飛去。已經不再懼怕火焰的黑影隻抬動手臂，不屑地一揮，就將火球打向一旁。

本想趁著其視野被遮擋的空當跑向淩雪，卻聽聞第二聲沙啞的話語從身後傳來。

‘夠了……滅亡吧……’

緊接著黑色的氣息猝然襲來。化成巨手，那超過房間的覆蓋麵以迅捷無比的速度壓來；根本來不及躲閃，下一秒，他的身體便被狠狠地按進牆壁中。

“咕啊——”

仿佛是被卡車碾過，全身發出了哀鳴。一股灼熱的液體從刺痛的胸口湧上，遏製不住的他就這樣吐出一口鮮血。

但根本沒有時間呻吟，陰冷的氣息拂過腳底，定睛時他愕然發現視野內所有的物體都已染上漆黑，不，是被黑色的霧氣籠罩。並不止是表觀上的恐怖，更為駭人的是霧氣的效果：被觸及到的花朵驟然凋謝，草叢枯萎，樹木腐朽——剝奪生命的死亡氣息！

而其源頭，正是鎧甲碎裂後的黑影。以它的軀體為中心，象征死亡的黑氣如泉湧般飛速向四周擴張，眨眼的功夫，所見之處已隻剩墨色的汪洋。

“淩雪！有受傷嗎？”

恰巧被砸在淩雪附近的位置，光毅對少女發出了擔憂的詢問。而對方那破爛的衣物，外加上折斷的長弓顯然已不可能算是無恙。

“嗯，我還好。”

淩雪帶著無比嚴肅的表情回答道。緊鎖眉頭，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擴散開的黑氣。

——那副堅硬的黑鎧甲，不僅是為了抵抗外來的魔法，更是為了封存這份力量嗎？

同樣端詳著黑影，試圖尋找突破點的光毅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毀滅世界，或許這個怪物的話真有可能！既然擁有這種超乎尋找的力量，那麼之前的行動，隻是與他們玩耍？因為在黑暗中沉睡了數不清的歲月，而欲圖在蘇醒時尋找解氣的樂子？

——這才是S判定……真正的力量嗎！

在那暗藏在黑影裏的麵目下，甚至隱約能窺見它那傲慢上揚的嘴角。

他咬緊了牙齒，滿溢的憤怒與絕望的無力感一並蔓延開。更為諷刺的是，他們拚盡全力的戰鬥實際隻過去數分鐘，恐怕增援趕到的時候已為時過晚。

隻剩最後的手段，他低語道：

“隻能強行淨化了！”

“誒？”

聽到他的提議，淩雪發出了一聲驚呼。

“不！不行！以這隻惡靈的等級，要強行淨化一定要……”

在最後的詞語脫口而出之前，淩雪停了下來。沒錯，要將這樣一隻S判定的強大惡靈淨化，必定要搭上全部的性命！並且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徹底地淨化。但是她知道，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每遲疑一秒鐘就會有更多的生命被奪去！而即便有著護符的保護，自身依舊能感受到力氣正在消失。

“我明白了。光毅同學，請你退後一點。”

淩雪帶著充滿覺悟的表情說道，平伸出手，一張接近於她身高、綻放著純白光芒的光之長弓在她的手中顯現。

光毅當然猜得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這名少女定會將他人擺在首位。

——嗬，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定下這個契約吧。

似有若無、束縛在心臟周圍的鎖鏈，根本不需要它的約束，光毅就已決定了他的責任。

——是因為我這個類似“複製”的能力？還是她慌亂中的失控？

他沒辦法定論第一次成功的原因，不過無論是何種原因，再同時滿足所有的條件就可以了。

——明明是赴死的決定，卻會像這樣平靜。

自己究竟是抱著何種的心態呢？明明不是一個會舍己的人。

他走到淩雪的身後，趁著對方沒有注意，一把抱住了她。

“誒？光……”

淩雪發出了驚訝的呼聲。光毅亦能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是因為被異性突然抱住？還是因為她一樣懼怕死亡？他尊敬少女的這份決意，但這份過於沉重的使命，要由他來承當！

接下來說出的話，究竟隻是為了讓這名純潔的少女分神？還是真正出於自己的內心？他也不得而知。偷偷地捏住淩雪手中的一張靈符，他說道：

“這次是真的要結束了吧。淩雪，我不希望沒能說出的話成為最後的遺憾。”

“光、光毅同學？能……先、先……手……”

或許是隱約猜到了光毅將要說出口的話，淩雪的反應中出現了慌亂，從耳根開始染上紅暈，遊移起視線。雖然試圖從光毅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那力道卻微不足道。

預料中的反應，卻還不夠。因此，光毅將告白的話語以充滿柔情的口吻說出。

“我是真的喜歡你。”

隨後，懷中的顫動消失了，少女的側臉霎時變成通紅，甚至冒起了炙熱的蒸汽。

靈符閃起純白的光芒，他默念起“心之轉換”。 景物開始扭曲，意識猶如墜入漩渦中一般旋轉著，等重歸平靜再度睜眼的時候，他已經手握光之弓。

“誒？等……光毅——”

驚慌失措的呼喊從耳邊遠去。心中的遲疑因那對死亡的恐懼而無法散去，但打碎鎧甲的是他，因此黑影暴走也是他的責任。隻不過，有些對不起說了大話許下誓言的艾麗絲，以及——

“抱歉了，小晨。”

拉動弓弦，將全身心的靈魂灌入其中，能夠感覺到視野正在黯淡，箭矢的光芒卻愈加放大，刺眼的流輝將周圍的黑氣衝刷出圓形的領域。

隻不過，就在他對準黑影，準備釋放光箭的前一刻，箭矢上的白光卻突然倒流回他的身體。兩人先前都沒能注意到的光之裂痕在刹那間擴大、碎裂，呼應著覺悟與勇氣，一個漆黑無比的正方體從中顯現。

“什……什麼情況？”

完全沒能預料的狀況讓光毅愕然地看向那漂浮於半空中的正方體，不帶絲毫光澤的表麵毫無疑問就是數小時前看到的——

“‘活鐵’……”

“光毅同學！”

在他得到答案的同時，身後傳來憤怒的喊聲。暗呼一聲“糟糕”，他擺著賠笑的臉回過頭去，卻立馬感到臉頰被手指頂住。

“你剛才是不是想不計代價地用淨化？”

映入眼中的“自己”正鼓著臉頰，吊起眉毛質問他。

“不，怎麼會呢？嘿嘿。”

“我才不信，又一次……又拿那種借口騙我……”

淩雪移開了視線，那失落的表情讓光毅心裏仿佛被割了一刀，但他剛想出聲，卻頓感視野扭曲——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轉換解除後的淩雪回過了頭，沒有再搭理他，從那氣鼓鼓的臉頰就可以看出她正在賭氣。

正想向她解釋，卻猛然想到他們此刻正露著致命的破綻——為何黑影沒有攻擊？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和淩雪正身處“活鐵”的保護之下，那黑氣所化成的利刃與尖刺都被一張無形的屏障擋在外圍，唯有撞擊的轟鳴與顫動不斷響起。

——也不知道“活鐵”的防禦能撐多久，但它究竟該怎麼使用？

更為重要的一點，它又為何會出現？在光毅苦惱的時候，眼角又一次劃過耀眼的光芒——淩雪再度拉開了光之弓。

“等一下淩雪！”

光毅連忙試圖阻止，卻遭到了反駁。

“不要！我再也不想聽光毅同學的話了！”

畢竟是用了那樣的借口，被討厭也正常，但胸口卻一陣糾痛。是因為一紙契約的原因？還是……

“淩雪，我剛才說的是實話。”

“……不、不信……”

淩雪的回應中出現了動搖。

“光毅同學一定又是為了……”

“因為我想要代替你來承擔啊！”

光毅大喊著將她的話蓋過。已經沒必要做多餘的思考了，理性的判斷又有何用？心中的那份情感，是無法通過思考與計算得出來的！遵從著內心的本意，遵從著他還未意識到的、名為“愛情”的“絕對契約”，他將真正的心聲喊出口：

“我不希望，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到任何傷害！”

“……”

淩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沒有轉身看向他，不過那顫動而細微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光毅耳中。

“我也……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傷……”

停頓了一刻，柔和的嗓音再度傳來。

“如果，僅是我一個人……就可以讓大家都遠離痛苦的話，我……”

回應她的那份善良之心與奉獻之愛，漆黑的立方體動了。蒼青的光輝伴著無數裂痕劃過六個平麵，分解，重組，猶如被賦予生命一般，黑色的拚圖漸漸組合成新的形態——一張巨大的黑弓在空中展開雙翅。

靜謐如夜，昂揚似龍，所有的目光都被這把難以言喻的長弓奪去。順應著呼喚，淩雪伸出了手，握住弓把。

清新的風吹拂而過，掃開了四周的黑氣。

於此同時，光毅亦握住了弓把的上端。無需更多的言語，僅是一個相視的眼神，彼此的心聲便已傳達給對方。

將長弓置於身前，相握的雙手拉開弓弦。金黃的光之粒子漸漸聚集，耀眼的光之箭矢在手中顯現。

覺察到真正的危機，所有的黑氣濃縮成一團，化作無比巨大的劍刃浪潮，向渺小的光芒襲來。

可即便眼前所見的一切都被吞噬，即便麵對高過萬丈的無數劍刃之潮，心中卻不會有任何的畏懼。

捏著箭尾的雙手一齊鬆開，伴著螺旋的氣流，凝聚了光明的一擊咆哮而出。

撕裂空間，貫穿劍刃，將一切黑暗橫掃而盡：綻放的銀白將天際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