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界的真相（下）

PART 7

慌忙使用“風切”防禦，小石頭人的重拳所帶來的衝擊絲毫不亞於B級惡靈。光毅咬牙把對方的力道卸至側邊，而後對準失去平衡的石人的身體斬下一刀。然而，鏗鏘的撞擊聲帶來的是幾乎麻痹手掌的堅硬感。留下的傷痕雖然有指深，卻對那圓滾的身軀完全不起影響。

好在石人回擊之前，那顆石頭腦袋便被火球炸碎。火紅的符文不斷在視野中閃動，接連響起的爆炸聲宣告數隻石人的滅亡，但遠有更多的數目。

以自己的實力無法消滅這些石人，但至少可以幫艾麗絲拖住分毫。就在光毅這麼想著的同時，巨大的黑影從天空灑落。

“艾麗絲！躲開！”

無視周圍還留有同類，大石像直接抬腳踩下，連著石人與地麵一並砸碎。千鈞一發之際，光毅將艾麗絲撲倒至旁邊。

意料之外的沒有受到斥罵，光毅注意到艾麗絲的臉上流下了幾道汗水，表情中也帶著些許疲憊。

光毅這才記起艾麗絲已經消滅了超過百隻惡靈的事實，再怎麼有實力以她這副柔弱的身軀也不可能無事。

“艾麗絲，你……”

艾麗絲沒有對上他的視線，離開光毅的身體後以極小的動作微微喘了口氣，看著大石像說道：

“核心有2個，分別在頭部和身體裏，看樣子必須要同時破壞。”

光毅沒有多說什麼，阻止她或是讓她休息不可能會被接受，那麼他必須盡其所能。

“明白了，我來吸引注意力，你趁著這個時候保存體力。”

艾麗絲沒有反對，她知道這是眼下最佳的選擇。不過，在光毅臨走前，她歎了口氣。

“具體的位置還不能確定，可能處於隱藏狀態。你……自己注意。”

雖然在最後一刻，她依舊沒有看向這邊，也無從得知其表情，光毅仍回以自信的微笑。

“恩！”

******

第二次站在密集的惡靈麵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緊張。死亡的壓迫感依舊不減，卻不會讓其影響判斷。其實和艾麗絲相同，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也已見底，不過這麼一會兒的話，肯定能撐得過去。

“來吧——怪物們！我在這裏——”

他大聲地吼道，借助“迅足”的輔助，再度奔跑起來。

繞開石人，穿過小巷。這些沉重的惡靈雖然能以快到詭異的速度行進，卻因為慣性的原因控製不了方向，笨拙的動作比先前那些惡靈更容易躲閃。

1分鐘，毫無懸念地拖延了第一分鐘，順便利用大石像踩碎了幾隻石人，但側腹開始隱隱作痛。

2分鐘，捕捉不到敵人的石像發出了狂躁的咆哮，又再度丟出了十來塊巨石。

3分鐘，“迅足”的效力開始減弱，速度也因為體力的透支減緩下來。但還沒結束，在那石像露出破綻之前。

4分鐘，實在支撐不下去的光毅稍微停下腳步，大口地渴求著氧氣。立即就有數隻石人圍了上來，而石像距離還遠。

隻要一見麵就能砸爛他，那股毀滅的欲望隻是這點距離都能讓他徹底感受；他不會讓自己死在石人的手上，這麼想著，此時的石人額頭上張開新的裂縫，幾乎要把整張臉劈成兩半的黑色深淵中，晦暗的光開始聚集。

——就是這個了！

隱約中可以窺見晶瑩的閃光，所謂的核心之一就在那新裂痕內部。而眼下已經回到了初始點，他的計算不會出錯，裂痕正處在艾麗絲的攻擊範圍內，他所要做的就是：爭取最多的時間。

躲開的話難說石像就會放棄釋放光束，腿部的肌肉繃至最緊，他定在原地，瞪大雙眼死盯著愈加擴大、愈加躁動的黑暗。

——隻要在最後一刻全速……

“大笨蛋！躲開啊——”

突然間，一聲掩蓋不住驚慌的喊叫傳入耳中，隨即黑暗朝他侵蝕而來。

遠遠超出預想的巨大，光束的範圍甚至比街道還要寬——躲不開！在死亡無比迫近的前一刻，身體的側麵傳來撞擊，將他狠狠地撞離了光束的範圍。

“艾麗絲！！！”

他的呼喊隨即被轟隆的爆炸湮沒。

******

完全沒有想到那個白癡竟會傻站在原地，瞄準的話完全隻需要一瞬間。那種威力的光束，其涵蓋的範圍以他的速度肯定躲不開。

“不可理喻！”

嘴上抱怨的同時，身體不由自主的采取了行動。她也不會料到，自己竟會做出舍身將鄒光毅撞開這種舉動。

因為體力上的緣故，判斷出現了一絲的偏差，小腿受到了波及。而僅僅是擦傷的程度，就足以將特別施加的防護全部擊破，燒傷的右腿刹那間失去了知覺。

咬緊牙關，她抬起槍管，對準暫時僵立不動的石像，躍動的銀弧在聚集之後猛然釋放。裂為兩束，風的子彈分別朝著腦袋上的裂痕以及胸口中心隱藏著的核心衝去。將威力集中在穿透力上的風彈毫無懸念地貫穿了石像的腦袋，隻需要將胸口的核心一並……

“什麼！”

可飛向胸口的風彈在觸及的同時，炸裂出一道環形的波紋，隨即偏向空中——沒有擊穿。

被剝離的泥土層下方露出了石像的真實材質。無數的棱麵反射著晶瑩的閃光，透明如玻璃卻又無比堅硬的質地——金剛石。

遮天的黑影蓋在上空，巨大的腳底急速迫近。

“嗬……沒想到，被反將了一軍。”

已經沒有時間再射出第二槍，傷殘的腿腳也無力躲避，艾麗絲丟下狙擊槍，沉靜地閉起雙眼，反正早在她的心底，就已因為“那件事”而放棄了。

“艾——麗——絲——”

然而，重新灌入耳中的嘶喊聲令她一陣錯愕。恢複視野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被某個人抱在懷中。致命的黑影就在身後落下，呼嘯的狂風襲過全身，強勁的氣流直接將兩人一齊卷飛出去。

******

數不清第幾次被風壓吹飛，習慣成自然的他憑著經驗安然落地。躲進建築的陰影裏，第一件事即是查看艾麗絲的傷勢，那撕裂開的絲襪內側裸露出的不再是白皙如雪的皮膚，而是駭人的燒傷。

無比的愧疚感侵蝕著內心，光毅試圖道歉，卻立馬被艾麗絲的怒吼打斷。

“對不起！我……”

“你這個大笨蛋！”

精致的五官夾染上慍怒，艾麗絲一拳就想砸向光毅的腹部，卻因傷口的緣故沒有達成。牽拉帶來的刺痛感令她的眉毛抽動了一下，強忍著，她沒有露出絲毫痛苦的表情。

光毅剛想幫她包紮，立即又遭到一聲嗬斥。

“你知道剛才多危險嗎！”

“我……對不起……”

他沒能反駁，低頭抬起艾麗絲的小腿。切開破碎的絲襪，他為燒傷的部分抹上治療用的膏藥。艾麗絲沒有任何抵抗，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在觸碰傷口的時候微微顫動。

“疼的話就說出來吧，沒必要忍著。”

“……”

直至繃帶包裹完成，艾麗絲都沒有開口，僅是咬著牙。隨後，她恢複至平常的口吻，不帶感情地問道：

“明知道會死，為什麼救我？”

“誒？會死？”

光毅一時沒能把握住對話的重點，下意識地回應道。

“……算了。”

沉默了兩秒鐘後，艾麗絲放棄了似地擺了擺手，看向因失去目標而狂躁地破壞著城市的水晶石像。

“那……接下來要發出救援信號嗎？”

說著的同時光毅已經拿出了靈符。艾麗絲的攻擊無效，並且腿部受傷的情況下已經不可能再正常行動，撤退是唯一的選擇，更何況真正的目標並不在這。

“不。”

艾麗絲召出了新的武器，不過這一次，沒有其餘的部件，僅是一根鐵管。

“還有辦法。”

******

“艾麗絲……”

耳邊擦過呼嘯的風鳴，以及破碎的爆裂聲，奔跑著的光毅忍不住發出聲響。

“別吵，專心跑。”

專注於消滅石人的艾麗絲根本沒空搭理他，但光毅還是發問道：

“真的沒有別的方法嗎？”

“姑且是最佳方案。跑得平穩點，抖動太大不好瞄準。”

若是被旁人看見，一定會認為這是惡趣味的表演，被請去警察局喝茶也不算過分——右臂撐著艾麗絲的腿部，左手扶著她的後背，光毅以懷抱著她的狀態在街道間穿梭。

艾麗絲提出的方案很簡單，沒有攻擊力的光毅作為足，而無法單獨行動的她化成手。乍聽上去是個不錯的計策，沒曾想實行起來是這般的羞恥。

貼在身上的女性身體讓他多次分神，但眼下可是關乎兩人性命的戰鬥，他強行拋開雜念。有艾麗絲的攻擊鏟平道路，逃跑的路線選擇起來要輕鬆得多，沒過多久，他們便與石像拉開了距離。

“嗡嗡嗡嗡！！！”

撞碎無數障礙，卻依舊追不上目標的石像發出無比憤怒的咆哮。停下沉重的軀體，漆黑的裂痕在臉部張開。

“好了，放下我。”

時機已到，艾麗絲卻突然下令道。

“誒？”

沒有時間多猶豫，雖然疑惑，光毅遵從了她的指令。隨後，半蹲在地麵，艾麗絲托起槍管，

分解，重組，再構成，半米長的黝黑鐵管猶如拚組的魔方，赫然化成一尊堪比火炮的巨大槍炮。

“離遠點。”

她最後說道。隨後，蔚藍的瞳孔中印襯出石像的身體，構築巨軀的粒子在她的眼中散落成單一的陣列，最為脆弱的缺口清晰可見。與黑色的光球相呼應，耀眼的銀白在槍口綻放。

下個瞬間，在黑暗到來之前，高度凝聚的光芒迸發而出，掩蓋了一切光輝的光束直衝石像。撞擊，而後貫穿，還未散去的能量徑直將雲層衝破。

巨軀轟隆崩塌，組裝在一起的水晶與石塊開始墜落。繼而濃縮了高能量的核心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碎裂，爆炸，赤紅的火焰和襲卷的暴風將世界吞進一片蒼茫。

PART 8

強勁的衝擊令全身一陣酸痛，撫摸著受到撞擊而刺痛的後腦勺，光毅晃了晃身子，抖去背後的玻璃渣。稍微清醒一些後，他立即掛念起懷中的少女。

“艾麗絲！艾麗絲！沒事吧？”

在爆炸的蒼茫中，他竭盡全力地將她撲到了建築中，卻無法確認她是否受到傷害。

原本陷入昏厥的少女因反複的搖晃漸漸恢複了意識，緊鎖眉頭呻吟了幾聲後重新睜開眼。碧藍的雙眸倒映出像是壓在自己身上的光毅後，失去血色的蒼白雙唇有氣無力地吐露道：

“離……遠點……”

光毅當然沒有照做，而是把她扶起、倚靠在牆邊。從腰包底取出一小瓶水，擰開蓋子後遞向艾麗絲。

“先補充一點水分吧。”

“……”

艾麗絲沒有動彈，而是低垂著頭一語不發。見狀，光毅把水瓶放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抬起她的左手。

——果然是女孩子啊。

手中纖細柔弱的手臂讓他不禁這樣感慨，但上麵的數道血紅的擦傷又激起或許可以稱之為“憐惜”的情感——連這樣一名弱不禁風的少女都得不惜舍棄性命，為守護世界而戰鬥。

那麼，惡靈又為何會產生？是為了讓人類償還罪孽嗎？那他們戰鬥的意義，除去“生存”後，又能剩下些什麼呢？

回想過去的千萬年曆史，人類的確為了私欲、為了利益而破壞自然，甚至引發戰爭、自相殘殺。但那已是過去，如今的世紀雖偶有爭端，大體已步入和平的紀元。對這樣已經不斷上進的人類，世界依舊無法容許嗎？

話又說回來，最早的惡靈究竟是何時誕生的？那個時代又是如何呢？

在他胡思亂想的期間已經完成了手臂的包紮。腿上的傷口才處理過半個鐘頭，頻繁地觸碰反而不大好，因此他轉而看向了艾麗絲的身體。

覺察到自己不經意間的舉動後，光毅立即慌張的別開視線。

——我、我在想什麼啊……

就算腹部或者後背也有擦傷，少女的酮體可不是他能夠處理的範疇。

全然沒有去理會光毅的動搖，艾麗絲突然開口道：

“你走吧。”

她的語氣極其平靜，就如同單純在陳述一件事。

“誒？為什麼？”

“不是這裏的話，就隻有一個地方了。”

光毅這才記起標注點有三個這件事。浮想出地圖，他們所在位置的光點已經湮滅，眼下唯有最後的光點仍在閃動。

“你的使命不在這裏。”

她又補充道。在劉海的遮掩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反應了兩秒鐘後，光毅才明白她的意指，卻並不記得自己何曾對艾麗絲說過“契約”之事。言外之意她已經無法再戰鬥，這一點他還是清楚的。

“但是，我不可能把你留在這裏。”

艾麗絲從口袋中取出一張靈符，隨後那紙張突然竄過窗口，飛向空中，炸裂成赤紅色的火花。

“現在可以了。”

“但……”

“附近已經沒有惡靈。”

她強調著光毅現在的滯留毫無意義。可即便如此——

“不，在救援來之前我不會走的！”

說罷，他幹脆就盤腿坐下，以示決意。

艾麗絲也沒有再反駁，而是不再搭理他，靜靜地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宛若陷入了睡眠的人偶。

看著那副身影，也不知為什麼，光毅突然想和她講一些事。即便曾到訪艾麗絲的宿舍多次，卻從未談起學習之外的內容，除了她是一名外表冷傲實則少女心滿滿的女孩子，還是名天才之外，光毅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說起來，艾麗絲，記得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麼要成為降靈師’，我的回答還被你罵了呢。”

“……”

艾麗絲依舊不做聲，隻不過隱約中漏出了一聲歎息。

雖然一開始隻準備當成自言自語，發現對方有在聽之後，光毅還是有所感觸地露出淺淺的微笑。

“其實，起因應該不算和淩雪相遇。”

明明才過去一個多月，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的狼狽卻仿佛已經遠去。

“我家裏是五口人，除了我，還有個可愛的妹妹，以及帥氣的哥哥。”

對外人以誇耀般的口吻闡述，理應感到害臊，可萌生的悸動立即被另外的情感替代。

“但是，三年前哥哥突然對我們說他發現了科學之外的秘密，之後，沒有人再見過他。”

光毅自嘲般冷笑了兩聲。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或許就好了呢。哥哥他所說的，大概就是這些‘魔法’，以及‘惡靈’吧。”

掃了眼腰包中露出的紙符一角，他捏緊了拳頭。

“我不會忘記，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所以，既然他很可能還活著，我就要把他找到！”

“然後呢。”

這時，一直保持緘默的艾麗絲忽然發話。

“誒？然後？呃……把他狠狠揍一頓，拖回去讓他給傷心的妹妹、還有爸媽道歉，大概這樣吧。”

本以為艾麗絲會因此嘲笑他一番，然而，艾麗絲的回應卻是低沉的。

“這種理由。”

“誒？”

“果然，你什麼都不知道。”

第一次，她抬起頭，用碧藍的瞳孔正視光毅。不感到任何欣慰，卻蔓延起一股沉重與焦慮，由於那雙眸中寄宿著從未見過的冰冷、乃至絕望的情愫。

“告訴你吧，這個世界的真相。”

——不能聽下去！

腦中莫名響起猛烈的勸告——接下來的話，不能聽！但是，那觸及真相的誘惑，讓光毅頂著幹澀的喉嚨，將其納入耳中。

“479天。這個作為‘複製品’的世界，將在479天後毀滅。”

傳述真相的話語，卻不帶一絲情感；冷靜，卻又殘酷地道出事實。

“複製品？等……毀滅又是怎麼一回事？‘末日災厄’嗎？那個的話……”

無法理解她的意思，光毅陷入了混亂。

“不。”

簡單的一個字，卻仿佛強而有力的無形之手，死死扼住了咽喉，讓光毅止住了一切聲響。

抬動指尖，艾麗絲將那受傷手指輕抵他的額頭。隔著紗布的粗糙感，奇異的暖流淌進他的身體，隨後——

“這是……”

他的話語在中途哽咽，因為下一秒鐘，他的意識已經湮沒在記憶的潮流中——不屬於他的記憶，潘多拉的魔盒。

飛行於空中的交通工具，高聳入雲的建築群，以及混雜於人群中的各類機械。在他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所生存的世界，而是科技遠超故土的異界之時，畫麵卻再度扭轉。

彌漫、籠罩著世界的綠色氣體，發狂地廝殺著的人類，崩塌淪為廢墟的街道。鮮血的腥臭夾雜著焦土的嗆鼻，刺眼的猩紅融入瘴氣般的暗綠，碧空已經不再，人類生存的氣息已全然無蹤，剩下的僅有宛若地獄的光景。

“那正是來自自然的懲戒，卻亦是一切罪孽的始源。為了人類的存活，為了這裏的未來，隻有犧牲另一個世界，犧牲被創造出來的世界。於是，‘維納斯計劃’誕生了。”

溯流進大腦的無數畫麵，灌入心口的沉悶感，連帶著陌生卻又真實的記憶混亂地遊蕩。從似是而非的雙眼中所見的一切，熟悉的人，憐愛的人，生疏的景物，陌生的世界。

腦袋在矛盾的渦流中暈眩：哪一邊才是真實？哪一邊又隻是虛無的夢幻？手中握緊的拳頭，胸口狂躁的躍動，連這也僅是屬於冗長噩夢的一部分嗎？——然而，這僅是開始。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你，我，乃至全人類，都隻是‘維納斯計劃’製造出來的贗品——作為‘負麵’的排放地。”

再度灑下的陰影，將艾麗絲的臉龐遮蔽，單能聽清無情的話語從她的口中傳來。

“為了‘那個世界’的光明未來，作為廢棄品的‘這個世界’已經不堪重負，終將迎來毀滅。”

被創造的世界，作為犧牲品的世界，正是他所賴以生存的家園。被排放而來的負麵化作惡靈，侵蝕著這個世界，最終，這個不堪重負的“複製品”已經瀕臨毀滅的邊緣。

沒有反駁的餘地，不，更準確地說根本不會想到“反駁”這一舉措。目睹到少女給出的光景，光毅已經很清楚，即將降臨於此的未來。

“不到500天……嗎？”

生硬地咽了口唾沫，反加重了咽喉的刺痛。是質疑，還是尋求可能的救贖？光毅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還有……應該還有辦法的對吧？”

“……”

艾麗絲不做聲響。

“艾麗絲？我知道的，你可是天才，所以、一定有答案！對吧？”

“……不知道！這種事，我才不知道啊！”

反而是她先激動地怒吼起來，正是因為她太過清楚，所以她才深明，這個問題不存在答案。

“負麵的流向原本就是融在世界的裏側！是不可能停止的！唯一的方法……”

艾麗絲停頓了一下，本以為將會是希望的曙光，可她的喊聲卻是：

“難道，難道你要我毀滅‘那個世界’嗎！”

究竟蘊含了多少的絕望，才會讓這名少女喊出這般話語。

“！……我……”

為了不讓自己生存的地方迎來終焉，唯有毀滅另一個世界？不！那種想法從本源上就是不可能的！

艾麗絲別回了視線，低垂著頭，恢複至低沉的嗓音中混入了一絲顫抖。

“反正，這裏的我，也僅是仿製的偽物，死也無妨。”

“艾麗絲……”

金色發絲之下，宛若曇花一現的錯覺，晶瑩的閃光轉瞬即逝。

——她也……

少女曾經窺見過去，能夠預見未來，她目睹了毀滅的終焉，尋找著世界的拯救。然而，嘗試過無數次的她得到的卻是不可能去實施的答案，那烙印至心底的無力感，與絕望感，他無法想象。

那憐惜的身影，渴求著被人懷抱，被人救贖。但他……做得到嗎？以這副“偽物”的身體。

連手臂都在顫抖，即便用力扼住，已經無法阻止從心底迸發出的絕望。為了拯救唯有選擇屠殺？將另外的自己、另外的世界鏟除？活下來的就是真實，而滅亡的便成為無用的贗品？

——不！不對！

——這種想法從最開始就是錯誤的！毀滅絕不是唯一的辦法，一定，一定有著另外的手段！沒有人能做到的話，就由我來拯救！答案由我來尋找！

“艾麗絲，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不知為何，此時的內心反倒歸於異質的平靜。

“並不是什麼偽物，現在的你，現在的我們，都是真實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把頭斜到另一邊，艾麗絲愛理不理地回應道：

“天真……”

光毅知道，滅亡並非少女的真意，她真正期待的是救贖！

“我能夠明白，正因為你讓我看到了，所以我才能夠明白：難道，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是受到那個世界的控製嗎？”

混雜在絕望之中，哭泣著的少女的身姿，漸漸於眼前的艾麗絲重疊。尋求著罪贖的淚光，令他捏緊了拳頭。“夢，現在的我們，可絕不是那個世界的夢啊！”

“……那又如何？”

艾麗絲回過了頭，憤怒地瞪著他。

“是要讓我以‘真實’的身份去死嗎？‘拉普拉斯妖’的演算絕不會出錯！那種無力與絕望，你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即便置身艾麗絲的怒吼下，光毅也沒感到任何畏懼，毫不退縮地說道：

“預言不是絕對的！”

“可你說啊！我該怎麼做！”

艾麗絲一把揪住了光毅的衣襟，閃動的眼眸中噙滿晶瑩。

輕輕地搭上她的手，沉穩地握緊，以莊重的表情，光毅回答道：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如果那真的是末日，我就打破給你看！無論是狹縫的紐帶還是世界的裏側，這個世界由我來拯救！”

“……”

那個瞬間，艾麗絲愣住了，瞪大的瞳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發出豪言的少年。毫無根據可言的空話，單純是理想的堆砌，完全無法使人信服。可究竟是為何，為何他不會感到絕望，並且，與最初的相遇一樣，自己竟會被他所……

“你……”

收回了被包裹著的手，艾麗絲反倒有所釋懷似地移開視線，微仰著頭。

“嗬……我早該知道的，你果然是……”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隱約瞥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出現在地平線之上——沙魯來了。

喝了一口水，她恢複到強硬的口吻，說道：

“你，過來。”

“誒？”

光毅沒有任何反駁，俯身貼了過去。下個瞬間，衣領突然被拉住，猝不及防的一拽，沒能站穩的他踉蹌著向前傾倒。隨後，溫潤而又柔軟的觸感貼上唇瓣，夾帶著甘甜的炙熱氣息迅速在口中擴散，撩動的發絲、夾帶著清香與暖暖的鼻息輕柔拂過臉頰。那是怎樣一種幸福的體驗，光毅還沒來得及品味，那一縷幽香已經遠去。

——剛才……那……那……那是……

艾麗絲把臉扭回了另一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方才發生的短暫幻夢已經死死烙印在他的腦海裏——是的，那就是所謂的接吻。

即便對方隻是一名十二……十四歲的少女，可那宛若天工的精致臉龐：白皙的皮膚，水汪汪的碧眸，修長的睫毛……讚為十輩子修善也不一定能碰上的曼妙少女都絕不為過。

而他，一秒前，和這名少女……

“這……這這這……你……我……”

完全無法掩飾動搖，他咬著舌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對，隻是外國人表示友好的……個鬼啊！怎麼可能！這裏應該想成是妹妹……妹妹怎麼可能會Ki、Ki……啊啊！

光毅的心底卷起了無數衝撞的激流，讓他甚至已經無法再正視艾麗絲。這無比尷尬的氣氛，幾秒後終於被艾麗絲打破。

“去吧，你的使命還沒有結束。”

“誒？”

依舊以背影對著他，艾麗絲說道：

“你的大話，證明給我看。”

動搖、困惑一掃而空。前路已經在他的麵前敞開，即便充滿了困苦與未知，這份信任，光毅絕不會辜負。

“啊，那我去了！”

少年離開後，那剩餘的幾秒獨處，艾麗絲以手輕輕地抵著嘴唇，抵著上頭還未散盡的餘溫。對著已不在此處的他，輕聲呢喃：

“即便暫時幫你解除了封印……”

她停頓了一刻，精致的臉龐上第一次流露出一名少女應有的表情。

“讓我……”

繞開陰影，和煦的餘暉灑落在她的身上。她微微側過頭，對自己的心境轉變稍感意外，卻不自覺多了一份期盼和依賴，連最後的命令都變得溫柔起來。

“這份責任，一定要活著回來償還！”